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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归元-帝凰(沧海长歌) 出版-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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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灵徊笑着,不住的笑着,眼底却渐渐聚集起晶莹的泪花,那一滴泪颤颤悬在眼底,欲坠不坠,一个永远无法圆满的弧度。
这里是幽深的密道,散发着陈腐的气味,四壁倒映拉长的黑影,远远近近都是空而远的足音,然而此刻在她眼里,这里是早春一碧深翠的小径,四处弥漫繁花的芳香,远山之巅白衣的男子回首,身后传来悠长的鸽哨的清音。
一生里最黑暗却也最光明的道路啊……可不可以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那短短几步丈量出的距离,写尽了谁的一生……
前方,水道在望。
水灵徊闭上眼,那滴颤颤的泪珠,终于被轻轻挤落,在雪白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清亮的印痕。
素玄只是看着前方水道,注意着水中萧玦和秦长歌的安全,不经意的问水灵徊,“水姑娘,你可会水?”
水灵徊点点头,素玄一笑道:“那么小心了。”拉着她纵身跃入水道。
他依旧攥着她的手,掌中柔若无骨的手那般娇小,令他错觉那是孩童的手,于是这艰难险阻之前他不敢放开,怕一个疏失那娇小的孩子就会随水流去。
水很冷,掌中的手因此也如冰之凉,感觉到水灵徊动作有点迟缓,素玄回头看她,问:“是不是有点冷?”
水灵徊只是摇头,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素玄被看得有些尴尬,讪讪的转过头去。
水流无声,无声的水流里,一些湿润的液体,亦滴落无声。
“痛不痛?”
“还好。”
“我以为你会说不痛,”萧玦轻轻一笑,单手划水,另一只手轻轻揽着秦长歌,抬眼看见水道两侧渐渐不是齐整的巨石,而换成了自然的嶙峋的崖壁,一些肥短的白色影子飞快的窜来窜去,时不时越出水面,冲近两人,却在接近的瞬间退去,看身形依稀是那晚遇见的“动物版萧溶”。
“原来这就是猗兰雪兽,”萧玦笑了笑,庆幸的道:“看它们那模样,对这血莲汁真的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是这个血莲……”
“你也发觉了。”秦长歌目中有忧色,“血莲咱们又不是没见过,无论哪个品种,也没有这么浓郁的血腥气。”
“你的意思是……”萧玦霍然扭头看她,“兽血?人血?”
“兽血的话,水姑娘就不必骗我们了,”秦长歌低低唏嘘,“我有点担心……”
“你是说那是她的血?”萧玦一惊,回身去看水灵徊跟上没有,不妨正对上班晏的脸,那女子恶意的将遮面长发撩开,黑沉沉的幽深水道里,用半边鬼脸对着萧玦一笑。
一只扑近她的雪兽立时尖啸者逃窜开去。
班晏得意的等着看萧玦吓回头,结果,大胆萧皇帝却明快爽朗的,回她一笑。
那神情,仿佛见到的就是个惊世美女。
班晏悻悻的继续游……
秦长歌好笑的看着这一幕,随即又皱眉,想了想道:“我怀疑那个机关是要血祭的,她当时死活不肯抽回手,大约……不过按说咱们学武人士,流点血也不至于丢掉性命,只是那孩子的神情,总令我有些担心。”
“她那是伤心,”萧玦不看她,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壁顶,悠悠道:“为情伤心的滋味,本就是万念俱灰的……”
他的神情有些遥远,目光似乎透过深黑的岩壁,看见那些深埋了守候和绝望回忆的过往岁月,那时的他,每想着长乐宫那一抔不全的骨灰,自己便也真成了灰,飘飘洒洒扬在天地间,浮游着没个着落,看什么都是迷离的,看什么都隔着天涯之远,肉身虽还在,精神,却早已成了一抹陪她一起被焚尽的游魂了……
看着他的神情,秦长歌黯然,良久,悠悠一叹。
身后,单调的划水之声,安静得只听见几个人的呼吸,秦长歌隐约看见跟上来的素玄和水灵徊,心下微微安定了些,低低道:“但望我是多虑……但望无事……”
水声悠悠,他在身侧。
那白衣如雪,长眉飞扬,一如当年,那夜。
……那一夜,猗兰终年笼罩着雾气的山谷难得的云开月明,云翳散尽后那一弯上弦月薄凉如玉,女子娟娟之眉般挂在树梢。
……当时自己在做什么来着?好像爬在树上看月亮,有两只雪兽围着她团团转,正在拼命争宠。
听见大笑声时,那弯月亮似乎都震了震,雪兽尖啸着转过头去——那么清朗的笑声,像雪山上吹过来的风,瞬间带着山巅上的雪沫,清凌凌拔地卷了来。
扑到人脸上,胸臆间都爽亮了亮。
自己愕然回首——猗兰谷,真的好多好多年没有人能进谷过,更别说半夜突然出现。
他是怎么越过前方饕餮之林,避开猗兰十六暗关守卫,找到猗兰隐藏在山壁间的隐蔽门户,出现在谷内的?
