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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套的自我修养-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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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先生嗤笑一声:“多新鲜啊,不然我们穿这么厚是怕冷?”他挤眉弄眼地吓唬我,“呀呀呀,把你毒死做人干!”

    我忽略他的鬼脸,仔细想了想:“你是在帮我选治病用的药材?——因为都是热毒的虎狼之药,所以不能直接喝进肚里,只能以药浴的法子稀释为我施用后,再加之热力催化,好看看我是否会产生什么不良反应?”和现代用青霉素之前必须做皮试的规定异曲同工嘛。

    药先生赞许地捏捏我下巴,冲程铮狂浪地笑道:“这妞儿我要定了!”

    程铮点点头,没说什么,右手却稍稍加劲,在我肩头上捏了捏,似乎是赞许的意思。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药先生让程铮抱我出来,用银针插‘进我前胸后背的几处穴道里试了试,又问我身上疼不疼,哪里疼,是怎么样的疼法,将这些症状一一记录在案之后,便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个瓷瓶倒入桶中,叫我再次爬进去,考验自己的耐药性和耐热性。

    如是再三。是夜,程铮一共换了三桶水,我泡了七次药。最后一次出来时,我感觉自己胖了一圈,身上的肉都被烫得通红,皮肤又因为几种药材的相互作用而散发出几分若有若无的青紫色泽,直到用清水清洗干净之后还是觉得肤色古怪,像是误食了毒蘑菇的印第安人。

    我穿好衣服,在程铮的帮助下重新梳理了头发,小心翼翼地按了按手臂,按下去的那个坑很久都维持着原状。

    我一时玩心大起,在左胳膊上按了两朵梅花。

    程铮捉住我乱画的手指,责备地看我一眼,我忙大方地贡献出自己的右臂:“你喜欢兔子还是蟋蟀?右手借你。”

    他低声训斥我:“很好玩么!”

    我收回手,自己在右臂上按了只兔子脑袋:“我知道你觉得不好玩,所以我在努力让它变得稍微好玩一点啊。难道非得时时板着脸,才是十分重视的样子了?”

    程铮沉默一会:“你若是难受,不必装作开心的模样,你可以同我说。”

    我一边忙着在兔子旁用指甲掐“程”字一边笑道:“你放心,我若想哭时,一定会借你的肩膀靠的。……要是有程少侠的香吻安慰的话,我大概会更愿意宣泄心中的隐秘情感?”

    他长出一口气,轻叹道:“你啊,正经不到片刻就打回原形了。”

    我嬉笑:“可不是,照妖镜么!”

    药先生也凑热闹似的蹩过来,探头啧啧道:“这小爪子按得倒挺传神,旁边这个程字,是说程铮是只鸭子?”话刚出口就轻咳一声,摆出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止住我俩的强烈谴责,“我总结了一下刚刚的记录,有好消息有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我犹豫片刻:“好的吧。”

    “好消息是,你忍疼的能力倒是挺强的。或者说,你很容易对疼痛感到麻木。”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啥?”

    药先生笑笑:“唔,有些人对疼痛的忍耐能力比较低,一点小伤就会痛不欲生,有些人就比较淡定一些,刮骨疗毒也能忍得。”

    我领悟了:“说到底,就是人傻活得糙吧?”

    药先生大笑:“此话甚贴切!可见我收你为徒这个决定没有做错。少爷,你替我写信问你师兄了吧?”

    程铮点头道:“已经叫十二带着信飞往青阳了。”

    药先生嗯一声,低声咕哝:“我都把你让给他了,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再死赖着耽误如期,干那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行当才是!”

    我愣了一愣,罔顾自己茅坑的身份,瞬间脑内了一出忘年狗血三角恋,你是风儿我是沙,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多少人爱你年轻的容颜而我独爱你被岁月摧残的面容……药先生警告地看我一眼:“又想什么不该想的了吧?”

    “没有的事!”我赶紧岔开话题,“忍疼能力强的话,……治疗会比较顺利?”

    他摇头:“如果你对疼痛不敏感的话,你也许会感觉不到疼痛的微妙变化。要知道,针刺一样的疼和锥子扎似的疼之间相差不多,各自所致的原因却天差地别,而且疼得多一点少一点,都和治疗的进程有着莫大的关系。——唔,好像我提前把坏消息的一部分说出来了?”

    我被绕糊涂了:“坏消息是啥?”

