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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突击-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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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今终于忍不住说:“这个兵,给我吧。”
高城冷淡地看着他:“理由。”一个永远热情的家伙冷淡起来有点吓人。
“没有理由。我就是想要这个兵,我不能不要这个兵。我保证把他带好。”
高城还是冷冷地道:“这不是理由。”
史今长吸了一口气:“我欠他。一个承诺。是在心里说的!连长!就像七连的人在心里对您说:连长,让七连更像样!跟这一样!连长!”
高城的目光犹豫了。
史今接着说:“您有在心里答应要完成一件事的时候吗?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连长?”
高城眯缝了眼看着他,不吭声,但有一件事是明白的,他答应过的。我们都在自己答应了自己的事情中生活。
就这样,许三多和史今两人,在命运中又连在了一起。许三多拿着行李跟了史今,从过道上走过,宿舍里各班的兵都在忙各班的事情。许三多对史今极为亲热。史今目不斜视,钢七连的兵几乎全是这样,已经不仅是军纪森严,而是生活上的森严。
许三多:“班长,看到你好高兴,我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史今只是难以觉察地点了点头。当躲开高城那样过于迫人的压力后,许三多现在就几乎是沉浸在幸福中了,幸福的实质是什么,正忙着幸福的家伙一般不会想到。
许三多话明显地多了:“我上一个班长是老马,现在的班长就是你。”
史今皱皱眉:“别说什么上一个。他就是你的班长,我也是你的班长,老马跟我是同年兵。许三多……现在不要说这个。”
突然,许三多听到后面有人用极低的声音在喊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成才在七班宿舍里瞠目结舌坐着,正跟几个兵在开班务会。看到成才,许三多顿时乐了。
到底,成才是他的老乡呀!
史今和许三多一走进三班,一屋或坐或立的兵都有些愕然,班副伍六一一脸冰寒地在门边站着,他已经知道了这桩祸事。
“咱班来新人了,”史今说,“这是许三多。白铁军,把你的铺挪一挪。许三多,你住我下铺,回头再给你介绍战友。班副我还要去和连长谈话,你先照顾一下他。”
说完他径直出去,一向与人无争的史今今天显得有些疲倦。
伍六一有些恼火地看看许三多,许三多连忙地对他一笑,那种友好信号似的傻笑。许三多想说伍班副,看到你好高兴……事实上是一点也不高兴,许三多也扯不出这个淡来,伍六一也不想听他扯这个淡。
伍六一在他开口之前已经开始说话:“许三多,整洁的素质和战斗力是分不开的,作为最讲协同的装甲兵尤其如此。内务方面的问题在新兵连就已经说过……”
许三多接口机械地背着:“不准坐床躺床,应该在统一的休息时间休息,被褥要求,整整齐齐,平四方,侧八角,苍蝇飞上去劈叉,蚊子踩上去打滑……”
伍六一打断了他的话:“不要拿这种编来解乏的顺口溜来卖弄嘴皮子,尤其是在我们接受你作为七连一员的时候。”伍六一苦恼地摇摇头,“你也算进了七连三班,三班就有你的位置,你用十二号储物柜,一号书桌,十二号挂钩,允许挂军帽、军装和武装带……”
许三多迅速恢复到新兵连的姿态,就是一个永恒地挺着脖子挨训的姿态。这时成才悄悄走进来,他的表情忽然放松了很多,伍六一跟着许三多的目光转过头去。伍六一的冷淡使成才的满脸笑容冰冻在了脸上,给伍六一递烟的手也停留在了空中,烟的牌子是红河。
成才讪笑着:“伍班副,咱三个是老乡。”
伍六一半点面子也没给。依旧冷得吓人:“我知道。”
成才很无奈地正要转身出去。史今进来了:“成才,怎么不跟你老乡多聊会儿?伍班副,出来帮我搬点东西。——你们俩聊。”
伍六一横了成才一眼,跟史今走了出去。
操场上伍六一把军帽摘下,瞧史今一眼,坐下使劲抹后脑,透着一股怨气。史今的兴致也并不高昂,因为心事重重。
伍六一闷沉沉地看史今:“挨连长骂了吧?”
