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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血红-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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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溃兵蜂拥退入村中,潘裕昆(新1军军长——笔者)慌忙乘车逃走,龙天武(新3军军长——笔者)慌乱无措,临阵脱逃……我和龙天武弃掉车和行李,不得已徒步过河。水深没膝,河面结有一层薄冰。过河后寒冷打颤。因裤管和皮鞋内都灌进冰水,走路时哧哧作响,我俩成了落汤鸡,退逃大为不便,龙天武仅挟军用大衣一件,我只提皮包一个,此时只有护兵一名跟随,真成了光杆司令。”
    “龙、渊和我向漳武县方向退逃时,在路上遇着新三军的(暂编第五十九师)师长梁铁豹,也是光杆司令。”(46)
    在所有逃跑将军中,潘裕昆和龙天武还算最幸运的。
    廖耀湘带着随从副官和新6军军长李涛、新22师副师长周璞,在饶阳河边草丛中躲到黄昏,开始向沈阳逃窜。走不远,副官不见了。周璞掉进一个没顶深的水坑,大声喊叫,引来一阵枪声,又把李涛冲散了。天亮后,不敢进村,两人藏在野地一堆高梁秸里,入夜再走。千难万险,千辛万苦,好歹到得辽河边上,听说沈阳已经成了共产党的天下。西进兵团光杆司令官又掉头西进,准备去葫芦岛奔老长官杜聿明。
    他在北京功德林战犯管理所见到了杜聿明。
    在此之前,除了潘裕昆和龙天武,他和他的西进兵团所有中将军长、副军长、少将师长和副师长,早已在哈尔滨“东北解放军官团”团圆过了。
    那也是黑土地上国民党将军的一次大团聚。
    黑土地3年战争中,击毙国民党正规军和非正规军中将2名,少将12名,俘虏和投诚上将2名,中将37名,少将237名。
    不能忘记的一笔,是将军们落荒而逃时的扮相。
    儒将风度的杜聿明,在淮海逃跑前换上一套普通军官装,被俘时报名“高文明”。
    在法国见过洋世面的廖耀湘,在黑山县中安村被抓获时,头戴一顶半旧毡踢,穿一件破棉袍,赶着一头小毛驴,毛驴上驮着两袋花生。被民兵询问时,他用一口湖南腔报名“胡庆祥”。
    范汉杰更好笑。《人民日报》10月27日刊登通讯《范汉杰就擒记》,写道:“十六日上午,在距锦州城东南二十余里的毂家窝棚东面的小道上,走来了四个着黑色服装的中年人。其中一个高大个儿,头戴烂毡帽,身穿一件露出棉花的破棉袄和一件极不相称的小棉裤,肩上披着一条破麻袋,手里拿着一个萝卜在啃着。”
    卫立煌没换便衣,却更破了相。
    10月30日下午,沈阳东塔机场乱成一团。飞机刚着陆,卫立煌由卫兵护驾钻进机舱门,军政大员们随即蜂拥而上,挤在舱门口动弹不得。往昔风度翩然的大员们,此时喊叫怒骂,互相抡动手杖和枪把子。合江省主席吴瀚涛,嫩江省主席彭济群,“剿总”政务委员王家桢,一个个从舱门口栽下来。有的抓着机翼爬上飞机顶,有的要砸碎机窗往里钻,飞机起动后都摔了下来。
    “高文明”自报职务是“一个军需”。“胡庆祥”自称是“从南方来做小买卖的”。“高大个儿”说他是“沈阳一家钟表店记账的”。在北镇被俘的李涛,则干脆装成个乞丐。
    土相与洋相,堂堂国军在黑土地上算是出尽了。
    一套质地极好的将军服(很多人都说国民党军装“挺有派”),换成狗皮帽子撅腚袄,或是一套油渍麻花的伙夫装,是很简单的。可那一下子就能端起的中将副总司令、中将军长和少将师长、副师长的架子,却是一下子就能放下地吗?
    3年前闯关东时,一方扮成“教授”、“商人”,为“东北人民自卫军”一个名称颇费心思。另一方则满身披挂,趾高气扬,八面威风。
    3年后,正好颠倒了个儿。
    历史的幽默。
    比之“黄吴李邱”在特别法庭上那身打扮,和那架在山海关机场起飞的256号三叉戟,又是一种什么幽默呢?