前方响起喝问声,对答声,然后,掌风呼啸声,兵刃相接声……
她懒懒的躺了下去,听风声,那是水家守卫出动了,水家守卫若是行走江湖,最起码也是个一流高手,水家的坎离阵,等闲人来得去不得。
这位,自然也去不得。
然而她立即听见守卫们的惊呼声,她霍然转首,看见数十柄水家独有的飞银色刀似旋转着的月光,四面迸射开去,黑夜中开起了一朵灿烂的银色的花。
随即她听见叔叔水应申的叱声,一道青影流光般的掠过来。
她起了点兴趣,翻了个身,托腮等着看叔叔教训那个狂妄小子。
远处银辉下只看见青影沉雄而白影潇洒,流光般的飞旋转折,仿若天地间一道流星冷电,又或是仙山之上生出的云霓流霞,明明只是普通的招式,却浩浩然如四海之威,朗朗然若玉山之摧。
她不知不觉看入了迷,抓住一只雪兽无意识的在拔毛,每看见精彩处都揪一揪,那只倒霉的争宠成功的雪兽不住吱哇乱叫。
不出数招,自己那号称猗兰谷三大高手之一,犹以功力精深著称的二叔就踉跄退后,而那白影一个旋身,月光下他伸手一引,长笑道:“打得痛快,佩服!”
那一引仿佛引出了苍穹下的全部星光,辉煌的没入她的双眸。
她心口若被雷撞,手一松,雪兽哀呼着逃走。
大叔叔的掌风排山倒海袭击向他时,她已经不由自主的跳下树,远处凛冽的掌风里,那个轻盈飘逸前进后退圆转如意的身影,似有魔力般吸引力她全部的目光。
她一步步,走近对敌之场。
呼啸的罡风里,背对着她的男子,突然一回身。
他黑发扬起,双目如月色明朗……
她心底泛起摇撞不休的涟漪,涟漪中开出清丽而芬芳四散的花,面上却漠漠然冷若霜梨,她抽出铃链,一声清叱:
“来者何人?速速受死!”
……来着何人?何人?何人?
此番一来,踏云披月而来,那般不可逃避的生生撞人她心底,泛起碧波千顷,直至此刻,此刻尚未休。
她被撞裂了十六年琉璃般绚丽华美,被珍爱被呵护的平静岁月,那些记忆里无忧无虑不知悲苦的人生从此呼啸而去,她腾身而起,努力去追,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落入永恒的深水。
深水之中,她渐渐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十六年来,她享有过其他兄弟们不曾有过的珍惜,也许是贪婪的要得太过,命运罚她一朝失去,一朝全数相还。
……十六年前,她给出水氏家族最后一声欣喜的婴啼,却换来祖爷爷一声悠长的叹息。
……薄命之女……
……十六年之前勿换回女装,十六岁之前勿出谷,或可保一生平安……
她被当做男儿养大,自小吃着奇异的苦涩的药,她会时不时流血,一旦流血就汹涌可怕永无止歇,她的关节常常因充血而肿胀,她曾经大病欲死,险险被救回。
所有人都保护着她,不让她劳累、悲伤、受伤、流血,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个十六岁,小心翼翼的带着黑暗的影子过去。
……然后十五岁那年,她看见他。
……她不顾一切奔出谷,以雪素黄金兰的失踪为借口,为了寻找她,三哥这个家族里最重要的人物亲自远赴敌国,将她带回。
……遇见她的那一刻,看见她的女装,三哥那般平静雍容的人,终于变了脸色……他叹息,说,冤孽。
冤孽,是么?
