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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爱情不上锁-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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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大魁给她送来一小车地瓜、炒花生、苞米面等家乡土产。素贞不知该说什么,趴在露台上目送大魁的背影,胃里直涌酸水。
徐维礼不在家,素贞基本上没有什么事可做。每天除了看看海,让杏花去买菜、做饭,买回些大虾在院子里晒干,捎给她娘;或者回小鲍岛的院子里蹓跶一趟,看看她表叔表婶子。
再闲得无聊,她就去看隔壁林公馆家林律师两口子。这两人因为无儿无女,空守着大房子,就开始无休止地繁殖猫和狗,还要给这些宠物像孩子一样过三日过百岁,向邻居们挨家送长寿面。有一次生了只小母狗,取名小花,直接就送来徐家。素贞整日瞌睡,也懒得管。偶尔让杏花陪着去永安大戏院看看京剧,也提不起精神。
终于,徐维礼离开青岛3个月零20天的时候,坐着汽车回来了。素贞吓了一跳:徐维礼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还不到50岁的人,就佝偻了腰,拄上了文明棍,而且身后还多了个说上海话的仆人阿宽。阿宽一进门就教训杏花说,老爷生了病,大太太亲自把他送到飞机场,以后老爷晚上就住在厂里,由他伺候了。
素贞一听就知道出了问题,准是上海的大太太发现了她这个青岛外室,阿宽分明是个奸细,是来看着她男人的。
正如素贞所料,徐维礼从此夜间就不见了人影,白天自己坐洋车过来,连汽车也不敢坐了。进了房间,关上门,拉严实窗帘,连防空幕也拉上,打开灯,急嚯嚯拉素贞宽衣、上床,完事后整理好自己就匆匆离去。
到晚上,徐维礼早跑到绿洲游艺社的花烟馆抽大烟去了,还有窑姐伺候着,比逛平康里都强,任他怎么逍遥,却不敢踏进徐家小楼半步。
素贞心里有苦无处诉,回小鲍岛向她表婶哭诉。她表婶还是劝她忍着点,做“二姨”的又能如何?素贞“呜呜”地哭,隔壁的大魁“咣”地踢倒一个破凳子,跑进来说:
“素贞,你有什么烦心的事,俺给你报仇。”
素贞听着,“哦”地一声跑到院子里的水池子里呕吐去了,大魁跑过去给她捶背,素贞哭着说:
“大魁,我对不起你,下辈子,我给你当老婆,我给你生孩子。”
说着说着,眼前一黑,就倒在大魁怀里。
焦素贞怀孕了,这是1943年的春天。
徐维礼的腰马上不佝偻了,上海的大太太给他养了4个千金,年近50岁了,他才有了抱儿子的希望,怎让他不兴奋。“二姨”怀孕了,还有什么理由比这个更正当?他再一次坐着汽车来了,不但夜里不走,白天都不大到厂里了,一切应酬都交给阿宽打理。他联系了日本药包子(产婆)定期来看素贞,还到山大医院的产科挂了号,定下生产的大体日子。
徐维礼得意忘形,心里一痛快,就昼夜腻在素贞身上不下来,立时形容枯槁,一脸病容。
5月份飘槐花的季节,素贞怀孕4个多月的时候,徐维礼在一次房事后,终于倒下了,人被很快送到山大医院,杏花、阿宽都去了,但是太晚了,突发脑溢血,那年月不能手术,很快一命呜呼。
素贞独自守在小楼里魂不守舍,眼泪就没断过。更加恐怖的是,大太太第二天就坐飞机来到青岛,又矮又瘦的她一身黑丝绒旗袍,额前垂着长刘海,脑后篷着一大把卷发,别着赛璐珞发卡,身后跟着4个同样一身黑衣的男仆。