    而2兵团司令程子华和东进兵团司令侯镜如,当年在塔山针锋相对,今天却又冤家路宽,一起坐到全国政协和黄埔同学会去了。
    林彪是只狮子,一只貌似绵羊的狮子。
    廖耀湘就是绵羊吗?
    杜聿明到葫芦岛後,因电台故障,一直未与廖耀湘取得联系。他对廖耀湘是有信心的:打得了就进锦州,打不了就退营口,看这位老部下在黑土地上再表演一场拿手好戏。
    不光是在国民党,就是在中国,打逐次抵抗战,廖耀湘也堪称一流好手。
    从卫立煌到杜聿明、郑洞国,当年的远征军司令长官、副司令长官、军长,成了黑土地的“剿总”司令官、副司令官。从长春的新7军军长李鸿,到辽西的新1军军长潘裕昆、新3军军长龙天武、新6军军长李涛、49军军长郑庭芨,都是远征军中威名赫赫的战将。在军装笔挺、金星闪亮的国民党将军丛中,他们是骄子,是宠儿,是令人刮目相看的中坚。
    有一种“外来户”感觉的胡宗南系统的范汉杰,也是抗战名将。
    1947年4月14日的一封电报,共产党人这样描述林彪进关后的第一个对手傅作义。
    嵩:
    傅作义部队之干部带兵方法系采用冯玉祥之养兵政策,所赋予之任务毫无犹豫不决,毅然执行其牺牲之精神特强,傅对战时之兵力运用颇冒险性,尤于重点方面之攻击,每不顾前后左右之部署如何兵力如何而对重点必集中全力攻击之,如此次集宁张家口之役,均集中其全力以赴其新攻击之目标、而其后方之基地方面则仅留残余老弱之少数部队以守之,其部属谓如当时共军若以小部袭其后说决无今日之傅作义作以其屡次冒险,故获成功,部属对之极表钦佩,而傅也颇以为得。
    璋
    即使是一般将领,打正规战,经验也不比共产党将领少。而在文化素质方面,“战大系”的共产党将领,更是差得远。不然,在共和国成立后的一个很长时期里,“大老粗”的牌子就不会那样响。
    而现在,狮子也好,绵羊也好,用蒋介石的话讲是“一个一个都让共产党把你们抓了去”,用郑庭芨的话讲是“到哈尔滨扫茅房去”了。
    笔者在某处见到一本《东北被俘、投诚、遣送国民党军官通信录》,当年威风凛凛的“团长”、“处长”、“政战主任”之类校官们,大都成了“社员”。如今还活着的,大都在区县政协当了个“委员”。
    将是名将,兵是精兵,10月26日拂晓,新1军正在和71军交接防务时,阵地被突破。混乱中,官兵奋勇扑向突破口,军部特务营和骑兵团也投入战斗。马上不得施展,就下马白刃格斗,终于将阵地恢复。
    71军、新1军和207师3旅攻击黑山时,都组织了“敢死队”。在包围圈中那些窝棚,没来得及组织“敢死队”。一些老人说,那也跟“敢死队”差不多,一个个像长了两个脑袋,拚命往外冲。子弹打光了,冲锋枪不能上刺刀,就抡起枪把子和你打。
    翟文清老人说,他那个连打下锦州後补充的三个排长,在辽西又都打掉了。
    杨克明老人赞叹廖辉湘兵团西进的行军队列“像检阅似的”,邱会作老人则用同样的语调赞叹企图夺路逃跑的新22师。
    老人说,新22师向新民撤退被6纵顶住了,又想奔辽河边上抢渡口,准备逃营口。在一个叫“六问房”的地方,稀哩糊涂叫我们碰上了。七、八路纵队,漫地里卷著黄烟过来了。纵队部几个人趴在一间房顶上,离他们就100多米远,身边只有两个营,也是22师的。我们又是枪又是炮地猛打,敌人不理眯,倒下就倒下,没倒下继续走,队形不乱,就是脚步快了些。战士们这个气呀,边打边骂:他妈的“虎师”,死到临头还这麽硬气!
