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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落拓-荏苒年华-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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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抵达Z市是第二天清晨,任世晏开车到火车站来接了女儿。
“为什么一定要坐火车回来呢?你看你的脸色,肯定是一晚上没睡好。”
“没办法啊,我不喜欢坐飞机。”
任世晏顿时记起了女儿小时候的事:“你小学毕业那年,第一次带你坐飞机去度假,你全程脸色苍白,我和你妈妈一左一右坐你身边,怎么逗你,你都没法放松下来,小手冰凉,额头上尽是冷汗。回来时,我们只好退机票改坐火车,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讨厌飞机。”
她笑道:“是呀,一直都没长进。”
“其实你妈妈也不喜欢坐飞机。”
任苒有些惊讶,那是她唯一一次跟父母同机出行,妈妈看上去十分镇定,“是吗?我从来没听妈妈说起过。”
“她最是一次乘飞机是出差,回来时就跟我说,她很不舒服,如果不是公事必要,她宁可坐火车。那次带你坐飞机,也是因为你回来说同学坐过飞机,你很闭幕,我们才想给你一个惊喜,那次旅行回来后,她还跟我开玩笑,说原来遗传的力量这么神秘。”
说起往事,任世晏神情不自禁黯沉下去。父女俩一时都再没有说话。
到了Z大后面的任家老宅,任世晏停车,告诉任苒:“我上午还有课,公证处那边有我一个学生,我已经跟他约好了,下午去办理房产赠与公主手续,你就在家好好休息,我中午过来妆你一起过去。”
“爸爸,为什么这么急着催我回过过户?”
“这个手续并不复杂,先做赠与公证,然后去房产局进行更名,趁你现在做自由职业,回来办了,省得以后再专门找里间啊。”
任苒仍然有引起迟疑:“季律师那边……”
“我们没什么,别操心大人的事了。”任世晏像哄小孩子般地拍拍她的手,让她哭笑不得,“小苒,进去休息,我得去上班了。”
任苒只得提了旅行袋下车,看着任世晏将车开走。
她取出钥匙,开了院门,走进自己从出生到长大一直居住的房子内。
这是一个晴朗的春日早晨,初升的太阳斜斜照射进来,那棵粗大的樟树枝叶繁茂得仿佛已经笼罩住了半个院落,阳光被筛得斑斑点点地洒在地上。红砖黑瓦的两层楼房,绿色的爬墙虎爬满整个西边的墙壁,白色的窗台,暗朱红色的百叶外窗,和她22岁离开那年一样——经祁家骏主持修缮,外观整齐而美丽,不复维吾尔颓败。
这个念头浮上心头,便再也按捺不下去。
她打开门,从一楼到二楼,一扇扇地开着窗子通风——巡视所有的房间。出乎她意料,里面十分干净整洁,不似长期无人居住的样子,厨房的小桌上甚至放着一罐普洱茶和一套茶具。她猜想,应该是父亲找人来打扫过并特意做了准备,以前根本不理家事的父亲变得如此细心,她有些感慨。
她将旅行袋提上楼来,进了她从小一直居住的房间,将装了母亲照片的小相框和那本《远离尘嚣》拿出来放在床对柜上摆好,向自己确认:回家了。
她不愿意多想什么,拿着笔记本电脑下楼去,找出水壶烧开水,沏开一壶普洱,然后就坐在餐桌那里,开始继续翻译工作。
上午的里间很快就过去了,任世晏过来,带她去吃饭,然后去了公证处。他显然已经跟学生打好了招呼,同时早早准备齐了所有资料,房屋赠与的公证手续很快便办好了。他再开车带她去了房产局,同样预先找了一位朋友帮忙,那人已经等在门口,带他们交上资料,交纳各种费用,工作人员审核以后告诉他们,大约十天以后就可以取新的房产证了。
手续办得如此顺利,从房产局出来后,任世晏长长吁了口气。
“小苒,等正式产权文件下来,这房子就完全属于你了。如果不是男律师在汉江那边工作,我真希望你们能回来生活。”
任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任世晏马上觉察出不对劲。
“你跟田律师没有解释清楚吗?”
“我和他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只是刚开始交往,对彼此还说不上很了解,所以……”任苒有些艰难地说,却实在找不到说辞,索性将心一横,“爸,我们分开了。”
任世晏很长里间没有说话,任苒发现父亲脸色发白,手竟然在微微颤抖,顿时吓到了,“爸,你怎么了?”