一进门她先把杏花扇了两耳光,然后,一把将素贞向后推个趔趄,素贞“噔噔噔”倒退几步退到门上,将门上宝蓝彩花玻璃“哗啦”撞到地上打碎了。
大太太嘴上一阵“小赤佬”、“瓦他勒”乱骂,素贞听不懂,但猜出那一定是最恶毒的语言,她眼睁睁看着四个男仆把老爷的灵柩抬走了。
可怕的事一桩接一桩,大太太限素贞在她眼皮底下收拾东西滚蛋,杏花反而留下和阿宽看房子,素贞动作稍一缓慢,就招来大太太一顿恶骂。
素贞什么也没带,拣了几件衣裳,穿着她身上的苹果绿遍地锦旗袍出了徐家小楼,藏在胸口的小金锁吓得一跳一跳的。她一回到小鲍岛大魁就不见了,两天以后,她表叔凑了20个大头银元才把大魁从局子里保出来,大魁满身是伤,从怀里掏出一把蓬乱的卷发,对哭个不停的素贞说:
“俺给你报仇了,俺把母老虎打昏了。”
“大魁啊,俺对不起你……”素贞哭得喘不上气来,她现在已经认命了,一辈子不会离开小鲍岛了。
素贞的儿子在困苦中诞生,连日本“药包子”都请不起,是隔壁院里大娘接的生。不久,市面上又是罢课,又是抢购,物价飞涨,素贞过年时买的煤每斤才120元,到年底就涨到3830元了,能吃上玉米糊就不错了。
大杂院里人心惶惶,素贞惟一一件穿的出门的薄呢子旗袍洗了晾在大院里,被抽大烟的老王抢了就跑,拿去换大烟了,他的老婆孩子早卖光了,一双总也睁不开的眼老看着素贞脖子上的小金锁。要不是怕大魁瞪起来铜铃一样的两只大眼,恐怕早被老王抢去换大烟了。
表叔两口子无奈中回了高密乡下,素贞母子全靠打零工和一大家子穷人帮忙。靠大魁挣的苦力钱接济,更是杯水车薪,素贞母子马上就站在了饥饿的边缘。她终于咬了咬牙,把小金锁从脖子上拿下来,看了又看,现在她对这东西已毫不留恋,一心想去当铺当了,换回活命的粮食。
可是来不及了,街上的铺子都关门了,上满门板,改朝换代的日子逼近边缘。1949年6月1日晚,每个大杂院都用铁锨顶上了大门,阻挡国民党撤退的残兵。黄昏时分,素贞刚蒸出一锅地瓜面窝头,被一个头上包满纱布还渗着血的伤兵砸开门,闯进来抢了就走。素贞和他扭打,被他一枪托打在地上,把她儿子吓得都不会哭了。
各处的仓库大门洞开,军用卡几布、卫生衣、力士鞋被人一车一车拉走,拉车的人或侥幸回家了,或者被一枪打死在马路上,或被捉上军舰拉去台湾。
泊在青岛港口的美国第七舰队慌忙向公海撤离,沧口板桥坊那边,机枪、炸弹像过年放鞭炮一样摁不住。小鲍岛大院已经烧起来了,抽大烟的老王家冒出呛人的黑烟。
素贞在家搂着她儿子发抖。大魁回来了,他裤子破了,腿上带着伤,腰里别了一把手枪,还推回了一独轱轮车美国面粉。
素贞赶紧过去给大魁包扎伤口,门突然被人撞开,杏花一骨碌扑进来,抱住素贞直打哆嗦。
“二姨,快,快,阿宽跑回上海了,大太太去台湾了。我害怕,害怕,快,快回小楼……”
说着,从缸里臼了一瓢水灌下去,身上不住地哆嗦。
大院门又被一队散兵撞击着,这地方靠近大马路,今天已遭遇5帮残兵洗劫了,大门“咣咣”地被撞得往下掉木头渣,院子里的人早跑光了。大魁看了看院后虚掩的小门,果断地说了声“走!”就重新推起一小车面粉,素贞和杏花照应孩子,跟着大魁跑出胡同,顺黄台路往无棣路方向跑。
紧急时刻,人跑的飞快,马路上除了抢东西的,几乎没有行人,到处散落着些包袱。
眼看拐到胶东路路口,一阵冷枪射来,黑影里不知是什么人,怀里的孩子吓得大哭,素贞只好拼命捂住他的嘴。大魁一把把素贞和孩子拉到小车后面,自己趴在地上掏枪还击,越还击射来的子弹越猛。
面粉袋子是白的,在夜幕下闪着白光,吸引子弹嗖嗖射进面粉包里,孩子“哇哇”大哭。
大魁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站到马路中间大喊:
“×你娘!俺×你奶奶,别朝孩子放冷枪,有种朝这打,俺和你们拼了!”