    没有比败而不乱,更能见出一支军队的素质了。
    美国记者西奥多·怀特和安娜·雅各布,在《风暴遍中国》一书中,这样描写在南亚丛林中的新1军和新6军:
    这“是一支种族繁杂的军队,有英国人和美国人,有克钦族人和印度人,不过最英勇的要算中国人。在这里,各国军人都知道,史迪威训练的中国军队是精锐顽强之师。士兵们臂膀粗壮,肌肉结实,他们对於手中的美式武器非常熟悉并运用自如。他们不仅对自己充满自信,甚至敢於藐视他人。不管是美国人,英国人,缅甸人,还是其他甚麽人,只要触犯了他们,就会遭到迎头痛击。他们只要有一个人拿着一支汤姆枪占领一个据点,就能阻止一群敌人的进攻”。(47)。
    从印度到中国,横贯缅甸,一路扫荡“武士道”,也迎头痛击一切敢于藐视中华民族的人。
    这是何等的国威,军威!
    如今,血为谁流,命为谁丧,威为谁扬?
    林彪曾几次准备集中十个主力师,消灭这个“王牌”中的“王牌”。
    可这个“虎师”既有虎的猛勇,又有狐狸的狡猾,能打又能溜,“黑土地之狐”始终未能如愿。一些老人说:那时一提起新22师,真有点“谈虎色变”的味儿。
    辽沈战役後,几个纵队都提出这样个问题:新22师究竟是谁消灭的?
    刘亚楼哈哈大笑:反正是八路军消灭的!
    打了3年,各纵大都和新22师交过手,都没占多少便宜。这次,它这个窝棚撞一头,那个窝棚撞一头,这个纵队打一下子,那个纵队打一下子,都想和这个“虎师”真干一家伙,又都没用上力气。几头撞过後,它自己唏哩哗啦“散花”了。
    不光新22师是谁消灭的说不清楚,其它军师也是一团乱帐。战後清点俘虏,西进兵团五个军的番号,各纵队都有。
    曾经在缅甸仁安羌大捷中轰动英伦三岛的新38师,在长春听说长官决定投降时,一些官兵抱头恸哭,泣不成声。在这里,新1军和新6军一些官兵,也是哭著缴枪的。
    尝闻汉飞将,
    可奇单于垒,
    今与山鬼邻,
    残兵哭辽水。
    10月28日拂晓,喧嚣的战场沉寂下来了。
    晨光曦微中,厚重的铅色的雾一样的硝烟,带看股湿热的血腥气,压抑看空旷的辽西平原。树木擎著通红的火把在地平线上很有耐性地燃烧,像一盏盏长明灯,又像一根根生日腊烛。几乎是清一色的草房烧得只剩残垣断壁,张著焦黑的大口,有的还在升腾着烟雾,远远望去,就像一楼楼飘着饭香的炊烟。
    被战火蹂躏的逐渐冷漠的旷野里,到处是丢弃的作战物资。大至车炮,小至一条军毯,一支“马牌”橹子,一听印著“USA”的罐头,一个兵团从司令官到士兵所需的一切,应有尽有。车炮有的停在路上,大炮还挂在牵引车上,有的倾倒在路边沟里、河里,有的只剩个焦黑的铁骷髅。车炮旁,一具具焦黑的,或是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的尸体,在焦黑的、平光光的和黄褐色的抖索着枯草的野地里,以人世间各种最残忍的,也是最自然的姿式,横躺竖卧着。
    在那还涌流著红色和白色液体的创口上,一个个灵魂还在苦苦挣扎。在那已经冰冷僵硬的尸体里,灵魂已经解脱,在雾一样的充满血腥的烟霭里,开始了冥冥世界的旅程。
    灵魂还完整地保存著的躯壳,影影憧憧,就像一个个幽灵在向西游荡,游荡,游荡……
    一位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中彼俘的德国军人,在日记中写道:
    在从韦尔佳奇住北去的空旷荒凉的乡间小道上,一眼望不到头的俘虏队伍在蠕动着。他们向车站走去,所有人都弯著腰,步履艰难。他们蓬乱的胡须上挂着冰块。凡是能找到的破布,麻袋和布垫子,他们都用来裹着白己的脑袋和肩膀。他们用铁丝把干草紧紧地包扎在他们的皮靴或赤裸的腿上,一辆大卡车紧跟着他们,收拾那些在后面躺下的人。如果有一个人倒下去,没有一个俘虏再去看他一眼。警卫队不得不自己费力地把他抬到卡车上去。(48)。
    战後,在这一战役中被俘的近10万德军俘虏,只有十分之一左右回到了德国。
    无论打红眼了时多麽残忍,无论长春的草民百姓怎样“成群跪在我哨兵面前央求放行”,也“不能成为围城部队的思想”,在中国,在黑土地,那俘虏政策也是够人道、够宽容、够英明的了。
    但是,此刻辽西平原上这些被缴械的人若不是中国人,被收容後能给发路费,打路条,回家去吗?
