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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只道是寻常-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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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字即是“行”中有“水”)上应“天心”、下符“人情”,当作天子。萧衍称帝(即梁武帝)后,沈约始终受到重视,仕途顺畅,地位超然。沈约虽是文人,却有宰相之志,很想更多地直接参与、掌管具体政务,旁人也认为他能够胜任,但梁武帝始终不把朝政实权交给他,只是给了他很高的虚衔。沈约要求“外放”,到地方做官,也不曾得到梁武帝的允许。沈约不是一般的文人,他在武帝即位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展露的韬略,使得武帝器重他又提防他。同梁武帝之间的这种微妙关系,使他感到抑郁。《南史…沈约传》记沈约与徐勉书云:“百日数句,革带常应移孔,以手握臂,率计月小半分,以此推算,岂能支久?”革带移孔,即腰带移孔,指人消瘦。
“东阳瘦”,以前我以为不过是美男子的自怜自恋,晒然一笑而已。而现在仔细地读,才明白容若的深意。容若以沈东阳自比,原不止说自己因为爱情消瘦,他的处境和沈约也相似,也是妄负才名,空有虚衔不被重用,心情自然也是抑郁。
容若喜欢化用王次回的诗意,像这句:“一片幽香冷处浓”就是出自《寒词》:“个人真与梅花似,一片幽香冷处浓。”容若反用其意,谓此时心情还不如芙蓉,芙蓉于冷处还能发出浓郁的香气,人心却如桃花已谢,春光不再。上阕写到春阑花残,春尽人慵。下阕结句除了呼应上阕所写的桃花零落,随风飘飞的凄美景色。芙蓉更暗示了时光的流转,在如影随形的伤感情绪中,伤心的人已经捱到夏天。花瓣不会因为人的惋惜而停止凋谢,时间并不会因为人的悲伤而停止流转。一味地沉湎于伤感中没有任何意义。
王次回的散句在《饮水词》中时时隐现。但评家多不以这种现象为忤,反而赞容若擅于化浊为清,改俗为雅,这种态度也蛮暧昧的,大约是因为王次回不如容若出名,所以不是容若袭了他的诗意,而是他借了纳兰的名气被人知晓。
采桑子
彤云久绝飞琼字,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
香销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
【飞琼字】
唐朝开成初年,有个进士叫许瀍到河中游学,忽然得了一场大病,不省人事。他的几位亲友围坐着,守护着他。到了第三天,许瀍突然站起身来,取笔在墙壁上飞快地写道:“晓入瑶台露气清,坐中唯有许飞琼。尘心未尽俗缘在,十里下山空月明。”写完,许瀍又倒下睡着了。到了第二天,他又慌忙起来,取笔把墙上诗的第二句改为“天风飞下步虚声”。写完,浑然无知地像醉了似的,不再睡觉了。过了很久,他才渐渐能说话了,他说:“我昨天在梦中到了瑶台,那里有仙女三百多人,都住在大屋子里。其中有个人自己说是许飞琼,让我赋诗。等诗写成了,她又叫我改,她说:‘不想让世上的人知道有我。’诗改完,很受赞赏,并令众仙依韵和诗。许飞琼说:‘您就到此结束吧,暂且回去吧!’就好象有人引导似的,终于回来了。”
采桑子 塞上咏雪花(7)
许飞琼的典故常被唐诗宋词引用,后用来泛指仙女。白居易有诗:“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苏轼有词:“玉童西迓浮丘伯,洞天冷落秋萧瑟。不用许飞琼,瑶台空月明。”读起来都没有容若这阕哽切。
中国的文人惯来胆大油滑,不同于西方文人的冷静严谨,西方人是直接开放,但他们不爱拿圣母,天使来开玩笑。女性是清楚而对等的可交往了解的对象,不需要太多繁复无稽的幻想。因此西方男子思想中并无东方男子对女性的纠结矛盾。而在东方,文化,思想,传统,礼教,交往和婚姻方式,这些都足以让男子对女性产生幻想和隔阂。少年时拘谨难安,见母亲亦羞。然而思想上的处女膜一旦消除,却又十分放诞不羁,无论是儒家的世俗女子还是佛道两教里的女仙,观音和王母,无不在他们幻想的范围内。所以中国人,是没有宗教的,他们尊重而不神圣,理解而不惟命是从,有时像少年淘气天真有时又是天生反骨的大人。
容若曾有恋人入宫,从《饮水词》来看,是无疑的事,而非一般好事文人的杜撰附会。从上阕首句“彤云久绝飞琼字”来解,即是写恋人在宫中许久没有音信传递,彤云即红霞,道家传说在仙人所居处有彤霞缭绕。玉清是道家所指天上的宫殿, “彤云”和“玉清”略通古典的人就会知道这是指天上的宫殿,容若以此来代指宫禁,这种暗示又合文法,又通情理,文总要讲个含蓄稳重,总不成要他写:“今夜皇宫眠不眠”吧?
