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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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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我已不像年少时那样无知,渐渐地晓得了一个人若有心向你瞒着他的不好,你便看不出来他有什么不好。
  我急走两步立到他跟前,预备捉他的脉来诊一诊。他却突然收起笑来,绕过我捉他的手握住了我的衣襟,皱眉道:“这是什么?”
  我低头一瞧:“哦,没什么,个把时辰前对着那西海大皇子使追魂术时,不留意岔了神识,小咳了两口血。”
  他从座上起来,端着杯子转身去添茶水,边添边道:“你照看墨渊的心虽切,但也要多顾着自己,若墨渊醒了你却倒了,就不大好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和声道:“你猜我爬进那西海大皇子的元神,瞧见了什么?”
  他转过身来,将手上的一杯茶递给我,侧首道:“墨渊?”
  我接过他的茶,叹气道:“夜华,瀛洲那四头守神芝草的凶兽,模样长得如何?折颜带给我的那颗丹药,是你炼的吧?如今你身上,还只剩多少年的修为了?”
  他端着茶杯愣了一愣。面上神色却并没什么大起伏。愣罢轻描淡写地笑了笑,道:“唔,是有这么一桩事。前些时候天君差我去东海看看,路过瀛洲时突然想起你要几棵神芝草,就顺道取了几棵。你说的那几头守草的凶兽,模样不佳,若再长得灵巧一些,倒可以捕一头回来给你驯养着,闲时逗个闷子。正好你闲的时候也颇多。”
  他这一番话说得何其轻飘,我却仍旧记得阿爹当初从瀛洲回来时周身累累的伤。我听得自己的声音干干道:“那丹药,损了你多少年的修为?你托折颜送过来给我时,却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挑眉做讶然状道:“哦?竟有这种事?折颜竟没同你说那颗丹是我炼的?”又笑道:“这件事果然不该托他去做,白白地让他抢了我的功劳。”再边翻桌上的公文边道:“我天生修为便比一般的仙高些,从前天君又渡给我不少。炼这颗丹也没怎的,一桩小事罢了。”
  我瞧着他笼在袖中的右臂,温声道:“你今日添茶倒水翻公文的,怎么只劳烦你的左手,右手也该得动一动的。”
  他正翻着文书的左手停了。
  却也不过微微地一停,又继续不紧不慢地翻,口中道:“唔,取神芝草的时候不留意被饕餮咬了一口,正伤在这右手上,所以不大稳便。不过没大碍,药君也看过了,说将养个把月的就能恢复。”
  若我再年轻上他那么大一轮,指不定就相信了他的这番鬼扯。可如今我活到这么大的年纪,自然晓得他是在鬼扯。
  他说天君渡给他修为,天君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渡他修为,必是他落诛仙台那回,丢修为丢得命都快没了在前,天君才能渡他修为在后。譬如七万年前我阿娘救我,是同一个道理。天君渡给他的自然只是补上他丢失了的,统共也不能超过他这五万年勤修得来的。我度量着养墨渊的那团仙气,却至少凝了一个普通仙者四五万年的修为。
