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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血红-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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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对於在这场内战中不能与家通信的中国士兵,这场战争不就是一座孤城吗?
    在黑土地好歹活了两年半,胡义深领章上多了个“豆”。
    读书时就知道东北是大豆故乡,身临其境,果真名不虚博,只是这金子色泽的大豆营养再高,这胃囊也不能全盛这个呀!
    五脏六腑胀鼓鼓的,像个打足了气的支球。最舒服的是打个嗝,或是放个屁。两支腿支撑不住了,发飘,又像灌了铅,动一动就一身虚汗,两眼直冒金花,老人说,他现在一看到大豆就要吐,一看到鸟儿就想起那座城。
    他经常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鸟儿,飞吩,飞呀,飞过山海关,飞过黄河、长江,飞回了生他养他的那个叫“大永宁”的村子,为甚麽要醒来呢?
    他性情温顺,对谁都习惯於点头称是。这倒不仅是军人的天职使然。上有父兄,下有弟妹,在家时谁都能支使他。没想到稀哩糊涂被支使到关东,他和弟兄们就像一群大傻瓜,或者乾脆就是一船咸鱼、土豆和萝卜甚麽的,被困长春後,他设想:果真能像咸鱼、土豆和萝卜那样,没有思想,该多好?
    他们为甚麽要来到这冰天雪地中打仗?中国人为甚麽要这样凶残地打杀中国人?有强大盟邦支持的国民党,为甚麽打不过共产党?这些问号,就像饿得发昏时眼前直冒的金花。他弄不明白,但他认准国民党是出了毛病,要完蛋了。
    报纸和长官总讲“主义”和“革命”,这听著挺好听的“主义”和“革命”,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永远也听不懂。别的弟兄能听懂吗?那些讲得那麽好听的人就懂吗?天下事,大凡真事,好事,都是不费解的,像抗战打日本,一讲就懂,不讲也懂。那是一个民族的主义,是卫国保家,不当亡国奴的主义,每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愿为这主义去儿。可现在,这“主义”和这战争与他有甚麽关系呢?他和所有操著那方土地乡音的弟兄,只有一个主义:回家!
    不断有人跑到那边去。跑过去的弟兄天天在那边呼唤。听说那边真让回家。他信,这边假话大多了,他就信那边的了。可兵荒马乱的,能回去吗?那是一条对角线哪!九死一生也值得,那毕竟是条生路分即使死在路上,也是收回自己生命主权的一次尝试,为自己的主义奋斗过了。
    他祝愿勇敢地踏上这条路的弟兄们一路顺风,自己却从未动过这样的念头。顶头上司对他很好,他这位副官处副官不忍背弃他们。老蒋信不过滇军,中央嫡糸欺侮滇军,他们自己再不抱紧点,这世界就一点光亮也没有了,从93军到60军,滇军历尽劫难而能维系到如今,一个“滇”字就是主义。环境愈艰险,这主义就愈坚定,强烈。
    眼下,这主义也到穷途末路了。
    战争中的军人都经历这样的场面:激战前,冷漠的阳光或月光下,人们冷漠地注视着,每个人都能从对方脸上看到死亡,这是最可怕的时刻,比死亡还可怕。可再可怕,明天毕竟会有人活下去。现在,月亮照著你,月亮照著我,除了跑到那边去的,全城几万弟兄有谁能死里逃生呢?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月亮那麽大,那麽圆。他随团长去前沿视察,那边突然喊起团长的名字。他惊愕地望着团长,团长惊愕地站往那里,像被使了定身法。那是一个充满感情的声音,历数了团长抗战中的功劳,眼前的几条出路,希望他为国为民,为士兵也为家乡父老乡亲,三思再三思。
    明亮的月光下,他看见团长这条铁铮铮的汉子,眼里噙着泪花。
    接著就甚麽也看不见了。
    那一曲曲乡音乡情乡恋哟,那一片压抑的、放纵的南国男儿的悲声哟。他想即刻就向那边走去,又想一头就撞死在那里。
    老人说,从那一刻起,他就见不得那个叫“月亮”的东西了。他总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太阳,他就是那个世界的人。一看到那个又圆又亮的东西,就想喊,就想骂,就想哭,还想笑。
    十五的月亮,照著家乡,照著黑土地,照著千万颗被泪水泡涩了的心,照著像月亮一样颜色的黑土地上的白骨,和回不去家的夜夜哭叫著的魂灵……
    60军副官处长张维鹏,将妻子女儿乔装打扮,混在难民中送出城後,跑到长春有名的“三六九”饭馆,喝了个昏天黑地。
    有的妻子死也不走,誓与丈夫共存亡。
    走的,天各一方,不知死活。留的,孤城残月,何日存亡?
