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都汗-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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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扎，扎④！我身边必须有一个忠实的人，能时常提醒我处理重要和急迫的事情，并且敢于说真话。现在，我周围尽是一些阿谀奉承之人。——只有你能帮助我，我的老师哈吉·拉希姆。我还想起一个勇敢的年轻人。他把自己的白马让给了我。这个年轻人叫阿拉普沙。速不台—把阿秃儿，你下令把他找到。我觉得他是一个忠诚的人，没有背叛之心和狡猾之嫌。而你，哈吉·拉希姆，从今天起就开始记述这场伟大的征讨吧。你以我的以下教诲为开篇：‘一个伟大的统帅应当神秘莫测、寡言少语。为了更加强大，他应当用谜团把自己包裹起来……坚定地沿着有所作为的路走下去……不犯错误……并无情地消灭自己的对手！’”
　　

20　只罕盖尔，世界征服者
四十天过去了。蒙古—鞑靼大军源源不断地从东方开来。紧接其后的是吉尔吉斯人、阿尔太人、畏吾人①以及其他游牧部落的部队。钦察草原上到处燃起军营篝火。各个部落的部队都单独驻扎，不相混杂，不相接近。
　　就像马群靠目光锐利、脾性凶悍的公马维系在一起一样，每个部落的士兵都是靠自己的领袖团结在一起。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西征的最后信号：“三十勇士冈”上点燃的九堆篝火。
　　这四十天，蒙古诸王是在白天宴饮、半夜祷告中度过的。萨满巫们又是舞蹈又是占卜，寻求上苍准许推举只罕盖尔——整个大军主帅的“黄道吉日”。一个消息通过千人之口传播开来：只罕盖尔当属贵尤汗，因为他是窝阔台合罕②的继承人，虽然年轻，但是在征讨中已有经验，且有声誉……不过，打仗经验丰富、身上留有伤痕、上了年纪的蒙古人却直摇头：
　　“等着看智慧超人、久经考验的速不台—把阿秃儿怎么说吧。这只受过伤的凶狠的豹子，同哲别王公、勃斡儿出和契丹地方长官木华黎，是成吉思汗胜利之马的四只马蹄。成吉思汗靠着这四只铁蹄，才从胜利走向胜利。我们不光推举一个只罕盖尔，还要推举一批独具军事经验的领袖人物，推举右翼、左翼以及担任侦察任务、善于引诱敌人落入陷阱的先遣万户长③等指挥官……贵尤汗适合当只罕盖尔吗？他能把马缰控制在自己手里吗？他能率领大军征服世界吗？这些问题还是让能洞察一切的速不台—把阿秃儿去决定吧！”
　　就在汗和诸王为遴选小头目而进行协商的时候，未来西征的首要人物和领导者、上了年纪的速不台—把阿秃儿却坐在自己的帐篷里，足不出户。沉默不语的哨兵——秃儿合黑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他的帐篷。谁也不知道这个具有远见卓识而又城府很深的老人在干什么，在想什么。
　　在邻近速不台帐篷的其他帐篷里，挤满了报信的人、蒙古军事长官和钦察汗。他们坐在速不台助手——禹儿只④们的身旁，把各种颜色的箭交给他们。禹儿只有时也陪几位汗去见速不台老人。这时，速不台就用他那只独眼盯着拜见他的人，断断续续地说上几句话，有时调过头对他们说上一句“不能这样”，有时递给他们一块椭圆形的牌子。
　　得到牌子的部队长官将直接听命于只罕盖尔，毫不犹豫地完成他下达的一切指令，不假思索地投入战斗。自作主张由一个翼转到另一个翼，不按指定的路线进军，不按规定时间完成指令——所有这些统统都被禁止。出现哪怕任何一点细小的闪失，结果都一样——死。