子弹果然转了方向,“吧吧”向大魁射去,几分钟后,素贞在黑暗里看见一个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扑腾起地上的尘土。一瞬间,双方的枪都哑了。
四周静得吓人,素贞丢下孩子,扑过去,先抹了一手热血,带着绝望的血腥。冷枪再次响起,却越来越远。
“大魁,大魁……”素贞顾不得冷枪,趴在大魁身上大哭。
地上的人一点声响也没有,只有素贞在悲鸣的枪声里凄厉地哀号:
“我的人啊!你醒醒呀,……我给你当老婆,我给你生儿子呀!”
素贞听到脖子上的金锁即将碎裂的声音,她的心狂跳不止,像要把金锁掂下来。
天主教堂的大钟突然在枪炮中响起,素贞跪在地上,搂着大魁正在变凉的身体,惊骇地四下张望,天上的月亮被炮火映成了血淋淋的金红色,被树梢硬撑着,像随时要跌落下来,德国大钟凄惶地敲着,扑进素贞耳朵的却分明是高亢的唢呐。
大魁死了。
素贞等人趁着夜幕回到小楼,赶紧关门闭户,小楼里的家具等大件虽然还在,但显然已被洗劫过。让她悲痛欲绝的是,大魁临死还留给她和孩子一车面粉,青岛第二天就解放了,每天晚上戒严,非常时期搞点吃的真不容易,这车面粉救了她母子的命。
晚上还间歇停电,杏花仍旧住在楼下佣人房,常常半夜吓得惊叫。素贞和孩子躺在黑洞洞的帐子床里,素贞又嗅到了徐维礼身上混合着罂粟和红锡包香烟的怪味,这股味道刺激她胸口上的小金锁狂跳,简直按捺不住,似乎在提醒她,那天徐维礼向她耳语的秘密是:“这件宝贝情人锁,我在一天你就戴着,我就是钥匙,趴在你胸口守着你。哪天我不在了,你就拔出钥匙去看墙上那幅画,它守着你。”
素贞猛然间想起了这件事,她摸着了洋火,点上蜡烛,举着飘摇的火苗,身体一点一点颤抖着走向徐维礼给她画的仕女画。看了半天,然后,她小心地摘下贴在胸口的小金锁,抽下小钥匙,画轴翻开了,里面露出浅绿色的粉墙。素贞仔细照了照,又用手摸遍了墙壁,她手指触到了一个小眼,小到像个针眼一样,然后素贞把小金钥匙果断地插进了那个小眼,转了几下,“哗”!芝麻开门了,墙上转开了拳头大的小门,烛光里隐约可见里面是房契、股票、金条和一些首饰……
“大魁啊,我的人啊,来不及了……”素贞掏出大魁的照片捂在心口,无声啜泣到天亮。
从那天起,徐家的金锁就丢了钥匙,再也没打开过。小楼也终日大门紧闭,与世隔绝。焦素贞变成了一个深居简出的中年妇女,在风雨飘摇中苦守着她的爱情和秘密……
第十二章 全身都在哭泣
情人锁的故事对徐家石破天惊,引起了历史性的转变。
这个秘密所产生的冲击力马上就出现了。徐治国坚决采纳了徐海燕姐妹的建议,老太太虽然是徐维礼的遗孀,但不与徐维礼衣冠冢合葬,而改为独立的豪华墓位,让她与她心爱的人长眠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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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碑上刻着“慈母焦素贞女士”而不是“先妣徐焦氏”。