    逐渐地,一些人开始反常失态了。
    两年前,新1军进驻长春後,掀起一股“结婚热”。抗战8年,东征西杀,出生入死,中下级军官大都未成家。胜利了,和平了,该安居乐业了,当了14年亡国奴,又遭“老毛子”洗劫,“想中央,盼中央”,老百姓都把他们当成解放者。一时间,全城鞭炮不绝於耳,各酒楼饭店大摆婚礼宴席,日本人走後空下的大批房子,大都贴上了大红“喜”字。女大学生几乎都成了新娘。军装笔挺,皮鞋铮亮的军官们,出入成双成对。王牌中的王牌新38师,昂首阔步,自豪感强,纪律也好,尤其受到姑娘们青睐。现在,一座死城,遍地饿俘,又刮起股“临时夫人热”。从尚传道到下级军官,都寻找新欢。(尚传道在回忆录中谈到妻子时,说:“困守长春的两个月,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⑼)当初姑娘们以嫁军官为荣耀,为爱国,如今是为糊口,为活命,只是这回没了一点红火气儿,倒是疯狂的士兵在居民区打劫粮食和女色,不时引动一阵喧闹。兵团部政训处长杨天挺,奔60的人了,搞了个17岁的少女。军人和官僚们倾其所能,恣意宣泄。
    一种垂死前的歇斯底里!
    悲哉!郑洞国
    ——续战犯录之二
    没有比郑洞国再悲哀的了:
    当时我眼中的太阳,已失去了光彩,我真正体会所谓日月无光的滋味。可是,我丝毫没有改变坚守到底的决心。⑽。
    古人云:“哀莫大於心死。”郑洞国是心已死,还硬要死到底。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卫立煌执意守沈阳,郑洞国不想守长春,3月初,60军撤退吉林时,郑洞国就主张同时放弃长春。他认为长春离主力太远,有被吃掉的危险。与其将来被吃掉,不如现在跑掉。将东北主力集中於沈阳、锦州之间,能战,能守,又能保存一部有生力量。
    这本是符合蒋介石撤退东北的总体战略,蒋介石却不干。他认为放弃长春,国际影响太大。困守长春保全面子,还可以吸引共军主力,减轻沈阳、锦州压力。
    为了战胜对手,毛泽东忍辱负重,毅然放弃首都延安,为了保全面子,蒋介石却宁肯不顾总体战略,而不放弃“满洲国”的首都。
    10月23日,南京《中央日报》在一篇题为《论长春之守》的社论中说:
    国军之攻取和坚守长春,本来是政治的意义大於军事的意义。……国军在这一接收主权和保持主权的民族战争中,长春是我们领土主权的象徵,必须攻取,也只有尽力保持,而其攻取和保持的意义,与其说是军事上的,无宁说是政治上的。
    一日三餐,政治家是不能忘了“政治”这杯酒的。问题是,当政治主要是以流血的方式,即通过将军们去进行时,一旦军事上失利,政治上还有甚麽可谈的呢?而当一切面子都丢尽了时,再谈上一番“与其说是军事上的,无宁说是政治上的”,那面子就能重新铺天盖地了吗?