史今说不出是笑还是没笑:“连长不会为既成事实发火。”
“你是怎么说服他的?能让吃下这种让人消化不良的家伙?”
史今大概并不想多说这个,敷衍道:“出自尊重吧。”
“我认为他不尊重你。”伍六一他苦笑了一下,“挑了这个时候来。”
“这是什么特殊的时候?”史今他看看天,“要月黑风高才来吗?”
“别把我当傻子。”伍六一他只能狠捋本来就很短的头发。史今没说话,过会儿摸出根烟捅到那只正捋头发的手心里。伍六一下意识接住,乐了,“你怎么知道我没烟了?”
“听见你口袋里钢镚响了。你小子只要还有钱会在身上放钢镚?”接着又递过去一盒,“当兵的没几个钱,省着花,抽烟也不是好事。”
“烦死了。在家被妈念,来这被你念。”伍六一嘴里这么说,却是一种温柔,点着了烟,尽情地体会被人关心的幸福,而且他希望这个人关心他。
史今是不抽烟的,伍六一拿过烟就揣了,根本没有要给他的意思。
两人静静呆了一会儿,听着远处操场上传来的口令声。
伍六一突然说:“我们怎么办?”
这一年多是史今能不能留下的甄别期。史今要交两张成绩单,一个自己的科目,一个全班的课目。伍六一的担心不无道理,许三多一个人的成绩会把全班的成绩拖下来。
史今不想说话,隔了一会儿,才说:“帮我个忙。帮我练好他,让他和别人一样。”
伍六一的表情像吃下只苍蝇。史今苦笑:“干吗这表情,他总算是你老乡。”
伍六一继续维持着自己的表情:“我不信这两字。我这两老乡,一个精似鬼,一个笨得像个死人,他俩只要一提老乡,就是让你放弃原则,顺了他们的意思走。”
三班的宿舍里。成才刚一坐下,就让许三多猜猜他现在用的什么枪。
一旁的甘小宁马上揭他的老底,说:“成才,你又开始吹了?”
成才没理他,继续和许三多炫耀着:“我现在用的是八五式狙击步枪!我用的子弹都跟他们不一样,那是专用的狙击弹……”
三班的白铁军凑过来找成长要烟。成才没说什么就扔了他一根,白铁军一看生气了:“你小子,刚我看到是红河嘛,怎么换成建设了?”
成才还是和许三多热聊:“我打的靶都是专用靶,比他们的小一倍,距离还远一倍。”然后压低了声音说:“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吗?我的目标是什么?从机枪副射手做到狙击手,现在我的目标已经完成啦。许三多你也做得不错,从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五班来了钢七连,往下咱们就得好好干啦。”
正当成才享受着许三多羡慕的眼光时,他的排长不合时宜地在门口叫他,成才连个招呼都没打,便急忙溜了出去。
白铁军看看许三多,说:“你老乡不地道,揣了三盒烟,十块的红塔山是给排长连长的,五块的红河是给班长班副的,一块的建设,专门给我们这些战友。哪个连没几个这样的兵,可七连,就这么一个。”
许三多替成才分辩着:“他是我好朋友,他人挺好的。”
甘小宁有些生气:“我们是你同室,同班的战友。”
许三多并不懂得这些尖兵单位极强的荣誉感,各单位和各人之间极强的抱团感和激烈的竞争。屋里几个士兵互相看一眼再没说什么,目光里已经透出些生分。
晚上,宽敞的三班宿舍里,所有人的神情都很肃然,看得出这不是一次一般的集合。班长史今在主持仪式,是为新来的许三多举行欢迎仪式。
史今的声音饱含着情绪:“希望新同志能从这个已经延续了四十年的古老仪式中,明白七连的精神,对于老兵,这个仪式已经经历过很多次,我希望老兵仍然能从中感到七连的自豪。”
许三多在队列之中,脸上一如往常的温顺、欢喜,他在想着自我介绍的说辞,暗暗地有些忐忑不安。
“列兵许三多,出列!”这是伍六一的喊声。
许三多随声站了出来:“大家好。我叫许三多,我是去年才入伍的新兵,我是从红三连五班调来的,我们五班在草原上。”说着拿出了一大堆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出来,“这是我在草原上给大家捡的矿石,这是铜矿,这是石英矿,这是云母石……”
伍六一一把把许三多的东西抢了过去:“列兵许三多,严肃一点!你当你在转校插班呢?从今天起,你正式成为钢七连的一员!列兵许三多,立正!手上的石头扔了!列兵许三多,钢七连有多少人?”
