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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雨连江(耽美生子文)-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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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淡淡道:“正所谓千算万算,不如天算;是真是假,你心里自然有数。饰词开脱也好,信口雌黄也罢,你是地位尊崇呼风唤雨的左益州左盟主,自然尽可以不信,或许也可以号令天下豪杰统统不信;可是你能骗得过自己?那天你和唐梦一路同行,父女天性,难道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哪怕你出掌时有一丝半点的手下留情,我就能救回她,可是没有,你多年来已经太习惯仇恨,根本注意不到其他东西。” 
  这件事知情者当年寥寥,现在更少;依左益州的才智,即使用膝盖想也该明白:能帮助我把前后经过拼凑完整的人,只有左回风。 
   “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左益州脸色青白,喃喃念了一遍,蓦然间仰天长笑,声闻四野:“老夫当然不信,而今唐门是我囊中之物,我为何要相信!天不佑我,我又何必信天,是不是真的又有什么要紧——”说到最后一句,声音猛地撕裂断开,无法成声。 
  我略略松了口气。他此言既出,也就相当于承认曾赠给唐盈玄天秘笈,承认亲手杀死唐梦。几千人在这里看着听着,再也不可能反口。 
  缘持叹息一声,低声道:“罪过,罪过。” 
  苍凉的夜色里,左益州慢慢朝我踏近一步,我看见他目中满是红丝,与方才温文尊贵的长者模样判若两人:“千错万错,俱都错在一念之仁容你活到现在;若非当初看在回风面上对你手下留情,又何用转而对她动手。你和唐斐既然情义深重,老夫这就送你们下去陪伴!” 
  沉冷的杀气扑面而来,这种恨不能杀尽一切的波动并不陌生,我自己就曾隐约有过这种愿望。 
  我没有动。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我见过不少高手,但即使左回风也不曾令我有过这样捉摸不定的感觉。左益州就在面前,眼神气势也并不见得很稳定,但我对他可能出手的方式全无把握。他全身都是空隙,可这些破绽仿佛是流动的,如果我贸然出手,它们转眼间就会消失。 
  左益州只拍出了一掌,极慢极缓毫无花巧,然而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内力运到了极致竟臻于有形有质。 
  我微微冷笑,依样也是一掌迎上去,指缝里夹了两枚乌光锃亮的细针。 
  杀之后快,不死不休,这是我亲笔写在格杀令上的。 
  尽管和左回风有约在先,事到临头时仍然既不能退,也不想退。 
  被一股大力狠狠推到旁边,是在双掌将交未交之际。熟悉的背影从我眼前迅速闪过,跟着砰然一声大响,两个对掌的人同时后退了几步。 
   “爹,你该收手了。”左回风脸色苍白中隐隐透出黑气,神情冷峻:“离破晓尚有一段时间,传令把埋伏在唐家堡周围的各派人马都撤回来,情势还可以挽回。” 
  父子二人相向对峙,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左益州在这短短一刻受到的巨大冲击,他的目光从左回风脸上转到我身上,又一寸寸移回自己的儿子身上,整个人骤然间像是苍老了十岁。 
  我不能想象左回风是怎么承受这样的眼神的。 
  如果终日被同样的视线注视,金石也会化作朽木。 
  半晌,一块令牌掷在左回风面前的地上,他背过身去,声音缓慢而嘶哑:“围攻时间临时更改过,不是破晓,而是三更,早已开战了一个时辰。这是你选的路,既然做得出来就不用再叫我爹,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让我看看,你还能怎么挽回。” 


    第三十三章乱起萧墙 

  左益州居然没有离开峨嵋金顶。 
  他的一切刚刚都颠覆在自己手中,与掷出的令牌一起落到尘埃里;可他还是留了下来,似乎确实想看看左回风如何收场。 