　　汗和别吉⑤带来的各种颜色的箭是战争鬼魂的象征，是忠诚的骑兵千户表示效忠的一种方式。每个千户都配有一个征战经验丰富的那可儿，他负责监督成吉思汗制订的战利品分配规定得以严格落实：虏获物的五分之一进贡给只罕盖尔；另五分之一送往遥远的蒙古，进贡给合罕；其余五分之三留给大军。蒙古长官负责看管好每支独立的部队，勿让他们发生争斗现象和对立情绪。倘若发生违犯成吉思汗大《扎撒》⑥的任何细小事端，当事人会被立即处死。
　　战士们出征应该自备良马，自带武器，然后被分配到十户和百户中，听从十户长和百户长的领导。
　　终于，萨满巫们宣布，聚会的第四十一天是苍天允许推举只罕盖尔——西征领袖的日子。参加盛大推举仪式的只有最显贵的汗和千户长们。其他级别比较低的军事长官们则带着各自的部队安顿在“三十勇士冈”附近的草原上，等待汗们的决定。
　　为了参加这次推举，巴彦德日汗天没亮就离开了自己的游牧地。他把刻着飞鹰的金牌子用黄线绳挂在胸前。这块牌子实在来之不易啊。前一天，巴彦德日汗亲自给速不台—把阿秃儿送去五支“千人箭”。上了年纪的统帅从皮盒里取出一块金牌子，说：“让你的五千钦察勇士在进攻时像隼袭击老鹰一样。让你自己谨慎时像晴天的恶狼一样，忍耐时像暗夜的乌鸦一样。让你的钦察人在驻扎、宴饮和娱乐时与蒙古人相处天真友善得像三个月的羊羔一样。我将在战斗中检验你手下人的勇气和忠诚。”
　　陪伴巴彦德日汗出行的是他盛装的随从人员。剽悍的百人勇士身穿丝绸长袍、头戴白羊皮帽跟在他后面，一直把他送到高坡下。最显贵的军事长官们在这里下马，登上高坡。其他人在远处等候。
　　与巴彦德日汗同行的还有他的第一夫人布尔拉哈敦⑦。她紧随在汗的身后，身体粗壮，傲气十足。她丝绸袍子华丽的下摆遮住了整个马背——从马鬃到马尾。汗的其他几个夫人和女仆把她扶下马。布尔拉哈敦拖着宽大的沙沙作响的丝绸袍子，气喘吁吁地爬上高坡。进入帐篷后，维持秩序的人请她绕过黄金宝座，并且提醒她不可踩到铺在宝座前面的五色圣毯。布尔拉哈敦绕到宝座左侧，在其他像她同样肥胖、同样高傲、同样穿着盛装的钦察汗的夫人当中坐下。她们都头戴硕大的缠头，缠头顶上插着一绺美丽的白羽毛。
　　巴彦德日汗的两个女儿也跟在布尔拉哈敦身后溜进帐篷。她们低下头，用眼睛大胆而又谨慎地打量着。这两位姑娘纤细的腰上缠着金腰带，金腰带上挂着短剑。
　　人群中有人低声说道：
　　“瞧，这两个就是未来的只罕盖尔夫人……巴彦德日汗带她们来是为了让我们看的！巴彦德日汗有这样的女儿，真幸运啊！他要有一个蒙古汗女婿了……”
　　

21　推举主帅
东方迅速变红。地平线上空的一抹金黄色变得像燃烧的火焰。终于，一轮红日升上天空。强烈而嘶哑的长号立即吹响。这预示着盛大的节日开始了。
　　所有蒙古人都依照古老的草原传统习惯，摘下帽子，解下腰带挂到脖子上，向上苍跪拜。
　　萨满巫一边敲着铃鼓，一边用不太整齐的声音朗诵祷词和咒语，乞求总在发怒的天神大发慈悲，赐即将进行的西征以胜利成功，赐西征诸汗以明智的头脑——让他们从成吉思汗诸王中推举出一个最勇敢、最幸运的统帅来。这位统帅将把成吉思汗之马控制在他强有力的手中，率领大军征服全世界。
　　年轻的贵尤汗坐在空着的黄金宝座右侧的第一个座位上。他略显肥厚的嘴唇上轻轻掠过一丝得意而幸福的微笑。他——合罕之子、蒙古统治者黄金宝座的继承人不当只罕盖尔，还有谁能当！他不时将不安的目光投向其他汗的黄皮肤脸上。这些人不动声色，都将自己的真实想法隐藏在谦和的微笑下面。贵尤汗还时时扭过头去——拔都汗的缺席令他感到惊恐不安。哪儿也不见拔都汗的踪影。只有拔都的兄弟们——斡鲁朵、昔班和唐古忒带着满脸的阴沉之气和警觉之情扎堆儿坐在一旁。