    杜聿明病了走了。陈诚病了走了。郑洞国也要去北平治病。他确实有病。有病没病也不想去长春,他看透这是步死棋。走不了,这位从不做非份之想的厚道人,又建议粱华盛去,或是与范汉杰对调,卫立煌说,梁华盛与60军军长曾泽生不睦,范汉杰情况不熟,还是他比较合适。
    回忆到这段经历,郑洞国写道:
    作为军人,还能怕危险废?我是国民党的高级将领,在困难的时候,我不负责叫谁负青?一种“临危受命,义不容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思想支配著我。……我既然跟国民党干了几十年,惟有尽自己的力量,挣扎到它垮台为止,这样才能问心无愧。⑾。
    幸运老大难不死,奸诈者高官照效。郑洞国以他一代良将的慧眼和被历史嘲弄的真诚,去了那个有去无回的死地,做了一个腐败政权的殉葬品。
    长春保卫战,10万官兵保卫蒋介石总统的面子。
    “成仁”——成人
    郑洞国坐守长春的方针,是“加强工事,控制机场,巩固内部,搜购粮食”⑿。
    未到两月,机场丢了,空中交通断了。
    最头痛的是粮食。可城外抢不来,城内搜不出,全城猫呀狗的几乎断了香烟。他抱著一只满身贵族气的小花猫坐往沙发里,除了一支支吸烟和唉声叹气外,还能怎样呢?
    10月16日,蒋介石命令突围。郑洞国布置停当,新38师第一线部队已进入开进位置,60军起义,长春一分为二了。
    曾泽生给郑洞国打电话,请他审时度势,共襄义举,郑洞国说:“我是军人,要保持军人气节,不成功便成仁。”⒀解放军代表刘浩给他打电话,希望他不要敞无谓的牺牲。
    郑洞国说:“既然失败了,除战到死以外,还有甚麽可说,放下武器是做不到的。”⒁。
    新7军参谋长龙国钧来见他,说:“新七军官兵己决定放下武器,解放军已经同意保障司令官以下生命财产的安全,希望司令官和我们一道行动。”⒂。
    郑洞国说:“你们作法我是不同意的,既然你们已决定放下武器,那麽你们干你们的,我干我的好了。”⒃。
    郑洞国致电蒋介石,表示“来生再见”⒄。
    10月24日,南京《中央日报》发表文章:《郑洞国壮烈成仁三百官兵全体殉职》:
    中央社沈阳二十三日电,据悉:孤守长春之东北剿匪总司令兼吉林省主席郑洞国将军,自市区战起,率部坚守核心据点中央银行大楼,与匪英勇搏斗,嗣以弹尽粮绝,终於廿一日上午发出最使之一弹,壮烈成仁,所属三百官兵,亦全体殉职,郑氏十八日电致其夫人陈泽莲女士称:“望保重,永别矣!”二十日致杜聿明、赵家镶及诸友好电称:“现虽大势已去,当奋斗到底,以保吾党革命军人之忠贞气节,希释劳念!”
    3天前,《人民日报》己刊出文章:《郑洞国率部投降长春完全解放》。
    原来,副参谋长杨友梅等人,不忍见郑洞国“成仁”,和共产党谈妥,让直属队朝天放枪,佯装抵抗後再放下武器。枪声中,郑侗国给蒋介石发报。杨友梅早让卫士将郑洞国的手枪拿走了,将他团团围住,使他“成仁”不得。
    郑侗国想“成仁”。
    杜聿明想“成仁”。
    廖耀湘想“成仁”。
    辽沈战役结束後,“以必死的心情”走向淮海战场的杜聿明,见大势已去,拔枪自杀,枪被卫土夺下。被俘後,又趁人不备抓起砖头,砸得满头满脸鲜血。
    赵振华在把枪口对准太阳穴时,看到了妻子和孩子。杜聿明的妻女不在身边,在喷火冒烟的死神即将从枪口冲出来的瞬间,他想到了甚麽?当廖耀湘在辽西狼狈逃窜,无处藏身,钻进高梁楷堆里喘息时,他会想些甚麽?
    外侮需人卸,将军赋采薇。
    师称机械化,勇夺虎熊威。
    浴血东瓜守,驱倭棠吉归。
    沙场竟殒命。壮志也无违⒅。
    这是毛泽东为200师师长戴安澜将军写的挽联。
    蒋介石写的挽联是:“浩风英气”⒆。
    弟兄们!向前走。
    五千年历史的责任,
    已经落在我们的肩头。
    日本强盗要减亡我们国家,
    奴役我们民族。
    我们不愿做亡国奴,
    只有誓死奋斗!