“香销”、“被冷”、“残灯灭”说明这又是一个不眠夜。当中情形意境很像林黛玉叹的“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三个词,三样寻常的东西,带出一副居家图,于平淡中显出精准的力道。只要作者的功力够,其实越是寻常的事物越能引起人的感触和共鸣。这也是我理解的“真切”的意思。
全词用的即是采桑子的叠句法。上阕“人在谁边”的反问,使得伊人不在自己身边的孤苦如一杯功夫茶,渐品渐深。下阕写自己在思念里度日如年的漫长等待,却不多言,只是将“静数秋天”这一心思用叠句强调,暗示了流光飞舞,虽然短小却强悍有力地表达了自己期待的心情。“又误心期到下弦。”一句,明写光阴的蹉跎流逝,却又用“下弦月”暗指了自己的心愿始终不能够圆满。
想必有人会置疑,说恋人既然已经入宫,怎么能够传递书信呢?平民百姓是不要想了,像容若这样的人还是可以这样做的。纳兰家是皇亲重戚,两人又是中表至亲,容若本人是皇帝的近卫,在这样特殊的身份和关系下,不但是书信,就是某些稀罕食物,在被允许的时候,方便的情况下,也是可以递送出来的。此事另一首《临江仙…谢饷樱桃》可为明证,自然这样的事不会频繁,更不会有露骨言辞。也正为如此,我们才能体会到容若相恋之苦。
若果真是寒微无路谒金门,绝了想头。从此天上人间,你我撂开手,各有各的活法。最哀怨,不过是结个来生来世缘。
可是偏偏,你就在我手心之外踌躇徘徊。
你欲出无路,我欲进无门。
紫禁城,那一道宫墙囚住了多少人?
有时候,你我之间只是隔了一道墙;有时候,只是隔了一个门;有时候,只是隔了一丛花,一株柳的隐约相望,可是,偏偏不能再有一丝接近。
爱你,好象天上人间对影自怜的落寞舞蹈。你是,我的水月镜花。
采桑子 九日
深秋绝塞谁相忆,木叶萧萧。乡路迢迢。六曲屏山和梦遥。
佳时倍惜风光别,不为登高。只觉魂销。南雁归时更寂寥。
【觉魂销】
我遥遥想着你站在那山的高处,远眺来时路,耳畔南雁长鸣。
乡愁磨损了眉头,怎么你寂寥,我也寂寥?你魂消时,我也魂消?
今日是农历九月初九的重阳佳节。古俗此日需登高,饮菊花酒,佩带茱萸来消灾。你却因出使梭龙,远离家人。那乡路蜿蜒渐渐入了梦。梦又如何?梦中也迢迢,故园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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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桑子 塞上咏雪花(8)
可能因为长在旅途之中,这种状态让我一直比较偏爱抒写离情的词。因为喜欢,要求也相对高,抒写离情的词要有一点愁心,两地相思,五分曲折,九分轩朗,才有十分可观。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可谓标本——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唐诗有一种日光遍地耀地亮烈,它的婉转柔情也是春阳明亮,强悍而直接地照耀着人心深处。自“每逢佳节倍思亲”感动世人起,登高已经不仅仅是一种习俗,一种遥思远方亲人的方式,它更渐渐成为一种中国式缠绵叠嶂的情结。
佳节,风光别,别的不是秋光秋色,而是心境。他们饮菊花酒,佩带茱萸,却少我一个人。
那一年重阳,王维在长安。他一生都是个幸运儿,多才多艺又很有人缘。唐宗室诸王都于他交好,乐于邀请他参加宴会。搁现在来说那就是顶极沙龙Party啊!按说王维应该很乐意参加这样的聚会,也不应该有孤独的感觉。但是王维就是王维,他的人始终冲和清淡。繁华于他不过满身阳光照耀,走过了,就能恢复青衫淡泊。重阳节想到的不是拎着礼去四处拜节,而是远在山东的父母兄弟。想着和他们在一起过节同乐。一杯菊花酒,一棵茱萸,就胜却琼宴玉液无数。
功名富贵有时也调皮也气人,有些人钻营一世也只能够着着别人裤脚,有些人郎郎落落地站着,却已获得相看两不厌的尊重。
容若一向柔情细腻,这阕《采桑子》却写的十分简练壮阔,将边塞秋景和旅人的秋思完美地结合起来。仅用寥寥数十字写透了天涯羁客的悲苦,十分利落。上阕写秋光秋色,落笔壮阔,“六曲屏山和梦遥”点出边塞山势回环,路途漫长难行,遥应了“绝塞”一词,亦将眼前山色和梦联系起来,乡思变得流水一样生动婉转,意境深广。下阕更翻王维诗意,道出了:“不为登高。只觉魂销。”这样仿佛雨打残荷般清凉警心的句子。轻描淡写地将王维诗意化解为词意,似有若无,如此恰到好处。结句亦如南雁远飞般空旷,余意不尽。大雁有自由飞回家乡,人却在这深秋绝塞路上渐行渐远。愁情沁体,心思深处,魂不堪重负,怎么能不消散?
