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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雨连江(耽美生子文)-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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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使如此,还是得像平日一般绷紧这张面皮,不能让旁人看出任何反常的端倪。可是再一想,为了唐秋已经破了太多的例,在旁人眼中自己的反常怕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现在再来装作若无其事未免欲盖弥彰。而且,这些日子来脑中摆了无数乌龙,也该好好整理一下。 
  于是左大庄主心安理得地决定暂且抛下堆积如山的事务不理,专心致志地喝一次闷酒。 
  房里摆好四坛酒:竹叶青、女儿红、花雕、烧刀子。 
  下酒菜若干。 
  万事俱备,喝。 
  碧绿清澄的酒液在杯中荡漾,想了想,加入几滴女儿红。 
  殷红似血的一缕,在青碧中缓缓扩散开去,摇晃几下就不见了。一口喝干,腹中一股如火如刀的热气直冲上喉头,爽快又干脆。 
  左回风曾经有过无所顾忌地快意恩仇的日子,只可惜这样的时间很短。年仅十五岁的他很快发现江湖原来是高高低低、层层叠叠的各种势力交织起来的,像是纵横交错的网子,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中自有一套明里暗里的规矩。明里最大的规矩是两个字:情、理;暗里最大的规矩也是两个字:名、利。至于苍生、天良、侠义等等美丽字眼都是挂在门外的金光闪闪的匾额,看一眼炫目,两眼俗气,三眼便发现里面包着不值钱的破铜烂铁。 
  初出江湖,老狐狸为他和舞柳指定了路线,圈定了几个必须剿灭和必须打好关系的地方帮派,其余的就统统放手不理,交给兄妹二人自己去掂量。两个人越打名气越响却也越打越是心虚。左回风发现每一个帮派,无论是怙恶不悛还是造福一方,都不是平白无故存在的,各自都有一番道理。恶名在外者未必见其恶,侠名在外者也未必见其善,往往只是各种利益牵扯下传出的口碑不同而已。加之弱小帮派必有强硬后台,名声清白者必有暗里勾当,堪称千丝万缕,很多问题并不是挥剑砍去即可解决的。 
  好在这是江湖,江湖的基本法则就是力强者胜。自已和舞柳功夫够好,来头够大,只要明里该给足面子给足面子,该翻脸无情翻脸无情;暗里利用利用,挑拨挑拨,再保证一下某些利益的“合理让渡”,基本上可以作到无往不利。当然,两个人也没忘记满足一下自身的正义感和恶嗜好,只是离快意恩仇的程度就相差极远极远了……不能不说,自己幼时梦想中的江湖在这次初试锋芒的过程中彻底破灭了,他和舞柳提前变得成熟了,而老狐狸的教子策略取得了最大的成功。 
  舞柳十八岁时非常不够意思地嫁人了,经过和老狐狸一番密谈,她嫁到了蜀中一户殷实之家,自此淡出江湖。两年后,老狐狸跑到大理去享“清福”,事情一股脑丢给了他。 
  而左回风就这样沿着这条自己发现并且相信的路顺理成章地走下来了,事实证明他走对了。他已经占尽了名利二字,虽然过程中带了一股永远不会褪去的血腥之气,一如老狐狸当年;左家的势力如日中天,武力和财力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威力大到如今可以轻而易举地要官府查封江南最有名的青楼。不过,并不是万事就此大吉的,当各种手段的运用渐臻炉火纯青之境时,他开始疑惑于自己想要最终达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或者说,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机关算尽兼阅人无数之余,这个游戏已经很难令他乐此不疲。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只是在尽一分责任,对左家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基业负责,对天盟里一门心思跟着自己的手下负责,还有,代替老狐狸对武林意思意思地负负责,仅此而已。 
  自己,是生活在一团铜臭与血腥中的。这是左回风很久以前就有的认知。既使左家庄草木青青,金陵城细雨濛濛,这些无形无质的气味依然常在身侧萦绕不去。 