“没事。”任世晏勉强吐出了两个字。
“你别多想啊,爸,恋爱分手很平常的事。”
“我知道,我们走吧。”
回家发后,任苒继续伏案翻译,只随便吃了一点顺路买回来的东西,直到眼睛酸痛,颈项发麻,她一看时间,已经快九点钟了。她头天晚上在火车上没有睡好,合上笔记本电脑,打算去床上躺一下,再继续工作。
床铺柔软舒适,她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却仍然无法马上睡着。
她回忆着,发现从十六岁离开,到十九岁她从北海双平回来,她在这座房子里独自住了几个月,再往后,就只是二十二岁那年从澳洲回来住了几晚,其他的日子,她一直都住在没有家的感觉的地方。
父亲在汉江市的教工楼、财经政法大学的学生宿舍、深圳城中村条件简陋的招待所、广州珠江边的豪华公寓、北京湾深处小岛双平上火山岩垒成的低矮小屋、澳洲墨尔本住宅区漂亮的HOUSE——那边也是祁家骏送命的地方,她的回忆一下中断了。
当然,再历数下来,也不过从北京到香港,一个出租屋到另一个而已。
她知道一回到Z市,就意味着要面对无处不在的回忆,她躲避了那么久,回来以后,又妄图借用工作占据思绪,最终却还是得在这样夜阑人静的时刻,听任细细碎碎的悲伤爬上心头。
想起父亲的建议,她在黑暗中苦笑了,她想,她依旧没办法安然在这幢房子里住下来,也许还是走得远一点,相念没有这么沉重,痛苦也没有这么稠密。
辗转了不知多久,任苒迷迷糊糊入睡,仿佛又做起她曾今做过的梦,妈妈早早起床,在厨房里做早餐、煮咖啡,虹吸壶“咕嘟”作响地翻滚着,妈妈头也不回地说:“小苒,又光着脚跑下来了吗?”
她以前总也没弄明白,为什么妈妈的耳朵如此灵敏,能听到她光着脚悄无声息地下楼,能分辨出爸爸轻轻上楼的声音……
任苒突然睁开了眼睛,听到外面似乎有什么声音。
她的睡意全消,紧张地侧耳听着,却又什么也没听到,这时夜色已经深沉,屋子里十分安静,四周静谧得只有偶尔远远传来路上车辆驶过的声音,她有引起疑惑自己大概是困于梦魇了,这样一想,她绷紧的身体松弛了一点,可是就在此时,又一声轻响准确无误地传来,她猛然坐起了身。
她确定这不是错觉,声音就来自与她房间一墙之隔的父母主卧内,似乎有人推开了那边的窗子。
她下了床,来不及找拖鞋,赤足踩着地板走出自己的卧室,只见父母卧室的门开着,里面透出了灯光。
她一步步走过去,卧室窗子开着,夜风吹得内层窗纱飘拂不定,一个女人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
任苒的手心早已满是冷汗,她说不清是恼怒还是恐惧,“季律师,你在这里干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季方平回过头来,冷冷看着她,“这里是我丈夫的房子,身为妻子,我过来不是很正常吗?”
任苒上一次见她,还是十八岁那年,一转眼几年里间过去了,季方平穿着套装窄裙,身材依旧保持着苗条,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双曾经灵动而带着妩媚之态的细长丹凤眼略微有些向下耷拉,多少显出一点儿老态,她这样理直气壮的反诘,让任苒简直有哭笑不得的感觉。”我父亲大概不会给你钥匙,你这样不宣而至,不告而入,显然算不上正常,请你留下钥匙离开吧。“季方平根本没动,“你倒是比以前沉得住气,居然不说这房子今天已经被你父亲公证赠予给你,可以毫不停业地驱农我出去了。”
“我没什么可跟你说的,请你现在马上离开。”
“你父亲今天晚上说想跟我离婚,我刚跟他大吵了一架。”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想知道。”
“这不是你乐于看到的结果吗?吵完了,我就来这里了,其实,世晏不知道,我早配了这边的钥匙,过去几年,我经常过来。”
任苒大吃一惊。
“对,我经常过来,”季方平仿佛在欣赏她吃惊的表情,用一种更加轻快的语调重复道,“多半都是跟世晏发生不愉快以后。我得承认,这几年,这种不愉快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一向喜欢这所房子吗。隔一段里间,我还叫钟点工来打扫一下,每次过来,我会沏上一杯茶,坐在这里看看书,有时到这间卧室躺着休息。顺便说一下,你妈妈的藏书并不合我的口味。”她带着恶意地冷笑,“任小姐,你的表情奶奇怪,是不是觉得我亵渎了你这座神圣的房子?”