　　萨满巫们的嚎叫戛然而止。自认为身份最显贵的贵尤汗站起来，准备开口说话。然而，长号又响起来了。贵尤汗只好再坐下来。
　　正在此时，赫赫有名的哲别王公①从座位上跳起来。哲别王公作为速不台—把阿秃儿大军的先遣侦察部队的长官，曾同速不台—把阿秃儿并肩战斗过。他膀大腰圆，孔武有力，因行动神速而得了一个绰号——“箭”。他用强有力的声音喊出了成吉思汗生前通常在发布命令时爱说的话：
　　“你们听着，不可战胜的大军，扑向猎物的雄鹰！你们听着，珍贵无比的大军，合罕帽子上的钻石！你们听着，团结一致的大军，用石块砌成的高冈！你们听着，巴特尔们，密集而生的芦苇丛！实现圣祖的遗愿吧！只有他的话才是充满智慧的，只有他的话才能带来胜利，只有他的命令才能带给你们巨大的财富、上千群牲畜和不朽的荣誉！”
　　四处传来那可儿的呼喊：
　　“听圣祖的话！恭恭敬敬地、战战兢兢地听圣祖的话！”
　　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两手撑地，昂起头，倾听下面要说什么。
　　速不台—把阿秃儿的四个记录员——戴着白色缠头的四个畏吾②穆斯林，因声音洪亮而被挑选为宣读员。这时，他们站在高岗的四面，手捧羊皮纸卷，同时拼命高声宣读道：
　　“听着，不可战胜的士兵，你们听着！下面是伟大的圣祖十年前的遗言。他的遗言是这样说的：‘我让我的长子术赤汗登上高高的汗位，管辖西部诸兀鲁思③。我吩咐他率领战无不胜的蒙古大军继续向日落之地挺进。我吩咐他去征服世界，直到最后的海洋，直到蒙古马蹄能够踏到之处。但是，隐蔽的敌人像雨天中爬来的黑狗，偷偷袭击了他，把巴特尔术赤汗变成齑粉，随风飘去。你们听着，我的战友、巴特尔和王公们！我指定我勇敢豪迈的孙子、术赤之子拔都汗为走向日落之国的蒙古大军的统帅。他将领导你们走向新的胜利，他将使我聚集起来的蒙古民族大放异彩，为此我把我的战马的褐色尾巴旗赐给他。我命令我的忠实奴仆、精通军事的速不台—把阿秃儿襄助我的孙子拔都汗牢牢握住金缰绳。我吩咐我的孙子一切听从谨慎行事、智慧超人的速不台—把阿秃儿的忠告。这样，拔都汗就可摘下晨星，消灭一切敌人，征服世界，直到日落之处。到那时，瘟疫、饥饿和旱灾就会停止，普遍和平就会降临。’战士们，你们听着，这就是圣祖的遗愿，也就是全体蒙古民族的愿望！”
　　“就这么办！”跪在高岗四周的蒙古人和鞑靼人高声叫道，“让圣祖的意志再一次通过对异民族的战争引导我们前进！让成吉思汗的马尾旗给我们指引道路！让他出来见我们吧！”
　　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蒙古人从站在山坡下的剽悍的百户骑兵中飞驰而来。他旋风一般登上冈峰，在悬崖边上勒马停下。紧随其后的是三名士兵。中间的那名手执白色五角旗，旗上的九条宽带迎风招展。旗杆金色的顶端飘荡着一根褐色马尾。上了年纪的蒙古人、战无不胜的成吉思汗的战友们对这根马尾都非常熟悉。
　　“是拔都汗！”人群呐喊起来，“术赤之子、成吉思汗之孙拔都汗来了！他骑的是伟大的战神速勒达的白马色特尔！拔都汗，带领我们打仗吧！”
　　朝阳照亮了拔都汗金色的头盔、环纹铠甲和双眼冒着火焰的烈马。拔都汗勒住金马缰，把弯刀举过头顶。
　　“望着我眼睛的巴特尔们，你们听着！”他用洪亮有力的声音喊道。草原随之平静下来。
　　“我伟大的祖父、神圣的震撼世界者命令我去征服西方全部大地，直到最后的边疆，我保证和你们——勇气超人的巴特尔们完成这项大业，沿着崎岖的血火之路走到世界的尽头！”
　　欢呼声滚过一排排战士的头顶，而后又沉寂下来。