下葬那天,情人锁静静地趴在徐焦氏的骨灰里,像被她火热地怀抱着。在汉白玉盖板合上的一瞬间,焦素贞的后人听到了天际滚过的雷声,悲怆而热烈,像倒塌了庞然大物,大地在震动。一段旷世凄美的爱情故事终于合上了她最后一页,为了爱情,她守望一生,寿终正寝。风流浪子袁建华说过的没错,这是中国版的《泰坦尼克号》,悲天泣地的爱情有过之无不及。
墓板合上了,徐焦氏后人崭新的一页却翻开了,躺在墓里的焦素贞和她的情人压根就想象不到,这片不散的玫瑰色阴魂,会在她的后代中引起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一幕,在中文系毕业的徐海燕眼里,首先发生了新的变异,她看见合上的坟墓突然间裂开了,两只振翅的蝴蝶,嬉戏着腾空而出。空中隐隐传来俞丽拿拉着小提琴的凄婉旋律,那是千古不变的《梁祝》。大家悲泣着下了山,徐海燕在满山的桃花、梨花、苹果花丛中,看到她祖先的爱情在天空下点点闪烁。
这就是老太太坚持了60年的从一而终,现在徐海燕姐妹总算明白了,半个多世纪里,一个叫焦素贞的女人活在永恒的爱情里。如果不是她的后人一刀将情人锁劈开,使这一段埋藏了60年的爱情大白天下,那么,守寡60年的焦素贞会抱着她的贞节牌坊,作为过去时代的遗老而被盖棺定论,徒然为她的后人创造叹息的理由。
天上又响起两声闷雷,大雨随即倾盆而下,上坟的人狼狈不堪地钻进面包车。徐海燕赶紧摇上车窗玻璃,车旁的一棵梨树正绽放了满树白里透绿的花朵。梨花一枝春带雨,徐海燕透过雨中的花枝依稀看到,花丛里的蝴蝶幻化成一个白裙子的透明女孩,漫山的桃花正是她羞红的脸颊,白色的梨花化成了她飘曳的白裙。
徐海燕的双眼也蒙上泪来,她想起了江南的旧梦,想起了她自己的爱情。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丁文革,丁文革双眼茫然,望向远方。
丁文革自从安葬了老太太后,几乎没与徐海燕说几句话,像时刻在躲避她。晚上上了床,徐海燕一反常态,不但不追究他和孙雪的事,反而主动找他亲热,他一句话不说,软软沓沓应付下来,让徐海燕感觉他不是在床上做爱,而是在水池里刷碗。
据徐海燕的理解是,他深含着对不起她的内疚,又找不到机会忏悔。而她,因为心里有鬼,捂着江南的秘密,也怕提起这件事,两口子互相躲避,就像丁文革和孙雪“一夜情”的事没发生过一样,家里始终游荡着风雨欲来的气氛,让她时刻感到,改变一触即发。
果然,第三天就立竿见影。
丁文革一大早什么也没说,爬起来洗漱完了就走了,“嘭”地一声带上门,“唰啦唰啦”下楼去了,关住了一屋子乱丢的衣服,水池子里泡了一天的碗,还有床上乱堆的被窝,地上琛琛丢了一地的玩具,这些东西混合起来,似乎门不关就会淌到门外一样。想扫净这些四面乱淌的污水得靠徐海燕自己了。
徐海燕是被她儿子叫醒的,他在自己屋子大吵大叫:“爸爸,我要拉臭臭。”
“自己穿衣服下来拉。”海燕朦朦胧胧地在被窝里叫,然后就听见琛琛在床上赖唧唧地喊:
“爸爸,衣服我翻不过来,穿不上。哼……”
徐海燕呼地一掀被,没穿衣服就跑过来,给他套上T恤衫和裤子,一看表,已经6点半了,她一下子醒了,慌忙把琛琛弄进卫生间坐到马桶上,然后自己往身上划拉衣服,还在系扣子,就听儿子在卫生间大声喊:
“我饿了。”
“饿了?喝牛奶,吃饼干,我给你热奶。”
“不!我要吃火腿煎蛋,喝牛奶高乐高。
“什么?什么火腿煎蛋?”