在词刚兴起的时候,又称“诗余”,被认为是小道,其实词有词的,诗有诗的好处,意境可以互通互美。文学之道百转千回,本就没有什么大小之分。“不为登高。只觉魂销”一句,词中有诗的意境。也非是用词这种格式流水潺潺地表达,换另一种都不会如此完美。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是杜牧诗中意境;“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是王维诗中景象。而今,这一切尽归容若。容若此词,看似平淡,其实抬手间已化尽前人血骨。
山花子(1)
欲语心情梦已阑,镜中依约见春山。方悔从前真草草,等闲看。
环佩只应归月下,钿钗何意寄人间。多少滴残红蜡泪,几时干?
【见春山】
司马相如是最有艳福的文人。《西京杂记》里赞他老婆:“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古典美女容貌上的优点,卓文君一不小心占全了。
刘歆在《西京杂记》里对卓文君的容貌的宣传太到位,他将女子眉毛比做远山的比喻又实在太精辟,导致后世文人顺着前辈的思路走下去,孜孜不倦地研发了“眉若远山” “眉若春山”“春山翠”“春山远”等词。久而久之,“春山”便成了女子双眉的代名词。女性画眉所用的“黛”是用一种叫石黛的青黑色矿石,加入麝香等香料制成的。所以红楼里又有“眉色如黛”的说法。
人的五官很有意思。唇齿是亲人间相依,眉目却是情人间的挑弄,必定要不安于室才有吸引力。如果一个女人生得双目无神,双眉刻板,那她一定没有什么男人缘,因为首先,她的眉目就不会生情,再好的容貌也退为平庸,不会开出情花。你若看有人被赞“面若桃花”,那她的眉目一定撩人。
可惜任卓文君才貌兼备,司马相如却依然在娶到她之后,得陇望蜀地想纳妾,气得卓文君说出“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狠话,这才把他那点花花肠子吓回去。
话说回来,世事仍是公平的,有司马相如那样不知惜福的男人,就一定有张敞和容若那样温柔解意的男人。这是上天对女人的补偿。据《汉书。张敞传》记载:京兆尹张敞和妻子情深,妻子化妆时,他就为妻子把笔画眉,被长安人笑为‘张京兆眉怃’,后来汉宣帝亲自过问这件事,张敞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张敞的回答既巧妙又在情理之中,汉宣帝明理爱才,当然不会难为张京兆,自此又多了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
张京兆画眉实际上是画情,正因为如此,才为后人追慕。唐玄宗有首婉约的小令《好时光》——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连皇帝都发了画眉意,可见,两情浓处眉山目水相映,真是动人心意的韵事。元邵亨贞《沁园春》中写:“扫黛嫌浓,涂铅讶浅,能画张郎不自由。”大约是诗人效仿张郎给夫人画眉,却不得法反被嗔怨的自嘲。张潮更是性情中人,直接道:“大丈夫苟不能干云直上,吐气扬眉,便须坐绿窗前,与诸美人共相眉语,当晓妆时,为染螺子黛,亦殊不恶。”他的话倒和硬派男人迅翁说的“无情未必真豪杰”不谋而合。
容若的恋人双眉也是极出色的。他心中念念不忘,词中就时有流露。容若不少描写恋人双眉的句子,都极出色,并不如他自责的“草草,等闲看。”此阕就是写容若做梦,梦中见到恋人对镜描眉,醒来后无限惆怅难过。惟有台前红烛,滴残红泪,似解心意。从“环佩”和“钿钗”的用典来看,这首词所写的女子不是卢氏,而是早年被送入宫的恋人。因为王昭君和杨贵妃都是宫门中人。
“欲语心情梦已阑”,这阕词里我最喜欢的是这一句。也是这一句,带出了全词欲说还休的沉痛。人生,有多少事多少情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呢?而等你想去说明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了?在珍惜和忽略得到与失去之间,人不断地辗转。