  他说饕餮咬了一口在他右臂上,不过一个小伤,将养将养就能好转。我们远古神袛却都晓得,饕餮这个凶兽是个有骨气的兽,它既咬了什么便必得将那东西连皮带骨头全吞下去,万没有哪个敢说被饕餮咬了一口还是小伤。
  但他这一番鬼扯显见得是为了安抚我。为了不使他失望,我心中虽一抽一抽,却只能做出个被他唬弄成功的形容,松口气状道:“那就好,那就好,总算叫我放心。”
  他挑眉笑了一笑,道:“我有什么可叫你不放心的。不过,那西海大皇子才用了丹药不久罢,怕还有些反复。你选在这个时候跑上天来,当心出差错。”
  他这个话说得婉转,却是明明白白一道逐客令。面上方才瞧着还好的颜色,也渐渐有些憔悴颓败。他这强打的精神,大约也撑不了多久了。
  为了全他的面子,我只得又做出个被他提点猛然醒悟的模样,咋呼一声:“喔呀,竟把这一茬忘了,那我先下去了,你也好好养伤。”
  说出这个话时,我觉得难过又心伤。
  我决定回青丘去问问折颜,看夜华他究竟伤得如何。

  第二十章(2)

  我一路火急火燎地赶回去,折颜却不在青丘了。
  四哥叼了根狗尾巴草挨在狐狸洞外头的草皮上,边晒太阳边与我道:“折颜他前几日已回桃林了。据他说近日做了件亏心事,因许多年不做亏心事了,偶尔为之便觉得异常亏心,须回桃林缓一缓。”
  我凄凉地骂了声娘,又踩上云头一路杀向十里桃林。
  在桃林后山的碧瑶池旁寻得折颜时,尚在日头当空的午时,但他的嘴巴封得紧,待从他口中套得攸关夜华的事,已是月头当空的子时。
  说那正是半个多月前,六月十二夜里,他同四哥在狐狸洞外头的竹林赏月,天上突然下来一双仙君。这一双仙君捧了天君的御令,十万火急地拜在青丘谷口,请他去一趟九重天,救一个人。天上一向是药君坐阵,天君既千里迢迢请他出山,这个人必是药石罔极,连药君也束手无策了。他对这一代的天君没什么好感,但本着让天君欠他一个人情的心态,还是跟着前来恭请他的仙君们上天了。
  上得九重天后,他才晓得天君千里迢迢来求他救的这个人,是我们白家的准女婿夜华。
  他见着夜华时,夜华的情形虽不至于药石罔极,却也十分地不好,右胳膊全被饕餮吞了,只剩一副袖子空空荡荡,身上的修为,也不过一两万年罢了。
  提到这一处,他略有感伤,道:“你这夫君,年纪虽轻,筹划事情却稳重。说早前几日他便递了折子给天君老儿,唔,正是你去西海的第二日,在那折子中提说东海瀛洲生的神芝草怎么怎么的有违仙界法度,列了许多道理,请天君准他去将瀛洲上生的神芝草一概全毁了。天君看了深以为然,便准了。他去瀛洲两日后,便传来瀛洲沉入东海的消息,天君很欣慰,再过一日他回来后,却是伤得极重的模样。天君以为他这孙子闹得如此田地全是被守神芝草的四大凶兽所害,深悔自己高估了孙子,当初没给他派几个好帮手。我原本也以为他身上的修为是在瀛洲毁神芝草时,被那四头畜生耗尽了的。后来他将那颗丹秘密托给我,我才晓得那四头畜生除开吞了他一条胳膊,没讨着半分旁的便宜,反叫他一把剑将他们全砍了个干净。他弄得这么一副凋零模样,全是因取回神芝草后立刻散了周身的修为开炉炼丹。他那一身的伤,唔,我已给他用了药,你不必担心,慢慢将养着就是,只那条胳膊是废了。呃,倒也不是废了,你看他身上我给他做的那个胳膊,此时虽全不能用,但万儿八千年的渐渐养出灵性来了,恐也能用的。”
  月亮斜斜挂在枝头,又圆又大,凉幽幽的。