她不悔。
那过去的琉璃般的十五年岁月,不是她自己活的,她真正活的,是最后这一年。
能这般全心全意没有顾忌的活上这一段日子,能这般全心全意无限憧憬的去爱过一个人。
真好。
……水好重啊……
却……如此温暖。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向身侧的他,轻轻靠了靠。
他没有避开,而是体贴的将她往身侧拉了拉,她满意的笑着……今生里寤寐不得的拥抱,最后一个拥抱,终于以这样的方式成全了自己……真好。
她的手,在他手中,她整个人,在他怀中。
与子携手,不能共老。
不过没关系……
她微笑着,阖上双眼。
素玄……我庆幸此生遇见你。
……
水声悠悠,在黑暗中泛着细碎的粼光,隐隐的上方依旧传来震动,延伸至这地底深处已经转至轻缓,水面漾了一层又一层,光怪陆离的弥散开去,看来如一场绵延不绝生生不息的梦境。
素玄觉得身边女子的手,越发的冷下去,动作也渐渐轻缓下去,她似乎有些冷的,向他靠了靠。
这寒冷的水中靠得再近也不可能有温度传递,素玄还是怜惜的将她往身边拉了拉,承担了她全部的重量,女子舒舒服服的躺在他怀里,一点力气都不需使用了。
这个女孩子……还是很可爱的……一直以来,他像看待妹妹的一样看待她,在炽焰帮里,那般的纠缠喜悦都是她的,他只是浅浅无奈,包容着这孩子的任性。
……今日,大约是伤了她的心了……好在这孩子虽然跋扈却本质不坏,当初在炽焰帮,她粘的太紧导致自己发怒,她狠狠哭上一场,转个身立即又笑了。
素玄淡淡的想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嘴角轻轻泛上一个笑容。
前方,水势渐浅,隐约可以看见阶梯。
素玄目中露出喜色,道:“水姑娘,你看——”
他突然住口。
怀里的女孩子,为什么突然重了许多?
这点重量原本不会被他这个高手感觉得到,然而他从自己思绪中拔离,抬首去看前方的那一刻,怀里依着他颈项的头颅,并没有随之扬起。
素玄心中轰然一声。
他近乎慌乱的去扳起她的头。
眼前少女湿漉漉的脸,眉毛头发都被水浸得乌黑,纤长的睫毛紧紧的闭着,睫毛下,双颊上显现出不祥的惨白之色。
连唇,都已是霜白之色。
那唇角,却有一抹微笑,如将要飘零的残花,浅浅一缀。
素玄盯着那笑容,有生以来一直稳定如恒的双手,突然开始颤抖。
他抖着手,轻轻去探她的鼻息。
!!!
“灵徊!”
一声大喝惊住了前方已经离开水道爬上阶梯的萧玦等人,尚有半个身子在水下的秦长歌霍然回首,便见身后数丈远处,(非凡舞?游弋手打)素玄站在水中,双手抱着少女,少女黑发披散,双手以一种毫无生气的姿势软软垂下。
秦长歌只觉得浑身冷了冷,霍地腿一软磕在台阶上。
萧玦急忙去扶她,秦长歌一把推开他,霍然回身涉水奔向素玄,一边艰难的前行一边从怀里拼命摸索防水的火折子。
素玄立于水中,一动不动。
“嚓!”
班晏点着了火折子。
秦长歌停在水中,停在素玄面前。
飘摇的火光里照着那水中的男女,照着那女子下垂的手,她右手的一根食指已经没有了,断指之处,被泡的发白的伤口犹自在不停的滴落淡红的鲜血,落到水里,洇开淡淡的血丝,瞬间不见。
秦长歌盯着那到现在还在流血的残手,只觉得手脚冰凉,她轻轻唤,“素玄……素玄……”
素玄缓缓抬起头来。
他脸色惨白不似人色。
他声音响在空洞的密道里,听来远如隔在红尘之外,“……我为什么没能发觉?”