许三多晕晕然执行着伍六一机关枪似的命令,忘了回答。
五班的士兵们,脸上都出现了许多不屑。
史今的声音倒有些柔和,问:“列兵许三多,钢七连有多少人?”
许三多不知道。他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周围:“一百……一百来人吧?”
“错!是四千九百五十六人!其中一千一百零四人为国捐躯!许三多,钢七连建连至今五十一年,番号几经改变,一共有四千九百五十六人成为钢七连的一员!”伍六一一字一句地喊道。
“列兵许三多,你必须记住,你是第四千九百五十六名钢七连的士兵!列兵许三多,你必须记住,你是第四千九百五十六名钢七连的士兵!”史今接着喊道。
“列兵许三多,有的连因为某位战斗英雄而骄傲,有的连因为出了将军而骄傲,钢七连的骄傲是军人中最神圣的一种!钢七连因为上百次战役中战死沙场的英烈而骄傲!”
“列兵许三多,钢七连的士兵必须记住那些在五十一年连史中牺牲的前辈,你也应该用最有力的方式,要求钢七连的任何一员记住我们的先辈!”
“列兵许三多,抗美援朝时钢七连几乎全连阵亡被取消番号,被全连人掩护的三名列兵却九死一生地归来。他们带回一百零七名烈士的遗愿在这三个平均年龄十七岁的年轻人身上重建钢七连!从此后钢七连就永远和他们的烈士活在一起了!”
“列兵许三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是活在烈士的希望与荣誉之间的!”
“列兵许三多,我们是记载着前辈功绩的年青部队,我们也是战斗的部队!”
如果说每一声都是当头一棒,那许三多早已经昏昏然不知所措了,他茫然地看着史今和伍六一,身子早蜷了下来。
“列兵许三多,下面跟我们一起朗诵钢七连的连歌。最早会唱这首歌的人已经在一次阵地战中全部阵亡,我们从血与火中间只找到歌词的手抄本,但是我们希望,你能够听到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吼出的歌声!”