  折颜叹息道:“他不放心旁人,才托的我送那丹药给你。他觉得他既是你的准夫君,你欠墨渊的,他能还便帮你还一些,要我瞒着你,也是怕你脑子忒迂,晓得是他折了大半的修为来炼的便不肯用。唔,也怕你担心。哪晓得你一向不怎么精细的性子,这回却晓得在喂了那西海大皇子丹药后,跑到他元神里头查一查。不过,夜华这个凡事都一力来承担的性子,倒挺让我佩服,是个铿锵的性子。”再叹息一声,唏嘘道:“他五万岁便能将饕餮穷奇那四头凶兽一概斩杀了,前途不可限量。可那一身精纯的修为,他却能说散就散了,实在可惜。”
  我的喉头哽了两哽。心底沉得厉害。
  折颜留我住一宿,我感激了他的好意,从他那处顺了好些补气养生的丹药,顶着朗朗的月色,爬上了云头。夜华他既已由折颜诊治过,正如折颜他劝我留宿时所说,即便我立时上去守着他,也帮不了什么,不过能照看照看他罢了。可纵然我只能小小做这么件事,也想立刻去他身旁守着。
  我捏个诀化成个蛾子,绕过南天门打盹的几个天将并几头老虎,寻着晌午好不容易记下的路线,一路飞进了夜华的紫宸殿。
  他这个紫宸殿乌漆麻黑的,我落到地上,不留神带倒个凳子。这凳子咚地一声响,殿中立时亮堂了。夜华穿着一件白纱袍,靠在床头,莫测高深地瞧着我。我只见过他穿玄色长袍的模样和他不穿衣裳的模样,他穿这么一件薄薄的白纱袍,唔,挺受看的,一头漆黑的头发垂下来,唔,也受看。
  他盯着我瞧了一会儿,微皱眉道:“ 你不是在西海照看西海的大皇子么,这么三更半夜急匆匆到我房中来,莫不是叠雍出什么事了?”他这个皱眉的样子,还是受看。
  我干干笑了两声,从容道:“叠雍没什么,我下去将西海的事了结了,想起你手上受的伤,怕端个茶倒个水的不太稳便,就上来照看照看你。”
  夜华他既费了心思瞒住我,不想叫我担心,为了使他放心,我觉得还是继续装作不知情的好。
  他更莫测地瞧了我一会儿,却微微一笑,往床榻外侧移了移,道:“浅浅,过来。”
  他声音压得沉沉的,我耳根子红了一红,干咳道:“不好罢,我去团子那处同他挤挤算了,你好生安歇,明日我再过来瞧你。”便转身溜了。没溜出夜华的房,殿中蓦地又黑下来。我脚一个没收住,顺理成章地又带倒张凳子。
  夜华在背后抱住了我。他道:“如今我只能用这一只手抱着你,你若不愿意,可以挣开。”
  阿娘从前教导我该如何为人的媳妇时,讲到夫妻两个的闺房之事,特别指出了这一桩。她说女孩儿家初为人妇时,遇到夫君的求欢,按着传统需得柔弱地推一推,方显得女儿家的珍贵矜持。
  我觉得方才我那干干的一咳,何其柔弱地表达了我的推拒之意。但显见得夜华并没太当一回事。可叹阿娘当初却没教我若那初为人妇的女子的夫君不接受她柔弱的推拒,这个女子又该怎么做才能仍然显得珍贵矜持。
  夜华那垂下来的发丝拂得我耳根发痒,我纠结了一阵,默默转过来抱着他道:“我就只占你半个床位,成不?”
  他咳了一声,笑道:“你这个身量,大约还占不了我的半个床位。”
  我讪讪地推开他,摸到床榻边上,想了想还是宽了衣,挑开一个被角缩了进去。我缩在床角里头,将云被往身上裹了裹,待夜华上得榻来,又往里头缩了缩。他一把捞过我,将我身上的云被三下五除二利索剥开,扯出一个被角来,往他那边拉了拉。但这床云被长得忒小了,他那么一拉又一拉,我眼见着盖在我身上的云被被他一拉一拉的全拉没了。虽是七月仲夏夜,九重天上却仍凉幽幽的,我又宽了外袍,若这么睡一夜,明日便定然不是我照看夜华,该换着他来照看我了。
  面子这个东西其实也没怎的,我往他身旁挪了一挪,又挪了一挪。他往床沿翻了个身,我再挪了一挪。我这连着都挪了三挪,却连个云被的被角也没沾着。只得再接再厉地继续挪了一挪,他翻了个身回来,我这一挪正好挪进他的怀中。他用左手一把搂过我,道:“你今夜是安生躺在我怀里盖着被子睡,还是屈在墙角不盖被子睡?”