秦长歌默然……水中,感觉不到温度和血液的流逝,她大概一直在流血吧……混杂入水里,无声若默默流下的泪,没有人能够知道。
素玄又是那么随意的性子,她不动,他还以为她想偷懒,他将她保护在怀里,不要她费力去游,他一路前行,看着前方的身影,不知道身侧女子的生命在一点一滴随水而去。
看着水灵徊绝无生气的脸,秦长歌知道已经没有挽救的希望,那个孩子,她在死前的一刻,想着什么?
素玄还在怔怔的问,“我为什么没能发觉?”
秦长歌突然觉得胃痛,五脏六腑翻搅在一起如同被巨手捏紧,她深深弯下腰去,大滴大滴的冷汗冒了出来。
这是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一个永远不能回答的问题。
因为答案,太过残忍。
耳边响起萧玦的担心的询问声,却又混沌得仿佛什么都听不清,四周安静诡异而又喧嚣杂乱,一幕幕景象浮光掠影而过……脆笑如银铃的少女……月光下铃铛中窜出的奇形怪状的虫子……拼命抖着毛虫的要哭的孩子……背着楚非欢在屋脊上拼命逃窜的女子……猗兰之殿……绝崖上扑地大哭……石山前的犹疑与被挤兑……密室里沉重而古怪的神情……她伸手去扳机关……她的手一直在青铜盆中……她不许她靠近……石蛙口中流出的状似人血的“血莲汁”……
那许多前事蜂拥而来,变幻起伏,如波般于她脑海汹涌不休,最终只剩下言笑晏晏容颜灵动的小小公子,在绝峰之巅得意的大笑,“这位姐姐你不相信我能把他裤子撕下来?”
……
灵徊。
我曾答应你一起去看素玄被扒裤子,如今我站在水中,看素玄抱着你的尸身茫然相问。
我曾经送了女装供你相换,好让你在你的心上人面前一现娇媚,如今我却用自己言语的机锋,挤兑着送你上绝路。
我一生杀人从不手软,害人从不皱眉;我一生悍然与敌相遇,从不惧苦困相逼;我一生不畏以暴制暴,用鲜血来淘洗鲜血,换得铁血的秩序与新生;我一生翻云覆雨,玩弄人心,使尽计谋,算尽机关。
然而这一次,我终于,算错。
卷二:六国卷 第五十一章 炸山
密道尚未开启,却不知从哪里起了一了小小的风,旋转着贴近水面,起了一个个精致漩涡,令人想起,依稀仿佛,那个逝去的孩子,曾经也拥有过一对世间最明媚的笑涡。
风里,素玄抱着怀中女子冰凉的躯体,神色之间一瞬间空无所有。
风里,睥睨天下从不低头的开国皇后,生平第一次因为苦痛,深深俯下身去。
她弯身的姿态艰难而疼痛。
宛如一种,赎罪的姿势。
素玄慢慢抬眼,看了看秦长歌,他目中什么表情都没有,瞳仁黝黑如永远不见天日的深狱,他抱着水灵徊,缓缓绕过了秦长歌。
那前行的步子竟然有些踉跄,秦长歌身侧的萧玦下意识的想扶住他肩头,却在将要触到他的那一刻,收回了手。
让他……一个人安静吧……
萧玦看着他的背影,沉重而漂浮,令人觉得似乎只要不小心触着,就会立刻碎成千片,彻底崩溃。
这一刻的深水,淹没人世间一切欢乐的提岸,要等到多久多久以后,才能挣扎得出?