    “坏消息就是,由于你内脏的受损程度比我预想的要严重得多,某些阶段的疼痛会超过人的忍受极限,我必须在你脊椎和脑部施针,将你头部以下的感官暂时封闭,好教你不至于在极致的疼痛中昏厥,或是直接疯了。但是脑部的结构极其精密,而且一来你年龄尚小,穴位的位置和成人必定有所不同,二来寒气既已致使你发育不良,必定也影响了你的脑子。所以,我极有可能认不准穴,换句话说,在别人身上是八分的凶险,在你身上就是十二分。”

    我想了一会,忐忑地同他确认:“但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是不是?”

    药先生点点头:“虽然这种法子我第一次用,但是没错,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

    我自然更加忐忑:“你第一次用断绝大脑与身体联系的方法止疼?……就算没自己做过,之前也看人做过吧?”

    药先生一怔,又立即笑道:“怎么了臭丫头,不相信我?”

    我不由有些奇怪,偷看程铮一眼,见他没什么紧张的神色才笑问道:“莫非是先生的师父留下来的本门秘术?”

    药先生笑着嗔我一眼:“怎么,怕我不教你?”

    我沉默片刻,方嬉皮笑脸地岔开话题:“嘿嘿,待我拜到你门下,还由得了你不教?”

    药先生配合着戳我额头:“孽徒!”

    程铮做了个别闹了的手势:“那么,好消息?”

    他耸耸肩:“就是如期耐疼啊。”

    我怪叫:“你刚刚还说那是坏消息!”

    这祸害冲我挤挤眼睛:“对你是坏消息,对我确是好消息,——清静,省心!”说罢大笑,掸了掸袖子长身而起,拉着我手快步出门,“睡觉去啦!少爷你回房前记得关门!”

    我被他牵着,跌跌撞撞地出门回屋,再被抱到床上。

    药先生给我盖好被子:“睡吧,明天休息一天,我配好药材,后天开始为你治病。”

    我点头道一声知道,他放下一边帷幔,突然轻声道:“没错,是魔教。”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床幔上的流苏:“当初魔教为了拉拢我,曾送给我一本他们药堂的记录,上面除了一些他们魔教自己的用毒心得之外,还记载了好些我曾经想到、但是无法证实的猜想在活人身上试验得到的结果。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到的手札,但我知道,如果他们真的有我的手札的话,他们送来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我最关心的几个问题并没有涵盖在内。我看着记录就知道,这是东方储在引诱我。”

    他冲我苦笑道:“你也许不能理解,一想到困扰我多年的那些猜想的答案就在千里之外,我便觉得心痒难耐,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去魔教总坛。——但是我不能去,我也不能要这些记录,这些记录是用人命堆出来的,我该一把火烧了它。可是——”他轻笑一声,“我做不到。”

    我沉默地望着他。

    他沉默地垂眼看着锦被。

    良久,他才长叹一口气:“所以我建了这个药王谷,旁人只知我是不想让魔教进来,却不知我也不想让自己出去。”

    他突然摇头苦笑:“我真是憋得狠了,竟跟你这小娃娃说这些闲话!”

    我拉住他袖子:“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求知若渴没什么不对,何况你已经做了正确的选择。魔教用活人试验并非你之意,而且死者已矣,你若是将手札一把烧了,便既辜负了自己,又令他们白白枉死了。”

    药先生低头反抓住我手,轻声笑道:“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要不,你给我做儿媳妇吧?”

正文 实话还是谎言

    药先生看着我笑:“我是越看你越喜欢,要不,你给我做儿媳妇吧?”

    我大笑,笑了一会儿看他仍是笑眯眯地等我回答,不由慌了神:“先生竟然不是在开玩笑?”

    他稍敛了笑容,一撩下摆坐在床边,嘴角仍然勾着:“我会从这种低级的玩笑中获得什么乐趣吗?”顿了顿又道,“少爷除了性子沉闷些,不论武功才学还是相貌,配你这臭丫头都是富富有余,要不是我看他对你呵护备至,我还不舍得便宜了你呢!”

    我顿时觉得舌头都吓大了:“程……程铮?!”拜托,垂涎法拉利是一回事,人家要把法拉利送给我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有没有驾照还是其次,每个月的汽油钱都得赔得我底儿掉。

    药先生捂住胸口,学着我结结巴巴地反问:“我……我跟他像?!”然而脸上的神情却明明白白地传达了相反的意思。

    我勒个去,这答案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啊?