  在我的设想中,真相一旦揭穿,至少会引起一片哗然,可是没有。仿佛有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的声音,四下笼罩在奇异的寂静里,没有人说任何一句话,就这样看着他缓缓退到一边。 
  无论我多么恨他,但无法否认,根深蒂固的威信不会容许太过轻易的折堕。左益州掌握武林二十年之久,江湖人也就在他所重整维护的规矩秩序中生存了这么长时间;某种程度上,贸然否定他的一切,等于否定自己。 
  左回风朝他的背影默默看了一会儿,俯身拾起地上的令牌。 
  将玄铁铸就的盟主令在手里惦了惦,他脸上浮起了某种我从未见过的冷漠神情,很难说是厌倦还是不屑,寒冷彻骨。整个人明明近在眼前,一闪即逝的表情里却有种难以捉摸的遥远。 
  他略一思索,把令牌送到缘持面前,深深施了一礼:“唐家堡此刻乱起,料来轻易不会罢手。为今之计,唯有请方丈大师立即携此令同唐门中人走上一趟,万望大师慈悲为怀,勿要拒却。” 
  记忆所及,这还是左回风第一次对旁人这样礼数周全。 
  场下议论纷纷,很快有人大声道:“形势未明,怎可轻易纵虎归山,你和唐门到底有何关联,这般一力相护?”声音尖锐,我循声望去,是崆峒派掌门的堂弟房似道。素闻此人武功不高却性情辛辣,不知得罪过多少人;听他一张口就切中要害,传言应该不虚。 
  左回风沉声道:“玄天秘笈外泄,左家今日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唐门既无过失,自应即时赶回,阻止血并,以免我江湖弟子无端残杀。” 
  他的声音如同内力凝成一般,字字如钉,沉稳端肃,立时把低低的议论声压了下去。房似道冷哼了一声,却不再接话。 
  在烈烈篝火的映照下,我看到左回风脸上的黑气已经渐渐褪去,现出反常的苍白;印堂处原本细细如丝缕的黑色却有扩散的迹象。 
  很细微的变化。旁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我知道,这是剧毒发作的征兆。 
  虽然只过了六天,可方才的对掌一定牵动了他体内的风影,毒性恐怕压不住了。 
  缘持对他注目片刻,脸上现出一丝不解,沉吟着看了看我,终于接过令牌:“左少庄主所言不错,岂能为了私人恩怨枉送我大好武林子弟的性命,老衲这便动身。还得相烦唐掌门引路才是。” 
  后面一句话却是对我说的。我点点头,一时觉得这个枯瘦老僧渐转慈和的目光里有种说不出的了然,仿佛可以触及心底最深处的思绪,不禁微微一凛。 
  既然门中遇困,的确需要赶回去了。而且在这高绝孤寒的峨嵋金顶,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我的恨意不会消失,但是从此刻起或许可以试着把它忘记。 
  我记起怀里的解药,想取出来,指端却找不到熟悉的触感。 
  定了定神仔细再找,其他东西都在,只有装着解药的瓶子不翼而飞。 
  刚刚轻松一点的心情又沉落下去,在木棚里和劭琪争斗了半天时明明还在,好端端站着说了几句话后反而不见了,如果说是不慎丢失,未免太过蹊跷。 
  刚才神智迷糊时,扶着我的人是唐斐。 
  回过身来,唐斐就站在不远处,坦然自若。 
  我淡淡地看着他,极力压住上升的火气:“解药在哪里?我知道是你拿的,现在交出来。” 
  视线相交,唐斐没有丝毫退让,相反地,他眼中隐隐有种咄咄逼人的质问:“你难道准备就这么算了?”他抬起手直指着左回风:“好好想想左家做过些什么,过往种种不说,如果不是我救得快,你刚才就得死在这里!几句花言巧语就可以统统抵过,世上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 
  唐斐神态里有种铁石般的坚决,他是当真的,可我也绝不是在说笑,我盯住他,一字一顿:“大局为重,交出来。别再让我说第三遍。” 
  唐斐无动于衷,讽刺地笑了笑,慢慢摊开左手:“我倒看不出来,这玩意和大局有什么关系。” 
  本应在他掌心里的药瓶已经成了一小堆灰白色的细碎粉末,被山风一吹,纷纷扬扬洒落在他脚边的地上,与泥土混在一起,再也无从分辨。 
  连瓶带药,就这样毁了。 
  我的脸色一定变了,因为唐斐在向我微笑,唇边的嘲讽已经蔓延到了眼睛里。他上前几步,朝左回风朗声道:“姓左的,我唐门蒙你大义灭亲,拔刀相助,自当重谢。只要过了今夜,无论何时你上我门来,便算前事一笔勾销,连人带药一并奉上!” 