任苒一下明白了厨房里的普洱茶是怎么回事,想到季方平在模大样的坐在这房子里喝茶,翻看她母亲的藏书,躺到这间主卧床上休息,她禁不住胃里一阵翻腾,需要努力才压下恶心感。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用问台下?本来这已经是理所当然属于我的生活,和我的男人住在这所房子里,抚养我们的孩子,做饭,看书,喝茶,种种花……”她哈哈一笑,然后森然说道:“可是全给你毁了,任小姐。”
面对这个指责,任苒匪夷所思,“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当年你没用离家出走来要挟你父亲,就真的跟你没什么关系,你摆出受害者的姿态消失了,我还没能结婚,就成了白雪公主的恶毒继母,背上了逼得你失踪的恶名,承受众人的冷眼跟指责。我的孩子没了,我一直爱的那个男人勉强娶了我。却拒绝让我住到这里来,现在他又根本不理会我的反对,把房子过户给你,甚至还提出要跟我离婚,你把我的生活弄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现在竟然一脸无辜地说跟你没关系,你不觉得可笑吗?”
“如果你一定要把你生活中发生的事归咎于别人,那是你的自由,我不想再跟你争论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哪些责任该由谁承担。请你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再过来。”
“又想逐客吗?”季方平嘴角挂着一个冷笑,根本不为所动,“你大概不知道,很多年前,我刚爱上你父亲,有一天我跟着他,看他下班回家。那是我第一次来这所房子,当然,我只是站在马路对面远远看看,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和你母亲,看到你们迎出来,我还真有点说法出来的感受,你们的生活看着实在太完美了,我却只能在一边悄悄仰慕那个男人。”
任苒想到母亲和自己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一个女人那样窥伺,再度泛起了恶心的感觉。
“我那么爱他,终于还是打动了他。”她慢悠悠地继续说,“先爱的那个人注定卑微,我等他等了八年之外,所有的青春都耗尽了,总算等到他娶了我,接近了我一度羡慕的生活,可我得到了什么?一个心不一焉的男人,一个还是不能靠近的房子。”
“别对我来抱怨你的婚姻,季律师,我父亲如果没有给你想要的生活,那也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至于这所房子的归属,你应该比我更懂法律。”
“你以为我只是觊觎这套房子吗?”季方平仰头大笑:“我做律师,收入不算低,区区一套房子,在我眼里算什么,我在意的只是,本来应该属于我的生活被破坏、被剥夺。”
“我看大家都不用有这种受迫害妄想比较好。”
季方平盯着她,“你比以前还要尖刻。我可不认为我是在妄想狂发作,我26岁那年认识任世晏,花了快十七年的时间爱他,最后得到的是什么?我得到的只是一个没有孩子、没有爱的婚姻,到现在,我已经43岁,连婚姻都快没了,这一切都是托你的福。”
任苒的怒气终于升上来了,冷冷地看着她,“我母亲25岁时嫁给我父亲,三十六岁时知道丈夫出轨,三十八岁时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去世那年,是四十二岁。请问我要不要帮她问一问,她的生活是被谁毁掉的?”
“够了,你又来了。”季方平愤怒地挥一下手,“你以为凭这一点,你就拥有了替天行道惩罚我的权利吗?”
“我没那么狂妄,以为有资格惩罚谁,每个人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或迟或早而已。”
“这话用业说你也挺合适嘛。请问祁家骏想和太太离婚,再跟你在一起,远走澳洲,结果横死在墨尔本,算不算你承担的某种后果?”
任苒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我不得不说,你真的一直功于心计,很有手腕啊,勾搭得祁家骏对你死心塌地不说,祁家骢也似乎对你另眼相看。据说你在汉江市还交了一位新男友,他知道这些事后,大概不会甘心戴这么大顶绿帽子吧。”
“你马上出去,不然……”
只听“啪”地一声轻响,季方平突然打着一只一次性打火机,小小的火苗在风中摇曳不定,任苒毛骨悚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不然怎么样?你要打电话叫你父亲来,还是报警?”她合上打火机,又打开,“以你父亲现在的地位跟身份,老婆和女儿闹进公安局的话,也许能上报纸的社会版了,哈哈。”
“你要干什么?”
