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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雨连江(耽美生子文)-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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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我不觉得有多冷,身体里一直有道暖流在到处游走,像温柔的手般反复抚慰着疼痛的内腑,很舒服,所以我继续睡了下去。 
  睁开眼睛时,睡梦里的落雨声并没有随着清醒而消失,窗外是一片沉沉的夜幕,隐隐可以看见丝丝雨水闪着微光,真的在下雨。 
  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身下的床铺大大软软,头顶悬着雪青色的帐子。一只药炉摆在床边不远的小几上,袅袅吐出药香,正是暌违了一个多月的安神草的气味。小几旁是张极大的书案,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宗卷,微一侧脸,就看见左回风坐在案前,正藉着灯光低头写字。 
  左回风…… 
  略略绷紧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了,这才觉出全身上下还是虚软得提不起半点力气,但胸前那股窒闷的感觉不知何时已消失了。我想起那股温暖的内力,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左回风手上的笔突然一顿,偏过头来,习惯性地带了几分冷意的脸上露出淡淡的愉悦:“醒了?大夫保证你几个时辰就能醒,你已经睡了快两天了。”他起身走到床前坐下:轻轻把我的左手从被子下面拉出来,搭住脉门。过了一会儿,又把大夫叫进来继续号脉——那个倒霉的大夫似乎就候在门外,随传随到。 
  然后要喝药,要吃饭,吃完饭还要再喝药,屋里好一阵进进出出人来人往,一切场景都很熟悉,似曾相识。左回风坐在一旁看着我,他也不理会旁人的眼光,一直握着我的手不放。 
  我凝视着窗外沉黑的夜幕,任人摆布。再过一会儿这些人都走了,左回风会到床上陪我,他会抱住我,等我问许多问题,任我发泄心中的怨气,直到累得再次睡着为止,我知道他会这么做。 
  左回风的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晕,他这几天一定很辛苦,初五和初六晚上都几乎没睡,然后还要为我疗伤,还有那么多宗卷要看……然后他还会继续运筹帷幄下去,解决掉各种各样的麻烦,最后带我回到烟雨濛濛的江南,回到他的左家庄。 
  他知道我会跟他回去,不仅因为我答应过,也因为……我已经一无所有。 
  睡了两天了吗?那么天一亮,就是元月初九了。 
  我没有问问题,连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没有问,也没有用针扎他或是咬他,只是当他抱住我的时候,我第一次也伸出手抱住了他。 
  屋顶上雨声依旧,点点滴滴地轻响着。 
  问又有什么用呢?在唐门时我问过那么多,一起讨论过那么久,到头来依然是这个下场,一切都发生得措手不及,我什么办法也没有。 
  所以,我们还是一起好好地睡一会儿,等到天亮了,雨停了,再各自照自己的想法做下去好了。 
  很快我就发现,所谓天不从人愿是无关时间、地点以及心情的。 
  我睡不着。 
  虽然已是大多数人好梦沉酣的夜晚,床铺舒适温暖,虽然我很想如左回风般躺下不久就沉沉睡去,可就是睡不着。连躺了两天的人和很久没好好睡的人的差别就在这里。 
  左回风大约是真的累了,否则不会连灯火都没有吹熄就直接去梦周公,也许他本想先和我说说话的,可是我始终没有开口。桌上的油灯里插着三根灯芯,明净的光晕在窗隙透进来的风里微微跳跃着,映在左回风的侧脸上,令他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许多。 
  清醒时总是冷面对人,一肚子阴谋诡计,可是无论是他的手,还是身体,都这么温暖……奸诈的家伙,连在睡梦中都这么狡猾,害得我一直不敢翻身…… 
  我还是睡不着。 
  后半夜时分,雨不但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一时间风雨交加,屋里的灯火也飘摇起来。忽然“砰”地一声,两扇窗户被吹得左右大开,一股冷风灌入,桌上的纸帛纷纷飘落,散了一地;跟着光线突然一黯,三根灯芯已熄了一根。 
  我轻轻拿开环在腰上的手,下床关窗,再把散在地上的帛书一张张拾起来。目光一瞥间,我看见其中一张上赫然有三个字:“小畜生” 
  又轻又薄的帛片,上面折痕无数,显然是飞鸽传书的结果。 
  我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忍不住藉着灯光继续看下去。 
  凌厉苍劲的行书,如矛如戟,杀气腾腾: 
  小畜生,你近来益发长进,把妹妹带坏不说,连老子也敢骗,当真大逆不孝,乖乖等着我老人家来收拾你罢。 
  虽然没有落款,但我想应该可以确定这是谁的手笔。 
  案上散放了两支狼毫笔,其中一支下面也压了张同样质地的纸帛: 
  老头,你兴风作浪了这些年还不够么?只知道惹事不知道收拾,有完没完? 