  我愣了一愣,道:“我们两个可以一同屈在墙角盖着被子睡。”我觉得我说这个话的时候,脑子是没转的。
  他搂着我低低一笑,道:“这个主意不错。”
  这一夜,我们就抱得跟一对比翼鸟似的,全挤在墙角睡了。
  虽然挤是挤了点,但我靠着夜华的胸膛,睡得很安稳。模糊中似乎听得他在说,你都知道了罢,你这性子果然还同往常一般,半点欠不得他人的人情。他说得不错,我确然一向不喜欠人的人情,遂在睡梦中含糊地应了他两句。但因我见着他放下了一半的心,稍睡得有些沉,便也记不得应了他些什么。
  半夜里,恍惚听得他咳了一声,我一惊。他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帮我掖好被角,急急推开殿门出去了。我凝了凝神,听得殿外一连串咳嗽声,压得忒低,若不是我们狐狸耳朵尖,我又特地凝了神,大约也听不到他这个声儿。我摸着身旁他方才躺过的地方,悲从中来。
  他在外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我装睡装得很成功,他扯开被子躺下时,一丝儿也没发觉我醒着。我隐约闻到些淡淡的血腥气,靠着他,估摸着他已睡着时又往他怀中钻了钻,伸出手来抱住他,悲啊悲的,渐渐也睡着了。第二日醒来,他从头到脚却瞧不出一丝病模样,我几乎疑心是昨日大悲大喜大忧大虑的,夜里入睡魔怔,做了一场梦。
  但我晓得,那并不是梦。
  我一边陪着夜华,一边有些想念团子。但听闻近日灵山上开法会,佛祖登坛说法,教化众生,团子被成玉元君带去凑热闹了。
  我担心西天佛味儿过重,团子这么小小的,将他闷着。夜华不以为然,道:“他去西天不过为的是吃灵山上出的果蔗,况且有成玉守着,坛下的神仙们都闷得睡着了,他也不会闷着。”我想了想,觉得很是。
  夜华的气色仍不大好。折颜说他的右胳膊全不能用,我每每瞧着都很窝心,但他却毫不在意。因他受伤这个事上到一品九天真皇,下到九品仙人,各个品第的皆略有耳闻,也就没几个人敢拿鸡毛蒜皮的事来叨扰于他,于是乎他悠闲得很。
  我担忧夜华的伤,想住得隔他近些。一揽芳华离紫宸殿有些远,不若庆云殿近便,且那又是夜华他先夫人住过的,我便暂且歇在了团子的庆云殿。他们天宫大约没这个规矩,但体谅我是从青丘这等乡野地方来的,仍旧和善地在庆云殿中替我收拾了张床榻。
  初初几日,我每日都一大早地从床上爬起来,冒着黎明前的黑暗,一路摸进夜华的紫宸殿,帮他穿衣,陪他一道用膳。因我几万年都没在这个点上起来过了,偶尔便会打几个没睡醒的呵欠。
  后头就有一天,我将将费神地把自己从睡梦里头捞起来,预备迷糊地赶去紫宸殿,恍一睁眼,却见着夜华他半躺在我身旁看书。
  我的头枕着他动不得的右手,他左手握着一卷行军作战的阵法图,见我醒来,翻着书页道了句:“天还没亮,再睡睡罢,到时辰我叫你。”
  说来惭愧,自此,我便不用每日大早地摸去他殿中,都是他大早来团子的殿中,早膳便也理所应当从紫宸殿移到了庆云殿。

  第二十章(3)

  从前在青丘的时候,一大早被夜华拖着散步,围着狐狸洞近旁的水潭竹林走几圈,多是他问我午饭想用些什么,我们就这个事来来回回磋商一番,路过迷谷的茅棚时,就顺道叫迷谷去弄些新鲜的食材。