徐海燕拉开冰箱门在里面乱翻一气,哪里有奶?只有几个蛋。
“奶呢?”她冲她儿子叫。
“爸爸早晨去买。”
“什么?来不及了,咱不喝奶了。”她也不想用平底锅煎蛋,根本就来不及了。她把几个鸡蛋用水一冲,放进锅里添上水,拧开煤气,然后冲进卫生间洗脸、涮牙,给琛琛擦屁股,再给他洗脸,把他的小白兔牙膏挤到牙刷上。
然后去锅里捞出蛋,烫手,摔到地上打碎了一个,里面淌出蛋黄,她再重新盖上锅盖煮,一转身差一点一腚把琛琛撅到地上,他眼巴巴地看着锅说:“我饿了。”徐海燕从桌上捞起一包康师傅三加二,一看还剩了三块了,就抓出一块塞进琛琛嘴里,但马上,琛琛就“咳咳咳”呛得满脸通红,嘴里咕噜着说:
“我要喝牛奶高乐高。”
“喝水。”徐海燕从暖瓶里倒出一杯开水,一摸烫手,再一看凉水杯,一点凉开水也没有了,只好拿两个吃饭碗来回倒着晾。
从锅里拣出蛋,徐海燕剥出来放到碗里递给他儿子,他却一歪头说:“我不吃煮蛋,我要吃火腿煎蛋。”
“来来来,宝贝,来不及了,妈妈给你倒点生抽,蘸着吃很好吃的。”
“不,不吃。”
“不吃拉倒,惯的你些毛病!”徐海燕火了,一把把她儿子从桌子上拎下来,琛琛含了一嘴饼干,“哇”地就哭了。徐海燕瞟了一眼表,7点10分,学生7点20分就要上早自习了。她三把两把给琛琛擦干净脸,刚想拖着他出门,琛琛突然挣脱她的手又跑回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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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绢,我的手绢呢?老师要检查……哇……”琛琛大哭着又跑出来。
“大清早的哭不够了,再让你哭,再让你哭。”徐海燕拖出儿子,“嘭”地把门关上,拖着哭哭啼啼的孩子往幼儿园撒腿狂奔。
到了那里,却一个人没有,7点多钟送孩子太早了,徐海燕匆匆把孩子交给看大门的老大爷,琛琛却抓着她的包不让走:
“又干什么?”徐海燕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手绢。”琛琛又开始歪嘴想哭。
徐海燕翻遍全身,从包里找出个皱皱巴巴的粉红色手绢,叠了叠,递给琛琛,孩子却不接,撅着嘴说:
“老师说要干净的。”
“够了!真够了!”徐海燕真火了,把手绢往孩子手里一塞,转身就跑,她背后马上响起琛琛尖利的哭声。
徐海燕跳上25路车赶到学校时,早自习早过了,上课铃都快响了,幸亏第一节没课,教导处刘主任不高兴地走进来说:“徐老师,这是初三毕业班啊,马上就中考了,你这一阵子没正儿八经带学生,家长反应可大了。给!”她把几封家长来信硬塞进她手里,没好气地走了。她儿子也在徐海燕班,她怎么能不生气?走出去了,又推开门抻了一头,口气有些缓和地告诉徐海燕,学校今年要开展全员合同制,一年一签合同,等学生考完了每个教师都要述职,家长的反映直接影响到老师的业绩,可要注意点了,别让校长抓住话题。
徐海燕颓然坐在椅子上,把信往桌子上一扔,看也不看,应接不暇的纷乱将她搞得心力交瘁。丁文革又突然间变了个人,把家里的乱摊子硬推给她。
她趴在办公桌上,突然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那天在她奶奶墓前没尽情地哭,可真是一大失误。恍惚间她又想起情人锁的故事,想起“二姨”的爱情,又马上联想到她自己的爱情。但铃声响了,这些事没有时间让她多想,她得马上备课,一天四节课简直催她的命。
好不容易下了课,徐海燕累得堆在椅子上一动不想动。课代表捧着一大摞作业本进来,小心翼翼地问桌上那摞本子批完了没有,今天做作业用什么本子。徐海燕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说:“不写了,背课文吧,明天检查。”
课代表刚出去,教导处的小赵老师又来传电话了,徐海燕一接,是丁文革,他说厂里要落实“关停并转”文件,今天下午开大会,下班晚,只好由她去接琛琛了。