伍六一继续着迎接的仪式。
史今忽然瞧见连长高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外,知道他有话说,就出去了。
高城在看着七连那两面交叉的旗帜发愣,幽暗的月光下那两面旗微微飘舞,似乎有了生命一样。看看史今走近,他说话了:“我的经验是,好兵孬兵通常从这个仪式上就看出来了。”
史今:“他还不明白,你得给他时间。”
高城:“可有血的人,他的血是能被喊出来的。”高城有些咬牙切齿,“他干吗要来当兵?他干吗要来钢七连?”高城又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我对这个兵不抱希望。”
史今哑然。
三班的士兵正在朗诵他们的连歌,朴实无华的歌词竟然喊出一种尸山血海的感觉:
一声霹雳一把剑,一群猛虎钢七连;
钢铁的意志钢铁汉,铁血卫国保家园。
杀声吓破敌人胆,百战百胜美名传。
攻必克,守必坚,踏敌尸骨唱凯旋。
许三多混迹其中,嘴一张一合,明显是在滥竽充数。
·8·
兰晓龙 著
第七章
晚上熄灯后,上铺的史今,听到下铺许三多在不住地翻来覆去。
史今探头看了看,吩咐道:“早点休息。明儿早上五点半起床,连里得为春季演习做加强训练。”许三多呆在床上,不翻了,他借窗外的月光,怔怔看着史今。
“我今天表现不好,是不是,班长?”许三多突然轻声问道。
“现在不说这个,别打扰大家,别人还得睡。”
过了一会儿,许三多又说:“班长,我想家,还想五班,想我爸爸和大哥、二哥,还有老马。”
史今生气了:“许三多,我命令你,睡!这是你自己要来的,很多人想来这来不了,你在这折腾的时候最好想想,你对不对得住那些想来来不了的人。”
“班长我知道,这叫机会。”许三多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他真的睡着了。
然而,史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轮到他在床上不停地翻动了。
早上,天色微蒙,一声哨声忽然炸响,黑暗中,兵们扑通扑通地跳落地上。等到灯被拉亮时,兵们已经在叠被子了,十几个人的被子,转眼成了一块块的豆腐块,实在壮观。
昏暗的走廊里,着装好的士兵,紧张而有条不紊地出去了。
大部分士兵已经在操场上列队,小声而清晰的报数声。
铺了半个操场的士兵已经集结进几辆发动机早预热好的军用卡车,转眼拖起烟尘,往外开走了。这其实也只是三两分钟内发生的事情。七连这两个月都在练机械化人车协同,许三多算是赶上了。
拥挤的卡车里,士兵们都沉默着。风,在往疾驰的车厢里灌,刚从被子里爬出来的兵们,下意识地挤在一起取暖,有人利用这宝贵的时间抽上起床后的第一支烟。
透过车厢的缝隙,许三多看着外边的蒙蒙星光。
一支烟递了过来,是成才,许三多亲热地笑了笑:“你知道我不抽烟。”
“装甲兵不抽烟是不可能的。”成才凑了过来,“挤挤,想多穿件毛衣又怕妨碍冲锋。咱们训练烟尘大,叫做每天二两土,上午吃不够,下午还得补。你不抽根烟熏熏,肺里边见天一股土味。点上?”
许三多犹豫再三,还是不要。旁边的白铁军乘机把烟抢了过去。
车子去的是靶场。所谓靶场,就是一片宽阔的装甲车辆射击场,交错的车辙印,尽头是灰蒙蒙的山峦。一排三辆步战车正在空地上驰骋预热,射击场上早碾出了近尺深的浮土,顿时满天如起了茫然大雾。
对装甲兵来说,这早算正常了,但许三多却不停地打着喷嚏。
高城一步一个坑,从灰土里拔出脚来站到队伍跟前。
“立正稍息!今天的主要课目是步兵火力与战车火力的协同,你们一车连驾驶员十二个人,我眼里你们可是一杆枪一门炮,总之你们是一个而不是十二个单位,我希望你们能把协同观念给烙进脑子里……”
起了阵风,一阵子伸手不见五指后,满连的士兵顿时都落了层土。
灰雾蒙蒙中,现出几个人影,当头的是王庆瑞团长,他们比士兵也干净不到哪去。
高城一个敬礼,大声道:“报告团长,钢七连正进行人车协同训练,请团长指示!”
王庆瑞回了个礼:“继续训练。”
高城接着对部队喊话:“今天风沙大,显然会给咱们的射击增加难度。不过我希望大家伙儿知道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天气,战场上能见度多半要比这差得多,咱们又是刀尖子上的侦察连,必须学会不光靠肉眼也靠感觉射击!那个兵,你捂什么眼?我还开口说话呢!你以为我吃的土比你少吗?”
