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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坞-我在回忆里等你(出版)-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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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心而论,谭少城并不在姚起云回乡的计划中,他总觉得太快了,再则也没有那个必要,心中暗自怨姑姑的多事。可少城若有若无的期待让他一时间也不好说出拒绝的话,只能含糊应对,说到时再看有没有时间吧。这件事他自己心中都没有确切的打算,这会儿突然从司徒玦嘴里说出来,又是那样的口吻,也难怪会让他措手不及。
    姚起云也没想过瞒着司徒玦,她该知道,也早晚会知道。然而,就算司徒玦烈性的脾气爆发,他多少还能感到些许了断的快意,可她信口而来的讥诮,一览无余的轻视,却让他仿佛又成了当年那个刚从乡下来的孩子,看着雪白的墙壁,搜集别人的颜色,藏起满是泥垢的手指甲。
    老家对于他而言,除了儿时窘迫的记忆和生父的坟墓,再没有多余的意义,姚起云把这突如其来的心慌意乱,归结为对司徒久安夫妇感受的顾忌。想是也体会到了那种尴尬,薛少萍仿佛没听到似的继续吃饭,司徒久安却放下筷子对司徒玦斥道:“有你什么事?”
    司徒玦自我解嘲地干笑两声,“你们早该让我知道,如今我在这个家没有说话的资格,根本没有什么事轮得到我插嘴,那我也就不讨嫌了,大家也就不用觉得没趣了。”
    她这样把自己踩到了脚底下,司徒久安反而不好再训斥下去,拿起筷子。竟也觉得一阵悲从心来。薛少萍鼻子一酸,低头给女儿夹了块鱼肉,“吃饭吧。”
    司徒玦点头,吃得津津有味。
    晚上,司徒玦回房之前,妈妈忽然说家里缺些日用品,让姚姑姑放下手里的活去附近的超市跑一趟。不情不愿的姚姑姑刚出门不久,楼上的司徒玦就听到姚起云的房门被敲响,过了十几分钟,妈妈把正在看报纸的爸爸叫上了楼。
    毕竟是母女,薛少萍心事重重的行径自然瞒不了司徒玦,她知道妈妈应该是有话要和爸爸商量,而谈话的内容想必是与她有关,虽然她还不知道是什么事。
    她摘掉随身听的耳麦,听着爸爸上楼来的脚步,随即听到关上房门的声音。
    司徒玦等了好一会儿,确定那边的谈话应该基本切入主题了,便以最小的动静走出自己的房间,悄然站在父母的房门外。
    隔着一扇门板,不难听出里边的两人确实在进行一场谈话。司徒玦屏住呼吸.好让听觉更敏锐些。
    妈妈的声音像是故意压低了,在外头嗡嗡地听得不是很真切。
    “……再找个好人家……别人怎么看……实在不容易,总得为她将来打算……”
    “你这是自私!”爸爸的声音要大许多,“当初是谁千方百计防贼一样就怕别人打你宝贝女儿的主意?现在亏你想得出来!”
    “死脑筋……跟现在怎么一样,那时我是防着他,我觉得他俩性格不合适。不过起云确实是个好孩子,这点你没有看错。他来咱们家……以后……”
    一直以来,司徒玦觉得自己没有输。
    姚姑姑知她如今没了底气,整日冷嘲热讽,还变本加厉地在她面前把姚起云和谭少城回乡下老家拜祭父母的事说了整整一个下午,她还是觉得自己没有输。可是,当他为报答司徒家的恩情,或者为了迟早属于他的久安堂答应去娶一个他看不起的、声名狼藉的女人时,她忽然觉得她早就输了,含着那口气撑在原地只是自欺欺人。
    没有所谓的水落石出,真相早已盖棺论定。
    司徒玦想,为了大家,也为了自己,也许她早就该走了。
    司徒玦次日就找到了邹晋,告诉他,她想离开,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邹晋当场把自己能为她办到的,和接下来她有可能面临的困难,都摆在了她面前。
    “你想好了吗?”