季方平哼了一声,“那一年,也是在这所房子里,你可是口若悬河说了很多啊,我记忆犹新。当然了,我记得清楚的是你打电话威胁你父亲,说只要他让我住进这房子,你就会放一把火把这里烧掉。我不得不说,你确实够狠。”
任苒想,也只有在冲动的十八岁,她才能在激愤之下讲出那句话,现在她看着季方平,竟然完全束手无策,“我没兴趣跟你闲聊,你不走的话,我只好……”
“两个小时前,你父亲对我说,这次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跟我离婚,我说要离婚也行,还是得把这所房子给我,他说,很遗憾,下午已经去把房子过户给你了,很好,既然你们父女俩合起伙来算计我,我跟他说,我打算效法你女儿当年的做法,把这房子烧掉,不过他显然当年把你的警告太当真,现在根本没把我这个警告当回事。”
“你不要冲动,有什么事,可以去跟我父亲好好谈。”
“没那个必要了。进来之前,我买了这只打火机,然后,”她再指一下床头柜上放的一只塑料壶,“从车上装了一壶汽油。”
任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律师,居然想知法犯法?”
“纵火当然是犯罪,不过只要你们父女俩不怕出丑闻,不怕家事给别人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去告我好了,我不在乎,我也再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季方平伸手取过那个塑料壶,打开盖子,手臂一挥,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透明液体划出一道弧线,从窗边一直到床边,哗哗地倾倒下来,任苒刚一动,她便厣厉声说:“你要是聪明一点,就马上出去,我倒没想过要犯杀人罪。”
任苒不知道她究竟是威胁,还是真疯狂到了某个地步,只能紧紧盯着她,她的眼睛里带着血丝,再度打着打火机,火苗在她缩小的瞳孔内闪耀,看上去诡异而恐怖。
“你怕了?”她哑着嗓子笑,“我刚当律师的时候,给一个向老公泼硫酸的女人辩护过,我一直想,是什么促使她做出那种事,现在我明白了,当你失去一切时,什么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任苒决定冒险上去抢下打火机再说,可是没等她动,季方平突然抬起手,将打火机凑近被风吹起的里层窗纱,一下便点燃了。
任苒惊叫一声,想也没想,冲上去扑打着,火焰灼痛了她的手掌,眼看就从窗纱烧到了窗帘,她抓住厚厚的外层丝绒窗帘下端往下扯,可是用力一拽,只将窗帘扯下一半,火借着风势已经蔓延开来。
空气一下变得灼热,布料燃烧化作黑灰,带着火星被风吹开,散发出浓浓的烟雾,呛得她呼吸困难。她再次拼尽全力拉扯,半幅着火的窗帘终于脱离了挂钩,然而另一幅窗帘也烧着了,她的手掌到手臂都被灼痛了,却根本顾不上,只银命地推开外面的百叶窗,将手里的窗帘扔出去,再去扯另外半幅窗帘。
可是这时火已经顺着那半幅窗帘烧下来,遇到了地上泼的汽油,火焰骤然间腾起,熊熊燃烧起来。任苒被灼得踉跄后退。
季方平放佛也被吓到了,直瞪瞪地看着眼前一切,突然她如梦方醒,转身向外跑去。
任苒完全没注意到她,一把抓起床上的床罩,奋力扑打着越来越大的火。
这时,陈华大步冲了进来。
第二十九章
陈华处理完J市的混乱局面,重新任命新的职业经理人暂时取代贺静宜,然后去了省城,买到了到Z市的机票,从机场直接过来。
出租车停在任苒家门口,他正在掏钱出来,只听司机惊叫一声:“这房子着火了。”
他抬头一看,二楼一扇窗子里果然腾起了火焰,在黑夜中显得明亮而触目惊心。他扔下一张钞票给司机,冲下车子,院门虚掩着,他一边向里面跑,一边拿手机拨火警电话。刚奔到房前,一团着火的布料从窗口飘下来,他闪避开,迅速抬脚把它踩熄。这时季方平正好奔出来,与他撞个正着。
他一把抓住她,“任苒在里面吗?”