    毕竟都是中国人。
    悲哀也正在这里。
    在功德林,杜聿明想念漂洋过海去了美国的妻子女儿,尤其牵挂女儿的婚姻。他不知道女儿嫁给了後来获得诺贝尔奖的杨振宁博士,经常梦见女婿是个粗野的美国大兵。噩梦醒来就悔恨,诅咒,为甚麽对蒋介石那样尽职尽责,却丢弃了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没资格进功德林的士兵,能想些甚麽?
    从那条用鲜血打通的滇缅公路,到这片兵败如山倒的黑土地,他们有过自己吗?
    拿到了路费和路条的,为甚麽要选择这条路?昨天还吃国民党饭,今天就掉转枪口打国民党,思想、感情一时还转不过弯儿?他们懂得那个遥远而又神秘的玄而又玄的“主义”吗?白天沉重地扛在肩上,晚上冰冷地抱在怀里,冲锋时端在胸前喷火冒烟。他们手里拿著枪,他们又是谁的枪?而今,凭着一张路条和这点路费,他们就能永别武器吗?
    莫道万里迢迢,莫道腿脚有伤,一瘸一拐,扑到老母膝下,拥抱妻子儿女,多少年梦魂萦绕的渴望,自会产生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可前面等侍他们的会是甚麽?饥饿,寒冷,疾病,和由此产生的野蛮和残忍,随时都可能致他们於死命。而任何一支躲避不及的扛枪的队伍,都可能把他们重新拉入队伍,再塞给他们一支枪。
    (1948年8月,“栗陈唐钟张”(49)在给“中央军委”的一封电报*中,专门谈到东北释放的俘虏进关後沿途跋涉的情形,说:“俘虏回去必为敌人抓去重新当兵,在我各部队兵员极不充实情况下,建议由冀鲁豫军区于黄河渡口及各地方军区设专门收容机关,进行审查各处所溃败及走散之俘虏人(员?)尽量争取参加我军。”)。
    那些永远被抛在这陌生的黑土地上的人呢?他们的灵魂已经到家了?还是奔南京总统府索命去了?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不属于自己,到了那个世界就能主宰自己了吗?
    伴著母亲的痛苦、希望和幸福,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人来到这个世界,是要承担责任的。他们承担了甚麽责任?为谁承担了责任?
    在行将离开这个世界时,或仰望苍穹,或俯面大地,无论看到了甚麽,领悟到了甚麽,他们对这个世界已经无能为力了。就连这身可恶而又可怜的“黄皮”,也将被像他们父兄一样的穷人扒去。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再赤条条离去。而在那片生养他们的故土,将再隆起一座座空坟。
    那坟里会放些甚麽,一套离家前穿过的衣服,一本爷爷传下来的《三字经》,一把曾助他为父母尽了点孝道的镰刀,锄头,一支儿时玩遇的小木枪?
    啊,枪!把它烧了!把它砸了!即使再活一万次,再死一万次,也不要枪!不要!不要!!不要!!!