  坐看风生水起、花落花开,自然万象皆是既美且清,偏偏穿梭其中的世人连同自己在内都是终日蝇蝇碌碌满腹心机,与周遭美景殊不相称。也罢,世间本没有多少真正美丽的情怀。 
  到唐秋出现为止,都是这样的。 
  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唐秋,在意到牵肠挂肚的程度呢?左回风自己也不明白。或许是因为自第一次见面起,唐秋首先是作为一个人,然后才是江湖人走入他的视野的。 
  唐秋挑动了他内心久已忘却的那根弦。 
  初见时,小而破旧的院落里站着个浑身湿透的人,朝他沉静地微笑。左回风讨厌那种明明心有所图还努力想笑得云淡风清的人,他通常喜欢让这些故作清高的人脸上的笑容变得扭曲痉挛。可是唐秋的微笑是心事重重的,也是倨傲自持的,最重要的是,他似乎是真的在笑而不是努力想笑给他看。若有所求、掺着丝忧虑却依然沉静的微笑坦白而直接,像自天而降的雨水一样洁净,然而既使是这个微笑也掩不住那张脸上的苍白疲惫。 
  唐秋就带着这样的笑意割断了右手的筋脉,向左回风交换三个月的时间,动作快如闪电。 
  恶癖发作,左回风当时忽然有点想继续刁难下去,看看他会不会连左手的筋脉也割断。结果,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付诸实施就被对方那位一看就知道疯了的娘打消了。 
  打翻在地的药碗和脸上清晰的抓痕,特别是唐秋眉宇间一掠而过的凄楚不知为何触动了他所剩不多的恻隐之心,他忽然觉得自己正在象恶霸一样欺负人。 
  回庄后才发现左离的下巴已经掉到马背上了。 
  为什么要把那个时间所剩无几的病人接到庄里来养病呢?左回风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只为了单纯地想让唐秋喘一口气这种利人损己的目的,他不过是觉得这个人或许并不象看上去那么简单,又或许会是个有趣的消遣对象而已…… 
  三天后关于唐秋的调查宗卷送来了,他发现自己在无意中网到了一条大鱼。唐秋竟是唐悠,那位在继任前突然留书失踪的唐门掌门! 
  很快排除了唐秋是唐门派来使苦肉计的探子的可能,若是如此,破绽太多,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付出的代价太大,也太小看了他左回风。 
  然后他觉得这是个机会。 
  左回风想灭掉唐门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与唐门对立的理由太多了,最基本上,相对于其他门帮教派,唐门行事太神秘,组织太严密,毒药暗器太厉害,不易受自己摆布;加之唐门三年前继任的掌门人唐斐算是个厉害角色,行事深沉内敛兼野心勃勃,长此以往必生事端,不如在他未成气候时干脆将这个门派连根拔起并入天盟算了。 
  门与派的区别在于门是以血缘为纽带联系起来的,像唐门大大小小上上下下都姓唐,或多或少有些亲戚关系;而派就没有这种局限了。正因为如此,门比派的根基要稳固一些,“祖上”比“祖师爷”的号召力总归要强的,象唐门已有二百余年历史,想要连根拔起谈何容易。如果笼络好唐秋,选个适当的时机杀了唐斐,再把唐门上下搅个人心惶惶,这件事就易办多了。而且如此一来,天盟终于有人可以接替舞柳当年退出时空出的位置,实在是一举两得。 
  就算不成功,与唐秋接近一些也没有害处。 
  现在才恍然大悟:这一大堆理由原来都不是理由,是借口。 
  目的确定了,左回风开始接近唐秋。他很快发现这件事比想象中要难办许多。 
  唐秋是个看来简单却不易摸清的人。 
  并不难缠,相反地,性情柔和而沉静。虽说当初他似乎是被唐斐硬生生逼得流落他乡的,言谈举止间却从不见不平之气,连下棋厮杀正烈时也毫无争强好胜之念,总是低垂着眼帘不轻不重地落子,长长的睫毛衬着白皙的面颊,引得人好一阵心猿意马。 
  一局终了,他会抬起眼帘,那双眼睛像两潭澄明的净水,似浅实深,看似清澈,实则迷离。所有的心思都锁在迷离之后,不让别人窥见。可以确定的是,唐秋有一双非常干净的眼睛,里面盛的一切不管能不能看透,全是真的。 
  只要左回风言语间不带恶意,他就会从容以对,恰到好处地一边该说什么说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一边不动声色地拉远距离,拒人千里之外。感觉上不象是对左回风的权力势力有所防范,只是单纯地不愿与人接近而已。 
  令人不解的是,既然存了防人之心,既然要保持距离,为什么还要常来左家庄呢? 