　　“我保证将用丝绸把我战士的肚子缠起来！我将夺得数万只牛羊，用肉把整个大军喂饱。我保证每个人能得到一件新皮袄！前面就是富饶的国家，那里的人们生活平静，懒得发慌。我要和你们——战无不胜的巴特尔们一起征服这些胆小而又不会打仗的民族。你们的皮鞭将抽打他们肥胖的后脑勺！”
　　呐喊声又一次滚过草原：
　　“你是震撼世界者的真正子孙！我们要和你一起征服所有的民族！”
　　“我还要保证一点！我不会忘记自己的敌人，我要找到杀害我父亲的那些夜间流窜的黄耳朵狗，把他们活活煮熟！哪怕凶手是我的兄弟，我也要这么办！我们再不能迟延了！明天拂晓我们就出征。整个大军的第一次集结地定在伏尔加河岸边。从那里将开始一场捕猎各个部落和各个民族的激烈而又快乐的游戏。在那里我将放飞我勇敢的雄鹰们！”
　　钦察人的每个氏族、每个部落都用自己的“乌兰”喊道：
　　“玛纳套！卡拉布拉！阿曼珠勒！乌伊巴斯！久伊特！艾艾布甘纳姆—凯得—舒里亚伊姆！……”
　　新当选的只罕盖尔拨转白马马头，缓缓地向速不台—把阿秃儿的帐篷走去。有几位汗跑到他的马下，抓住缰绳，挨住马镫，用胡子蹭着拔都汗的麂皮靴子：
　　“恳求你了，伟大的只罕盖尔！请你下马，坐到从此归你所有的宝座上！我们为你的当选感到高兴，我们要举办盛大宴会！全体汗和钦察苏丹想亲吻你宝座前的土地，向你表示忠心！”
　　拔都汗谦逊地笑了笑，跳下马来。汗们闪到两旁，给他让出通向黄金宝座前的花纹地毯的路。
　　但是，一个留着长长的黑色卷发、戴着白色缠头的年轻战士粗鲁地推开诸汗，冲到前面，用矛挡住拔都汗的路：
　　“退回去，拔都汗！你看，什么在等着你！”
　　这个战士使劲把矛戳向宝座前面花纹地毯的中央，结果矛钻进地毯不见了。他拽住地毯边儿，把地毯掀开，下面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深井。
　　拔都汗高叫：“阿拉普沙，跟我来！”说完，他便扑向速不台—把阿秃儿的帐篷，消失在门帘后面。
　　“多么狡猾的恶棍啊！是哪些黄耳朵狗敢设下这样的陷阱？”汗们一边小声议论，一边挤到井口，向下面张望。
　　“速不台—把阿秃儿来了！”人们大声喊道。
　　上了年纪的速不台—把阿秃儿佝偻着身子，弯曲着右臂，迈开罗圈腿，慢慢地走到宝座跟前。他用凸出的一眨不眨的左眼望了望这群默不作声的汗和来宾：
　　“我两天没来，这些暗夜中的黑色蟒古思④居然就在只罕盖尔宝座旁挖下陷阱。只要我还活着，这些牛鬼蛇神就休想害死圣祖钦定的年轻统帅。我要用钳子把所有这些打算谋害统帅的人的舌头拔下来。我倒要看看，他们和我交手时候的勇敢劲儿还是不是跟他们挖陷阱时候的狡猾劲儿是一样的。我们不能迟延了。我们出征的日期不是明天，而是今天，就现在！卷起帐篷！备好马匹！那可儿们，点起篝火！”
　　老迈年高的统帅咳嗽着，身子也显得更佝偻了。他转过身，慢慢地向自己的帐篷蹒跚而去。
　　风停了。九根烟柱在高冈上空冲天而起。速不台—把阿秃儿手下那些干练的那可儿们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篝火。他们又往篝火里添了柴。燃烧的篝火通知所有的游牧部落：伟大的西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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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大军出动了
