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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雨连江(耽美生子文)-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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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回风找得到吗?他连提也不曾提过,我怎能用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去赌所有人的生机? 
  唐斐一直在看阵石顶上的水镜,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朝我走过来:“悠,”水镜里看到的图景想必令他颇为满意,声音温和起来:“我记得你每次施毒时都会随身带着解药,借给唐靖和唐崴一用如何?” 
  说着伸手探入我怀中,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你使毒的花样太多,还是小心些为好。” 
  修长而冰冷的手,探进又探出,不断摸索,好难受……我忽然想到了毒蛇冰冷的鳞片,看不见血,看不见泪,也没有温度…… 
  感觉不到并不等于没有,我知道,可是在那一刻,我顾不上去想这些,我只剩下了厌恶的本能而已。一阵又一阵,越来越难忍受的窒闷感袭上来又翻下去,有什么东西在胸口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别碰我,你不要碰我……”勉强吐出几个字就说不下去了,眼前一黑,一大口血猛地狂喷而出,直直地把他淡黄色的衣襟染出一大片殷红。 
  死命撑着,这种时候绝不能失去意识,可是既使清醒得不能再清醒,我又能做什么呢? 
  ……好像还是迷糊了一会儿……然后又听到“喀拉”的清脆响声,还有带点喜悦的声音:“锁开了!”于是一下子又清醒过来。 
  唐斐就在眼前,我正斜倚在他身上,他的神色好像有点慌乱,他在慌什么? 
  一颗药丸塞到口中,他柔声道:“把它吞下去。” 
  这种药丸我认得,唐门的独门伤药,效果极好,只是会令人昏昏沉沉。 
  竭尽全力想推开他,推不动,能做到的只有把药丸吐到地上,这才发现他已经把我的穴道解开了。 
  伤药、解穴,锁已经开了,他居然没有急着过去,为什么?不可能是为了我。 
  思绪一转,我想我明白他在慌乱什么了,元月十五未至,我对他来说应该还有一点点利用价值…… 
  推不动就不推了,我微微抬头,看进他的眼睛里:“唐斐,只要你或者旁的什么人再碰阵石一下,我立刻自绝经脉死在这里,你知道我做得到;你若是点我的昏穴,我醒来后也绝不会多活一时半刻。” 
  大抵是连伤带急的关系,我的声音哑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然而,很久很久以前,乃至很久很久以后,我都没有用这样的口气说过话。 
  我知道我会说到做到,毕竟那是一种足以把自己也镇住的口气。 
  并不认为唐斐会真正关心我的死活,毕竟我只是他刚刚一脚踢开的一枚棋子。故此,这种以死相胁的带点无赖意味的做法也就远远称不上慷慨悲壮,反而有点讽刺也有点可笑。 
  可是这条命已是我手中唯一的筹码,等同于溺水之人身边最后的稻草。因为对唐斐来说,唐悠在元月十五赴约之前应该是死不得的,再找一个这么合适好用的人选并不容易。 
  唐斐沉默了,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不知所措,他没想到我会来这一手,正如在片刻前我也没想到一样,这并不符合我一向的作风。那丝不知所措随即飞快闪过,融化在他深黑的眸底,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奇异而复杂,仿佛掺和了许多种情绪的眼神,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我觉得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几乎颤抖起来。 
  我想唐斐一定是在权衡,是元月十五赴约的事比较重要,还是眼下清理门户比较重要。一旁的唐御和唐祁正站在原地等候命令,脸上同样有几分来不及撤下去的不知所措。 
  弯弯的新月依然挂在天上,极缓极缓地朝西边行去。天上与地下,都在近乎窒息的沉默中痛苦地等待着时间快点过去,快点,让这个充满了勾心斗角的,混乱而扭曲的夜晚结束…… 
  然后唐斐终于在我被这片窒息压扁前有了动静,他转过身去对那边的两名亲信开口了:“你们今夜辛苦了,把唐靖和唐崴扶回去休息,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四名弟子真的很听唐斐的话,虽然留下了几道不甘心的目光,还是走了。 
  目力所及的天地间突然只剩下了两个人,各怀心事继续沉默。 
  唐斐静静望着近在眼前的阵石,不知在想些什么。右臂依然抬不起来,单用左手扶着我肯定不轻松,他却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越箍越紧。他肯放弃了吗?可是为何完全没有离去的意思? 