  如此不留余地的手法,不留情面的羞辱。 
  可是当初若非左回风托权宁将秘笈带给我,他此刻只能呆在唐家堡,倚赖旁人保护,绝无可能在这里耀武扬威。 
  怒到了极点,我冷笑道:“好功夫,好口才。唐斐,恭喜你今夜树敌无数,当真以为我没有解药就救不了人么?” 
  唐斐没有答话,但他毫不动摇的眼神清楚地告诉我:他不会允许我顺顺当当地出手。 
  左回风反而神色从容,闻言不过随意一晒:“也罢,一言为定。想不到自家起火,唐门诸位不急着回去,还有心情另启事端。” 
  没有讥诮之意,与其说讽刺,不如说是提醒。我微微一怔,难道他在催我赶快离开? 
  想当场为左回风解毒的话,必须先制服唐斐。我的本能告诉我,这件事很棘手。 
  众目睽睽之下,如果为了左回风和唐斐打起来,好不容易挽回来的局面会再一次失控。唐斐知道这点,所以他有恃无恐。 
  这时候左回风转过头,对我微笑了一下。 
  很浅很淡,冷漠中掺了几许柔和,这是我所熟悉的笑意,我没有找到任何责备乃至焦急慌乱的意思,好像即使毒发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在催我离开,毋庸置疑。 
  舍不得移开目光,可是我无法与他对视。 
  左回风或许是想让我放心,可他一定不会明白,此时此刻,这种平淡普通的微笑会带来怎样的痛楚。 
  风影是极霸道的至毒,一旦发作,剜心蚀骨,每隔一个时辰疼痛就增加几分。中毒者纵然意志坚强不肯自行了断,一般也会在十二个时辰内活活痛死。 
  那是连绵不绝永无休止的疼痛,左回风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情势如此,究竟要如何去做,才算是正确的。 
  我望着他,隐隐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再坚持一下,一切很快就会过去。 
  很快……就会过去吗? 
  唐斐执意阻挠,我明白他在想什么。 
  可是他注定不会成功,因为他毁去的药瓶里装的并不是解药。 
  真正的解药不在我身上,更不在唐门。在那个细雨纷飞的夜晚,我在施毒的同时把解药一并封到了左回风身上。一旦毒性发作,药性就会立即因为气血逆流被引出来。 
  唯一的问题是药力潜伏日久,运行起来会有些慢,他至少要痛上一个时辰。 
  无论发生什么,我不会让他没有解药。 
  至于被唐斐揉成粉末的药丸,其实是我后来为了引导药力发挥兼止痛专门调制的,可是现在没有了…… 
  左回风不知道这些,他看不见自己的脸色,以为我觉察不出毒性已经提前发作,还要我先回去解围。 
  他是真的准备不动声色地死撑下去的。 
  而现在,我什么也不能说。 
  想到要在这种情况下把他独自留下,尖锐的疼痛瞬间划过心头,不断蔓延扩散。 
  指甲不知不觉刺入了掌心,我垂下眼睛又抬起,终于从容地转过身,对缘持抱拳道:“方丈大师,请!” 