季方平惊恐地看着他,却似乎根本没认出他来,只拼命摇头。他顾不上理会她,松开手,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只见卧室内火焰升腾,任苒正抓着床罩拼命而徒劳地扑打着,眼看就要被大火包围了。
他不顾火势冲过去,夺下她手里已经着火的床罩,强行抱住她跑出卧室,她拼命挣扎着,“你放开我。”
“你疯了吗?赶紧跟我出去。我已经报了火警,消防车应该会很快过来。”
任苒闷声不响地踢打着,仍然想挣脱他的手。他只能死死搂着她,“任苒,你冷静一点儿。”
她声音尖利地叫:“这是我妈妈住的地方,我不能眼看着这里被烧掉啊。”
“好,那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扑。”
陈华将她放在下楼梯的位置,转身向已经烧得“哔剥”作响的主卧走去,任苒却一下清醒了过来,知道凭他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扑灭这样的大火,她拖住了他,嘶声说道:“不要去。”
陈华抱起任苒冲下楼,一口气跑到院子里。他们回头望上去,二楼主卧内的火势已经越来越大,火苗从窗口蹿了出来,烧着了百叶外窗,似乎烤到了与窗子相连的樟树上,发出一阵奇异的焦香气息。
这时消防车的鸣叫声由远及近,陈华抱着她过去将院门完全打开,让消防车进来。消防队员跳下车来,有条不紊地架设水龙,冲入屋内开始灭火。
陈华借着火光再一看怀里的任苒,她面孔扭曲,眼神呆滞地看着屋子,衣服被火炙烤得已经不能蔽体,手臂上全是烧伤的燎泡。他抱着她向外走去,“放心,火肯定能扑灭,我现在得带你去医院。”
这一次她丝毫没有反对,显然力气早就已经耗尽了。
医生紧急处理任苒的烧伤部位。她的右手从手背到手臂深Ⅱ度烧伤,比较严重,左手和双腿上其他部位也有从浅Ⅰ度到浅Ⅱ度不同程度的烧伤。
用大量灭菌盐水反复冲洗创面、清理受损的皮肤组织,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尽管注射了镇痛剂,任苒仍然痛得面无人色,满头大汗,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当终于敷上烧伤膏并包扎起来后,她的嘴唇已经咬破了。
医生放陈华和随后赶来的任世晏进来,两人看着四肢全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任苒,正挂瓶做静脉补液,一时都惊呆了。
“——要看痊愈的情况和个人体质。浅Ⅰ度到浅Ⅱ度大概需要一到两周的时间恢复,一般可能会有色素沉着,慢慢吸收恢复,不会留下明显疤痕。右手的深Ⅱ度烧伤需要一个月左右进行治疗,手背这里得多加注意,这个部位皮肤相对薄,要防止出现疤痕性增生,那样会影响手掌功能甚至导致畸形。”医生对他们解释着。
任世晏呆呆看着女儿,一时竟然无法走过去。
“我没事,爸爸。”任苒的喉咙被火熏得暗哑,努力想安慰父亲。
任世晏一下老泪纵横,“小苒,我作的孽,为什么她要冲着你来?”
医生说:“第一晚肯定会很难熬,我已经给病人注射了镇静剂,让她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一直没说话的陈华轻轻碰一下任世晏,他努力恢复镇静,“小苒,火已经扑灭了,房子没什么事,你好好休息。”
任苒点点头,镇静剂的药力发作起来,她合上眼睛睡着了。
等任苒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她迷惑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好一会儿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四肢上都有疼痛的感觉传来。
她一扭头,只见陈华正坐在她床边静静看书,神情十分专注,阳光透过白色窗帘照射进来,柔和地洒在他的头发和后背上,恍惚之间,她只觉得这个景象有奇怪的熟悉感,放佛曾在哪里见过一样。
陈华马上察觉到她醒来,伸手过来摸摸她的脸。
“睡了快十二个小时了,饿不饿?我已经让人去点了餐,马上会送过来。”
她摇摇头,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干得几乎无法发出声音。陈华放下书,扶她坐起来,端来一杯水递到她嘴边,她大口大口喝得又急又快,水流入干涩的食道,有刺痛的感觉,他提醒她,“慢一点。”
她声音哑哑地说:“我想看看家里怎么样了。”
陈华拿起刚才手里的那本书给她看,是她昨晚放在自己卧室床头柜上的那本《远离尘嚣》,“医生说你必须住院治疗,严格避免感染,不能随便外出。放心,我已经过去了一趟,把你的书、笔记本和旅行袋都拿过来了。除了那间卧室受损比较严重外,其他房间都还好,修复起来并不难。我会安排人去做。”