  ……怕是真的很寂寞也很疲倦了,虽然绝不会主动要求,但是旁人的温暖和好意,他是舍不得往外推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这个认知令左回风莫名地有些心酸。 
  唐秋喜欢在下雨天一身湿气地进来,然后坐在火盆边上慢慢把自己烘干。那样子令左回风想起小时候舞柳养的一只小鸟。有一次舞柳白天把鸟笼放在外面晒太阳,晚上忘了收回屋里,到了第二天早晨它已经淋了半夜雨。他和舞柳一起把它裹在手巾里擦干,再放到太阳下面取暖,那只小鸟在阳光里抖着羽毛,三分寒瑟,三分满足,三分不安,十足地惹人怜爱。 
  实在不象当掌门的料。 
  可是这样的唐秋也可以泰然自若地在天香楼里改扮成女子,然后面不改色地杀死一个又一个江洋大盗,还干净利落地把所有,嗯,随之而来的麻烦和报酬统统丢给左家庄,最后看上去依旧点尘不染,若无其事,这就有点意思了。 
  还有就是他的“母亲”,唐秋似乎全心全意惦记着这个并没有血缘关系的疯子,把她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不过左回风最感兴趣的是据权宁说唐秋穿上女装简直“国色天香”,他盘算着要亲眼看一看。 
  时间久了,左回风渐渐怀疑或许唐秋吸引自己的程度远比自己吸引他要深。怀疑过后,他发现自己当初计划中的“笼络”已经变了质,而且大概是变不回来了。 
  最重要的是,只要和他在一起,左回风就感觉不到身周的血腥铜臭,就会忘记原先的计划盘算,他会觉得自己只是个纯粹的人,正舒舒服服与另一个人相处,如此而已。 
  如果这是一笔买卖,至此已经赔了七成,剩下三成赢面在于唐秋的态度。在这种情况下,只宜巧取,不宜豪夺;反正唐秋吃软不吃硬,又对别人的好意毫无抵抗力,要他慢慢卸下心房还不容易? 
  唐门和峨嵋、青城的大战震动了武林,唐秋的眼瞳里开始染上忧色。他很少主动开口说话,现在却常常对着左回风欲言又止。 
  事前,交战双方曾经分别派人送来书信,峨嵋、青城要求主持公道,唐门要求不插手,左回风各回了一封四平八稳兼语义含糊的信,大意是左某自有分教,还请放心之类的。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如果什么事都明里参上一脚的话,左家早就完了。 
  左回风在收到关于唐秋的第一份宗卷后,曾经拿去摆在唐斐的宗卷旁边仔细对照比较过,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就命人继续查下去,越查心里越是怀疑。这两个人之间的羁绊远比想象中要深,唐秋究竟是为什么掌门不当却飘流江南,而唐斐何以能容得他好好活在世上,都是谜。倘若唐斐的身份真是雁云宫的后裔的话,此次的武林动荡怕只是个开始,很难想象以后会闹到什么地步。 
  不知为何,越想越偏,越想越觉心里酸溜溜不对劲,那个唐斐……实在叫人不爽。 
  连脑子也变笨了吗?苦笑。 
  稍稍试探一下,唐秋就露馅了,没能掩饰住对唐门的关切之情。他的脑子也变笨了?加倍地不爽。 
  本来打算暗里给唐门多动些手脚,探探他们真正的实力顺便大大加以削弱的,左回风改变了主意,他要先解开心里的谜团。 
  反正,倘若唐斐的真正目的是搅得天下大乱然后浑水摸鱼的话,这一战少说也得拖上一年半载,再看看好了。眼下重要的是先搞定唐秋再说。 