    胜利锣鼓
    离休前为解放军艺术学院研究员的百刃老人,辽沈战没期间,做为新华社驻东北军区记者,一直随16师“前指”行动。辽西那些窝棚复归平静後的第二天,他策马去46团2连采访。
    凛冽的寒风中,老远就听到一阵锣鼓声。
    在一家土坯围樯农院里,有三个战士,一个在打鼓,一个在敲锣,一个在击拔:若在往常,看到一住腰间插支橹子,胸前挎架照相机的骑马干部,不等走到近前,早立定行住目礼并上前报告了。这一刻,三个人好像没看见他似的,眼睛直直地望著前面,手中一下一下只管敲打著:咚吐锵,咚吐锵,咚吐锵……
    记不得那村子叫甚麽“窝棚”了,记不得那三个战士的形象了。比如脸上是怎样带著烟黑尘土,衣服上是怎样占著血迹,被弹片和子弹撕出棉絮,烧得窟窿眼子。老人甚至记不得当时是否与他们交谈过,他们是否开过口。只记得那脸上好像甚麽表情也没有,又好像蕴含著那种境况下人类所能有的一切感情。只记得那锣鼓声一下一下就是那麽个节律,走出好远了那锣鼓声还在响,直到今天好像还在耳边响。
    还记得周围站著一群小孩子,一个个破衣烂衫,小脸冻得发青,鼻涕都“过河”了,有的咝溜一声吸进去,有的用明晃晃的袖头抹一把。
    南下北宁线前,他曾来这个连采访过。连队正在操场上集合,180多名男子汉放开喉咙,唱一支当年在华中用血与火谱写的战歌:“’勇敢队’,‘勇敢队’,江堰战斗显神威……”(50)因一部描写长春围困战的电影《兵临城下》而罹难的老作家说,辽西战没期间,他写了10多篇战地通讯,发在当时的《东北日报》上。
    後来还写篇介绍收容所俘虏情况的通讯,没发出来,报社说对敌人写得“客气”了。
    晚饭後,战地记者信马由缰出了村子。
    村头一片小树林前开阔地上,一匹匹死马像秋後遍地的“庄稼铺子”(割倒後一堆堆放着而未捆起来的庄稼)。很多马没腿了,刀砍斧剁掉的。旁边一具具尸体,稍微有点模样的,衣服都被扒走了,赤条条,一丝不挂。暮霭中,迷漫着一股又腥又甜的黏乎乎的气息。
    几十万军队在几十个“窝棚”往来厮杀,粮食一扫而光,老百姓只有煮死马肉吃,而从山海关退向松花江北,再从长白山打到海南岛,战场上到处都能看到扒得光溜溜的尸体,一些老人说,有的掉队的战士也被剥去衣服,光著屁股追赶部队。
    黑土地上的老人说:小鬼子投降穿日本衣服,国民党垮台穿美国人服,中国人最会“检洋落”,甚麽“细菌”呀,“传染病”呀,裤子都穿不上还管那个?
    几只肚皮滚圆的狗,往马前懒洋洋走过,不理不睬的。
    新华社记者骑的是匹性情驯柔的骡子。不知是牙口嫩了,还是没见过这种场景,迟疑着不肯向前,拍打一下,它嘶叫著跳起来,扭头要往回跑。
    他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厮杀两天,天地间都被战争的喧啸充塞了,此刻好像才注意到天上还有个圆圆的、大大的、通红通红的东西。
    西边蓝湛湛的天空被撕裂了,洞穿了,浓稠的眩目的血浆,天河决口般从那创口中喷泻著,泼洒着,天地间猛烈地翻腾起腥黏呛人的血浪。那血浪红得温暖,红得鲜艳,又红得冷酷,红得骇人。远处轮廓模糊的山,旷野默默流淌的河,头上高远的天,脚下“庄稼铺子”一样的没有腿的马、赤条条的冰冷的尸体,都被这血浪俺没了,漂摇着。没有声息,没有影动,除了这温暖的冷酷的血红,好像一切都凝滞了,死亡了,又好像一切都在萌芽、新生……
    39年後,我站到这片土地上望著西天火焰般燃烧的太阳,彷佛又看到了那个圆圆的、大大的、通红通红的创口。看到了那些“庄稼铺子”样的马,苍白的、一丝不挂的尸体(那魂灵也是一丝不挂的吗),看到了那些幽灵般西去的憧憧人影。看到一座座血城、血镇、血村飞溅的血火。看到死城雪一样的垒垒白骨。听到烈日下和静夜里“蓬啪”的爆裂声,听到大凌河畔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的惨叫,听到那个不知叫甚麽“窝棚”的始终是一个节律的“咚咣锵”……
    那血红的创口还不时幻化出黑土地上一面面傲慢的“膏药旗”,和一辆辆没有血腥,却不无刺激的飞驶的“三菱”、“尼桑”、“皇冠”、“蓝鸟”……
    那些窝棚中的老人告诉我,个把星期後下了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撒落下来,很快就被泅杠了,茫茫雪野,白一片,红一片,“挺好看的,又看不得”。第二年开化时,有些地方那“雪水像酱油似的”。