  字体流畅中透着沉稳,这就是左大庄主写给自家老爹的回信。 
  虽然没有心情,我还是几乎笑出声来,左家父子原来都是这样互通音讯的,看样子,应该不用担心他会被责罚太过。左益州一手毁去了多少其乐融融的家庭,可自己的一切却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从这一点上来说,左回风和左舞柳很像他,也都是极其护短的人。 
  毕竟是他的家书,不该偷看的,还是回去睡吧。我把手里的帛书放到案边用镇纸压住,刚直起身子就是一阵头晕目眩,眼前金星乱飞,连忙扶住桌面。耳边哗啦啦一阵响,听声音依稀有一叠书卷被碰翻到地上。 
  然后是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手:“身体这么虚,怎么连外衣也不披。” 
  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我在昏眩中被塞回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额头传来轻柔的触感,他在帮我拭去满头的冷汗。 
  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起来,我费力地抬起手去推他:“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秋?” 
   “本来想早上再说的,现在说也一样。”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冷冷淡淡,毫无感情:“我明天就离开这里。” 
  一阵沉默,左回风转头望望书案,又望望我,叹了口气:“以你现在的样子,哪里也去不了的。”腰上又多了一条手臂,不屈不挠地环在那里:“你发现了也好,我本来也打算明天告诉你。” 
  我一声不吭去推他的手臂,推了几下居然纹丝不动,一阵愠怒,用上了几分内力,眼前顿时又是一片昏黑。耳边听见他微微抽了口冷气,心里一凛,不敢再用力,只好任他抱着。 
  黑晕散去时,果然看见他的衣袖下面渗出一抹渐渐扩大的红色。 
  我用力咬了咬牙,心里又酸又涩,他每次都用这一招,偏偏我每次都吃这一套。一口气翻上翻下,终于忍不住:“还请你顺笔帮我拜上令尊,就说初六清晨匆匆一别,甚为挂念;只是不知异日相逢之时,唐秋该称他左老盟主,还是再尊一声‘缘茶大师’?” 
  初时对酌谈禅时,缘茶曾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字,我对他半开玩笑地言道:“由字观人,大师虽德行圆融,心中却似有不平之意,不知何解?” 
  缘茶但笑不语,很快就把话题带开了。 
  他的字体我只见过一次,可是那种气象森严的笔意却足以令人过目不忘。 
  若非认出了他的笔迹,我不会去看那纸便条。 
  室内突然一亮,油灯的光芒跳了几跳,一下子熄了。 
  油尽灯枯前总会有这样一次明亮的光芒。 
  一片黑暗中,左回风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秋,至少最近,我不会让他有机会见到你。如果万一在什么地方看见他了,我又不在,你要尽可能离他远远的。他现在已经气坏了。” 
  默默咬住嘴唇,我又一次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想说了,没用的。 
  左回风不明白,我并不在意左益州就是缘茶这件事本身,我只在意他什么都瞒着我,无论是离开唐门还是缘茶的事。 
  我什么也不曾瞒他,于是他把我看得通通透透,连防备也无从防备起。 
  他把我的一切都控制在手中,如此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和当初逼我离开天香楼时相比,他并没有改变什么。 
  可我不是小鸟依人的女子,再怎样落魄,我终究是个男人。 
  连嗜茶如命的缘茶在内,回忆中拥有的一切都在沉没,只剩下左回风。我无法否认自己对此感到害怕。 
  我低声开口:“我明天就离开这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坚决一些,再坚决一些,决不能让他听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左回风的手突然勒紧,很紧很紧,紧得我透不过气来,跟着肩头一暖,他把头埋在了我的颈窝里,半天才抬起来:“你刚才是不是觉得我和我爹的信都写得很可笑?” 