  然后他忽然开口了:“你知道现在离天亮还有多少个时辰?” 
  我一愣,猜不透他的用意,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此刻四更未至,大约还有两三个时辰。” 
   “明日一早,门中每个人都会知道这件事了。当初是我把叛徒引进唐门的,你想,大家心里会怎么想?”唐斐淡淡一笑:“今晚收拾不了他们,以后再难找到机会,而我……自然威信扫地,再也无颜重登掌门之位。我看准了时机赶到这里,偏偏碰上的人是你。从此你我反目,唐门无主,正应了布局之人的算计。悠,方才我伤了你,你当然会怨我狠,可是我比得上左回风狠么?” 
  我没有说话,能说什么呢?知道他说的不错,是这样,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想听。 
  人力有时而穷,我已经尽力,也已经力竭,不要再要求我做不到的事情,这一次,你没有资格。左家的人撤出后,迫在眼前的燃眉之急已然解了,你这么有手段有心计,后面的事情应该难不住你才是。 
  许是因为没有等到我的回答,扶在肩膀上的手突然加力了,捏得我的肩膀火辣辣地疼痛起来,声音却依然平静:“这一次是左家来惹我,不是我去惹他,剿除内奸原本就天经地义,没什么信义好讲。我既然主事唐门,总有些大局必须顾全,有些事可以让,有些事一旦让了就会要命。你为何连这点道理也想不明白,定要挡在这里坏我的事?” 
  我知道他有许许多多的苦衷与难处,我做的总是不合他的意,所以他总是在怪我。 
  只是唐斐,纵然有苦衷,纵然是被迫,你又何尝替我想过一丝一毫? 
  一念及此,胸口又是一阵绞痛,脚下的地面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可能翻到天上去。 
  缓了口气,对他还以淡淡一笑:“说到阵中之人与我的渊源,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一次我绝不可能让步。你既然主事唐门,以大局为重也是份内之事。动不动阵石你自己决定,我不会怨你。” 
  唐斐的决定,我已经猜到了。在两败俱伤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间,选哪个比较合适是明摆着的。我想元月十五对他的大局而言终究更重要一些,否则,他现在不会干站在这里除了说话什么都不做。 
  又是良久的沉默,两个人心中都有千头万绪,反而无话可说。只是我的肩膀被捏得越来越痛,也多亏如此才能一直保持清醒。 
  终于听到唐家堡内远远传来四更的鼓点声,丑时到了。阵中的人如果没有遭逢意外,应该已经平安出阵了。我悄悄吐了口气。 
  唐斐终于放松了我的肩膀,捏了这么久,也该累了。 
   “悠,你的脸色越来越坏,是不是撑得很辛苦?”他淡淡问道,“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去也不放开你吗?” 
   “……” 
   “用不着紧张,我不会再把你推进玄幻阵。”他的声音忽然抖了一下,随即转冷了:“你现在这个样子,还真是我见犹怜,等左回风从阵中出来看见,想必心疼得很。为他受了这许多苦楚,他总该回报点什么才算公平。只是你动不动就以死相胁,未免有点碍事……” 
  一直扶住我的手,突然松开了。我猝不及防,猛地摇晃了一下,来不及找回平衡,被那只手顺势在身上一拂,就此没有了知觉。 
  我还是猜错了,唐斐从来就不是个君子,不可能耐心地等上十年再图报仇大计。 
  连昏倒也无法安心地昏,未免太惨了点…… 
  朦朦胧胧中,只听见悠悠峨嵋万古不变的山岚在林间穿行的声音,像是遥远而宏大的叹息。 
  可叹天地如此之大,可怜人心如此之小。 
  可怜我辈凡夫俗子,跳不出自身禁锢,只有反复聆听着那一声声叹息,自嘲复自怜。 
  层层叠叠的水波纹不住漾着,越荡越大,愈行愈远,那颗石子……究竟落在何方呢? 