那个兵当然就是许三多了。他忙将灰迷了的眼睛睁开,使劲地眯着。
高城瞪了许三多一眼,继续下命令:“解散。上五号车领弹药,一排射击准备。”
士兵们散开后,高城转向王庆瑞:“报告团长,讲话完毕,请团长指示。”
团长拍拍高城的肩:“一嘴土吧?我的水你喝不喝?”
高城果然吐了一嘴的土,笑了笑:“这满地土让车碾多了,到嘴里都有股柴油味了。”
团长把茶缸子递过去,高城毫不客气地喝了口。
“您怎么还喝花茶?得换绿茶,在车里还不够上火的?”高城说。
“你小子什么都要挑三拣四,听说对我推荐过去的兵也不满意?”
“您也瞧见了,来把土他得捂眼睛,来颗子弹他不得尿裤子?”
团长乐了:“你父亲跟我说,你幼儿园那会儿就抱着漂亮女老师不撒手,他那会儿就怕你长成花心大萝卜。”
高城连忙往周围看看,确定没人,然后就有些赧然:“说那干吗?那事没意思。”
团长语重心长:“现在呢?就是说人都会变,而且这个变没有极限。”
一辆步战车突然驶过来停在许三多的面前,许三多看着宽阔的车体刚刚发愣。史今在忙碌,训练展开前班长是最忙碌的,百忙中跟许三多交代一句:“记住207!这咱们班的战车。”
许三多呆呆地看着:“这就是我的战车?”
史今不由得皱眉瞧他一眼,不过实在太忙,也没工夫去纠正单数式和复数式的区别。许三多就原地看着那车打心里叹出来,并且很想伸手去触摸一下。这时就听到了成才的声音,成才骄傲地让许三多去看他的枪!灰蒙蒙他举着一支纤长的狙击步枪。许三多正想过去。被伍六一叫住了,然后被伍六一带进了一辆步战车的后舱门。“你新来的,这段时间会对你从宽要求。可你也得注意学习,比如说车停在这,你就可以练练登车,你不练没人盯你,可最后做了后进的就是你。”
许三多连连点头。伍六一拉开舱门:“练吧。”说完让到了一旁。可许三多刚一上车,又被伍六一叫了下来说:“你这么上车就上你一个得了,全车都堵在外边。你以为战场上跟今天一样就刮个风?飞的可全是子弹弹片。下来,注意观察。”
伍六一把身体蜷成一团,嗖的一声跃进宽高不过一米二的舱门,顺手将舱门带上,这一切只是一秒内的时间。
许三多学着伍六一的样子,一收一跃,咚的一声,脑袋撞在了舱门上,虽是戴了钢盔,也有些晕晕的感觉。伍六一一看就生气了:“登车的要诀是,一个目标,三个注意。一个目标就是车里你的那个座位,三个注意是注意你的头注意你的脚还有注意你关门的手。几十公斤重的钢门一关是多大的力量?我亲眼见过一个兵,被关掉了两手指头。”
许三多一听就有些害怕,但他还是蹿上了车,而后轻手轻脚将门关上。
伍六一还是说不行,他吼了一声:“重来!车里有人睡觉你怕吵了人是不是?这是打仗!”
指导员洪兴国这时跑过来,让伍六一在班里派两个报靶兵。伍六一没有多想:“白铁军,今儿轮到你了。”
白铁军有点不乐意:“干什么又是我的坑主?不都来新兵了吗?”
伍六一犹豫一下:“许三多,你也去。”
许三多:“去干啥?”