   “……” 
   “这种口气的信,我一共也只收到过两次。他平时写信的第一句都是‘见字如吾’,只有怒极时才会写成刚才那样。” 
   “我什么都瞒着不告诉你,所以你生气了要走。可是生气也好,怎样也好,元月十六以前我决不会让你踏出此地一步。” 
   “……你是说元月十六?” 
   “不错,元月十六。我会慢慢解释给你听。”朦胧的黑暗中,左回风似乎对我微笑了一下:“秋,即使你再生气,再怨我,对我来说,终究比放任你去受伤出事好多了。” 
  真是好大的口气。于是我也对他淡淡笑了:“我知道你一定安排得很好,已然胜券在握,可惜我从来没答应过要事事听从你的安排。” 
  先是半晌不语,腰上的力道减轻了些,依然很强硬;等他终于开口时,声音比刚才至少放软了一倍,温温地就在耳边:“秋,我四天没合眼了……” 
   “……” 
   “看在这么辛苦的份上,至少听我把话讲完。” 
   “……” 
  温和的强硬,强硬的温和,揉合得如此和谐,如此不容违拗,如此……令人生气。可是我终究无法对他发作——左回风,温柔的时候比强硬时难对付多了。 
  青城观主宗乾,年五十六,四十九岁接任青城派掌门,因其内力深厚、剑法沉雄辛辣,在江湖上得号“瓮中剑”;强调其一剑劈出往往后劲绵绵,令对手如被罩于瓮中,避无可避。由于他四十五岁才一举成名,又有一个绰号叫做“大器晚成”。只是宗乾虽是修道之人,脾气却老而弥姜,少有人敢对他直呼此名。 
  青城观中原有弟子一百七十八人,旁系若干,已有四十一人殁于此次蜀中之乱。 
  峨嵋掌门丘妙风二十九岁起执掌峨嵋派,至今刚满五年。峨嵋派自立派上百年来,历任峨嵋掌门均是出家女子,丘妙风以俗家弟子身份而任掌门,厉害之处可见一斑。她生平极少出手,但见者云云,均言其天分极高,剑术掌法并臻佳妙。 
  蜀中之乱,峨嵋弟子十折其三,尚存一百二十二人…… 
  与此同时,六十五名唐门弟子就此湮没在刀光剑影中,再也没有回到唐门。 
  虽然是非曲直还无法定论,血债血偿却是武林历来的规矩,三派的掌门想要迅速止息干戈,就必须给死去的门人弟子一个交待,所以才会有元月十五之约。至于他们自身想不想打这一架,则是一个无人问津的问题。 
  对宗乾和丘妙风来说,若能在天下高手面前击败唐门掌门甚至斩而杀之自然是一件解恨且光彩的事,然而唐门掌门的暗器特别是毒药也足以令他们颇感忌惮;最关键的是,和唐门一样,青城派和峨嵋派内部连日来并不太平,继任人选的问题同样足以令两个清名素著的大派鸡飞狗跳,引得两派道士尼姑竞相折腰。某种程度上,说这两位掌门人焦头烂额可能有些言过其实,以骑虎难下来形容当前处境倒是名至实归。 
   “青城和峨嵋都与左家颇有些来往,见此窘境也不好袖手旁观,左某自当提供一座台阶,让两位掌门人舒舒服服地走下来。”左回风伸个懒腰,最后补充了一句:“宗乾才当了七年掌门人,丘妙风只有五年,既要担心好不容易取得的宝座可能得拱手让人;又要担心门派大业就此四分五裂。唐斐有你作替罪羊又脸皮够厚,这两位可没这么幸运。” 
   “你想如何?”我一声不吭地听着,各种情绪绞作一团,五味陈杂。再怎样想,峨嵋青城都是注重门规和清修的门派,近几十年来一直风平浪静的那种,很难想象会因为掌门人有个比武之约就乱到这种程度。可想而知左回风一定暗中做了手脚。这不奇怪,即使是出家人,心底深处也会有对权力与声名的渴望。 
   “明日午时将有贵客临门,除了宗乾和丘妙风外,还有几位作证的耆宿。”左回风淡淡道,“左回风别的本事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本事却是家学渊源。我爹总想让我乘蜀中乱起召集一次武林大会,顺势接下盟主之位,我须得提前让他死了这条心。” 