    ……⒇
    200师官兵唱著他们师长谱写的这支《战场行》,浴血奋战时,那是一个民族在冲锋,在呐喊!
    千古流芳的戴安澜将军,倘若不是战死在的疆场上,会不会也和他的长官杜聿明,同为5军师长的郑侗国、廖耀湘一道,来到这片黑土地上凶残地打杀中国人?如此,他能逃脱和杜聿明,郑洞国。
    廖耀湘同样的下场吗?
    “恨不死,留作今日羞。”当郑侗国等人准备“成仁”时,他们会不会想到吉鸿昌的诗句?
    然而,历史竟然会荒唐到要责怪他们没在抗战中死去吗?
    马革裹尸,是军人的最高荣誉。谁也不应怀疑郑洞国等人“成仁”的决心。可他们为甚麽终于没有“成仁”?就因为被卫士夺下了手伧,被幕僚们团团围住?倘若他们面对的不是共产党,而是日本侵略军,他们会做此选择吗?
    49军军长郑庭茎,一位在抗战中立下不朽功勋的将军,这样描述在辽西被俘後押往哈尔滨时的心境:
    正值北国寒冷的冬天,我坐在隆隆前进的火车上,望着车窗外朦胧的大地,纷飞的雪花,心情难以名状。我仿佛看到老母又在为我敬神祈祷,看到了她那哭干了泪水的双眼,满是皱纹的腊黄的脸;想起儿时家境不宽裕,平时靠吃白薯、野菜、碎米汤渡日,母亲却常常拿张棕黄色些米,放在汤里煮米饭团独给我吃,盼我长壮些,将来妤有出息,进了黄埔,我从见习官到排长、连长,经南征北战,直当到了军长,母亲日日为我祷告,求神保佑。我只盼世泰民安,早日解甲归田,以尽孝道,没想到结局如此之惨。
    还有爱妻,随我颠簸,为我担忧,此刻我在北国,她却在于里之外的南方海口,膝下三女二儿,将来何以为靠?莉娟呀,我对不起你,多保重吧!(21)。
    再看看指挥郑庭岌在缅甸血战的戴安澜将军,写给妻子的遗书:
    亲爱的荷罄:
    余此次奉命固守同固,因上面大计未定,与後方联系过远,敌人行动又快,现在孤军奋斗,决以全部牺牲,以报国家养育!
    为国战死,事极光荣,所念者,老母外出未能侍奉,端公仙逝未及送葬,你们母子今後生活,当更痛苦,但东蜻澄篱四儿俱极聪俊,将来必有大成,你只苦得数年,即可出头之日矣,望勿以我为念……我要部署杀敌,时间大忙,望你自重,并爱护诸儿,侍奉老母,老父在皖,可不必呈闻,手此即颂心安。
    安澜手启
    卅一年三月三十三日(22)
    同是牵挂老母娇妻弱子,情调却是天壤之别!
    逝者千苦流芳,生者功成名就。他们本来是我们的民族精英。他们应该受到人民的敬仰和爱戴,领章上应该有3颗星,或更多的星。
    他们本来盼望世泰民安,应该和父母妻子儿女月圆花好,再不因战争而天各一方。他们文化修养普遍比共产党将领好,他们本来应该吟诗作画,或是壮怀激烈地抒发当年的抗战报国之情,而不是写这类“没想到结局如此之惨”的文字。而我和我的战友见到他们,应该致以标准的军礼。
    是谁把他们送上打杀中国人的战场?是谁使他们从抗战功臣变为内战战犯?又是谁使他妻离子散,甚至人亡家破?