自从老纳扎尔—克亚里泽克提着用红布包着的长腿公鸡，把它送到威严的蒙古统帅帐篷之后，法吉赫·哈吉·拉希姆就被留在了独眼统帅的身边，完全与世隔绝了。速不台—把阿秃儿断断续续地对哈吉·拉希姆说——准确地说，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伟大的只罕盖尔拔都汗吩咐，要你这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老师时时留在他的身边……要你努力地，十分努力地记录下光彩夺目者征讨世界的过程。是啊！得让你有足够的纸和黑颜料，得让你一天两顿喝上大米粥、吃上肉。这些，你都会得到的——我说话算话！这个狡猾的老头儿将关照你的生活……为的是不让你跑掉，是的！……你的坐骑是一匹西夏骆驼。你们俩合骑一匹骆驼，跟在我后面。而你，给我公鸡的老头儿，要记住，如果这个有学识的写书人偷懒或者逃跑，我的那可儿们就会跟你算账，把你六十年来积攒起来的‘尘土’都给你抖搂掉……不要强嘴，不许回话！这是只罕盖尔的命令，就这么办！此外，老头儿，我任命你为报晓鸡的看护人。你们可以走了。”
　　速不台转过身去，似乎忘记了法吉赫的存在。两个蒙古人抓住哈吉·拉希姆的胳膊，架着他走到一匹高大的暗灰色的骆驼旁边。毛茸茸的驼背上备着一个草鞍子，鞍子上横绑着一根木杆，木杆两头各挂着一个椭圆形的藤条编织的摇篮式的筐子——“克扎拜”。两个蒙古人把哈吉·拉希姆放进其中的一个筐子里。筐子有点小，哈吉·拉希姆坐在里面，膝盖都顶在下巴上。
　　纳扎尔—克亚里泽克爬进另一个筐子里。他唉声叹气，不满地咕哝道：
　　“哪怕给我一匹战马也好！……老战士能钻筐子吗！”
　　他把他的那只公鸡用皮带小心翼翼地拴在筐子上。骆驼被牵到一旁，与其他驮着帐篷零件的骆驼卧在一起。纳扎尔—克亚里泽克小声对坐在另一个筐子里沉思着的法吉赫说：
　　“这个独眼撒旦所说的一切都会兑现，除去一点——饭食还得我们自己操劳。一辈子挨饿的蒙古人连一粒米也不会给我们，米都会被他们吃掉。我要偷偷溜到我们那位脾气暴躁的统帅的厨子那儿，跟他交朋友……到那个时候，我们就会有吃的了。”
　　老头儿爬出筐子，溜走了。
　　哈吉·拉希姆观察着军营中的喧闹和忙碌景象：战士们奔跑着，喊叫着，互相催促着。速不台—把阿秃儿下令备马。钦察妇女唱着尖声尖气的歌曲拆卸帐篷、卷起毡子、拔起斜格篱笆，把这些东西同铜锅、铁炉、驮袋一起装上驼背。那可儿们拖着谷物和面粉口袋，抓住犄角牵着羊，把用毯子缝成的褡裢捆在备用马上。然后他们勒紧战马的马肚带，跳上马鞍，策马驰去，与在草原上集合的部队会合在一起。
　　速不台—把阿秃儿咳嗽着，拖着瘸腿，走到快燃烧完的篝火旁。萨满巫们出现在他身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几个年轻人。他们敲着铃鼓，击着木梆，念着咒语。速不台用他那只凸出的独眼望着火堆，低声祈祷着，祈祷避开毒药、暗箭和凶眼①。野风卷起一股青烟，青烟罩住速不台，闪出火星。
　　“幸运之兆啊！”挤在周围的蒙古人说，“青烟能赶走不幸，圣火能带来成功！”
　　面色忧郁、体态臃肿的速不台久久地、一动不动地站着，陷入了沉思。　他仿佛看到眼前即将展开的战斗、惊慌逃窜的人群和象征着他的被保护人——世界征服者拔都汗战斗声誉的朝阳。
　　这时，拔都汗已经骑着装扮一新的白马走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九个贴身护卫。他们排成三列。最前面的一个贴身护卫手执五角白旗，窄窄的旗角在风中猎猎抖动。旗子上用丝线绣着一只灰色雄鹰，雄鹰爪子下按着一只乌鸦②。拔都汗骑着一匹烈马，显得十分自信。他头戴轻便皮盔，头盔上插着一绺银鹤白翎。身穿蓝绸袍子，袍子上缀着红宝石扣子。他没长胡子，面色黝黑，斜视着的黑眼睛炯炯有神。拔都汗左手握着挂满金饰牌的马缰，右手执着黑色短马鞭。