“跟我来就是啦。”白铁军抱怨着,“班副你知道坑主的苦,也不派个能聊天的。”
伍六一装没听见。许三多听话地跟着去。
甘小宁见许三多走远了,才说:“这么简单个动作都做不会,咱五班算是拖上个油瓶了。”
伍六一看他一眼,班副不便像士兵这样公开牢骚,他开始了射击准备活动。
这是埋在地底近十米深的一道钢筋水泥工事。
白铁军在地上找着一根粉笔头,在墙上乱写着。墙上早被人写了好些字了,其中有一行写着:“绝情坑主白铁军呜呼于此”。白铁军之下,又添了几个字“又呜呼于此”,然后在下面的几个“正”字上,又加了一杠。
“咱们来这干啥?”许三多有点茫然地问道。
白铁军在“绝情坑主”四个字的下边,加了一横,说:“做坑主呗。”
“坑主?什么叫绝情坑主?”许三多没明白。
“坑,就是这靶坑,它不能叫战壕,战壕是打仗的,这玩意它是躲自己家子弹猫在里边用的,它只能叫个坑;坑主,你蹲了这坑就是坑主了;绝情就是没了想头,你蹲了这坑,听着脑袋顶上单发、连射、三发点射、急速射打个稀里哗啦,车来车往轰轰隆隆,跟你啥关系没有。你只好数数枪声炮声,完事了上去报靶,你只好万念俱灰,这就叫个绝情。”
许三多说:“我还是不懂。”
“不懂没关系,你好好体会。坐坐,许三多,今儿就是我的坑主,你的副坑主啦。”
“那以后我就是副坑主啦?”许三多以为自己已经明白。
白铁军说:“不不,你很快就能转正。”白铁军心里在暗暗地算计着,“许三多,别人不喜欢你,我可喜欢你,因为咱们连一般是老末当坑主,你来了我就不是老末了,我这坑主很快就要撤了。”
“啥叫老末呀?”许三多不明白的太多了。
白铁军说:“老末就是……嘿嘿!你慢慢体会吧。”
靶场中的战车,轰鸣起来了。车后成班的步兵,在一个响亮的口令之后,如压进弹匣的成梭子弹,压了进去。眨眼间,战车的射击孔,冒出了一串串火舌,弹道将战车和它们的目标连成了一线。成才将一辆战车的瞄准镜套准了一个目标,周围震耳欲聋的枪声里响起狙击枪清脆而尖厉的一声,那个活动靶被洞穿。
成才很满意地退弹。周围的战友们凑在可四下俯仰的射击孔跟前打发掉一个一个冒出来的目标,两挺车载重机枪的急速射听得人透不过气来。
车体猛的震颤了一下,主炮射出的一发破甲弹飞了出去,一个车辆靶轰然爆开。
靶坑里的白铁军,盘腿坐着,如老僧入定,听着那些炮弹不停地飞来。
许三多则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枪炮声和从工事口飘进来的火药烟雾,让他感到热血沸腾。他激动得不时地站起来,但一次次地被白铁军喊了下去。做坑主就得坐得住,因为子弹绝不会长了眼睛。
在战车们的轰击下,那些活动靶转眼就被完全地收拾掉了,剩下的只是一些半埋入式的地下掩体。
“下车冲击!下车冲击!”车上又传出了新的口令。
战车的舱门随声打开了,里面一身火药味的士兵被放了出来,匍匐着向那些目标接近,战车上的伪装烟幕发射了出去,烟幕中火焰喷射器的火光撩开了一个地堡,一发火箭弹飞出撩开了另一个地堡。
先锋车在山腰上把一个个简易工事,统统地碾为了平地。
突然,许三多从工事的缝隙里,看见成才匍匐着从工事前潜伏过去。
许三多激动得大声喊着成才。
前边的成才当然听不见,他跳起来跃入壕沟,又没影了。
“别喊了,听不见。”白铁军玩着手中的粉笔头,“现在知道啥叫绝情了吧?这就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许三多茫然坐了下来,终算是体会到了。
两人就这么待着,直到偃旗息鼓,战车载着步兵轰轰地回驶。弹着点未尽的硝烟仍在冒着。
靶坑里的兵冒出来,查着靶用旗语报分,周围一片狼藉,挥着小旗的士兵看上去也似极了被打得丢盔弃甲的投降兵。
有人远远地朝这边喊着:“靶坑里的,出来吃饭啦!”