  仅容两人并行的山路曲折漆黑,一行九人匆匆而下,峨嵋金顶迅速被留在头顶,越来越远。我陪着缘持走在中段,让唐斐在最前面掌灯开路。 
  若是以前我不会留意这些,可是现在,我不再相信唐斐,也不愿意背对着他。 
  唐斐就像在荒野里流浪的狼,伤痕累累。无论怎样全心相待,他永远伺机而动,等待我露出破绽。他虽然不想我死,可是也绝不放过。 
  只有我被他的几滴泪水弄懵,吃了无数次亏还傻傻地继续当他是自己人。 
  不能不提防在心,我要赶回去,尽快把事情办完。 
  奇怪的是前面的几个人越走越快,快得简直有些离谱,倒似比我还要急…… 
  也许是今晚太过劳累,头脑有些迟钝,我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并不是他们加快了速度,而是我自己越走越慢,渐渐竟有些跟不上。不仅如此,全身上下都在缓慢却毫不停滞地变得麻木,内息也提不上来。好像体内什么地方破裂了一般,气力如同决堤的水一般不断流走。 
  我努力加快脚步,只觉得汗水正在顺着前额不住流下来。怎么回事,难道是这些天来强行用药到了极限?可是从药理上看,应该至少还能支撑一两天才对。 
  呼吸和心跳都乱成一团,幸好,现在是夜晚,别人看不清我的脸色。 
  缘持似乎察觉到了异状,他脚步不停,伸出一掌搭在我右手上。一股内力顿时从掌心涌了进来,中正平和,绵绵汩汩,脚步立时轻了不少。 
  我不敢开口说话,唯有点头以示感谢。 
  然而不过略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天旋地转,蜿蜒的山路扭曲成了怪异的线条,急速地迎面扑来,在眼前化成了无边的漆黑。 
  恍惚中,努力伸出手想扶住什么,然而碰触到的一切都从指隙中流水般漏走,手中只剩下虚空。最后听到的是几声已经很遥远的惊呼。 
  浅淡的香气从遥远虚无的黑暗中丝丝缕缕飘来,一点点把飞散的意识勾回原地,拼凑成形。左回风、唐斐、唐家堡…… 
  当我费力地张开眼睛时,眼前只有唐斐,他扶着我靠在山壁上。 
  夜色依然漆黑如窒,一盏风灯放在地上不远处,黯淡的光晕在山风中微微摇动。 
  见我醒过来,他似乎松了口气,低声道:“再吸一点,药力还没有完全解开。”我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瓶。 
  我知道这种香气,是曼陀宁的解药。曼陀宁是间隔六个时辰发作的慢性迷药,从时间看,应该是在太阳还未落山时就中了暗算。 
  那么仍然是唐斐,比武开始前只有他帮我理了理发带。 
  加上三年前和初六,这是他第三次偷袭我,眼前的场景是如此熟悉。 
  灯光斜斜地映着唐斐的脸,他的表情相当冷静自若。仅仅看了他一眼,我的心已经完全冷了。 
  所有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身体好像已不是自己的。试着调理内息,内腑空荡荡的,我的内力似乎凭空消失了。很明显,如果唐斐六个时辰前只下了曼陀宁,那么他刚才一定又下了些化解内力的药物。 
  怀里似乎也空了,不用看也知道所有的毒和药都被他收走了。 
   “其他人和缘持到哪里去了?” 
  没有力气,连声音也小得像蚊鸣,但唐斐显然听清楚了。他略略扬眉,显然对我最先问起这件事有些意外:“我把你这些日子用药强撑的事情说了,叫他们先走一步,我替你运气护住心脉后再追上去。”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中隐隐多了几分担忧之意:“你的身体确实撑不下去了,等事情完结了,我带你回去好好调养。” 
  我闭了闭眼睛,他的口气太过平稳,反而令人不安:“事情已经解决,你还想做什么?” 