萧玦悠悠叹息,他亦是痛苦的过来人,长乐妖火,曾经焚尽了他三载的欢乐,他比谁都清楚此刻素玄的感受,何况,素玄只怕还要比他更多上一份“我不杀卿卿,卿卿因我而死”的自责与内疚。
还有……长歌。
担心的扶住秦长歌,萧玦细细注视着她的神情——长歌一生里明锐决断心狠手辣,却并无伤害无辜之事,并无亏欠人心之处,然而今日之事……
谁都没有错,却酿成大错。
世事弄人,一至于斯。
水声悠悠,不绝流淌,永不知人间悲愁。
素玄抱着水灵徊,缓缓上岸,上行几步阶梯,又是一盏做成童女托盆状的青铜灯。
盆里,果然有一处圆形的孔,先前,通道的那端,水灵徊就是将手指伸进了那样的孔,从而失去了自己的手指和生命的。
萧玦和秦长歌立即同时伸出了手,却被素玄决然拂开,他力道之大,将秦长歌挥得一个踉跄,萧玦手一伸拉住她,深深一叹,无声退了开去。
素玄将手指卡进圆孔,轻轻一勾,轰隆一声,前方看起来只是山壁的地方,突然出现门户,缓缓开启。
秦长歌盯着素玄的手。
没有鲜血流出。
素玄缓缓抽出手,手指完好无缺,他似乎有些遗憾的望着自己没有伤痕的手,怔怔的出神。
秦长歌回望幽幽水道尽头,那已经看不见的那处水家密室里,那个开门的机关,到底设置了什么样的伤害,来惩罚擅自泄露家族祖先停灵重地的水家子弟,已经注定将成为永久的谜,伴随着这个女孩的亘古沉睡,永远沉没,无人能解。
秦长歌只大约猜出,那是血祭的机关,鲜血涌出,积蓄到一定位置,冲开机簧打开暗门,多余的鲜血便从石蛙口中流出。
而水灵徊当初的犹豫,是缘于她的不同常人的体质,别人只是残肢的伤口,于她就成了死亡的切痕,秦长歌深恨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想到,有种人是不能流血的。
暗门开启,新鲜的空气与外面逼人的翠色霎那涌入,那么鲜亮的颜色和感受,仿佛是那个孩子给人的感觉,然而这一生里她再也 能如此鲜明,然而他们这一生里再也不能看见那个总爱翠绿绯红鲜黄素白,将色彩穿得界限分明的小小少女。
她的鲜明,结束在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深水里。
是不是预见到结局的苍凉和灰暗,所以那十六年里她拼命着亮丽逼人?
素玄缓缓抬头,迎着暗门开启处那一缕日光,似乎有点疼痛的眯起了双眼。
日光灿烂的逼过来,日光里,有人在盈盈冲着他笑……素玄,你赔我的铃铛儿……你赔你赔你赔……
她说起铃铛的时候总要带个儿字音,舌头微微翘起,听起来娇俏而玲珑,自己也宛如一个到处都在响的漂亮铃铛。
那么活力四射的女子,玲玲脆响着闯入他生命的女子,怎么会变成了此刻,他臂弯里那个冰凉脆弱的躯体?
素玄伸出手,轻轻挡住了那道鲜黄的日光。
他喃喃道:“我赔……”
他身侧,秦长歌轻轻震了震,她默然握紧嘴唇,森然的望着暗门之外,已经远远越过猗兰疆界的深绿的山峦。
有一种崩毁难以复苏,有一种废墟不能重建。
深吸一口气,秦长歌决然跨出了门外,并用力一拉,将一直站着不动的素玄拉出门。
萧玦很默契的走在最后,阻拦住回去的路——他和秦长歌都很害怕,素玄会在他们走出后将暗门关闭,将自己永远留在暗道中陪伴水灵徊。
素玄立于朗日长风之下,不动,不前行。
他素来挺直颀长,五陵年少乌衣子弟般风度优雅的背影,这一霎似也因沉重的背负而微微佝偻。
秦长歌回身看他,她神色憔悴痛苦却已恢复平静从容,她冷冷盯着素玄的眼睛,轻轻道:“……素玄,我知道你很痛苦,我知道你觉得对不起她,我也一样,在她面前,我们都是罪人,而我的罪,比你更重。”
素玄抬眼看她。
他目光亦如深水,水底翻涌无尽波澜,每个起伏都是疼痛的伤痕。
“我明明看出她的为难,我明明知道她此去定有难处,我明明清楚她擅自开启祖先陵寝必将受到惩罚,但我为了大家脱险,为了一己私心,我装作不知道,我自欺欺人的以为,一点小小的惩罚不会要了她的命。”
秦长歌深深看着水灵徊,用唯一能动的那只手,轻轻抚过她冰冷的脸,一字字道,“是我,杀了她。”