　　“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看，大军已经离开驻地！你看，我的部队正急着要尽快赶往伏尔加河，横扫那些吓得发抖的部落！”
　　拔都汗用马鞭指着西方。从高冈上望去，草原伸向遥远的地方。所有的小道上都是一队队开往西方的骑兵。
　　速不台醒悟过来，扭过头望了拔都汗一眼。他咳嗽着，哈下腰来，手指触到地面上。
　　“我早就准备好了，”他说，“我说的不错：带着这样的大军，你可以把套马索撒向全世界！……”
　　速不台走到拔都汗身旁，又小声补充道：
　　“一步也不要离开我！记住，对你的威胁不是来自西方，而是来自这里，来自叛徒给你掘好的深坑和对你发出的甜蜜微笑！”
　　拔都汗皱了皱眉，咧了咧嘴，扬起马鞭：
　　“我讨厌他们！我们很快就要到达亦的勒河彼岸，到达长满茅草的钦察草原！自由之风将带我离开这个充斥着背叛、嫉妒和阿谀的地方……”他继续小声说道，“我将毫不留恋地前进，不再返回这个地方。在前方，我将征服各个民族，建立起一个崭新的、前所未有的、哈喇和林之爪够不到的王国！……”
　　“好，好！”　速不台一边小声咕哝着，一边斜视着站在旁边的蒙古人。
　　萨满巫们把一捆干蒿草扔进火堆。黄色的火舌冉冉升起，迸出无数火星。
　　速不台爬上黑鬃黄褐色粗腿马，带着满脸严肃之气，跟在拔都汗之后向前走去。蒙古人都骑上战马，驮上最后一批铁锅离去。长长的队伍很快下了高地，向阴云密布的从未到过的西方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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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在途中
……猴年春季，回历二月，全体蒙古诸王同时西征。他们在途中度过夏天，秋天与拔都兄弟——斡鲁朵、昔班、唐古忒（皆为术赤之子）会师于不里阿耳①境内。拔都等人的封地即在此处。
　　（拉施特丁：《史集》）
　　“我从哪朵白云上能采摘下渲染之词的耀眼闪电，我从哪片智慧之湖中能用结实之网捕捞到正义和动人思想的银色涟漪，我在哪个地方能寻找到一锅滚烫的油脂，用以描述蒙古大军每前进一步随之而出现的苦难、绝望、充满无尽泪水、充满无限悲悯和愤怒的情景？……这支大军吞噬和消灭征途中遇到的一切……每个人，每个妇女儿童都成为铁面无情的蒙古士兵的牺牲品……所有的反抗都遭到灭顶之灾，所有的归顺都导致沉重的奴役，一切都无济于事……四十万挟着毁灭和死亡的蒙古大军呼啸而来的时候，巍然屹立并勇敢抵抗的军队到底何在？　驱赶这批热衷于劫掠和暴力的草原猛兽的到底是谁？……”
　　哈吉·拉希姆坐在藤条编织的筐子里，蜷成一团，把灰色的不花儿纸放在膝盖上，写下如上一段话。他在继续记录着他的《旅途札记》。骆驼迈着大步，紧随在速不台—把阿秃儿“狂飙卫队”千人卫队之后。速不台—把阿秃儿骑着他那匹黑鬃黄褐色马走在队伍前面，有时在爬坡时放慢速度，登上高地时停留片刻；有时到达一望无际的平原时又加快速度，这时，骆驼便晃动着身子疾跑起来，哈吉·拉希姆和纳扎尔—克亚里泽克抓住筐子边儿，也随着骆驼晃动起来。
　　哈吉·拉希姆写道：
　　“……春天，大军离开昔格纳黑，西征②是在一个干旱无雨、炎热酷暑的夏天进行的。数世纪以来形成的道路从一条小河通向另一条小河，因此规模庞大的骑兵既不必为饮水犯难，也不必为饲料发愁。草原上到处是绿色的春芽，再往西去是越来越多的春汛后留下的水浸草地、沼泽和覆盖着芦苇的小河。这些地面可以为本来就极易养活的鞑靼马匹提供足够的饲草。