  家学渊源……吗?淡淡的嘲讽,嘲讽他人,也嘲讽自己。并不是不曾听过这种口气,可是这一次最为令人难受,一阵酸楚接着一阵气恼,半晌才发出声音:“很好的主意,真是很好,每个人都按照你的计划行事。在你看来,除了你爹和左舞柳以外,世人原就只配当作棋子看待。” 
  左回风没有反应,于是我继续说下去,可是我的声音为什么会有些抖,似乎还有一点点哽咽。很丢脸,可是我此刻顾不上了,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索性一次说清楚:“既然如此,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爹会装成老和尚跟着我,为什么那天晚上唐斐会出现在玄幻阵外。这些事情都和我有关,如果你打定主意事事隐瞒又要我事事听从于你,当然也不是作不到,反正你手中的筹码多得很。只不过这样的话,”忍不住再去推他的手,这一次他猝不及防,被我一举推开:“还请你不要和我共居一室,也不要离我这么近,更不必解释这么多,区区唐秋消受不起这般厚待。” 
  有一会儿功夫,左回风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黑暗中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他的气息悠长沉稳;我自己的则有些紊乱急促,这是因为受伤的缘故。 
  冬天,特别是下雨的冬夜,是真的很冷。 
  左回风没有再搂住我的腰或肩膀,他只是把我的一只手拉到他那边,包在他自己手里:“秋,你总是尽量把我推开,好像不愿意让我抱着;可每次一到睡着了,都会自动紧紧地靠过来。” 
   “……?” 
   “所以在我看来,你并不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或者说你即使知道,也不肯承认,更不会放任自己去索求,你一直提防我,因为我伤过你。你只作自己认为必须作的事情,不管这件事对你是好是坏,愿不愿意。” 
   “可是我喜欢抱着你。我也许没有权利确定你最需要的是什么,但是也无法放任你这样下去。” 
   “缘茶的事情是我爹做的手脚,他和缘茶本人商量过就冒名顶替了,我之前不知情,之后不敢立时揭破。至于元月六日晚上……秋,我只是想带你离开唐门,你留在那里很危险。” 
  我默默地听着这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左回风对我说,请你不要急着怪我,再忍耐几天,等这件事了结了,你想怎样都可以。 
  我发现自己无法判断他是不是作错了,某种程度上,错的也许是我。或许我们都没有错。因为如果重来一遍,事情多半还是会变成现在这样。 
  左回风安排好了一切,他只是无法顾全我的感受而已。当面前有许多事情必须筹划,许多大局必须顾全时,一点点感受其实是来不及列入考虑的。 
  我唯有拉住他的手:“先睡吧,我会好好想想,先睡吧……” 
  睡意朦胧中,我感觉到腰上多了熟悉的触感,他又搂住了我。 
  窗外凄凄的风雨占满了整个天地,我偏安在这座温柔而牢固的屋宇中,沉沉睡去。 


    第二十五章繁花之处 

  张开眼睛时身边是空的,左回风又离开了。 
  没有他躺在身边,雨斜风狂的昨夜回想起来就像虚幻的梦境。窗外的雨虽然没有停,也已变得若断若续,悄无声息地洒在窗纱上,隐隐映出一片碧水青山。 