    斯大林格勒会战,德军第6集团军20万官兵被围困在冰天雪地之中,弹尽粮绝。集团军司令保卢斯致电希特勒:“为了挽救还活着的人,请即刻允许我们投降。”(23)希特勒回电:“不准投降!部队应该固守阵地,要战斗到最後一个人,最後一粒子弹!”(24)。
    蒋介石先令他的“如兄弟于侄一般”(25)的长春守军固守,後来又令突围。
    郑洞国也从未动过投降的念头。
    昆仑关大战,郑洞国率领的荣誉第1师伤亡近半,有的团只剩300多人,即便打剩郑侗国一个人,谁也不会觉得他是刽子手。国魂永在,正义长存。
    可在死城长春,率领连走都难走到沈阳的士兵血战、突围,这不是一场无谓的屠杀吗?
    不以成败论英雄,但能不以无辜者的鲜血论功罪吗?
    任何军事战略观点,都不能证明这种行为是无罪的,任何忠贞、节义,在这里都是自私的,甚至是卑鄙的。
    “倒戈将军”石友三,为人不耻,千古唾骂。一代良将郑洞国的悲剧,在于他的愚忠。
    而此刻的蒋介石,如能换成丘吉尔,罗斯福,斯大林,或是毛泽东,有谁会下令“投降”?
    枪口是个“。”。
    对准自己太阳穴的,没有喷火冒烟的枪口,也是个句号。
    郑洞国,范汉杰,廖耀湘,卢浚泉……黑土地上绝大多数2星中将,走下战场,走出军界,走进监狱。昨天战争曾赐给他们一切,今天则把一切都剥个精光。功与罪,瑰宝与垃圾,荣誉的峰巅与耻辱的深渊。在尝遍了人生的百草後,他们学会了做工,种田,手上有了茧子,也有了普通中国人的七情六欲。
    他们重新成人了,成了实实在往生活往大地上的中国人。
    连蒋介石也成人了。
    只是那手上的血腥会消逝吗?
    历史记着他的名字
    事情坏到极处,新的一章就揭开了。
    走投无路的曾泽生,拨动了长春的时钟。
    “60熊”
    暖润的南风带著股苦艾和泥土的清凉味儿,在大雁欢快的叫声中,一路向北吹拂,吹拂。
    又一个冰天雪地的冬天过去了,可滇军和国民党的春天往哪里呢?
    设在中长路理事会大楼(今长春铁路分局)的60军军部里,军长曾泽生站在窗前,望看窗外花骨朵儿似的鼓著叶苞的杨树,沉思默长春和昆明,一北一南,都叫“春城”。
    蓦地,一支歌由远而近,在耳边响起:
    我们来白云南起义伟大的地方,
    走过了崇山峻岭,
    开到的战场。
    弟兄们用血肉争取民族的解放,
    发扬我们护国、靖国的荣光。
    不能任敌人横行在我们的国土,
    不能任敌机在我们领空翱翔。
    云南是60军的故乡,
    60军是保卫中华的武装!
    1937年秋,4万滇军健儿唱著这支歌,开赴台儿庄前线,直唱到抗战胜利。
    台儿庄大捷後,日军大学增兵鲁南,图谋攻取战略重镇徐州。60军奉命在台儿庄、禹王山一带,抗击坂垣的5师团和矶谷的10师团。
    那是真正的战争,那是滇军出滇抗战的第一战。天上地下,日军的火网简直密不透风。27个昼夜,红天血地,滇军健儿拚死搏杀。唱著军歌赶来的4万人,离去时只剩下两万。但是,他们终于守住了自己的防线,使日军重占台儿庄直取徐州的企图不能得逞。
    两万兄弟倒在中原大地上,唱着军歌再来两万!
    河南。山东。江西。湖北。“我们来自云南起义伟大的地方……”
    在中华民族的抗战洪流中,一支带著滇地特色的队伍,转战大江南北,前仆後继,万难不屈。
    最後一幕,是在北纬16。1度的越南士伦。
    一场豪雨,把山川、原野洗得一尘不染。热带酷热的阳光下,全副武装的60军官兵肃立在操场上,雄赳赳,气昂昂,英姿勃护。对面,是日军38军混成旅的队列。那队列也够整齐的,只是再也没了“武士道精神”,就像一重灰颓颓的木偶。旅团长白水大佐,一个留着两撇高做的八字胡的矮壮军人,正步走到曾泽生面前,立定,敬礼,报告日军投降部队番号、自己职级和姓名。然後,垂首弯腰,将一把指挥刀毕恭毕敬地捧呈上来……
    曾泽生只觉得一股股热浪,扑扑地拍击着胸膛!