你如黛的双眉,似颦非颦地笼住了我的心意。到底要你爱多久,才会不再爱你。忘记关于你的一切,逃开你眼耳鼻舌身意的反复纠缠。
如果时间能把我对你的思念稀释了,就不会在醒来的时候莫名地失神。
你是,我逃不脱一场烟罗。
山花子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山花子(2)
【悔多情】
又是一首让我束手无策,根本无法去强加解释的词。这首《山花子》是很多人的至爱。很如张九龄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杳然广大,宽容到可以让每个人可以把自己的意念放置进去。想起,李寻欢和林诗音的惨淡爱情,容若这一阕虚词,用古龙书里的人物故事做注解是最好。
古龙死的时候,有人写了一副悼联:“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而古龙自己也承认《小李飞刀》是他放置个人意念最多的一部书。忠恕,坚毅,书剑风流武艺超绝。李寻欢是寄托了古龙全部理想的完美人格代表,李寻欢这样的男人如果硬要说有缺点的话,那就是对感情过分谦让,拖泥带水了。
因为龙啸云救过他,因为龙啸云也爱上了林诗音,他就自行发配,主动退出来把林诗音让给龙啸云,这是个可笑的不等量代换。这个男人,你骂他,他步步行得都是君子之道,舍己为人,每一个决定做出的时候,心里都是充满痛苦和带有自我牺牲意识的。龙啸云的幸福,林诗音的幸福,甚至包括他们的生活来源,他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考虑过林诗音的意志。她会否甘心遵从这样的安排,她是否愿意嫁给龙啸云。柳絮入水而化为萍,两者皆是飘零之物。林诗音的命运如容若的恋人一样,都是不能自主,很凄凉的。
或许,在李寻欢的潜意识里,女人也是柳絮飘萍之类的无主之物,命运(男人)怎样安排他们就该怎样去生活,所以他自觉可以替林诗音做决定。
结果,他带着一身的伤痛离开了。那个自以为周全的安排,只是他埋伏在三个人当中的定时炸弹。在很多年以后终于引发了毁灭性的悲剧。其实他只要想一想,如果事情反转过来,是龙啸云处在李寻欢的位置上,他会把爱人拱手相让吗?
像河塘里的荷花被藕丝缠绕,他对林诗音的情丝也是至死难解的。十年的塞外生活,使得这会来一切恍如前生事,然而实际上他始终无法忘记那场离伤。虽然他是默默地离开,林诗音没有去送他,没有临别依依的嘱咐。李寻欢却始终是开在她心壁上致命的妖花,时时刻刻地撩动。撩起前生事。
在前生之前,花月静好。我们可以安然的待在一起,不受任何外物的支配和干扰。可是命运突然掉头而行,路上出现巨大罅隙。人的一生被折断,灵魂落在前生,身体跌进后世。相爱太艰难,两处长相忆,惟有心香一瓣,记取前生。
龙啸云更不快乐,在李寻欢面前,他没有任何的自得可言。人说起他,总说你是李寻欢的结拜大哥。林诗音是遵从李寻欢的安排而嫁给他,而不是因为爱他而嫁给他。最重要的是林诗音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李寻欢,也没打算忘记他。若说李寻欢是为了龙啸云牺牲,林诗音就是在为李寻欢牺牲,如容若说的“人到情多情转薄”。这份薄,不是对你的感情被时光洗得发白,而似花开过后内里沉默淡定。为着这个人,做什么也会坦然,像呼吸一样自然。它变得和生命一样坚定稳固了,寄生在我身体里,与我同生同死。
直到某天,我竟然拿不出什么东西去证明我爱你了,可我还是一丝未减地爱你。多情,终于轮回成无情。
十年之后,面对他的回归,龙啸云怨艾的如一妇人,他说,你不该回来的。可笑李寻欢一世聪明,竟然不了解人心。他不晓得自己是覆盖龙啸云毕生努力的蛮横阴影。对一个男人而言,他的成就不被认同,他的家业,甚至连妻子是别人让给他的,这施舍的味道太重,叫人不堪。龙啸云是有理由嫉妒和痛恨李寻欢的。这男人太强大,太完美,美好地让人心生憎恨之心。他像明镜台,映衬你心底积满的尘埃,卑微不堪。