  近来在天上,膳食不用夜华操心,他便又另外养出个兴趣,爱好在散步的时候听我讲讲头天看的话本子。我翻这些闲书一向只打发个时间,往往一本翻完了,到头来却连书生小姐的名都记不全,只约略晓得是个甚么故事。
  但夜华既有这个兴趣,我再翻这些书便分外上心些,好第二天讲给他听。几日下来,觉得在说书一途上,本上神颇有天分。
  七月十七,灵山上的法会毕。算起来团子也该回天宫了。
  七月十七的夜里,凉风习习,月亮上的桂花开得早,桂花味儿一路飘上九重天。
  我同夜华坐在瑶池旁的一顶亭子里,亭子上头打了几个灯笼,石头做的桌子上放了盏桐油灯。夜华左手握着笔,在灯下绘一副阵法图。
  当初我拜师昆仑虚,跟着墨渊学艺时,阵法这门课业经受两万年的考验,甚荣幸地超过了道法课佛法课,在诸多我深恶的课业中排了个第一。我一见着阵法图,不仅头痛,全身都痛。于是只在旁欣赏了会儿夜华握笔的手指,便歪在一张美人靠上闭目养神去了。
  方一闭眼,就听到远处传来团子清越的童声,娘亲娘亲地唤我。
  我起身一看,果真是团子。
  他着了件碧莹莹的小衫子,一双小手拽着个布套子抗在左肩上,那布套子瞧着挺沉的。他抗着这个布套子走得歪歪斜斜,夜华停了笔,走到亭子的台阶旁瞧他,我也下了美人靠踱过去瞧他。他在百来十步外又喊了声娘亲,我应着。他放低肥肥的小身子慢慢蹲下来,将抗在肩膀上的布套子小心翼翼卸到地上,抬起小手边擦脸上的汗边嚷着:“娘亲,娘亲,阿离给你带了灵山上的果蔗哦,是阿离亲自砍下来的果蔗哦……”想了想又道:“阿离都是挑的最大最壮的砍下来的,嘿嘿嘿嘿……”嘿完了转身握着封好的口,甚吃力地拖着那布套子一步一步朝我们这方挪。
  我本想过去帮一帮忙,被夜华拦住道:“让他一个人拖过来。”
  我一颗心尽放在团子身上了,没留神一丛叫不上名字的花丛后头突然闪出个人影来。这个人影手中也提着一只布套子,却比团子拖的那一只小上许多。
  他两三步赶到我们跟前,灯笼柔柔的光晕底下,一张挺标志的小白脸呆了一呆。
  团子在后头嚷:“成玉成玉,那个就是我的娘亲,你看,我娘亲她是不是很漂亮?”
  唔,原来这个标志的小白脸就是那位十分擅长在老虎尾巴上拔毛,太岁头上动土的成玉元君。
  成玉元君木愣愣望着我,望了半天,伸出手来捏了捏自个儿的大腿,痛得呲了呲牙,呲牙的这个空隙中,他憋出几个字来:“君上,小仙可以摸一摸娘娘么?”
  夜华咳了一声。我惊了。
  这成玉虽宽袍广袖,一身男子的装束,他说话的声调儿却柔柔软软的,胸前也波涛汹涌,忒有起伏,一星半点儿也瞧不出是个男子。依本上神女扮男装许多年扮出来的英明之见,唔,这成玉元君原是个女元君。
  夜华尚没说什么,团子便蹭蹭蹭跑过来,挡在我的跟前,昂头道:“你这个见到新奇东西就想摸一摸的癖性还没被三爷爷根治过来么,我娘亲是我父君的,只有我父君可以摸,你摸什么摸?”
  夜华轻笑了一声,我抬眼望了回亭子上挂的灯笼。
  成玉脸绿了绿,委屈道:“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着一位女上神。摸一摸都不成么?”
  团子道:“哼。”
  成玉继续委屈道:“我就只摸一下,只一下,都不成么?”