    云南是60军的故乡,
    60军是保卫中华的武装!
    如今,连长春老百姓都知道60军叫“60熊”。
    只道出国受降是60军的光荣,没料想却是蒋介石的调虎离山计。
    五华山解决了龙云,黑土地再收拾滇军:冰天雪地,背井离乡,“不死不生,必死必生,置之死地而後生”——你死我生!
    明明是借共产党刀杀滇军,却叫你甚麽话也说不出来。
    滇军离滇,已是虎落平阳,一条对角线送来东北,又被分割使用,93军放到辽西、热河,60军摆在中长线。60军三个师又被瓜分,全部配属了中央嫡系。主力184师三个团,一个摆在鞍山,一个摆在营口。大石桥,一个摆在海城至汤岗子间,成了各管一段的铁路警察,偏又冤家路窄,顶头上司,竟是那个收拾了龙云的杜聿明。
    同性相聚,美国人会多瞅几眼,疑为搞同性恋。异性之间多说几句话,中国人会生出许多是非,同乡凑在一起,在蒋介石眼里,就是要谋反。
    184师海城起义,更叫曾泽生捏著一把汗:会不会乘机编掉60军?
    杜聿明却亲来抚慰:中央是相信你的,60军仍归你指挥,要尽快重建184师。
    新“云南王”卢汉街蒋介石之命,千里迢迢,也来慰问子弟兵。
    当年日军再犯台儿庄,于学忠和汤恩伯部抵挡不住。5战区司令李宗仁,电请蒋介石急调60军增援。60军列为武汉衡戍部队序列。卫戍总司令陈诚与60军军长卢汉商谈,卢汉说:统帅部叫到哪里就去哪里!
    後来和张冲、龙云一样归顺了共产党的滇军首领卢汉,这回公开场台大讲“主义”,“革命”,背地里则反覆叮嘱:“我这个主席是靠你们当上的,能否继续当下去,要看你们为蒋效劳的成绩如何,既要努力效劳,但又不能丢掉老本,老本没了一切都完了。再具体些说,要服从蒋的指挥,和蒋搞好关系,并争取蒋的信任,但又要灵活对恃,固守防区,加强训练,力保部队实力。特别要加强内部团结,严防共产党的策反活动”。(25)。
    卢汉话好说,曾泽生戏难唱。
    1947年秋吉林保卫战後,60军召开战役检讨会。曾泽生在主席台墙壁上挂张古画。画面上一一只怒气冲冲的大狮子,把一群小狮子朝悬崖下椎。曾泽生说:“这幅画画的是大狮子训练考验小狮子能力的情景。狮子就是甲这样严厉而残酷的办法训练小狮子的。据说小狮子堕岩後如果不死,大狮子就承认是它的好儿子,把它领走。如果小狮子堕岩跌死了,大狮于就毫不怜惜地丢下尸体走了。我们部队现在的处境也和这幅画上的小狮子的命运相似。我们在这座孤城里是接受上级最严酷的训练和考验,如果我们不坚强,就会毫无怜惜的消灭在这里。所以我们必须振奋起来,以图自保,接受更加严峻的考验。”(26)像小媳妇一样战战兢兢,又要像狮于一样凶狠冷酷,在夹缝中挤杀出一条生路。
    184师重建四次,最后和93军一道覆灭在辽西。182师和暂21师也屡受重创。也有上乘表演,吉林保卫战,“小狮于”摔得血肉模糊,终于成功,守卫团山的182师546团两个加强连,打剩6个人,5人重伤,阵地才失守。1948年3月撤退吉林,甚至被路透社记者称为“东方的敦克尔克”。
    吉林撤退截击过60军,又参加长春围困战的独6师,有些老人说:和60军打,个对个,咱们不行。
    依然是滇地乡音,60军的故乡永远是个伟大的地方,只是那军歌再也唱不响了,怎麽唱呢?“漂洋过海,开到了内战的战场?60军是卢汉的卫队,还是蒋介石的武装?……”
    没了军歌的60军,成了“60熊”。
    60军本来装备差,待遇低。收缩吉林市後,吉林省主席梁华盛不准60军进驻省属公产房屋。无奈,部队只好住进伪满营房、空闲民房和寺庙。军需给养,很少按时供给,新兵增补,要到锦州找93军同乡解决。驻地分散,供给拖欠,官兵愤懑,军纪难以维持。梁华盛大骂:甚麽60军?60熊?军不军,民不民,像一群乌合之众!陈诚上任後,在长春召见驻军长官,训斥60军:以後谁的军风纪不好,就取消它的番号,把它编掉,我陈辞修决不客气!