  唐秋应该是动心了!好久不曾笑过,自己的笑容依然很有杀伤力。唐秋的脸上浮起了难得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着,只差一点,左回风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吻上去了,还好悬崖勒马。自己居然也会有被人不经意间迷得七荤八素的时候,还是个男人,想想当年万花丛中过的日子,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再看看眼前人又变得沉静的面庞,认了。 
  唐秋长得很美,虽然他本人完全意识不到。当左回风半拉半哄地脱下他死命裹在身上的斗篷时,不由自主地惊艳了。平日里素淡的容颜配上繁复的女装,好像一杯清水里调了颜色,一下子鲜明活泛起来,少了几分飘忽,多了几分实感。一时间映得一旁清艳华美的绿牡丹也失却了颜色。 
  不过,左回风还是喜欢他换回男装的样子。 
  如同一场旖旎的美梦,包括那首古灵精怪的歪诗,包括那盆无双的名花,包括杯中清清的酒水,包括唐秋柔软的嘴唇……有许多年了,左回风的心情不曾如此愉悦,遇到情字,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而已。 
  所以说到了晚上,当美梦忽转噩梦时,他是真的从九重天落到了修罗狱。 
  不该心血来潮去看望那个只是在苟延残喘的病人的,更不该听信她断断续续的诅咒径自去跑到天香楼去找唐秋的,统统不该。问题是,他己经去了。 
  那个衣发散乱、满面酡红地被压在粗豪大汉身下的人,真的是唐秋吗?真的是那个清雅脱俗,自己全心全意喜欢着的唐秋吗?明明就是那张脸,那头长发。难怪他一直住在天香楼,想必是夜夜笙歌,得其所哉了。左回风自负聪明,原来一直被玩弄于股掌之上,唐秋,你确实高! 
  突然间,那股夹着血腥铜臭的气息又回来了,令他几乎吐了出来。 
  那个心目中与众不同的人,原来根本不存在…… 
  左回风的理智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极度想发泄的怒气和冰冷得连自己都冻住了的,绝望。 
  唐秋居然不知死活地第二天上午就来找他,连冷静的时间都不给,后来想起来,没有动手伤人简直是个奇迹。或许是因为那天的雨比平时都大,冷得彻骨也就浇熄了他一部分怒火,又或许因为唐秋激烈的反应超乎了他的预料,令他有了些许嗜虐的快感,总之,唐秋得以手足完好地离开左家庄。 
  暗地里打通关节,第二天官府就查封了天香楼。 
  左回风派人守在天香楼四周以防唐秋逃走。也不想如何,只要唐秋脱下那层故作清高的面具就可以了,既作婊子又立牌坊可不行。 
  等到第六天,庄里的下人禀报:唐秋的“母亲”突然断气了。这倒是事先没有想到的,他方自一怔,守在天香楼四周的下属突然飞跑进庄:“少庄主,天香楼楼门大开,唐公子被当众打出来了,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心里升起了不祥的预感。六天来无声无息,一下子又闹得沸沸扬扬,透着一股决绝诡异的气息……这应该不是天香楼主事唐梦的主意,唐秋好歹也算是唐门顶尖的人物;难道是唐秋自己要求的?会吗? 