    我想了又想,犹豫了再犹豫,终于期期艾艾地开口:“在我眼里,长得好看的男人多少都有点相像的。不过你们的眼睛格外相似,都是丹凤眼斜眼角,一双眼睛既多情又无情,让人不敢直视又不舍得移开眼睛。”

    他大笑:“哟,叫你这样一说,我和他一下子就成了祸国殃民的命格了!”笑完又长叹一声,微垂下眼睛,颇为怀念地,“少爷长得比我好看,他娘亲当年就是个美人儿。”

    我大惊:“嚯,还真是?!”

    他讽刺地瞥我一眼:“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从来鲜花爱牛粪。”

    我一愣:“啥?”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药先生爱程铮他娘、他娘爱牛粪、药先生求爱不成心生怨恨于是愤而下药迷‘奸留下爱的种子生根发芽结出一个不挂靠在自己名下的宝贝儿子来,所以程铮才对他不冷不热,既有亲近之意却不愿常伴左右?

    药先生伸指戳我额头,似笑非笑地:“看你这淫邪的眼神就知道,定是又想到不该想的地方去了!你知道什么啊你就瞎想?”

    我嬉皮笑脸地:“我啥都不知道,就等您告诉我呢?”

    “你当你是谁,我凭什么说给你听?“他翻个白眼不理我,然而不到片刻,又一脸三八地问我,“那你觉得韩荀怎么样,和少爷长得像不?——如果我和韩荀年轻个三十来岁,你会选谁?”

    擦!莫非韩掌门就是那坨被戴了绿帽的苦逼牛粪?!——不对啊,哪个男的能心甘情愿地把老婆的出轨证据十几年如一日地好好养在身边、叫他师弟、有求必应、还允许他和他亲爹一起过年的?

    我突然明白过来,不由有些生气:“我说狗剩先生,你是故意引着我想歪的吧?”

    药先生翻翻眼皮:“何以见得?”

    我见他如此,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断:“您跟程铮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我肯定韩掌门和程铮就只是纯洁的男男关系,——呸!我是说,师兄弟关系!”

    他笑呵呵地盯着我:“为什么?”

    我边说边想:“就是觉得……韩掌门并不是十分善于掩饰内心的人,我在青阳派小半年的时间,见惯了他对待晚辈时眼中或多或少流露出的慈爱关怀,但他看着程铮时,却从未有过什么特别强烈的感情。”

    “哦?你确定?”

    我一时语塞。当然不确定了。

    江湖向来是见证奇迹的地方,就算作者没有安排什么离奇的剧情,我也未必看到两个人就能猜中他俩之间的曲折关系。人之常情算个鸟?只要作者笔力惊人,把自己的妞自己的祖产送给哥们自己跑出去流浪最后回来还要被哥们算计还要心存愧疚这样的圣母剧情也能说得通嘛。

    我越想越觉得不靠谱,不由疑惑地将他望着,用眼神催促他赶紧揭晓答案。

    药先生见我上勾却摆起了架子,他翘着腿好整以暇地盯着我瞧了够,方笑道:“罢,你才八岁,能有这样的分辨能力已是不易。”虽是褒扬的话,面上却有几分失望之色。

    我愣了愣,半晌反应过来:“儿子也好,韩掌门也好,你都是胡说的?”

    他魅惑狂狷地偏头一笑:“恰恰相反。程铮他娘的确貌美如花,鲜花的确大多插在牛粪上,少爷的确对你呵护备至,我也的确想知道,若我和韩荀年轻三十岁,你会选择谁。——只不过你若真答应做了我的儿媳妇儿,我便得赶紧找个女人、齐心协力鼓捣个儿子出来,也省得你们年龄相差太大,日后被你如狼似虎地榨干了去。”

    说完又眨眨眼睛:“从你调戏少爷的劲头看,我打赌你肯定听得懂,是不是?”

    我哭笑不得:“敢情您一直耍我玩呢?”

    药先生嗤一声:“耍着玩多难听,我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

    他又伸手去玩流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少爷功夫高,我传他机关之术,也没有什么人敢挟持他,强逼他做他不愿意的事。然而你不同,你拳脚功夫再厉害,也必定打不过内功充沛的武林高手,所以我要教会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撒谎、如何分辨别人有没有撒谎。”

    “你的心思比普通孩童来得缜密成熟,这一点我十分喜欢,但你过于关注自己的那个小天地了。想得多,看得就少,然后便容易受人骗。一次两次可以凭直觉混过去,但是须记得一句,上得山多终遇虎,总有一天,你的直觉会害了你。”

    我怔怔地听完,半晌问:“先生的意思?”