    一柄达摩克利斯剑悬在60军头上。
    仅有这把剑是不够的。
    痛苦的分娩
    一轮残月,照著一座孤城。
    月光把层层叠叠、高高低低的建筑刷得惨白。没一丝儿风,没一点儿光亮,没一声响动,一切生命好像合不存在了。拆去门窗、房架的各种建筑,有的坍塌成一堆瓦砾,有的朝天张著大口,狰狞可怖。
    空空荡荡的街道,柏油路面彼掘挖得坑坑洼洼。哨兵伴著“死倒”在路边徘徊,钢盔在月光下一问一闪,像游荡的幽灵。一声炸耳的枪响,空气颤栗了一下,更平添了几分死寂,曾泽生在窗前踱步。
    中上个头,一副标准军人姿态的曾泽主,是个性格内向,做事精细,不动声色的人。
    不动声色的曾泽生,此刻心头波翻伥涌。
    守?即便共军不攻,也没几天守头了。跑过去的检条命,留下的都将像老百姓一样,横尸街头。
    突围?他曾探问过新7军军长李鸿:“突围,60军是没希望了,你们还是可以的。”李鸿道:“38师都靠不住,现在是师长有师长的算盘,士兵有士兵的想法。简直是离心离德!现在是围在城里,还能这样守著。出去就散了!”(27)连王牌中的王牌都靠不住了,在饥饿面前人人平等,现在是谁能吃饱,谁就是王牌。
    到能吃饱的那边去,从西南到东北,冰天雪地苦苦挣扎了两年,就是这个归宿吗?
    5月中旬,184师511团团长张秉昌和544团副团长李峥先,被俘後释放回来,劝他“反蒋起义”。他冷冷地道:“这边倒倒!那边倒倒,这样的事我搞不来。”(28)。
    和张秉昌、李峥先一道来当说客的暂21师师长陇耀,一年前,亲生女儿受共产党派遣,和母亲从云南来到东北。铁血硝烟中,猛见微微甜笑的妻子,青春焕发的女儿,多少夫妻恩爱骨肉情,可一谈到“反蒋起义”,立刻反目成仇。
    在海城率184师起义的师长潘朔端,战役初期是决心顽抗到底的。有两个连长作战不力,立即将两人当场枪毙。
    果子不熟透,是不会从树上掉下来的。
    应该说,60军在黑土地的分娩,是怀胎於五华山的枪声的。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支军队,一个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下眼瞧。国民党愚蠢的为渊驱鱼政策,正中共产党下怀。但是,比之共产党的性质、纲领和终极理想,毕竟志不同,道不合。无论怎样受歧视、排斥,滇军和国民党大方向一致,根本利益相同。
    或战或降或起义,潘朔端是火烧眉毛,刻不容缓。曾泽生的痛苦,在于有充裕的时间煎熬自己的灵魂。
    19岁从军,23岁入黄埔。营长、团长、师长、军长,嵌著各种文字、符号的伧弹、炮弹没有夺去他的生命,历史塑造了一大批像他一样的军人。
    蒋介石是孙中山的接班人,是国家元首,代表正统,有几百万军队,还有美国支持。而且,在滇军将领中,他是为数不多的可以称蒋介石为“校长”的人。自知比不得嫡系,但战争结束是不会没他一杯羹的。退守长春後,蒋介石亲自写信,祝贺他成功指挥吉林撤退,并晋升他为1兵团副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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