再相见,旧时记忆被理智封印,看似掀不起波澜了,从表面看来三个人相处甚安。其实只有爱上一个人,爱地太深了以后,才懂得若无其事,才会觉得无可言说,相处变得像喝水吃饭一样寻常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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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花子(3)
然而对于已经习惯双双站在台上演戏的龙啸云和林诗音而言,李寻欢的出现只会让他们辛苦维持的幸福假象彻底粉碎。虽然一直是三个人的戏,李寻欢是隐型的存在还是真实的存在,引发的结果绝对不一样。
于是又有了十年之后的恩怨纠缠。貌似完美的幸福家庭被摧毁,李寻欢就是这不期而遇的飓风,他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龙啸云死了,龙小云被报仇蒙蔽了双眼,最清醒痛苦的只有林诗音。当年是李寻欢的决定一手断送掉她一生的幸福,如今又因为他断送了这些年的平静生活,最无奈的,是她明知是他的错,却偏偏无法恨他。半世飘零,李寻欢已经是算断肠人在天涯了,林诗音却是天涯未至肠断尽,回首半生泪偷零。
而今真个悔多情,说悔不曾悔,只是付诸在你身上的感情太重,回忆太深。我几乎灭顶沉沦。始终,不是一个擅于遗忘的人。我们这些人都不是!这一切,都是由于决定的错误。一个错误的决定会导致人生的错乱,崩盘。若爱上一个人,不要一味地相让,感情是放诞而不讲礼数的。先尽力去争取吧。虽然天意时常不遂人,但是尽力试过,总比惘然错失要好。若你读到这首词会怅然落泪,那么,为什么还要让这遗憾继续蔓延呢?
摊破浣溪沙(1)
一霎灯前醉不醒,恨如春梦畏分明。澹月澹云窗外雨,一声声。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又听鹧鸪啼遍了,短长亭。
【不多情】
词牌“摊破浣溪沙”其实就是“山花子”,文人给词牌起名字一定要遵循时代的标准和自己的需要。给它起个合意的名字,就仿佛它和自己亲,成了情人一样,心里爽了,灵感也容易找到些。其实两者的格律是一样的。来说说“山花子”为何叫做“摊破浣溪沙”。《饮水词》中“浣溪沙”就最多。《词谱》取“五代李璟词,注唐教坊曲名。”(李璟就是李后主的老爹,父子俩爱好颇一致,都好音律,擅填词)
“摊破浣溪沙”实际上就是由“浣溪沙”摊破而来。所谓“摊破”,是把“浣溪沙”前后阕的结尾,七字一句摊破为十字,成为七字一句、三字一句,原来七字句的平脚改为仄韵,把平韵移到三字句末,平仄也相应有所变动。李璟那首词在《词律》中词牌就直接标为“摊破浣溪沙”。此后的词人觉得好就一直沿用。
这首词可与“风絮飘残已化萍”比对来看,都是自怜自伤太甚的哀词。无论是“悔”或是“不”,总归还是免不了多情所扰……所不同的是,这首词抒写是离情,在技巧上借用了外界的景物作为内心的映衬。“风絮飘残已化萍”像一副静态的画,旁边题着作者的的心语。而“一霎灯前醉不醒”则似一组动静交替的画面。虽然在感情的表达上有所削弱,但情景交融互相映衬,在表现手法上又相对丰富很多。全词以“一霎灯前醉不醒”起句,又以“又听鹧鸪啼遍了,短长亭”做结,上下片结构相似,皆做前景后情之语,交织浑成。犹如人从梦中惊起,尚带着三分迷惘。全词似醒似醉,意境飘摇。
容若这样神经纤细的人,他的离愁注定就比别人沉重,甚至有普天万物同悲的味道。在他为离别所伤的时候,云和月在雨夜淡淡的,也是看上去蒙蒙若湿将要落泪的样子。当真是愁情难遣难梦也悲,不梦也悲,唐人张泌《寄人》诗有:“倚柱寻思倍惆怅,一场春梦不分明。”容若在此翻做“畏”字则化原诗的惆怅之情为矛盾哀沉。
因为离愁,醉得分外快,仿佛一刹那就在灯前沉醉了,又不愿从梦中清醒过来面对伤人的离别,害怕醉中梦境和现实分明起来,偏偏在这似梦非梦,愁恨盈怀的时候,窗外的雨声淅沥不断。离人苦夜长,雨夜更是使得孤寂格外分明,以三更雨衬写离愁,清冷生动。这种“间色法”出自花间派的鼻祖温庭筠《更漏子》——
玉炉香,红烛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打在梧桐叶上的雨声,好似在敲打心坎。这既突出“离情“之“苦’,亦反映出离人长夜难眠长“思”,正合王国维“一切景语皆情语”之说,“物”皆着“我”之情也!