    注释
    ⑴《毛泽东军事文选》,479页。
    ⑵《辽沈战役亲历记》,22页。
    ⑶⑷同⑵,163、191页。
    ⑸同⑴,482页。
    ⑥⑦同②,173、174页。
    ⑧1936年第1、2期《党史研究资料》,29页,⑨同②,32、33页。
    ⑩“五子”,即房子、车子、票于叫条子(金条〕、婊子。
    ⑾《文史资料选辑》第55期,10页。
    ⑿荣盂源著:《蒋家王朝》,296页。
    ⒀宋平著:《蒋介石生平》,501、502页,吉林人民出版社(1987年〕。
    ⒁同⒀,499页。
    ⒂江南著:《蒋经国传》,168页。
    ⒃同⒂,175、176页。
    ⒄歌曲《保卫大台湾》的歌词。
    ⒅1948年9月25日《人民日报》2版:《长春停在“六点半钟”》。
    ⒆⒇(21)(22)(23)同⒂,169、51、100、101、482、432页。
    (24)赫鲁晓夫著:《最後的遗言》。见1988年12月18日《文摘报》7版:《赫鲁晓人的痛心和闷闷不乐》。
    (25)同⑿,285页。
    (26)(27)同⑴,484、486页。
    (28)(29)(30)《阵中日记》,1040、1041、1042页。
    (31)(32)(33)同⑴,501、457、458、487页。
    (34)《沈阳军区历史资料选编》,170、171页,(35)《林彪元帅军事论文选集》,121、122页。
    (36)《东北三年解枚战争军事资料》,65页。
    (37)同⑵,212页。
    (38)同(36),52页。
    (39)同⑴,501页。
    (40)同⑵,181页。
    (41)(42)(43)同(35),157、165、167页。
    (44)(45)(46)同⑵,193、196、197、199、200页。
    (47)(美)西奥冬·怀特、安娜·雅各布著:《风暴遍中国》,287页。解放军出版社(1985年〕。
    (48)(苏)A。M。萨姆索诺夫著:《200天大血战》,594页。
    (49)即华东野战军副司令员粟裕,参谋长陈士(矩木),政治部主任唐亮,副主任钟期光,副参谋长张天寿。
    (50)据说这是当年7旅的旅歌歌词,未收集全。
    十三、最後一战
    “独霸东北”,“最後一战”叫得最响时,正是共产党人严酷的冬天即将到来的时候。
    日出日落,雪白血红,打了3年,当独霸东北的最後一战真的到来时,人们却似乎把这两个激动人心的口号忘却了。
    本来就不值一提,也没功夫提它了。
    第34章 时问不光是军队
    10月28日,辽西战场枪炮声刚刚停息,两路烟尘冲出那些窝棚,又向新的目标扑去。
    1纵、2纵向束奔沈阳,7纵、8纵、9纵向南奔营口。
    10月31日,1纵和2纵进到沈阳西郊,与从长春南下的12纵和独立师,对沈阳形成合围态势。11月1日,1纵、2纵由城西和西北方向突破,12纵由城南突破,各独立师由城东和城北突破。守军除207师稍作抵抗外,馀皆纷纷出降。
    10月27日,辽西战役还未结束,9纵和南满2师即东渡辽河,日夜兼程赶往营口。11月2日晨,未侍7纵和8纵赶到,即向营口发起攻击。
    11月2日,历时52天,以攻占沈阳和营口为终点的辽沈战役,宣告结束。
    共歼俘国民党官兵47万2千馀人。
    看谁跑得快
    夺取沈阳、营口,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更像马拉松赛跑。
    拚命跑,就怕敌人跑了。
    还怕兄弟部队跑前边去了。
    石瑛老人说:从锦州奔辽西,我们是二梯队,到那儿仗已经叫人家打得差不多了。正不是心思,总部电报到了,很简单,“向沈阳开进”。从纵队到师团营连,谁在前,谁在後,一声令下开步走。“开会”呀,“研究”呀,没那一说。
    不是走,是跑,小跑,每小时20里左右。吉普扔在黑山那边老爷岭了,马也骑不住,从师长到战士都是“11”号。跑到新民,一个参谋向我报告,他望我,我望他,呼哧呼哧光张著嘴己喘,说不出话了。
    刘学友老人说:当时的口号是:“打到沈阳去,解放全东北!”“能跑就跑,能飞就飞,到沈阳就是胜利!”“谁先到谁好汉!”看到辽西那样子,就知道这仗不快打就打不上了。又是去沈阳,“楼上搂下,电灯电话”,那是“理想”,谁不高兴?