    他眼也不抬:“少说多看,或者多说多看,重要是多看。你内心的小小天地不值得你用性命去关注。”

    我一惊:“性命?”

    “自古做机关的,哪个能有好下场?”药先生轻描淡写地说完,终于放过流苏,拍拍手站起身,又弯下腰,捏住我的下巴迫我与他对视,“记录确实是魔教的。不过不是东方储送给我的,也不是源于我的手札,而是战后魔教仓促撤回北方时,我的同门师兄、魔教现任药堂堂主何浣棠故意杂在废墟里留下来的。他一为炫耀,二为引诱。当时在场几位武林泰斗都主张将其销毁,免得再为害世人。是我阳奉阴违,偷偷将册子誊录收藏了下来。我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怕正道同仁日久生疑,也怕魔教以此为要挟,所以才在此画地为牢。”

    药先生说完,笑盈盈地拍拍我脸:“二者选其一,孰真孰假?”

    我想了想,老实道:“我不知道。不过两种说法里都提到了记录是魔教用人命堆出来的,你怕魔教与你纠缠不清,才建了药王谷独善其身。所以我觉得,有可能两种说法都是真假掺半,共同的那部分是真实的,至于细节究竟如何,我觉得我勿须多问。”

    药先生一愣,继而笑着替我放下另一边帐子:“做好准备改名叫十九吧,你这徒弟,我势在必得。”

    我隔着床帏笑道:“还是那句话,但凭先生和韩掌门做主。”心里却道,这有啥可讨论的,我又不是什么场场出镜的主要人物,猫在角落里十年磨一剑,待女主角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慷慨就义就应该是圆满完成任务了,囚在青阳派做个小碎催有什么用?人肉盾牌么?谁稀罕。

    唯一可惜的是不能常常见到程铮了。

    不过以程少侠这一待三个月的尿性来看,没准我见到他的时间还能更长呢。

    世界真特么美好。

    然而半个月之后,十二带回的回信便给我了一记当头棒喝,我还是太天真了。

    韩掌门拒绝我改投师门。

    药先生没有让我看到信,但他一整天都对着药罐恶声恶气指桑骂槐,我猜也猜到是有人不遂他心意了,于是去问程铮。他倒是没瞒着我,稍犹豫片刻,便将信的内容简略复述了给我听。

    韩掌门并没有提出多么有力的论据,他只是说一日为师终生为师,青阳派自建派以来,向来没有改投师门的先例,因此也不能为我而破例,惹得贻笑武林的下场。

    这样空泛而浩大的一顶帽子压下来,药先生的确再没什么话可说。毕竟我拜师在先,韩掌门答应了是人情不答应是道理,我们只是都没想到,韩掌门会这样不近人情。

    程铮三言两语说完,看向我的目光带着一点愧疚:“怕是掌门师兄误会了什么。待过了年,我回青阳山当面向他说明,他定会同意的。”

    我想了想:“掌门师爷可曾更改或是收回过自己的决定?”

    程铮沉默,我长叹:“我知道了。”

    我苦笑:“韩掌门这样决定,定然有他这样决定的道理。我身为青阳派弟子,起了改投师门的心思,也确是大不敬的想法。韩掌门大人大量,没有追究我对师门不敬,我又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他不豫?此事就到此为止吧,只是辜负了药先生的一片期望。”

    程铮看着我不说话。

    我笑道:“我也不是非得练内功不可啊,偌大一个青阳派,难道就容不下一个只会花拳绣腿的蠢笨弟子?大不了我去厨房帮忙,你看靠谱不?”自我来药王谷以后,药先生就将一日三餐的工作交给我全权负责了。不是我自夸,我婶婶教我的手艺,还是能勉强收服三个男人的胃的。

    程铮皱皱眉头,还不待说话,便听见药先生的声音自门外气哼哼地吼道:“他韩荀算个鸟?你左右都在我这儿,我说你伤还没好不能回去,他还能千里迢迢地赶来这儿直接将你捆走么?”

    说罢踹开门,风风火火地进来,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站定,虎着脸道:“我这辈子算是收不到正经徒弟了。臭丫头,就地给我磕三个头,我就将我一身的本事悉数传给你!”

正文 文艺还是二逼

    大好机会近在眼前,我又岂有拱手相让的道理。赶紧起身下拜,实实惠惠地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时心里美不滋儿地想,咱也是堪堪混上主要角色待遇,一人占有俩师父的特权阶级了!