三更雨映离愁,因为太精妙贴切,就像刘希夷的《代悲白头翁》中“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妙句引发后世文坛巨大震撼一样,温庭筠发明创造了妙喻之后,古人多有化用,沿成词中一成俗。容若此词中所述的心情和心境,与飞卿词大同。这种“盗意”不“盗境”的高杆学习法,比宋之问杀外甥夺句(见《唐才子传》,真假待定。)的搞法可高明多了。
这两阕《山花子》,都有“人到情多情转薄” 之语,也许容若本人对此句是特别感慨良深吧!情感是共通的,却也是渐入的。“真个”这看似极平常极淡的两字,却是光亮,值得再三玩味,少了这两个字品不出容若心比秋莲苦。前番是情深转薄,现在是情深到无。还要加上“真个”两字强调,越读越有“愁多翻自笑,欢极却含啼”反语意味。人什么时候才说反语,是身不由己时,还是言不由衷却不愿被人看破时?反语一旦读穿了,比直语更让人心酸。“而今真个不多情” 看似比“而今真个悔多情“果决,其实心意更凄绝。不多情的人像自绝了天日的树木,即使生长,也在幽暗冷腻的沼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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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破浣溪沙(2)
古人认为鹧鸪的叫声像在说“行不得,也哥哥”。长亭作别,连鸟都懂得愁苦,愿你不要远行。套用恒温的那句感慨就是“木犹如此,人何以堪。”如非必要,不要离别。因为时间会冲淡感情,人生却又是矛盾的,有时候惟有离别才能更深地体会到被人牵挂的温暖和快乐。
我憎恨离别。但若,离别能你牵挂我,我愿意——离开你。
摊破浣溪沙
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葬名花】
最初读到《红楼》时很为黛玉葬花的艳美惊动,不知道曹公是怎么想出来的。这种经典的场景,在以往的文学名著里还没有如此完美地被呈现描绘过。后来,读到《饮水词》看见纳兰词中每多“葬花”的字眼:“葬花天气”,“一宵冷雨葬名花”等语,才知道任何艺术都是有迹可循,包括“黛玉葬花”。
说雪芹受了容若的启发是有根据的。雪芹的祖父曹寅和容若同为康熙近臣,相交甚深,对容若生平之事也有所了解,祖辈的讲述让故事渐渐传下来,何况还有《饮水词》做注解,文人的心思细密,以雪芹的聪明想了解这些往事并不困难。在写《红楼》时适当的化用这些凄艳往事,衍延而成一段经典也在情理之中。
《世说新语》称:“谢道韫神情散朗有林下风。”谢道韫这样的女子,气质清华。她的风致不但使当时人为之心折,在千年以后仍被人津津乐道。容若在《饮水词》提及恋人屡有“谢娘”、“道韫”、“柳絮”、“林下风”等语。苏雪林论证容若恋人姓谢,不是无凭。但若据此推断黛玉姓谢,恐怕会惹得一干红迷跳脚。只是通过容若的描述和引用可以相信,他的恋人必定是一个气质出尘,才华出众谢道韫式的女人,如果形象一点,我们可以想象她是接近林黛玉的类型。
关于女人,中国文学史上有两大经典而不可超越的比喻,一是源自《诗经…桃夭》的比喻,将女人比做花;二是出自汉成帝妃合德的“红颜祸水”一词。“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容若完美而洗练地将两个关于女人最美最诱惑的说法结合起来,带出一种凄艳如落花流水的意境,其间暗用杨妃典,有生有色,与凄切中显现出一种华丽的悲哀。这阕《山花子》堪称容若词的代表作之一,将典故与情语交织运用自如。情思绵邈,冷峭绝伦,浅显中有深意,带出无限惆怅萧瑟。
几乎,这是一首没有写明是悼亡的悼亡词。悼的是谁,应不是卢氏。因为卢氏是高门名宦之女,嫁与纳兰,正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纵然早容若而亡,也不过是福薄缘浅,谈不上“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的飘零。我是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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