  如果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的样子不是在演戏,就有可能。 
  心忽然有些慌,他起身急急走了出去。 
  左回风知道自己行事很多时候堪当一个狠字,可是当终于看到唐秋时,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非常残忍的事。唐秋的衣衫已被撕得零落不堪,脸上身上都是泥污,斜倚在一棵树上朝他淡淡地笑,澄净的眼眸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找不到一丝属于活人的情绪。笑着笑着仿佛力气就没有了,身子慢慢瘫软下来,本能地想扶他一把,他却用尽全力向后退了一步——事实上只跨出一半就完全脱力了——终于倒在地上而不是伸过去的臂弯里。 
  蹲下身把他轻轻抱起来,怀里的身体冷得象冰,轻得象羽毛,只有额头灼烫如火。低头仔细打量,脸色死白,嘴唇灰白,半点血色也没有。 
  忽然记起小时养的那只小鸟,虽然在太阳下晒干了羽毛,几天后还是死了…… 
  是真的慌了,慌到连当时怎么回到庄里都想不起来,管家、丫鬟、权宁还有早就相熟的陈大夫统统被吓坏了,直到陈大夫保证了没有生命危险才慢慢冷静下来。 
  隐隐知道这一次自己做错了。可是哪里错了?什么地方错了?亲耳所闻,亲眼所见还不够吗?那么还有什么可以相信?那天晚上满脸酡红地在男人身下挣动的人,岂非明明就是眼前病得昏昏沉沉的唐秋! 
  其实在心底深处已经相信了唐秋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只是无法承认。 
  每天都过得心烦意乱,权宁不知道原委,见了唐秋的样子就急了,不得不拿出威严来吓退;天香楼的唐梦每天上门要人,手段层出不穷;管家不言不语,眼神却变得有些不对劲;还得写信给舞柳要她跑一趟…… 
  可是真正令他烦闷的是唐秋。 
  唐秋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眼神依然空空荡荡,对上这样的眼睛,左回风会有逃走的冲动。把病人去世的事情告诉他后就转身离开,希望他独处时能哭一场发泄一下,结果两个时辰后回来,唐秋仍然坐在原处动都不曾动过,连被上的折痕都与离开时一模一样…… 
  每次看到唐秋就心头堵胀,看不到的时候加倍地堵。坐在一旁看书时,半天看不进一页。脑子像是被糊住了,作不出一个明确的决断。 
  然后唐秋说要走。把他搅得天翻地覆后,他居然想走。 
  有什么说得通的理由硬留下他吗?没有。唐秋曾经说过“你没权力管我的事”,仔细想来,确实如此。 
  可是唐秋,还是不能放你走,无论如何不行,你……想也别想。 
  我逼你,你也逼我,谁会是先绷不住的那个? 
  像是堕入了一个迷梦,自己变得不象自己,不象那个心机深沉的左回风,倒象个走投无路的愣头青。唐秋比死还绝望的挣扎还有唇边不住涌出的鲜血把他拉回现实,教他的理智一下子清明起来,可是左回风宁可自己还是一脑子浆糊,什么都没弄明白。 
  原来被背叛了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吗? 
  眼前的人惨白憔悴得令人难以置信。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全心全意爱上的人,被自己亲手逼到如此地步。 
  小心翼翼地保持安全的距离,战战兢兢地接受零星的关怀,命人把自己打出天香楼,昏迷前避开欲扶的手臂。为了不被别人伤到,先把事情作绝。 
  高傲的人,高傲的做法。 
  ……突然明白了唐秋是怎样拼命却又徒劳地保护着自己的心的。 
  刚刚试着打开一条缝,就被用力插了一刀。 
  如果时光能重回那个雨水滂沱的日子该有多好,可是雨已经停了,不该说的已经说了。不该做的已经做了。 
  左回风真正懂得了什么叫悔不当初,什么叫心痛如绞,还有,什么叫当局者迷。 
  从那天起,主动权就交给了唐秋。左回风只是凭着几分小聪明和小伎俩才得以死缠活赖地把他暂时留在身边,当然,还有一点点“血的代价”。 
  唐秋的心很软,同时也很硬,勉勉强强留下来只是却不过左大庄主的“以死相留”,心里眼里印着的事实上都是一个“走”字,已经没有了左回风的位置。 
  可是还不能放他走,现在让他离开,以后就再也别想见到了。他已经站在边缘上,随便再被谁逼一下就会撑不下去。 
  因此既使一直被他背对着看也不看一眼,左回风也已经心满意足了。至少唐秋就在身边,一伸手就可以触到,每天晚上还可以不动声色地吃吃豆腐,引他说几个字甚至几句话。 