    第二十三章八方风雨 

  那一刻的昏睡也许是太短暂朦胧了一点,所以没有梦,只有耳畔的风声和回忆中的水声一直荡漾着,反反复复。 
  冰冷的夜晚,就是不肯过去。 
  然后隐隐觉出风声中混入了比这个夜晚更冷的对话声,开始很小也很模糊,接着很快清晰连贯起来,一句一句灌到耳中。 
   “……待要如何……” 
   “……右臂……断下……悠……” 
   “……这就是你的条件?” 
   “不错,左少庄主慷慨重义,区区小事,想来不致割舍不下才是。” 
  一个声音沉稳冷峻,另一个淡然而微讽,似乎都很熟悉,又都很陌生。我迷迷糊糊想了想,终于想起那应该是左回风和唐斐的声音。 
  身体已然不象自己的,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张了张口,发不出声息。唯一做得到的只有张开眼睛。 
  触目所及首先是淡黄色的衣衫,上面染了已经干涸的淋漓血迹,接着是一小片被火把映亮的夜色;微微抬眼,我看见了唐斐淡漠的侧脸,他抱着我坐在一块大石上,我的头就靠在他的肩上。 
  头颈又僵又直,根本转不动,从声音判断,左回风就在背后,大约唐斐身前三丈开外。 
  即使是对动弹不得的人质而言,这个样子也实在尴尬,终究还是落到任人摆布的地步了吗?神智还是昏昏沉沉,我重新闭上眼睛,只觉得体内的气息一块块、一团团毫不客气地堵着,连不成片,暗暗运了口气,胸口顿时疼痛起来。 
  可是,不能停止,既然已经清醒了,就必须再清醒一点。 
  缓缓导气调息冲穴,期门、檀中、巨阙……连同哑穴在内,有七处大穴被封了,用的还是重手法。唐斐这一次怕是真的被逼急了,只是……他解开我的睡穴作什么? 
   “原以为唐门的前任掌门多少也算个人物,如今看来,倒是左某多虑了。”左回风的声音懒洋洋地从身后传来,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恙怒,“却不知阁下何以对区区一条右臂如此有兴趣,莫非瞧不惯这行齿印?” 
  齿印……?我想起了自己昨晚的杰作。是他的衣袖破了吗? 
  心下苦笑之余,还是有一缕细细的喜悦浮上来,他听起来一切正常,总算是平安出阵了。 
  唐斐连眉梢也不曾动一下,冷笑道:“在下成才与否,不劳挂心,我只问你肯是不肯。” 
  右臂突然一阵刺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上臂流下来,流到手肘处时已经变凉了,一片湿湿冷冷。斜斜看去,那里抵了柄雪亮的小刀。 
   “本门子弟精于暗器,天下皆知,一旦右臂筋脉断绝,一身武功少说便废了六成,纵然以祖传手法精心驳回也绝难复原如初;倘若再断一次,便是医术通神也休想接续了。”唐斐平淡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如和风:“据我所知,唐悠此处的筋脉好像已经断过一次。” 
  是错觉吗?一瞬间,我觉得背后的空气变得寒如冰,重如铁,生生冷冷地压了过来。 
  唐斐神色不变,身体却突然绷紧了,我的手臂又是一下刺痛,更多温热的液体顺着僵冷的皮肤滑下来,一滴滴落在地上。 
  左回风,似乎相当不悦了。 
  我微微有些诧异,在这种绝不该泄露半点心思的时候,即使只是一瞬间的情绪,也可能造成致命伤,他居然会犯这样的错误。 
  还是说,他又是故意的? 