  团子继续道:“哼。”
  成玉从袖子里摸出块帕子,擦了擦眼睛道:“我年纪轻轻的,平白无故被提上天庭做了神仙,时时受三殿下的累,这么多年过得凄凄凉凉,也没个盼头,平生的愿望就是见到一位女上神时,能够摸一摸,这样一个小小的念想也无法圆满,司命对我忒残酷了。”
  她这幅悲摧模样,真真如丧考妣。我脑子转得飞快,估摸她口中的三殿下,团子口中的三爷爷,正是桑籍的弟弟,夜华的三叔连宋君。
  团子张了张嘴,望了望我,又望了望他的父君,挣扎了半日,终于道:“好吧,你摸吧,不过只准摸一下哦。”
  夜华瞟了成玉一眼,重回到石桌跟前绘他的图,提笔前轻飘飘道:“当着我的面调戏我老婆,诓我儿子,成玉你近日越发出息了嘛。”
  成玉喜滋滋抬起的手连我衣角边边也没沾上一分,老实巴交地垂下去了。
  团子将那沉沉的布套子一路拖进亭子,像模像样地解开,果然是斩成段的果蔗。他挑出来一段尤其肥壮的递给我,再挑出一段差不多肥壮的递给他父君。但夜华左手握着笔,右手又坏着,便没法来接。
  团子蹭过去,踮起脚尖来抱着他父君那没知觉的右手,皱着鼻子啪嗒掉下来两颗泪,氤着哭声道:“父君的手还没好么,父君什么时候能再抱一抱阿离啊。”
  我鼻头酸了一酸。折颜说他的手万儿八千年地再也好不了了,他瞒着团子,瞒着我,该怎么便怎么,自己也并不大看重。我为了配合他演这一场戏,便只得陪着他不看重。但我心里头其实很介怀这个事。可木已成舟,再伤怀也无济于事,我在心头便暗暗有了个计较,从今往后,我便是他的右手。
  夜华放下笔头来,单手抱起团子,道:“我一只手照样抱得起你,男孩子动不动就落泪,成什么体统。”眼风里扫到我,似笑非笑道:“我虽然一向觉得美人含愁别有风味,你这愁含得,唔,却委实苦了些。我前日已觉得这条胳膊很有些知觉,你莫担心。”
  我在心中叹了一叹,面上做出欢喜神色来,道:“我自然晓得你这胳膊不久便能痊愈,却不知痊愈后能不能同往常一般灵活。你描得一手好丹青,若因此而做不了画,往后我同团子描个像,还须得去劳烦旁人,就忒不方便了。”
  他低头笑了声,放下团子道:“我左手一向比右手灵便些,即便右手好不了也没大碍。不然,现在立刻给你描一副?”
  我张了张嘴巴。不愧是天君老儿选出来继他位的人,除了打打杀杀的,他竟还有这个本事。
  一直老实巴交颓在一旁的成玉立刻精神地凑过来,道:“娘娘风采卓然,等闲的画师都不敢落笔的,怕也只有君上能将娘娘的仙姿绘出来,小仙这就去给君上取笔墨画案。”
  这成玉忒会说话,忒能哄人开心,这一句话说得我分外受用,遂抬了抬手,准了。
  成玉来去一阵风地架了笔墨纸砚并笔洗画案回来,我按着夜华的意思抱着团子歪在美人靠上,见成玉闲在一旁无事,便和善地招她过来,落坐在我旁边,让夜华顺便将她也画一画。
  团子靠在我怀中一扭一扭的。
  夜华微微挑了挑眉,没说什么。落笔时却朝我淡淡一笑,他这一笑映着身后黛黑的天幕,柔柔的烛光,仿若三千世界齐放光彩,我心中一荡,热意沿着耳根一路铺开。
  即便右手丝毫不能动弹,他用墨敷色的姿态也无一不潇洒漂亮。唔,我觉得我选夫君的眼光真不错。
  这幅图绘完时,我并未觉着用了多少时辰,团子却已靠在我怀中睡着了。成玉凑过去看,敢言不敢怒,哭丧道:“小仙坐了这么许久,君上圣明,好歹也画小仙一片衣角啊。”
  我抱着团子亦凑过去看。
  夜华左手绘出来的画,比他的右手果然丝毫不差。倘若让二哥晓得他这个大才,定要引他为知己。
  我一动一挪,闹得团子醒了,眨巴眨巴眼睛就从我膝盖上溜下去。他瞧着这画,哇哇了两声,道:“成玉,怎么这上头没有你。”
  成玉哀怨地瞟了他一眼。
  我见成玉这模样怪可怜的,挨了挨她的肩头,安抚道:“夜华他近日体力有些不济,一只手画这么些时候也该累了,你多体谅。”
  成玉右手拢在嘴前咳了两声:“体、体力不济?”
  夜华往笔洗里头扔笔的动作顿了顿,我眼见着一枚白玉雕花的紫毫在他手中断成两截。
  咳咳,说错话了。
  团子很傻很天真地望着成玉,糯着嗓音道:“体力不济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父君他虽然抱得起阿离却抱不起娘亲?”