素玄的手抖了抖,萧玦目中泛起痛色,正想说话,秦长歌已经继续道:“但是,素玄,我不会因为我的错误去将自己赔给她,因为她要我的命毫无用处,而她更不会愿意看见你自责伤心,将一生就此颓然虚掷。”
她扬起脸,眼底水光晶宝,在南闵之冬温暖的阳光下镀出流丽的反光,“素玄,灵徊徊爱着的,是那个深夜闯入猗兰谷,挥手间连过三关的你;是那个觞山之巅,大笑着毁去她的铃铛,还说要打她的你;是那个立于武林庸庸众生之上,俯视天下笑看风云的你。”
“你若想她含笑九泉,你若想用她最希望的方式永远怀念她。”
“请,继续做回当初那个你,那个她所深爱膜拜,用尽生命去爱的你。”
素玄沉默了很久。
他长立风中,风声嘶嘶似马鸣,风声悠悠似水流。
多年以前,街角驻马的少女,勒缰之下,一声马嘶唤醒了他濒临死亡的神智,她淡淡下俯的脸,如一朵艳丽光明的花,照亮了他余生黑暗的岁月。
多年以后,猗兰密道下水流悠悠,女子的笑意绽放在青铜灯的微弱光芒下,她贴近了他,再轻轻离开,从此带走了他心深处的某一处温暖。
世间一得一失,一饮一啄,似有天意。
森凉而轮回的天意。
良久,素玄微微仰起头,对着云端之上,那个迤逦飘近似有若无的笑靥,微微一笑。
他道:“你放心,我明白。”
转过脸,看着秦长歌,他淡淡道:“抱歉我不能陪你去找非欢了,我得先给她找个她喜欢的地方住下。”
深深看进他的目光,良久,秦长歌道:“好。”
素玄再不多话,抱着水灵徊决然离开,他雪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翠绿的丛林之中,在他臂弯之处,女子飘落的乌亮黑发绸缎般的在风中招展,宛如生时。
秦长歌和萧玦,目送着他离去,落木萧萧长风悠悠里,心中生起离别的苍凉和悲切。
那些永生不能圆满的忧愁,终究换不得命运的怜悯回首。
班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秦长歌不想关心她的下落——她只要活着,那么就一定不会放过水镜尘,如果不是因为水镜尘是灵徊的三哥,秦长歌其实很想自己就先杀了他,现在有班晏,那更好。
南闵玄螭宫和猗兰谷,两大势力一直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如今终于撕破脸皮,一场碰撞势不可免。
秦长歌打算趁乱取得踏香珈蓝,然后回国整军,趁两方打得两败俱伤之际,将南闵给收拾了。
此次南闵行,心伤身伤,若不要回点利息,着实会郁闷吐血。
环顾了下地形,秦长歌确定现在竟然已经到了猗兰外围山脉,换句话说,非欢现在反而应该远远在她身后。
两人当下不再犹豫,萧玦一把拉起她,飞奔向原先非欢等待他们的谷外。
路程挺远,地形复杂,两人不熟悉方向,居然绕了将近一天一夜才找回正确的路,好容易远远的看见熟悉的地方,以两人的目力都已看清楚谷外景象,秦长歌步子晃了晃。
那里已经没有人,谷口崩毁,紧紧挨着的谷外自然也受到波及,树木地面都被砸得支离破碎,那些支起的帐篷早已被压在滚落的碎石下不成模样,原本等在谷外的各家弟子在大难来临时早已作鸟兽散。
秦长歌拎着一颗心奔过去,在原先楚非欢他们那个帐篷的位置转了一圈,那里也没了人,帐篷在碎石之下露出破碎的一角,秦长歌缓缓揭开那些角,害怕自己会看见零落的血迹和狼藉的断肢。
还好,没有,什么都没有,走之前非欢裹身的毯子也压在帐篷里,秦长歌抽出仔仔细细看了,没有血迹。
长长吁了口气——幸好,幸好,非欢没有象幽州暴乱那日,宁可放弃生的希望也要在原地等候她。
萧玦也松了口气,笑道:“大约他们避开这里,驻扎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秦长歌突然面色一变。
她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发足便奔。
萧玦不知所以,也跟着奔过去,却见她是向着谷口那个摇摇欲坠的石山的方向,想了想脸色也变了。
疾奔中隐隐闻到一种呛人的奇异气味传来,萧玦咦了一声道:“好像是火药?”