  虽然昨晚没有问,依然不难猜出这是哪里。天盟四川分舵,原来不在闹市,而是选择了这样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比之峨嵋尤胜三分。 
   “你是说,峨嵋派和青城派今晨传来消息,两位掌门临时反悔不肯来了?”来不及起身,床头就多了个陌生人,还带来了出人意料的消息。 
  来传话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神态稳重而腼腆,恭恭敬敬坐在床前:“确实如此,是以少庄主一早就赶过去处理了。”他看了我一眼,脸上突然一红:“其它来宾也有几位突然告病返回,据说他们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唐掌门受了重伤,结果就……” 
  结果就想捡个现成便宜吗?武林中人向来如此,倒也不奇怪。我试着提一下真气,发现内息畅行无阻,虽然体内还有些空荡荡地发虚,内伤已好了七分,等到元月十五应该能大致痊愈。 
  只是要令两大掌门就此改变初衷,消息来源想必不简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乱左回风的计划的人,想来想去也只有他的父亲。 
  父子当着外人直接对上,等于宣告左家起了内乱,总觉得老奸巨猾如左益州,不应该选择这样的方式…… 
  我靠在床头出了一会儿神才想起眼前还坐着人,不禁有些歉然:“有劳,不知阁下是……?” 
  他的脸又红了红:“在下褚隐南。” 
  我微吃了一惊,连忙道了声久仰。褚隐南这个名字虽不至于如雷贯耳,在川滇一带也绝对声名赫赫,因为他是天盟四川分舵的舵主,据说行事滴水不漏,是个厉害角色。想不到本人不仅言语谦逊,全无架势,而且还一开口就脸红。 
  我想起寄居天香楼时,唐梦送来过一份有关左回风的宗卷,里面有这个名字,连名字在内一共只注了两行字: 
  褚隐南,二十五岁,原剑南霹雳堂门下,二十岁遭逐,现天盟四川分舵舵主 
  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左回风临走前可曾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少庄主说今晚必定回来休息。”褚隐南第三次脸上一红,“唐掌门不必心焦。” 
   “……”愣了一下,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脸上也有点发热,似乎被误会了什么,又似乎没有。 
   “另外……隐南不才,奉命在此相陪,在少庄主回来之前不可有半步稍离。” 
   “……” 
  我很快发现“在此相陪”就是寸步不离地看管的意思,他不厌其烦,我不胜其烦。 
  在左家庄时,也曾有人这样每天陪着我,开始是权宁,后来换成了左回风。 
  昨夜的谈话没有得出结论,或许左回风是真的怕我一声不响地离开。他其实多虑了,纵使抛开其它不谈,如今我已是他的全盘计划里的一个环节,如果要走,我至少会等他回来亲口告诉他。 
  大夫昨晚的诊断是至少再卧床三天方可下地,最好多睡些时候以培元气。我一则没本事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安然睡去,二则也实在睡够了,于是冷冷地丢过去一句:“他的医术好还是我的医术好?”把助眠的药汁一手推开,披衣起床。 
  褚隐南只有苦笑。 
  昨夜见到的两封信依然原封不动地摊在桌上,旁边乱七八糟地堆着一堆堆宗卷,信手执起其中一份,卷首写着“徐州八仙剑”几个大字,旁门注了一行小字:“已未年十月初七亡于唐门之手。”下面密密麻麻写着与唐门结怨交手的始末,叙述极为详尽。 