  许是穴道被封得太多,血流不畅的缘故,头脑始终有些不灵光。情势明明紧张得一触即发,我却紧张不起来,反而莫名地想起了他的前几次故意。 
  让我发现左家在唐门的势力是故意,使用玄幻阵是故意,而唐斐之所以今晚会在这里,有九成九也是他的故意。他的心思从来不会坦白直接地告诉我,我总是反反复复地猜。 
  不过相比之下,我更加无法明白的是唐斐的心思。自古至今,曾经在各种状况下持刀挟质以为要挟的人不知凡几,但往往都是先制住性命交关的要害,或者求财,或者索命;用刀子抵住一条手臂,要求以另一条手臂作为交换的只怕少见。 
  能有什么用处呢,就算是比左回风糊涂十倍的人也不会接受这样的赔本买卖。元月十五未至,他不能伤我的性命,也不能把我伤得太重,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自身情势艰难若此,唐斐何以不考虑可能达成的条件,却提出这样荒谬的要求? 
  虽然已经没有力气,我还是有些想笑。难怪会让我醒过来,他拼着自己的处境不理,无非是要我亲耳听见左回风说一声“不”。 
  说一声不…… 
  刚刚行至檀中穴的内息,突然窒了一下,开始不受控制地左冲右突。我咬住下唇,努力收摄心神,只觉额头一阵沁凉,短短半刻功夫,竟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阵阵昏眩中,我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可以。” 
  心中方自一震,却听见他继续说道:“但我要你封住他的睡穴,解开其它穴道。” 
  唐斐低下头,端详了几眼我的神色,露出一抹极尽温和的笑意:“果然可感可佩,左少庄主诚然是性情中人,只是答允得未免太过爽快,教人有些放心不下。阁下诡计多端,没有悠在这里亲眼看着,倘若出尔反尔,区区恐怕应付不了。” 
  我的身体猛地被他挪动一下,完全偏了过来。于是茫茫夜色中的左回风还有远处渺渺的玄幻阵在猝不及防的讶异中闯入眼帘。 
  左回风头发略有些零乱,右边的衣袖也破了几处,但是看起来丝毫不显狼狈窘迫。即使相隔三丈多远,我还是能觉出他身边的气息平稳沉凝,一丝不乱。 
  他在看我。 
  我避开了他的目光,不愿去想他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狼狈窘迫的样子被他见过那么多次,以这一次为最惨。 
  沉默半晌,左回风缓缓开口:“有句俗话,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唐前掌门想必是知道的。左某真要作什么时,诡计花招固然会使,却决不会出尔反尔,更不会持刀抵住一心相助的自家人。”话音未竟,一道匹练也似的白色烟火从他身畔地下忽地迸出,伴着一声尖厉的异响扶摇直上,闪电般划破了茫茫夜空;跟着半空又是一声异响,八荒四野瞬间亮若白昼。定下神来极目看去,衬在墨色天空中的分明是一个银钩铁划的“天”字。 
  明亮的字迹在空中停留了半刻,缓缓黯淡下来,就在将灭未灭之际,正东爆裂声起,遥遥升起一道绿光,看距离正在唐家堡东关之外,刚刚蹿到半空,西南方又是一声爆响,余音不绝,有如长啸;转眼间异响连连、此起彼伏,数十道或长或短、或高或低的烟火相继腾起爆开,颜色不一,形状各异。 
  南海派、河洛帮、绿剑庄,无极门……能辨出来的,林林总总有十几家帮派;还有就是一个个白色的“川”字,数量大约占到了全部烟火的一半。 
  虽然看不到唐斐的脸色,但是他的身体确实突然僵硬了。我想我比他好不了多少。 
  这些讯号的意义再明白不过,就在玄幻阵内外斗得不可开交的同时,唐门已被天盟的四川分舵会同十余股大小势力于无声无息的黑暗中包围了。 
  包围圈中的唐门上千人众此刻是不是正从酣梦中齐齐惊起?然后他们会发现唐斐不在,我不在,唐仪不在,唐殷也不在。 
  左回风一直不愿让左家的势力介入蜀中的动荡局势里,然而从这一刻起,他已完完全全身在局中。 
  深深的夜幕中,尽是变数。 
  左回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唐斐的表情,直到空中的烟火尽数化作了模糊的白烟才出声:“贵门近年来树敌众多,这些小帮小派以单个而论虽然人丁稀薄,难与唐门相抗,但只要有人出面相约合纵,局面立时大不相同。今日之局布得如此顺利,算来都是唐前掌门继任以来兢兢业业之功。据闻贵门不幸,短短三年中,嫡系弟子已人才凋零近半,不知足下准备如何应付?” 