  嗯,依然是吃软不吃硬啊。 
  日复一日,那双迷离的秋水里渐渐有了几分神采,偶尔也会看看他了。 
  舞柳到了,除了来当大夫外,她还细细查探了唐秋的身世。两相印证下,结论已经呼之欲出。舞柳脸上浮起了忧色:“你还是该提防他一点。” 
  知道无论自己作什么决定,她是一定会鼎力相助的。 
  于是不假思索地说:“这件事别让爹知道。” 
  提防?不,上一次的伤害已经够了,唐秋不可能是为了对左家不利而来的。只是左回风从来不曾如此迫切地想知道唐秋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有没有他,恨不恨他。 
  他还没来得及鼓足勇气问出口,舞柳就先问了,不知该算是大力推了他一把还是用力给了他一拳。 
  还是应该感谢舞柳的“旁观者清”,他终于得以确认唐秋还是有些在乎他的。 
  在一片漆黑中抱着那个温软的身子,听怀里的人一点一点把过去说给他听。两个人的身体裹在一床被子里,暖融融的,只听见外面雨点正淅淅沥沥落在屋顶上。然后,唐秋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湿透了他的衣服。 
  这一夜是他与唐秋的一个秘密,既甜蜜又酸楚。幸福是不是就是这种滋味? 
  平凡普通却令人心醉的幸福。 
  左回风突然觉得之前的自己原来如此固步自封、自命不凡。 
  几天后,唐秋留给他一个淡淡的笑容,策马而去。 
  唐秋应该是知道他的心思的,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就像雁云宫的事情,两个人都装作茫然不知,不去深谈。 
  逃也没有用,你注定是我的。 
  唐秋离去两周后,左回风被妹妹笑盈盈地丢出左家庄:“哥啊,你以为一个沉迷男色不理庄务的人有资格主持天下第一庄吗?你自己数数身上三魂六魄还在不在,至少一半已经飞啦!难得小妹肯为你分忧解劳,你还是出庄清醒清醒吧。”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想通以后就快点回来,浪子回头金不换也是有时限的哟。” 
  舞柳真是个贴心的妹妹,就是看准了这点才非要叫她过来而不是自己带着唐秋过去。能者多劳,你就多担待些吧。 
  左大庄主,就此卸任。 


    番外之《芳草斜阳》 

  夜半了,屋里的一点灯火还在寂寂地摇曳着,悬着雪青色幔帐的大床一半映在光晕中,一半隐在阴影里。 
  剧烈的动作已经停止,随着欲望渐渐沉寂,睡意迅速漫上来,左回风拢拢被子,抱着怀里温软的身体,几乎想去梦周公了。然而低头看了一眼,他的睡意立时以更快的速度退了下去。 
  唐秋睡着了,或者说半睡半昏过去了,雪白的脸上汗泪交织,长长的睫毛无力地垂着,左脸上还残留着隐隐的红痕。 
  他心里狠狠地紧了一下,几乎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探探鼻息。 
  早上离开时,他还在被子里睡得好好的,短短一天居然憔悴了这么多。 
  他还在生病,而且病得不轻,却坚持要回唐门去。 
  天气很冷,左回风仔细地把被角掖好,才披衣下床,命人送温水过来。 
  先细细净一遍脸,再沿着柔韧修长的线条一点点擦拭,全身上下到处是星星点点的红痕,衬得皮肤愈发苍白得几近透明。 
  为唐秋擦拭身体对他来说算是驾轻就熟,趁某人昏迷时光明正大地做过好几次了。左回风有时觉得以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而言,他对这具身体的了解远超过身体的主人,毕竟唐秋很少会真正对自己的状况投以关注。 
  左回风还记得三天前刚把唐秋抱回来时陈大夫凝重的脸色:“这位公子体质本虚,如今五内郁结,气血亏空,加上受伤,至少需要卧床调养半年,切忌再劳神费力。” 
  开过药方,看了看左回风的脸色,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少庄主也不必太过忧虑,病在心,则愈在长夏,夏天不愈,冬天必然病情加重;此病由来已久,现在又正值冬天,痊愈自然不易,唐公子若能好好调养,今夏或能除去病根……” 
  其实早在唐秋离开左家庄的前一天,舞柳就曾经暗示过可能会出现这种状况,她坐在书房里低声诵读医书:“病为本,工为标。标本不得,气血不服,忧患不止,精气弛坏,则形弊血尽,功不立者……” 
  念了一遍又一遍,与其说是暗示不如说是明示,直听得左回风心浮气躁,掷去手中的书卷:“他的医术比你如何?” 