   “事情已经解决?”唐斐的神色中有种古怪的嘲讽之意:“是啊,左回风比我想的还要豁得出去,你很快就要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走了,当然觉得什么都好。格杀令算什么,唐门算什么,世仇又算得了什么?他不过铺了一道台阶,你就迫不及待地下来了,你……本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左回风已经主事多年,即使左益州倒了,左家的根基也不会动摇;唐门却连伤元气,几年内都不可能回复到原先的景况,加上出了一批内奸,只怕从此再难与左家相抗。”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下,“所以我要做的很简单,趁现在把姓左的收拾掉,你今生再也休想见到他。 
  锋锐的言辞一句句灌入耳中,头还是晕,我竭力抓住每一句话的意思。唐斐的口气冷酷异常,其中不动声色的笃定却几乎令人颤抖。 
  唐斐一直是这样打算的么……?是想制住我,然后等待左回风毒发身亡?可是这只会导致左家全力反扑,他不至于笨成这样。 
  可是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他这么有把握。即使中毒,也没有人能轻易收拾左回风。 
  肩上的伤口一抽一抽地疼痛,我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试探着问他:“唐斐,纠缠了这么久,难道你不厌烦?我只想让情况稳定下来。唐门需要休养生息,纵然有仇也不宜此刻再起波澜。左家已不会与我们为敌,你何必节外生枝,定要分个胜负。” 
  唐斐凝视着我,脸色渐渐柔和下来。他本来坐在我旁边,此刻却突然伸出手,把我拥到身前,完全靠在他身上。 
  这是什么意思?我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全身僵硬。 
  下一刻,唐斐低低叹了口气:“悠,可叹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不是节外生枝,我等今晚已经等了很久。即使小梦不死,无论于公于私,唐门和左家也从来没有和解的余地。我绝不会让你离开,从小梦带回你的消息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要姓左的身败名裂,饮恨而终。” 
  他的口气很平静,可是眼神深处波涛起伏,隐然闪动着奇异的光彩:“你心里疑问很多对么,我慢慢讲给你听。” 
  我默默瞅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我要杀左回风的原因很简单。”唐斐抬起头望着远方的天际,淡淡说道:“放眼武林,唯左家势大,这个人武功智谋又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有他处处压制,唐门不可能真正称霸。我三年来一直在找左家的弱点,本以为自己处心积虑是为了报仇;可是那天接到你的信,得知雁云的一切与我无干后,我却突然发现即使不为报仇,我也绝不容他继续活在世上。” 
  他顿了一下,端详着我的脸色:“悠,你现在一定在想我要用什么方法达到目的。那几天我也每天都在殚精竭虑地想。当然,最重要的是你,你不能一直留在金陵。于是我和青城峨嵋议和,订下比武之约,我知道你听到消息必定会回来,如果左回风想得到你,或许也会离开老巢跟过来。他原本没有弱点,但如今你就是他的弱点;只要你还向着我,他什么也做不成。” 
   “我一时还想不出万无一失地置他于死地的办法,好在连上天都在帮我。当时剑南霹雳堂已经灭在我手中,我发现袁春混进唐门打探消息,似乎有所图谋,于是命人密切监视其他余党的动向。结果订下比武之约后不久就得到密报,这些人在峨嵋金顶附近似有异动,他们在那一带原来还藏着一个火器库,正在偷偷把炸药埋到金顶周围。你知道剑南霹雳堂是我一手灭门的,他们恨我入骨,所以我马上想到了他们的意图。这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只看我如何。”他对我笑了笑,“悠,你现在是不是也想到了?” 