　　“蒙古大军三十三个万户——每个万户一万骑兵——宛若巨浪奔腾一般，行进在三十三条小道上，从左翼到右翼，骑马走一趟，需要三天时间。
　　“每个万户只知道自己要穿行的小道，只在指定的营地逗留。先遣侦察兵为大军预先寻找好适于驻扎的地点。这些地点一般都长满芦苇或者绿草。
　　“最北边的右翼由昔班汗率领，和他在一起的还有拔都汗的另外两个兄弟。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万户，互相支持，并靠传令兵的往返穿梭保持经常联络。他们执行只罕盖尔的命令：征服北方的位于亦的勒河支流卡玛河畔的不里阿耳王国。大军的中央位置由贵尤汗占据。左翼则有成吉思汗家族其他诸王的土绵。贵尤汗故意挑选了中军的位置——他仍然寄希望于统率所有部队的大权能落到他的手里，寄希望于拔都汗被免职或意外死亡，——愿上天保佑他！——那时贵尤汗就会无可争辩地被立为只罕盖尔。
　　“拔都汗在哪里——谁也说不清楚。他通常只和速不台—把阿秃儿在一起。而速不台—把阿秃儿这个独眼老统帅是以其神速的转移和疾风般的挺进著称的。他带领自己的万户出乎意料地忽而出现在右翼，忽而出现在左翼，忽而出现在中军，留宿一夜，第二天又不知消失在何处。
　　“速不台—把阿秃儿的辎重很少：四匹骆驼，骆驼上装载着一个可卸式行军帐篷，几只分量不重的中国式皮箱。皮箱中装着羊皮纸地图，地图上标志着西征将要经过的地面。皮箱中还装着金的、银的和木头做成的牌子；这些牌子是只罕盖尔要在显示其恩德时赐给手下人的。
　　“此外，在这支小型辎重中还有这位伟大的保护人乘坐的铁甲车③。这是一个装在两只高大车轮上的用铁皮包成的封闭式箱子。铁甲车四面各留一条窄缝，供观察和放箭用。未经准许靠近铁甲车的人，都将遭到毒箭的射杀。有时候，鞍马劳顿的老统帅像一头蜷起身子的猛兽一样睡在铁甲车中。一只中国种的小狗警惕地守护着主人的安全，一旦听到陌生人的脚步声，它就会发出尖厉的吠叫。铁甲车由两两套在一起的四匹马拉着。赶车人骑在左边靠前面的马上。
　　“为了免遭突然袭击，速不台—把阿秃儿有一天曾劝告拔都汗也装备一辆这样的铁甲车，拔都汗却生气地回答说：‘有你锐利的独眼和我忠诚的秃儿合黑们，就足够保护我的安全了。’
　　“如果认为成吉思汗家族诸王是自己统领队伍的实际长官，那就错了。他们只是挂名而已。他们每个人名下还配备一个富有经验的蒙古人——万户长。万户长们在‘震撼世界者’——不可战胜的成吉思汗远征中学会了战争艺术。他们下达命令，带领部队，指定驻地，派出侦察兵和传令兵，保持与整个西征大军主帅速不台—把阿秃儿的联系。所有万户长每隔十天就向速不台—把阿秃儿派出传令兵，报告他们部队的位置在哪里，成吉思汗家族诸王如何驾上猎鹰或带上快马去打猎、如何午宴、如何消磨时光，部队下一步走哪条路线，途中有哪些马匹饲料，马匹状况如何，它们的肋骨上还有没有脂肪……
　　“速不台—把阿秃儿认真地听取他们的报告。他晃着脑袋说：‘听见了，听见了！’他从不肯夸奖任何人，而是一个劲儿地咕哝着，喷着鼻子。但是，他往往要亲自询问传令兵们，钦察汗中有谁去拜见过诸王，他们小声嘀咕过些什么。倘若传令兵回答说“不知道　”，他就会把这个传令兵赶走，而且不许他下一次再露面。
　　“拔都汗只和速不台—把阿秃儿在一起。只要他的充满智慧的老师、脾气暴躁的独眼统帅毕恭毕敬地给他提出什么建议，他一定会听从。速不台—把阿秃儿对待拔都汗的那种谦逊样子，就仿佛拔都汗比他更聪明、更有经验似的。在与拔都汗谈话时，他总是一躬到地，视拔都汗为圣祖之孙而尊敬有加。拔都汗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