  舞柳微笑道:“纯以医术而论,唐公子艺业之精,当胜我一筹;以他的本事若当真用心诊治调养,纵然被下了金银环花至毒也不应元气损伤至此,所谓医者医人不医己,无心而已。”她收起笑容撇撇嘴:“这位唐秋一看就是无心之人,倘若重回故地,迟早又会大病一场。” 
   “难得你也会担心别人。” 
  舞柳冷冷横了一眼过来:“我不是担心他,我是同情你,哥你怎么找了个这么麻烦的?” 
  结果不幸言中,现在想来,或许真的应该把他强留下来。在蜀中不过待了十几天,唐秋整个人一下子虚弱下来,当初在左家庄费尽心思为他培起来的一点元气早就消磨殆尽了。 
  病一场固然糟糕,最糟糕的是他不但不能休养生息,还必须继续劳神费力下去…… 
  等到自己也简单清洗过一遍,回到床上,左回风已经了无睡意。 
  父亲的意图很清楚,唐秋的立场也很清楚,既然无法善了,剩下的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唐秋还是像以往每个晚上一样,本能地朝温暖的地方靠,不一会儿就牢牢贴在他身上。身体可能有些疼痛,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他的脸上依然没有血色,映在温润的灯光里,像是一碰就要碎了。 
  无法想象如果失去了他,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会毁去左家、毁去唐门,毁去可以毁去的一切。父亲没有直接向唐秋下手而是选择了唐梦,或许也是顾虑到这一点。 
  某种程度上,左回风知道自己和父亲有相象之处。在大理韬光养晦长达五年后,左益州隐藏在极深之处的戾气并没有丝毫消退。之前想把唐梦一起带离唐门,或许就是因为隐隐觉出唐梦的存在会是一个可大可小的变数。 
  唐梦是明慧美丽的女孩子,纯以资质而论,她当可与舞柳一争高低;然而她终究没有舞柳那样潇洒,也就不能放下该放下的,抓住该抓住的。 
  七年前,舞柳离开了左家庄,只身前往蜀中,嫁入了一户殷实人家。 
  左回风可以漠视江湖中的血雨腥风争权夺利,但他无法不为相伴十八年的妹妹的离去而怅然若失。 
  他还记得自己兄妹二人在左家庄园里漫步时的情景。 
  其时斜阳如画,芳草茵茵,舞柳的笑容盈盈如水:“哥,你该为我开心才是,你知道我早就盼着远离江湖是非。” 
  她敛去笑容,长长地叹了口气:“无论对爹还是对江湖,我都已经失望了。” 
  左回风没有接话,那时的他曾经以为,就像红日每天必定东升西落一样,妹妹永远不会从他的生活中消失,即使嫁人,即使生儿育女。 
  他的妹夫非但不是什么风流俊雅的翩翩公子,甚至也不会武功;武林内外,爱慕她的年少才俊不知凡几,然而只有左舞柳自己知道什么样的男人乃至什么样的生活真正适合她。 
  所以她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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