  唐斐森然道:“左家称霸江湖十数载,结下的新仇旧怨岂是这区区几个小帮派所能相比。唐门内外纵然冤魂遍地,血流漫野,较之你左家父子的丰功伟业来又算得了什么?唐斐所做所为对错与否,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他突然捏住我的下巴,硬逼我仰起头来,他的眼睛冷漠而幽深。 
  时隔经年,人事全非,连玄幻阵外的阵石都已风霜累累,这双曾经最最熟悉的眼睛里却又一次盛满了如出一辙的恨意与绝望。 
  恨意一如当年,绝望……更甚当年…… 
  视线相交之处便是光阴冉冉,逝水滔滔。 
  如果说人的心思都是有极点的,在这一刻的对视中,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极点。后来想起来,真正令我对唐斐感到绝望的,并不是他方才含怒的一掌,而是两个时辰后这短短的凝视。 
  他的恨并没有错,只是我终于,承受不住。 
  然后他偏过目光,放开手,我听到头顶传来冷冷的声音:“左回风,废话少说,你留下右臂,我便放了唐悠;如若不然,你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今生今世也休想再沾他一根头发。” 
  一柄小刀平平飞去,刀柄朝前,锋刃处闪着幽蓝的光芒,不仅有毒,而且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左回风侧身相避,任由它掉在地下,悠然道:“尊驾所言不错,左家唐门循的原是同一条路子。只可惜量大者制人,量小者制于人,天下万事,不外如是。如此阴毒小气之物怎配取走我的右臂,你可敢将此刻抵在贵派掌门身上的兵刃相借一用?” 
  唐斐冷笑了:“左少庄主敢用,在下岂有不敢借之理。”我觉得臂上一轻,一道白光直奔左回风面门,去势奇快,被左回风袍袖微挥,轻描淡写卷在袖中。 
  唐斐的手还是既干燥又稳定,牢牢钳制着我,但我知道他有点紧张了,否则不会突然使出应敌时的暗器手法。 
  左回风取刀在手,在右臂上比了比,赞道:“果然是好刀,只可惜所托非人。”眼神蓦然变得冷厉如电:“事已至此,你我今日便赌上一睹,且看输赢如何。” 
  他后退几步,看似动作缓慢,步子也不大,几步下来却已从三丈开外退到了十丈左右;离得这么远,声音依然清晰平稳如在耳际:“条件很简单,这条手臂只需三刀。第一刀,你把唐秋放到地上;第二刀,你退五丈,我进五丈;至于这第三刀么……你我各安天命。” 
  唐斐略一沉吟,冷笑道:“其它照旧,我现在要你再退十丈。” 
  我心顿时沉了下去,三刀断臂是相当冷酷严苛的手法。黑道帮会处罚属下时,罪过轻时三刀六洞,重一点往往必须三刀断臂。说是三刀,其实是一刀,只是分三次运劲而已。第一刀须直劈入骨,第二刀断骨挫筋,第三刀断臂落地。一般来讲,第二刀一过,纵然皮肉依然相连,这条手臂已算是废了。如果按照唐斐的意思,第二刀完成时,他自己和我相隔五丈,左回风和我之间却足有十五丈。 
  武林中轻功最顶尖的燕行门门主燕归崖,施展到极限时也不过一掠十丈。 
  左回风却毫不迟疑:“一言为定。”右手随即徐徐摊开,掌心中赫然是一颗白色锥形之物:“这颗烟火弹坠地即燃,此刻各派人马已齐聚于唐门四面八方,人人仰首望天,所等者,左某一个信号而已。以唐前掌门之精于算计,可算得出此物何时坠地么?” 