  我呵呵干笑了两声,往后头退了一步。那一步还未退得踏实,猛然天地就掉了个个儿。待我回过神来,人已经被夜华扛上了肩头。
  我震惊了。
  他轻飘飘对着成玉吩咐道:“将这桌上的收拾了,你便送阿离回他殿中歇着。”
  成玉拢着袖子道了声是,团子一双小手蒙着眼睛,对着他直嚷采花贼采花贼。成玉心虚地探手过去捂团子的嘴。

  第二十章(4)

  五万多年前我同桑籍定亲时,阿娘教我为人新妇的道理全针对的他们天宫,但夜华在同我的事上却没一回是按着他们天宫的规矩来的,从前和离镜的那一段又因为年少清纯,在闺阁之事上寻不出什么前车之鉴,我在心中举一反三地过了一遭,觉得事已至此,便只有按着我们青丘的习俗来了。
  我的三哥白颀曾编过一个曲子,这曲子是这么唱的:“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看准了立刻就出手,用毛绳儿拴,用竹竿儿勾,你若是慢上一些些儿哎,心上的哥哥,他就被旁人拐走喽。”我的三哥,他是个人才,这个曲子很朴素地反映了我们青丘的民风。
  一路宫灯晕黄的光照出我同夜华溶在一处的影子,他步子迈得飞快,我趴在他的肩头,眼见着要拐出回廊,拐到洗梧宫了,我晕头转向道:“你们天宫一向讲究体统,你这么扛着我,算不得一个体统罢?”
  他低低笑了声,道:“时时都讲究体统,难免失许多情趣,偶尔我也想不那么体统一回。”
  于是我两个就这么甚不体统地一路拐回了他的紫宸殿。他单手扛着硕大的不才在下本上神我,走得稳稳当当的,气也没喘一口。他殿中的小仙娥们见着这个阵势,全知情知趣地退了出去,退在最后头的那一个还两颊绯红地做了件好事,帮我们关上了大门。
  我同夜华做这个事本就天经地义,这小仙娥脸红得忒没见过世面了。
  上一回在西海水晶宫,夜华他十分细致轻柔,今夜却不知怎么的,唔,他略有点粗暴。
  他将我放倒在床上,我头枕着他不大稳便的右胳膊,他左手牢牢扳过我,寻着我的嘴,低笑着咬了一口。他这一口虽咬得不疼,但我觉得不能白被他占这个便宜,正预备咬回去,他的唇却移向了我的耳根。
  耳垂被他含在嘴里反复吮着,已被吮得有些发疼了,他轻轻地一咬,一股酥麻立刻传过我的四肢百骸,我听得自己蚊子样哼了两声。
  我哼的这两声里,他的唇渐渐下滑,不巧遇到一个阻碍,正是我身上这件红裙子。这还是年前二嫂回狐狸洞小住时送我的,说是拿的什么什么丝做的珍品。对这个我没什么造诣,只晓得这衣裳一向穿起来不大容易,脱起来更不大容易。此番他只一只手还灵便,脱我这不大容易脱的衣裳却脱得十分顺溜,眨眼之间,便见得方才还穿在我身上的裙子被他扬手一挥,扔到了地上。
  他脱我的衣裳虽脱得行云流水,轮到脱他自个儿的时,却笨拙得很。我看不过眼,起身去帮他。他笑了一声。我手上宽着他的外袍,他却凑过来,唇顺着我的脖颈一路流连,我被他闹得没法,手上也没力,只能勉强绞着他的衣裳往左右拉扯。
  我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么几拉几扯的,他那身衣裳竟也叫我脱下来了。
  他的头埋在我胸口,在刀痕处或轻或重地吮着。这刀痕已经好了五百多年,早没什么感觉了,可被他这样绵密亲吻时,不知怎的,让我从头发尖到脚趾尖都酸软下来。心底也像猫挠似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难耐得很。我双手圈过他的脖颈,他散下的漆黑发丝滑过我的胳膊,一动便柔柔一扫,我仰头喘了几口气。他靠近我的耳根道:“难受?”嘴上虽这么轻怜蜜意地问着,手却全不是那么回事,沿着我的脊背,拿捏力道地一路向下抚动。
  他的手一向冰凉,此时却分外火热。我觉得被他抚过的地方,如同刚出锅的油果子,酥得一口咬下去就能化渣的。他的唇又移到我下巴上来,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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