  他在说什么?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根本不会思考,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可怕荒谬的想法……那是千万年来岿然如故的峨嵋金顶,此刻高手云集,英才济济,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些炸药在刹那间灰飞烟灭……唐斐又怎么可能控制这一切。 
  唐斐就在眼前,他的笑意云淡风轻,看不出半点端倪。他越是这样,我越是不安。 
   “你难道……”全身不受控制地发抖,只吐出几个字就接不下去了。 
  唐斐柔声道:“这件事关系重大,着实费了我不少力气。为了不让消息提前走漏,我连本门密报的弟子也只好杀了灭口。那些日子我内息已乱,每天晚上还得亲自守在金顶附近观察情况,看炸药如何填埋,引线如何铺设。好几次差点被峨嵋派发现,都是我暗地出手相助,他们才能把一切都布置妥当。剑南霹雳堂虽然覆灭在先,过了今夜却必定名扬四海,也不枉了这些人辛苦一场又赔上性命。” 
  赔上性命……都已经被他杀了吗? 
  脑中乱作一团,轰然作响,我想起了唐春的行刺,以及行刺失败后毫不犹豫的自绝。 
  然后是褚隐南的冷笑:“她的本名叫做袁春,是袁致善的独生爱女。” 
  前天,唐斐不顾自己伤病初愈,独自到四川分舵带回褚隐南,整整审问了一天。 
  细小的线索慢慢联成一片,明晰起来。 
  袁春行刺那天,我刚刚接任掌门。如果由我去峨嵋金顶赴约,唐斐或许就不会去了,所以她忍不住动手;被我制住后担心暴露身份,于是索性自尽……唐斐既然察觉了她的身份,当然有办法不动声色地隔绝她与外间的联络,她应该不知道自己仅余的同门已经死了。 
  在我身边不知道的地方,唐斐独自布下了一个局,如此苦心孤诣、处心积虑。 
  所以他总是肆无忌惮,因为这才是真正的底牌。内奸的出现还有唐梦的去世只会令他加倍地尽心竭力。 
  所以他毁了左回风的解药,让他没有逃生的机会,也使连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有这一招而已。 
  我的脸色一定糟极了,因为唐斐不再说话,拉过我的手腕开始切脉,眉心慢慢蹙了起来。 
  可我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还有多少时间:“你派谁去点引线,什么时候?” 
  唐斐悠然望望天际:“破晓动手,我早已命人押着褚隐南守在那里。峨嵋金顶出事,围攻唐家堡的人自然无心恋战,不用令牌也足以解围。”他的目光里突然掺入了某种酷烈的寒意:“我交代过了,要姓褚的亲手点燃引线。”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东边的夜空正逐渐透出浅淡的颜色。 
  天将破晓。 
  心里像有火在焚烧,我咬紧了牙关。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唐斐改变主意。上一次我威胁要自绝经脉,于是这一次他封住了我的内力。上一次有唐梦来解围,现在唐梦已经不在人世。 
  惶急中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反过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我知道你有办法停下来,你身上带着联络用的烟火对么,现在还来得及!” 
  唐斐一动不动,任凭我拼命箍住不放。隔了一会儿,他伸出另一只手,把我的手指轻轻地一个一个从手腕上掰下来,声音平静:“悠,你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可以欺负到我头上,我决定要做的事也绝不会半途收手。我特地要你陪我一起看着,中原武林灭了雁云宫,今天终于报应回来,你该觉得高兴才是。” 
  用力过猛之下,我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可是不能停止,左回风还在上面。 
  缓了口气,勉强又拉住他的衣袖,把涌上来的腥甜咽回去:“唐斐,罢手吧,我求你。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求你吗?我求求你,只要你肯罢手,我什么都答应。你给自己留一条退路,那是几千条人命……” 
  唐斐冷笑了,慢慢把衣袖一分一分从我手中抽出来:“炸药又不是我埋的,唐门子弟也会在乎人命?几千条人命里若是没有左回风,你会求我么?我放过他,谁来放过我!”他低下头,沉冷的眼瞳里像有两簇细细的火苗在烧,一字字道:“你看清楚了,左回风算什么东西,和你一起长大的人是我!无论你离开多久,走得多远,终究得回来,谁敢招惹你就得死!” 