徐海燕的火没处发,也没力气发了,看着表快4点半了,到时间接孩子了,而她给学生上完加课得到6点半才能下班,只好跟组里的同事说先走一会儿了。出校门时正看见女校长站在传达室门口,徐海燕头都没敢抬,灰溜溜一溜小跑,真是狼狈到底了。
一路上,徐海燕的大脑始终处于萎靡状态,是因为事多、事乱,在车上几乎睡着了。可是她的神经很快就被激活了,因为在幼儿园她看见了孙雪,那个从她床上逃走的女人,她必须从孙雪手里接过孩子。
“你?……”
一见面,徐海燕的震惊可想而知,她还来不及去打听那个粗俗的女人的出处,她自己先冒出来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徐海燕一把拽过孩子,指着她鼻子情急之下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你!你居然……你居然……”
她还没说完,孙雪满脸通红,“噔噔噔”跑下楼去,再不见踪影。
徐海燕窝了一肚子火,拖着孩子走出幼儿园。鸠占雀巢的女人居然是琛琛的老师!那么,她和丁文革应该早就认识了,丁文革天天接孩子,说不定……说不定早在她眼皮底下就干过那事的。如此想来,她徐海燕在宁波和王淼的是是非非,对比之下真是小巫见大巫。她心里的负疚感倏地消失殆尽,蹲下来问她儿子:
“琛琛,你告诉我,这个老师就是你回家常说的孙老师吗?”
“是啊!”
“她从什么时候教你们的?”
“小班就教了。”
徐海燕像被人点了穴道,几乎变成了蜡像,快两年了,这么大的疏漏她竟然不知道。
她已无心逛市场买菜,饿死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也罢,等晚上回来再收拾他。晚饭她做的是葱花爆锅面条,吃张桂云做的香椿芽咸菜,这是她做饭的最高水平。琛琛才吃了两口就跑了,剥开他的巧克力派吃着看动画片去了。
徐海燕也无心下饭,眼睁睁看着一锅面条烂在锅里。
墙上的表一会儿就8点了,丁文革还不见人影,打电话到他厂里,早就没人接了。他这种厂里的闲人是没必要买手机等现代化设备的,他不配,徐海燕又急又恨地想。
等到9点半,徐海燕把琛琛哄睡了,歪在床上越想越气,哼!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她穿好衣服,打了辆出租车就往丁文革厂里赶去。
看大门的老头给他指了指锅炉房旁边一间肮脏的小屋,破门板子鬼鬼祟祟透出几丝灯光,徐海燕蹑手蹑脚摸过去,猛地把门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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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现在她眼前的景象让她恶心了好几天,丁文革脸上至少贴了三张纸条,混在人窝里吆三喝四打“够级”。屋子里乌烟瘴气,混合着烟臭、脚臭、屁臭、口臭,门一开,屋里马上安静下来,徐海燕从望过来的目光判断,这些人的文化水平比她班里的初三学生高不了多少,目光里还带着工厂即将倒闭的玩世不恭。
“丁文革!你给我出来!”她一步插进人堆,伸出她的长胳膊“哗”地掀翻了扑克桌,屋里的人起哄:
“哦,小丁,你媳妇给你上课来喽——”
紧接着,丁文革脸上刺痛起来,徐海燕顺手把他脸上的碎纸划拉下来,尖利的指甲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屋里大乱,拍巴掌,吹口哨,丁文革被淹进嘲讽的海洋里,现在地球人都知道他丁文革在家里的地位了,丁文革脸上火辣辣的,狼狈不堪地逃出厂门。
徐海燕一声不响地在后面跟着,二人一个前门一个后门上了同一辆公共汽车,又一齐望向窗外。下了车,二人仍旧不即不离,赌气进了家门。
丁文革“嘭”地把门带上,突然抓住了徐海燕的胳膊,快速强行将她推进卧室,从里面反锁上门,徐海燕还没明白过来,已被丁文革用力掀到床上,转眼间就被剥个精光。丁文革骤然间变成了带刺的剑龙,全身的器官都往外放射仇恨的火焰,向着徐海燕的身体直插过来。徐海燕本能地反抗,更加重了丁文革的力度,他像在一只石制的蒜臼里捣蒜,一下一下狠命地捣下去。