  己未年刚刚过去,十月是蜀中最混乱的时候,徐州八仙剑则是在蜀中之乱中瓦解殆尽的两个较大门派之一。我心里一动,想起另一个门派正是剑南霹雳堂。 
  有关宗卷就压在八仙剑下面,上面的小字清楚地注着:“已未年十一月二十九亡于唐门之手。”或许由于霹雳堂专营火器炸药,性质特殊,这封宗卷里收录了更多的细节。 
  唐门与峨嵋青城的矛盾是在九月底激化的,十一月中的一次对峙中,青城派大量使用了重金购自霹雳堂的火器,使得七名唐门弟子粉身碎骨,连唐斐也受了不轻不重的伤。唐斐次日致信霹雳堂堂主袁致善,要求霹雳堂从此不再出售火器,袁致善未予理会。十一月二十八日晚唐门奇袭霹雳堂剑南总堂,以堂众家人为质封住火器,共杀死一百二十一人,总堂弟子无一幸免,袁致善身中五枚铁蒺藜毒发而死。堂中火器尽数落入唐门之手。 
  十二月初二,唐门向青城峨嵋提议停战,十二月初四将霹雳堂火器尽数当众推入长江以证其意之诚,经霹雳堂幸存者清点,数目确凿,确已全部毁去。 
  全部毁去四字被左回风用朱笔圈了出来,旁边简单地批了“详查”二字。 
  一只手伸过来取走了宗卷,我抬起头,褚隐南正站在一旁。我看着他徐徐把大纸卷成了细细的卷筒扎好,一时竟无话可说。 
  直到把字卷放回桌面,他才淡淡说了一句:“这些东西看起来太过劳神,还是休息为好。” 
  眼神相对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了来自他身上的情绪,像是无奈,更像是怨恨,将之前一直浅浅挂在眉梢的腼腆冲得无影无踪。 
  只是一瞬,不过我想那份宗卷挑起了他心底沉淀的一些东西。 
  许多时候,即使事情已经过去,当初的痛楚却不会跟着过去,心中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回忆也就不容触碰。 
  我过去不够明白这个道理,直到现在,直到下定决心让唐斐成为过去的现在,才真正懂得那封两个月前伏在天香楼的桌前一笔一划写给唐斐的信,有多残酷。 
  很残酷。 
  可我没有其它选择。 
  不想睡觉,不能乱看桌上的东西,房间里又没几本书,吃过午饭后只好坐在窗前看山水。褚隐南似乎决心弥补方才的尴尬,不但有问必答而且巨细无遗,我很快知道了这一带山有多高,水有多深。 
  这里是岷山距离峨嵋最近的一条支脉的末端,山明水秀却车马不便。天盟在四川成立分舵时看中了这个地方,于是硬是打通关节,自己出资修了条不算窄的道路,盖了不算华美却舒适宜人的厅堂,迁进来还不满两年。 
   “这个地方事实上是你看中的,对不对?”否则怎么会如此津津乐道。 
  问得太过直接,褚隐南的脸顿时一红:“正是。” 
   “你刚才说转过前面这座小山,山坳里有一片更大的湖?” 
   “是有湖不错,只是时当冬季,又一直下雨,湖边必定寒气逼人……” 
  我哪有这么弱不禁风?望望窗外清新剔透的景致,实在想出去透透气:“随便走走,用不了多久的。” 
  窗下小湖里的水清得好像不存在一般,青绿的水草在池底荡漾。我撑着伞沿着足可供二马并骑的道路朝山坳走去,褚隐南苦着脸跟在后面。 
  我觉得自己正走在徐徐展开的画卷里,空气中尽是泥土和青草生生不息的芬芳,寂寂空山里偶尔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鸣。 
  堪堪转过山坳时,远处隐隐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两骑,自北而来,峨嵋的方向……是左回风回来了吗? 