  我望着唐斐,他望着我,他在说什么? 
  我不要听这些,我只知道即使这样求他也没有用,还有东方正在绽出鱼肚般的白色。 
  也许他在骗我,炸药根本不会爆炸。左益州为了袭击我,命人在唐门木棚下面挖出了那么深的地道,难道会什么也注意不到?也许唐斐派的人遇上了麻烦,根本无法完成任务。 
  直到肩头一痛,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发出了声音。只听见唐斐冷冷道:“霹雳堂的埋伏岂是挖个洞就能识穿的,你我不妨赌上一赌,如果炸药不响,我就任你离开唐门。”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惊雷般的巨响中,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绵成一片,中间几乎没有空隙,汇成了声音的洪流滔滔而下。深蓝色的天空已在瞬间映成了燃烧般的红色,还有升腾而起的滚滚黑烟。 
  峨嵋的郁郁山峰正在爆炸声中辗转动摇。我和唐斐所坐的地方不是山洞,只是山壁略略凹陷让出的一块空隙。细小的土石从眼前簌簌而落,转眼积起厚厚一层。 
  这就是不复存在的剑南霹雳堂留给世间的最后报复,地域般的毁坏。他们想要报复的仇敌,正在我身边从容观赏。 
  在巨大得足以湮没一切得轰鸣声中,很奇特地,我听见了自己空洞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无始无终地延续。 
  我还活着,可是我活得如此徒劳。 
  佛云一弹指间九百生灭,不知多少生命在头顶的爆炸声中瞬间化作了齑粉。 
  我突然有些羡慕,为什么他们从生到死如此容易,为什么我总得苦苦煎熬。 
  我总是以为自己即将走到蓝天之下,可是每一条道路的尽头都只有深渊。 
  那个永远会在任何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左回风,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无法忍受打雷的声音。 
  那种声音会让我回忆起破灭般的空虚感,仿佛连自己都已不存在。 


    第三十四章草木春秋 

  关于当时的情况,武林史中的记载十分简略: 
  霹雳堂余部匿火器于峨嵋金顶,庚申年元月十六破晓发难,延绵三刻方止。见者皆称其来势疾若雷霆,避无可避。 
  是日金顶涂炭,血漫峨嵋;生还者,百中无一。 
  后三日峨嵋落雨,流至山脚皆成赤色。 
  武林之劫数,百年来莫过于此。 
  同夜,白道十数帮派奉盟主令攻打唐门,适逢唐仪留守,率门众坚守力拒,互有伤亡。至破晓时分,金顶变故陡起,群雄混乱而退,唐家堡之围遂解。 
  唐门血洗在先,霹雳堂此举旨在复仇;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此中造化,诚可叹也。 
  数家擅长火器的帮派共同确认,此次炸药埋设确为霹雳堂独门手法。然而霹雳堂余党踪迹不见,查无可查,附近唯一找到的是原霹雳堂弃徒、现任天盟分舵舵主褚隐南的尸身。从各种迹象判断,他是自杀。于是围绕着他的身世、死亡乃至前因后果出现了种种臆测,最终不了了之。 
  对于时隔二十年再度开始蠢蠢欲动的江湖来说,这场变故无异于晴天霹雳,就像一柄握在无双剑客手中的利刃般,尖锐而突如其来地割裂了一个时代。 
  适逢其会的大小帮派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创伤或者冲击,大都不得不重新整顿。所有的喧嚣都在片刻间回归寂静,武林开始了暗流汹涌的新一轮排位与制衡。当多年后争执再度浮出水面时,为的已经不是原来的理由。 
  由于知晓内情的人大多殁于此役,生还者也闭口不提,玄天秘笈自此终于为人们渐渐遗忘。与近在眼前的鲜血与危机相比,那本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秘笈显得过于遥远。 
  不过所有这些,对当时的我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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