许三多茫然地从阵地上下来,在弹坑与车辙印中走着。
打饭的时候,史今问道:“许三多,有什么体会?”
许三多说:“我啥也没看见,就听见响了。我耳朵里现在还嗡嗡地响。”
史今苦笑:“明儿跟指导员说说,让你上车体会体会。可下午你还得去。”
正说着,忽然听到高城大声地吼着:
“起风啦!起风啦!赶紧隐蔽!找车后边蹲着去!把饭盒揣怀里!”
许三多一看,果然一阵风卷着烟尘,如同一座有形的山脉向他们压来。许三多端着刚刚打好的饭盒,在灰雾中一下傻了。
高城看见了,忙喊道:“你蹲着去!有心没肺啊?你这饭还能吃吗?”
大风过后,高城一看竟是许三多,顿时就来气了:“怎么又是你呢?”
看了看许三多的饭盒,却没有训他的心思,只说了句:“拨掉上面这层,赶紧吃了去!”然后走开了。
好在许三多能吃,他扒了扒,就大口大口地吃着那盒土黄色的米饭。
我入伍的第一个梦想是成才给我的,战车、硝烟、火炮、机枪、狙击步枪、大功率的发动机,在爸爸身边永远感受不到的一切。连长简而括之地把这些称之为战斗精神,他说我没那么些玄虚跟你们说,你们起床就进入了战斗,你们如果喜欢这种生活,就是战斗精神。我很想跟他说,我喜欢,可这种生活它不喜欢我。有个梦我做了很久,可它成了现实的时候,第一脚就把你踢得远远的。我知道我永远不敢跟他说,因为他说这种话的时候,目光就像跨越障碍一样直接从我身上跳过。
其实,这只是个开张,在后来的日子里,白铁军离开了那个绝情的靶坑,许三多成了唯一的坑主。他还经常在登车的时候把一个班的兵都堵在了身后;登了车,他又时常坐错了位置。轮到他在车内射击时,别人总是打在靶上,他却老是打在活动靶的周围,打得烟尘滚滚的,打得伍六一一脸的愠怒。许三多还晕车,晕得大口大口地吐,吐得旁边的兵不得不鄙视地看着他,没有人表示同情。
高城也已经熟视无睹,在对待许三多之事上,这位年青的连长已经找出一个最简单的解决方法:不看,或者称之为漠视。这种态度会传染的,七连的其他士兵也很快学会了高城式的目光,他们心里下意识的自尊已经被损伤了,最悍勇的装甲侦察连居然存在着一个晕战车的士兵。
不到一星期,钢七连看我的眼神都像在跨越障碍,而且是那种毫无难度纯属多余的障碍。
钢七连的越障练习,障碍设得着实有些夸张,比旁边连队高出一米的垂直障碍就至少有四五道,而兄弟连队那个是标准高度。
这是七连尖子兵大显身手的时候,伍六一轻松得有些卖弄,并且看来他会远远抢在同僚之前到达终点。钢七连人的生存方式是给自己树一道不可企及的目标,然后“嗖”的一下把自己扔过去。能把自己扔过去的人就是连长眼里的红人。
在终点等待的高城显然很喜欢这种卖弄,在伍六一到达他身边时,他颇为得意地给自己嘴里塞上一根烟,给伍六一递过一根烟。伍六一很自然地接了,然后高城给他点火,小小地使了一个坏,从火机上一下喷出的火苗几乎烧掉伍六一的眉毛。高城大笑,并且伴之以逃跑和闪身,伍六一一脚飞起,不偏不倚,正中高城的屁股。这与军威军容无关,正好证明钢七连的一种独特:高城喜欢这样。
然后高城站定了看着障碍那边的人,这时他又是那个军仪十足的连长。然后他就会冰寒彻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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