秦长歌奔得更快,远远的看见乱石山下,一处靠近边沿碎石较小的地段,堆积起一堆黑色的火药,火药底牵出长长的引线,依稀有几个人围着那堆火药,在计算着方位和距离,似乎还在争执着什么。
看身形正是祁繁容啸天和楚非欢三人。
三人争执着,似乎正在为什么不肯相让,楚非欢突然动了动袖子。
随即祁繁和容啸天便倒了下去。
接着楚非欢便挥手示意旁边的帮工属下将两人远远拖开。
他昂首看着狰狞堆积的石山,这么远看不清他脸上神情,可是动作却毫无犹疑,手指一晃,指间已经多了一个火折子,一簇鲜红火苗跳跃着燃起。
秦长歌眼前一黑——非欢要炸开通道!可这不是固定完整的石山,这里全是乱石,一个计算不好,乱石崩塌,他会被第一个压死!
成功的几率有百分之一!
不,非欢不会这么蠢,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他为什么要这样?
此时却什么也来不及想,只顾发力狂奔,秦长歌开始咳嗽,巨大的风铁板般的撞过来,心胸间一痛的同时秦长歌突然脑中一醒,明白了楚非欢的心意。
谷中崩毁,声势如排山倒海剧烈庞大,任何人都会觉得里面的人难逃性命。
这种摧毁程度,时间越长越没有生机,以他们几人的武功,只要活着,以猗兰的距离,早该出来了,到了现在还没有出来,谁也不敢再往好的方向想。
非欢已经等到绝望。
所以他选择了以最决然的方式援救。
石山难渡,他肢体已残更不可能跨越。
那么,炸吧。
如果能炸出通道,那还能为她求得一线生机。
如果不能,那么,陪她一起死。
不愿独生。
……
大喝一声,萧玦也已看出楚非欢的意图,两人都在拼命狂奔,可是两人此时的状态都糟糕,不仅都疲惫万分,而且萧玦早在发力砍崖的那一刻便伤了筋脉,一路不得休息左臂越发疼痛,平衡和速度都受了影响,秦长歌现在也是个半残废,原本她因为身体轻盈,轻功一直练得高超,应当比萧玦快些,现在先奔出去,也不过就快了一步。
而猗兰内部崩山犹自未完全歇,隆隆之声不绝,对面说话都需要大声,两人拼命呼喊,却是除了自己谁也听不见。
楚非欢出神的看着山那边,缓缓俯下身去够引线。
秦长歌急得已经快要吐血。
她霍然回首,向着萧玦,道,“我们俩的肢体都不平衡,跑起来太慢,我身子轻,你送我一程!”
萧玦心疼的看着她满身灰尘伤痕,却只一言不发咬了咬牙,道:“好!”
他猛力前冲,单臂挥出,一把托起秦长歌脚底,大喝:“起!”
运足全力的秦长歌立即一朵轻云般的飞了出去。
楚非欢指尖火花明灭,瞬间靠上引线!
秦长歌飞身前纵!
引线瞬间点燃,火花哧哧的闪烁着向后退去!
秦长歌啪的一声半空中抖开黑丝!
引线很快燃尽大半,只剩下巴掌长短短一截!
楚非欢仰首,神情决然。
“啪!”
黑影一闪,大力抽下!
火花顿弱。
“砰!”
人体重重砸落,悍然砸上地面火线,随即狠狠一翻身,将最后一点火星也压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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