  唐斐的身体猛地一震,一言不发。 
  既然是平托在右掌上的东西,无论怎么用心托住,终究是要坠地的。 
  我死死盯着左回风。因为从小练暗器的关系,我的眼睛很好,足以看清他的表情。他对我微微一笑,又退了几步,那个短短的笑容于是模糊在夜色里。 
  心里有个地方紧得难受,我只觉自己正陷在噩梦之中,身前身后皆是步步心机、重重疑阵,我却渐渐反应不过来。 
  他真的、真的准备这么做吗? 
  一片寂静。 
  我发觉唐斐的手正在微微地抖,掌心里一片湿湿冷冷,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是因为兴奋。我用力咬住嘴唇想冷静一点,可是没有用,我全身都在颤抖。 
  努力集中精神听了这么久,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感觉到恐惧。 
  我知道唐斐不会杀我,因为他的杀气全都对着左回风。我也知道左回风不会真的难为唐门,否则一百零八名弟子不会被送走。 
  最重要的是,我以为左回风不会真的拿自己的手臂做交换条件,不可能也没必要。 
  我以为各有所恃也各有所忌的两个人终归会各退一步,相安无事;为何竟会各进一步? 
  肃杀冷冽的气息一波接着一波,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一切都是现实,不是梦境。我心里的恐惧也一波接一波,渐渐找不到边际。 
  刚才的满天烟火只怕已经搅得门中大乱,过不了多久,唐靖唐崴应该就会来找唐斐了,届时左回风虽然占不了上风,脱身总没有问题。然而一旦左回风发出号令,局面就再无转圜余地,真正被动的人还是唐斐。所以说,占上风的人是左回风,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可是如果左回风受了重伤呢?这里是唐门,是唐斐的地盘,他还离得开吗?唐斐是不会放过他的…… 
  体内有个地方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迅速传遍全身,疼得几乎想把身体蜷起来。神智原本就一片昏乱,阵阵惶急下,什么也想不出来。今晚的局,不是左回风设下的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左回风……不是那种从来用不着我担心的人吗? 
  我宁可再进一次玄幻阵,也不想这样眼睁睁地看着。 
  相隔二十丈,原来还是可以听到刀锋没入血肉的声音,可以看到汩汩的红色。 
  那是曾在许多个晚上,无论我拨开多少次,还是毫不客气地环过来的手臂。 
  内息如焚,左冲右突,解不开穴道,不能动,不能说话。 
  我只有看着。 
  后背一片沁凉,身体似乎被放在地上,看不到左回风了。视野所及依然是一缕缕一片片的红色,辨了一会儿才认出那是唐斐的外衣。唐斐微蹙着眉,神色好像有些担忧,手指正按在睡穴上。 
  除了一瞬不瞬地瞪着他,我什么也做不了,然后我发现他的表情突然僵住了。 
  在我回过神来之前,一只皎如白玉的手伸到他身前,迅速点了两处穴道;跟着熟悉窈窕的身影闪出来,将唐斐从我身边拖开。 
  竟然是唐梦。 
  我觉得自己也许真是在做梦也说不定。 
  下一刻,有人抱住我,解开穴道,扶着我坐下;跟着一股绵绵内力从脉门透进来,缓缓游走。 
  颈项像生锈已久的铁锁一样难以转动,我辛苦地转过头。左回风就坐在身侧,眉宇间赫然有几分忧色。鼓起勇气朝他右臂扫了一眼,衣袖虽然红了一片,显然没有伤到臂骨。 
  也许是今天晚上想得实在太多,麻木了,眼看着变故迭起,乾坤挪移,居然什么感觉也没有。我对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唯有苦笑。 
  我没有想错,他的确、的确是那种用不着我担心的人。 
  难怪又是自伤,又是用烟火弹作幌子,如果他的目的是让唐斐全神贯注、无暇他顾的话,无疑做得非常成功。若非如此,唐梦绝不可能这么轻轻巧巧得手。 
  只是,为什么是唐梦?他有的是人手,为什么偏要让唐梦来解围? 