  回头望一眼褚隐南,他只怕也在想同一件事,双目灼灼地盯着路的尽头。我索性停下步子在路边等待。 
  当两匹并辔而来的健马进入视线时,我怔住了。 
  不是左回风,而且这两个人我都认识。右边是一身淡淡鹅黄的妙龄女子,身形窈窕秀发如瀑,竟是唐梦,左边的老和尚僧袍芒鞋,白须飘扬……我的全身一下子变得又僵又冷,是缘茶,只有他会这样笑……或者说那是改扮成了缘茶的左益州! 
  唐梦怎么会和左益州一起?她知道缘茶的真正身份吗?他们也看到了我。唐梦露出了欣喜的神色,策马朝这边奔过来。可我顾不上回应,因为左益州正笑眯眯地看着我,又看看唐梦,那抹笑容与以往见到的有些不同,有些诡异…… 
  昨夜,左回风谈到自己的父亲时叮嘱我:“如果万一在什么地方看见他了,我又不在,你要尽可能离他远远的。他现在已经气坏了。” 
  我不认为左回风是危言耸听。只是如果要对付我的话,为什么会带着唐梦? 
  深不见底的恐惧蓦地从心底升起,直冲到头顶,我突然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想也不想就朝马前直冲过去:“小梦,离他远一点!” 
  我没能冲到唐梦面前,因为褚隐南从身后猛地拉住我,代替我挡在马前:“当心你自己!” 
  这一拉力量极稳,身法也很快,可他弄错了,不应当挡在我前面,他应当去保护唐梦! 
  我用力把他往旁边狠狠一推,直插入两匹马中间,但是迟了,左益州腿不动、身不摇,整个人已跃到唐梦的马上;与此同时,他自己的马长嘶一声,马头一偏,朝我当头踏了下来。这一刹那如同电光石火,我顾不上理会那匹马,想挡在唐梦面前已经来不及,唯有纵身而起直击他的后脑。 
  我没有打中,有人从背后扑过来,抱住我和身在地上连滚了几圈。 
  我眼中的世界突然倾斜成了一团纷杂错乱,我看见唐梦回过头,满眼惊惶和不敢置信,平素总是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一掌无声无息印上了她的后心。 
  唐梦,从马背上落下来,像一片落叶,雨地里晕开了点点殷红,好像鲜艳的花朵。 
  左益州伸袖往脸上一拂,我隔着若有若无的雨幕看清了他的脸,和左回风有三分相似,岁月刻下的纹路中带着不动声色的快意。 
  他随即拨转马头,沿着来路远远地去了。 
  是谁在呼唤唐梦的名字?那个声音断玉裂帛般撕裂了水濛濛的天空…… 
  唐梦的心脉被震断了。 
  没有人能救她。 
  我不许任何人碰她,自己把她抱回房间放在床上。唐梦从小就怕疼,我灌了她几口参汤,再下了几针,多少缓和一下痛楚。 
  唐梦一直望着我,清丽的脸庞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神色却很镇定,美丽的眼睛里渐渐浮起了然和凄楚:“悠哥,别这么难过,是我自己太轻信。我想来找你,又不知道你在哪里,缘茶愿意带路……” 
  不能咬嘴唇,唐梦会看到,我死死握住拳,对她温柔地微笑:“不会有事的,小梦,这里景致很美,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玩。” 
  唐梦摇摇头,如水的眼瞳蒙上了薄薄的泪幕:“对不起,悠哥,我是来求你回去的……唐门很乱,唐斐自你走了以后状况就不好,吐过好几次血,他一直硬撑……”
  我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继续微笑:“我会回去,唐斐不会有事,你……放心。” 
  尽管脸色越来越白,唐梦唇边还是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泪水一滴滴落在枕上:“悠哥,你对我真好,不管我求你什么,你总是答应,我对不起你,可是又没办法……”她努力抬起手让我握住,“不管缘茶为什么害我,你们别为我报仇,他武功很好……他那么老了,用不了几年自己就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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