徐海燕哀叫连天,疼得透心彻骨,她哀叫、哭嚎、叫骂,丁文革声音嘶哑地叫道:
“徐海燕!你看清了,我是你丈夫!你丈夫……”
房门被擂得“噔噔”响,琛琛在卧室门外惊恐地哭喊:
“爸爸!妈妈!我害怕……”
丁文革一听,从床上跳下来,提起裤子,拉开门抱起琛琛进了他儿子的房间,“砰”地反锁上。
屋子里很久才没了哭声,徐海燕浑身无力地从床上爬起来进了卫生间,打开热水器,让滚烫的热水从头浇下来,现在她已经哭不出来了,但好像全身都在哭。
徐海燕全身淋在热水里半天出不来,似乎已记不清在谁的家里……
这日子不能过了,徐海燕在流光了热水后冒出离婚的念头。
两个人一闹就是一星期,丁文革早出晚归,徐海燕娘儿两个几乎见不着他,家里更是乱得没法下脚。邻居来收水费吓了一跳,以为她们家要搬家了。琛琛每天扒个窝进去,再扒个窝出来,蓬头垢面,活像个弹棉花的小盲流。
僵持到第十天上,徐海燕又发现一条可怕的罪证,她的下体开始钻心地瘙痒,分泌出黄色的脓状物。她不敢告诉别人,悄悄问她姐姐徐海霞。徐海霞是妇产科的常客,久病成医,应该有经验。徐海燕被她姐姐带到童大夫那里一查,简直晴天霹雳,淋菌性阴道炎。徐海燕一拿出化验单就疯了,抱住她姐姐气得直打哆嗦。她下定决心了,不和丁文革拼命誓不罢休。
她姐姐怕出意外,不放心地把她送回家,出乎意料的是,丁文革已经在家里了,显然是有备而来,分明是来等着徐海燕的。
“丁文革,你干的好事!”徐海燕一把把化验单扔过去。
“我倒要问问你,你干了什么好事?”丁文革又一把把化验单丢回来,那不是徐海燕的,那是他的。
“你……”徐海燕被她姐姐扶着坐下,她的脑子又乱了,不知如何应对。此时的丁文革再不是那个“俯首甘为老婆牛”的丁文革,比他儿子的波波艾都强大,他变成专门打击一切邪恶的黑斗篷“飞天得”。
“徐海燕,我问你,郁凤是谁?王淼又是谁?别再编个故事哄我,你说,你到宁波干什么去了?”
徐海燕惊呆了,她是低估了她丈夫了,她一下子觉得他深不可测,简直老奸巨滑。老实人“作”大业,聪明起来比谁都聪明,这更超乎她想象的应对计划了。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连她妈她姐都不知道,他又怎么知道的,难道……丁文革马上就揭底了,他底气十足地说:
“我告诉你,你干的事我都知道,郁凤找不着她丈夫打电话找到你这里,她什么都和我说了,你在余姚干的好事,你还有脸管我?你和我,充其量也是半斤对八两,我对不起你,你更对不起我。是你,给我传染上脏病,我没想到你阴险到这种程度,你还来问我。你让你姐姐评评,你是个什么好东西?”丁文革指点着徐家姐妹,恨不能把他5年畏首畏尾的生活一语道尽。
“哼!骗别人,你能骗了我?我天天下班按时回家,有什么女人打电话来了?你倒有能耐先编个故事诈我……我真是小看了你……别不是孙雪那个骚女人传给你的吧?屎盆子扣了我头上。”徐海燕毫不惊慌,用她一惯颐指气使的腔调反驳丁文革。
没想到丁文革冷笑一声,比他俯首帖耳的样子反倒多了几分阳刚之气,他不紧不慢地说: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从你去接琛琛那天起,你这个没出息的丈夫已经失业了,工厂关门了。你儿子的文盲爸爸天天白天在家里睡觉,下午出去打‘够级’,半夜才回来。你和王淼的事瞒不了我,他老婆打电话来找你要人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而且,孙雪我也去问了,她没事,那就只有你……”
丁文革这些话不谛一声惊雷,徐海燕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她丈夫是靠这种方式知道宁波的事的,这又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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