  回身看去,唐梦已解开唐斐的穴道,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各自无语。几天不见,唐梦憔悴了许多,容色雪白,神情凄苦中透着倔强;唐斐寒霜满面,嘴唇颤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左回风搂了搂我的肩膀,低声道:“等我一下。”起身直接对着唐梦走过去,微一拱手:“多谢唐夫人相助。” 
  唐梦勉强露出笑容,侧身避过:“谢字不敢当,不知左少庄主可还记得先前承诺?” 
   “左家部众从今夜起驻留此地三天。”左回风淡淡道:“还望这段时间内唐门弟子少安毋躁,三十六个时辰一到,围困自解;贵门的唐仪唐昭在左家做客,左某自当殷勤留客,请他们多盘桓几天。”他顿了顿,突然问道:“你现在可愿意随秋一起到舍下盘桓几日了?” 
  唐梦全身一颤,眼里露出迷茫之色,随即转冷,终于顿了顿足:“多谢美意,只是唐梦现在哪里也不想去,只盼阁下带着唐秋走得越远越好,再不要出现在唐门!” 
  唐梦的声音一向很好听,风动碎玉一样的声音。 
  左回风和唐斐的脸上,都有一丝讶异。 
  我追逐着唐梦的眼睛,可是她已经别过头。长长的黑发在风中不住飘摇,半遮着那张秀丽的面庞,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可以确定的是,从头到尾,她没有看我一眼。 
  我听见左回风对我说,秋,跟我走吧。 
  如果说几个时辰之前,我还丝毫没有想到要离开唐门的话,那么几个时辰之后,我发现自己只剩下离开一途。 
  即使在很久以后,当我试图把所有的事情完整地回忆一遍时,仍然觉得那个漫长的夜晚像一团混乱而深不见底的漩涡,各种东西绞作一团,看不到来处也找不到去路,其中有关唐门的一切都是冷的,包括我自己在内。 
  那种所有的凭依一个个消失,所有的通路一条条被堵死的感觉鲜明而深沉,如影随形般附着在内心某个地方,久久无法褪去。 


    第二十四章奈何一梦 

  我记不太清自己是怎么跟着左回风离开唐门的。全身没有力气,每走一步体内都隐隐作痛;左回风似乎在一旁扶着我,他的手始终稳定,像带了温度的扶手。没有这样的扶手,我只怕是走不出这个地方的,唐家堡原来如此之大,以前怎么都没发觉。 
  走得很慢,可是我不愿意让他抱着。 
  东方开始透出淡淡天青,清浅的白色缓缓漫过深蓝的夜幕,也漫过我的眼帘,我的意识在这样的曙色里化作了一片混沌。 
  最后的记忆是有人把我抱起来,搂在怀里,于是温暖的触感伴随着一阵阵近乎麻木的钝痛,无休无止地延续着。 
  后来,我做梦了。梦的一端繁花似锦,绿水青山,三个孩子在其中嬉戏,春光明媚;我站在另一端静静地看着,什么感觉也没有。 
  唐斐,一别三年,其实我好想你,虽然你一点也不稀罕。 
  幸福的孩子奔跑着,当他们的背影隐没在花从中时,我的梦里下起了如织的细雨,淅淅沥沥在耳边回响。 
  古人所说的相见争如不见,或许就是这种意境,清冷的雨,清冷的景致,寂寞无限。 
  好在我不觉得有多冷,身体里一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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