    我心里头哼着朗格里格龙,嘴里头喊着师父万万岁,药先生却拿眼角瞥着程铮,阴阳怪气地意有所指:“这句师父却是不敢当,人家掌门大人就是拦着我收徒弟呢,我怎么好意思欺负你年纪小,口头上占你这句便宜?”

    这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变体了,新师傅上台三坛子醋,还是陈年山西老醋,酸得牙都倒了。

    还好不是冲着我来的。

    我看看程铮又看看药先生,心里存了万分之一的指望,希望他俩能够成熟地自行化解人民内部矛盾。

    然而程铮大概是已经习惯他下雨天打孩子的做派,竟任他瞥得眼角抽筋也当做没听见似的不发一言,我只得谄笑着替新师父搭梯子:“韩掌门不答应,自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然而师父和掌门相交这许多年,掌门是什么样的性子,师父难道还不清楚?既然韩掌门并没有叫程少侠带我从速回青阳,也没有过多询问我的病情,便是为师父大开了方便之门,师父又何必计较明面上那一套呢?”

    说罢又去拉程铮的手,装出几分歉然的模样:“只是又要麻烦你了。我这几日治疗时愈发疼得厉害,平日精神便不太好,若是先生叫我背书什么的,你多帮我练着些。莫叫先生发狠,使性子不教我了啊!”

    程铮沉默片刻,反握住我手淡淡道:“身子要紧,背不住便不背,他不会难为你。”听口气,似是默许了。

    我向药先生一笑,给他个“还不快谢谢我”的隐秘眼神,嘴里仍胡乱道:“师父您可是听见了,您家少爷罩着我呢!”

    药先生心领神会地眨眨眼睛,面上却是凶巴巴地叫嚣不已:“谁是你师父?还是叫轩辕狗剩吧!咱哪有那个桃李天下的福气?命哟!”

    得,这下连我也懒得理他了。

    天要下雨,师父要骂人,由他去吧。

    药先生虽然急吼吼地让我拜了师,往后几天却没教我什么,只是尽心尽力地帮我调理身子,慢慢增大药量,延长施针的时间。

    渐渐的,凭我自己的意志力熬过每天的三个时辰竟变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平时还好,但只要一用药,便仿佛被人抓住身子两边,生生撕裂了一样的疼。好像每将寒气抑制一分,我的身体便迫不及待地长大一分。皮肤的胀痛、肌肉的酸痛和骨头被抻拉似的疼痛每天都在加剧,甚至连不治疗时身上都没什么力气,一直觉得饿,却不太想吃东西。

    我因此数次恳求药先生施针解除我的痛感,至少给我用点麻药减轻痛楚。他却说,这还远未到我承受不住的程度,现在我只能自己忍着。

    我郁闷得,频频用大头磕床架。

    然而英明神武的药先生却从这个动作中得出了我有自残倾向的结论,再治疗时,他竟用牛皮将我绑在了床上。我恨得腹诽连连,又怕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只得在肚子里变着法地问候他十八辈祖宗过干瘾,嘴上还得拼命忍着以免说漏,一天下来,憋得我愈发筋疲力尽。

    总算熬到治疗结束,药先生却仍不想轻易放过我,竟先在我身上严严实实地捆了一圈麻绳,才将牛皮解下丢在一边,又叫程铮照着我身上的结子一模一样地捆住他,向我示意道:“麻绳是最便宜的绑架工具,你别看它松散粗糙,但在行家手里,却能绑得一个武林高手毫无反抗之力。这个绳结如何解,我给你示范三遍,解得开,你就算是入门了,解不开,你今天就在床上待着吧。——放心,就算我说不允,少爷也会记得给你喂饭的。不过把屎把尿之类的粗活,就得看他愿不愿意了。”

    说罢慢条斯理地演示了三遍,便赶程铮出去:“你就算再担心她,一个时辰总还等得吧?要是你实在闲的没事,就帮向老二打猎去!”

    程铮只得答应。

    药先生得了势愈发得意,出门前竟还抛了个媚眼给我。

    一朝得势啊!

    我求救无门,唯有咬牙切齿地一边解绳子一边脑内三类青年:普通师父是传道授业解惑,文艺师父是自娱自乐自嗨,**师父是招掐找骂欠抽!

    别的不说,有让疼到手上没劲的人去扯麻绳的吗?