    饭走着吃,觉走着睡,尿也走着撒,都浇裤子上了。後来也没尿了,都顺汗淌了,到沈阳边上是夜里,看不见“楼上搂下,电灯电话”,就是渴,都要乾透腔了。进城後,路边放著半人高,缸口粗细的铁桶,几百米一个,也不知是干甚麽的,後来明白那是防火水桶。
    也不知多少年月,那水都绿了,黏乎乎的。一个人上去喝,大家都趴上去喝,老牛似的咕咚咕咚灌一肚子再跑。现在若灌那麽一家伙呀,都得去火葬场爬烟囱。那时那人真是特殊材料制成的。
    8纵22师66团组织股长赵熙敏,南下北宁线时背著一大挎包奖章。以为打完锦州能发下去,打完辽西也没功夫发,又“唏哩哗啦”背著往营口跑。
    老人说:团长尉章(离休前为山东省军区副司令员)把马给战士骑,挥著手枪在後边压阵,谁慢了就吐吐朝天上放枪:不跑毙了你!哪是不跑呀,跑不动啦。开头你扶我我架你的,後来掉队就掉队,也不管了。
    掉队的在路边走,我们在中间跑,有的连队甩下一半多。团长也跑不动了,又骑上马。那马汗淋淋的,也跑不动了。跑不动了也得跑,不跑敌人就跑了。
    过牛庄不远,让停止前进,也不知道营口已经解放了。一停就倒那儿了,倒下就著,那才齐呢。天蒙蒙亮,地上一层霜,就那麽倒著,像死人似的,把路都铺满了。每连两个站岗的,也睡那去了。那鼾打的,山呼海啸。
    你想想,从打锦州起就没睡过足觉,没白没黑再跑上个把星期,那人会乏成啥样?
    离休前为黑龙江省军区副参谋长的张魁印老人,当时是2师侦察参谋。
    老人说:跑路最多,也最倒霉的,是我们1纵,塔山打,锦州打,炮声隆隆,我们在高桥当预备队。一会儿说辽西紧张了,我们经义县往黑山,北镇那边跑。跑到半路,说那边没事了,塔山吃紧了,赶紧又往回跑。跑到半路,说那边没事了,塔山吃紧了,赶紧又往回跑。跑回来,人家4纵不让上,还在高桥等着,大凌河不知过了几个来回,哪儿也没打上。打廖耀湘好歹算没白跑,硬仗也都让人家捞去了,我们还不如人家独立师。“1纵命不好。”
    打完辽西让去营口,跑到半拉门西南“停止待命”。侍一会儿命令到了,让去辽中堵截敌人。跑半道上又说敌人没南逃,还在沈阳,掉头又跑。一天晚上变三次,忙三火四跑到皇姑屯,一问路边掉队的,是2纵的。这个憋气窝火呀,人家又抢我们前边去了。
    戚惠林老人说:我们12纵赶到沈阳边上时,路上车呀人的挤不下了,漫到两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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