她“哦”一声,并不能因为这句话轻松起来,呆呆地看着书。
“从早上到现在,我一直在看这本书,想弄清楚,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会把它带在身边,反复翻看。”
“别想太多了,这书节奏很缓慢,我不信你看得下去。其实我也不明白我想从书里找到什么。也许就是一个习惯吧。”
“你的确是一个一旦习惯便会固执的傻孩子。”
他凝视她,那样深刻得仿佛要一直看到她心底的目光,让她本能地不愿意与之对视。她伸手想拿那本书,才发现两只手都包扎了起来,右手尤其裹得密不透风,一直差不多到了肩膀的位置,她只得颓然放弃这个动作。
“是啊,在你眼里,我一直就傻得不可救药。”她发愁地看着手臂,“唉,不知道会留下多少疤,肯定会难看死了。”
“现在知道害怕了吗?昨天晚上你可是英勇得很。”
他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她心虚地说:“对不起,我……”
陈华的手伸过来,托起她的下巴,那个毫不温柔的力道打断了她,逼她正视着他,“你确实应该跟我道歉。发生火灾时先逃生再打报警电话,这是小学生都应该知道的常识。”
任苒无言以对,现在回想起来,她也不知道昨天为什么会丧失了基本的理智与恐惧,一门心思要凭一己之力将火扑灭。她只记得当时脑袋一片空白,似乎完全想不到其他了。
“任苒,你有没有想过,要不是你头一天情绪很坏,我惦记着想过来哄哄你,或者飞机再晚到一点,昨晚会出什么事?”
她说不出话来。
“今天上午我坐在这里,一想到你也许会被烧死在里面,我是真的害怕了。”
她大吃一惊,这是陈华头一次坦承他会害怕,她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良久也不过再挤出一句:“对不起。”
陈华什么也没说,伸手按了床头铃,一个中年女护工很快走进来,他简单地嘱咐她:“带任小姐去洗漱。”然后掉头走了出去。
任苒如释重负,在护工的帮助下,在卫生间洗漱,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样子,不要说包扎得严实恐怖,连头发居然都被火燎焦了一部分,不禁再次暗暗感到后怕。
护工姓刘,手脚十分利落,一边替她擦洗,一边安慰她:“没事,我在烧伤病房干了好几年,好多人比你的情况严重得多,最后都好了。你脸上没落下疤就已经是万幸了。”
她看着镜子,只得承认,以昨天的情形来讲,她确实算是走运了。如果陈华没有及时赶来将她拖出去,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及时恢复理智逃生。
等她出来,陈华已经再次坐到了那里,神情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男人敲门而入,送来了午餐。任苒看看自己的双手,发愁而认命地说:“不知道得多长时间不能自理,陈总,还是帮我叫刘姐进来吧。”
陈华根本不理她,支起病床上的小桌,一样样打开饭盒的盖子,拿了勺子,舀了一勺鸡丝粥,命令她:“张嘴。”
她只得无可奈何地张开嘴。他一样样喂着菜、粥,动作从容不迫,显得十分有耐心,她却吃得食不甘味。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任世晏和田君培一起走了进来。任苒意外之下,一口粥呛入气管,顿时大咳起来。陈华不慌不忙帮她拍背,递水给她喝,拿纸巾替她擦嘴角,做得驾轻就熟,同时不忘打招呼:“任教授,田律师,请坐。”
任世晏也有尴尬,“小苒,田律师特意赶过来看你。”
任苒好容易止住咳,却一眼看见陈华一边不轻不重地敲着她的背,一边看着她,嘴角那里隐隐挂了一点儿笑意。她猛然意识到,他肯定知道田君培要和她父亲一起过来,这个亲密喂食的场面,恐怕差不多就是专门做给田君培看的。想起前几天她利用他的那一幕,她无话可说,沮丧地靠到枕头上。
“谢谢陈总,我不想吃了。”
陈华也不勉强,收起小桌,替她将枕头调整好,转头对任世晏说:“任教授,张医生来找过你,我陪你一起过去跟他谈谈。”他头一次正视着田君培,心平气和地说,“田律师,请随便坐。”
“君培,你怎么来了?”
“你完全不开手机,我跟任教授联系上,才知道你出了事,马上买机票赶了过来。”田君培在床边椅子上坐下,看着她的伤处,“没想到竟然伤得这么重。”
“没事啊,只是样子吓人而已,医生都说了,浅Ⅰ度到浅Ⅱ度烧伤,很快会好的,连疤都不会留。”
田君培沉痛地说:“对不起,小苒。”
任苒惊愕地看着他,“君培,你是存心要让我羞愧还是怎么样,居然来跟我说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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