    我气哼哼地鼓捣着手上麻绳,按着他教的解法左扯一下右扯一下,每遇到难处就忍不住再次遥祝药先生的祖宗们身体康健。大概也托了肾上腺素的福,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有余,突然觉得身上一松,绳结竟就被我稀里糊涂地解开了。

    我乐不可支,赶紧除了脚上的绳子,翻身下床,边活动着手脚边跌跌撞撞地去找药先生。

    这下他还有什么话说?我一定要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然而越想炫耀时往往越找不到对象。正厅、药房和厨房都没有人,我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连阿二阿三都没找到,只得垂头丧气地回房,却见药先生好整以暇地坐在我屋里品茶。

    他见我进来,放下茶杯笑道:“倒是比我计算得要快了许多,可见你不光只是有些小聪明的。”说罢便盯着我,上上下下仔细地瞧。

    热情的小火苗被他如水的目光看得悉数熄灭,我没精打采地坐到床上,问他:“先生有事?”

    他又瞧了我半晌才点点头,将一样东西丢给我:“这玩意儿是你的吗?”

    是楚修竹送我的平安符。我一直把它好好地收在小荷包里,压在我枕头下面,怎么到了他手里?

    拜二十一世纪的**观念所赐,我向来不认为师父或是家长有权利翻看我的个人物品,因此心里别扭,说话也有些不客气:“暂时是我的。”

    “那之前是谁的?”

    我攥着平安符:“不管之前是谁的,现在这就是我的东西。狗剩先生你擅自翻出来研究,还指望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未免就有些不近常理了吧?总要先拿点消息来换,才算是公平交易嘛!”

    药先生想了想,点头道:“也对。”

    他起身,从桌上抽了张宣纸坐到我床边,几下叠成一枚平安符,捻起我的那枚一齐放在手心里,向我展示道:“瞧出什么不同了吗?”

    我左右看看:“我的那枚大一些,紧一些。”

    他点头,用两指捻起他的那枚平安符轻轻剥开,加了半片宣纸进去后,又熟练地重新叠起,再次展示给我看:“现在呢?”

    我分辨半晌:“现在是一样的了。”

    药先生盯着我道:“这叠法是魔教独有的‘玉碎折’。魔教用其传递消息时,经常在里头包上一小片红磷,只要遇上不懂拆信的人打开,撕破纸条的一瞬间,红磷便会受摩擦起火,将字条烧毁。”

    他看着我:“这平安符既是你的,那么,可否让我拆开看看里头的究竟?”

    我想了一会:“这平安符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件护身符,但于借我的那人却是很重要的一样信物。先生所言只是基于一个猜想,但若是你猜错了,她的平安符便再也不能恢复原样了。所以,我不能让你拆开。”

    药先生眯起眼睛:“若你那朋友与魔教有关,拆她的东西又有什么不妥?若你那朋友与魔教无关,是她在多年前阴差阳错之下弄混了平安符,那么她便已然失去对她极有意义的东西了,就算我毁了这符,也与她毫无干系。况且我已向你演示过,我能将它好好地拆开,也能将它好好地叠回去。你不必怕她发现。”

    我还是摇头:“看纸质,这道符已经很有些年头了。你拆一次叠一次,纸张便变脆几分,谁知道到时还能不能保存妥当?再说已经这么多年过去,就算里头有什么关系重大的秘密,怕是现在也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吧?”

    药先生几劝不成,突然大怒,抓着我的手道:“不过是一道平安符,你却百般推辞,莫非不是你那朋友,而是你与魔教有什么瓜葛?”

    我反问:“只有魔教教众懂得叠法的玉碎折,先生又是从何得知?”

    “你这是跟我说话?!”药先生双眼圆瞪。

    我立即噤声,怯怯地看了他半晌,突长叹一声:“狗剩先生,假装生气时不要将手腕压在我手上,你的脉搏一点也没有加快。”

    药先生立即松手,生气地戳我一下:“讨厌啊你!一点都不配合!”

    我揉揉大头,和他嬉笑着调侃几句,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等等,你不生气,不是因为你心胸开阔,而是因为你已经看过了吧?”

    “那是自然。”他坦然承认,走到桌边执笔研磨,笔走龙蛇地写了两行字,轻飘飘递给我:斗拱檐,檐双飞,双飞檐下白玉塘,白玉塘中并蒂莲,并蒂莲边沐鸳鸯。鸳鸯鸟,对白头,白头不弃死相随。

    下面还有三个字:上上签。

    我笑着放下纸:“我说什么来着?就是个上上签而已,先生过虑了。”

    药先生摇头:“这签文的意思并不算好。而且我猜,平安符的主人应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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