    司徒玦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她可以相信并托付的,竟然只有这样一个人,因为她知道,如今这个人为了赎罪,愿意为她去做任何事。
    邹晋当天就带着她辗转了好几个地点,为她的决定去做准备。
    黄昏的时候,邹晋的车停在距离司徒家一站路之外的街口,外面雨下得很大,但也只能送她到这里。
    邹晋说:“接下来的事我会替你安排好,那边会有人接应你,钱的事你不用管。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当然,你要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司徒玦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正前方,车前的玻璃上聚拢的水流被雨刮反复地打散。她不得不去想爸妈,他们一辈子都活得堂堂正正,只为一个不争气的女儿。往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都要忍受别人的指指点点。最可怜的是,就算认定了她的堕落,到了最后,还是苦苦为这个女儿的未来打算。她舍不得他们,甚至一度想过,都承认了吧,就当自己迷途知返,什么都听他们的,再不让他们伤心失望。
    可是,单单闭上眼想想,她都觉得不寒而栗,一生那么长……他们迟早会在爱的名义下把彼此逼疯。
    过了一会儿,她侧过脸去看了邹晋一眼,不过是短短的数月没见,他整个人仿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衰老了下去,虽然还是那副眉眼,头上也没有新添的白发,可早先的意气风发、倜傥自如已经彻底地消沉颓败了,老年人的暮气初现端倪。
    她没忘记那段争吵,“我对你的容忍还不够?你爸爸是对的,我宠坏了你,你没得救了!”薛少萍弯下腰掩面痛哭,“到了这个份上,你还要去找他,你找他干什么?全世界那么多的男人,缺了他就不行,你就这么贱?”
    “你们想得到有多贱,我就有多贱。”司徒玦扭头去看姚起云,他却仓皇地别开脸去。
    她站直了,指着他的方向,手却不听话地发抖,“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了,我这个破烂也轮不到他捡!”
    薛少萍垂下了手,一脸不可思议的疑惑,“我当初为什么要生下你?你三岁的时候发高烧,医生都说可能没办法了,我应该让他放弃的。你不是我的女儿,我宁愿你那时就死了。”
    司徒玦以为自己豁出去了,什么都无所谓了,这样也不错,少了牵挂,她会更轻松。可临到这个关口,还是觉得撕心裂肺地疼,活像在意识清醒的时候将血肉连着筋撕剥开来。她荒诞地想到了割肉剔骨还父母的哪吒,世上还有没有姜太公,在魂魄散去之后赐她藕塑的不死之身?
    说不定谭少城是对的,她有她的一套哲学。就在昨天,谭少城对她的手下败将司徒玦说:“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非说我是告密的小人,其实我没有那么做,那时我真没有想过要把你怎么样(一路),又能把你怎么样,是你给我上了一堂课。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不妨把自我安慰的经验拿出来和你分享分享——你现在觉得痛吗?这没什么,小时候我妈让我去买醋,我怕她等,跑得飞快,结果摔了一跤,脚上都是血。我妈听到我哭,走出来一看,发现瓶子碎了,醋洒了一地,裤子上还破了个口子,她把我拉起来,当场就打了一顿,看都没看我的脚一眼。脚痛不算什么,伤口会愈合,长出新的肉,可醋和裤子都是钱,花出去就再也没有了!和伤了手、伤了脚相比,心痛就更一文不值了,连包扎都省了,谁看得见?穷到麻木比你能感觉到的任何一种痛都可怜,而你从来没有尝过那种滋味……我讨厌看你这种眼神,好像只有你高高在上,只有你是一块美玉,别人都贱得像一块瓦片。告诉你,没有什么是生来注定的,打碎了的玉连一片瓦都不如。玉死了,瓦活着,那瓦就是玉了。”
    司徒玦不再后悔了,她去找邹晋是对的,不顾一切要走也是对的,走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哪怕要在一个无依无靠的地方,连合法身份都没有的地方熬下去,哪怕熬不过,被遣返,这辈子哪儿也别想去了,也是对的。
    她彻底斩断了后路,回头再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家人,我们总是要老的……
    第三十九章我赌你不幸福
    为了让司徒玦安分下来,再也不能做“丢人现眼”的事,司徒久安夫妇使出了最后的狠招,断了她一切经济来源,停了手机,收起了她所有的证件,不再让她轻易踏出门口一步。他们甚至在自家大门上安装了一把内外都需要钥匙的双开锁。当然,家里的人都有钥匙,唯独“忘了”给她一把。司徒久安夫妇不在家的时候,姚起云就接过了“狱卒”的职责,他是那样尽忠职守,整个假期,几乎都没有一刻擅离岗位。
    司徒玦发呆的时候就会想,他未免付出了太大的牺牲,把刚刚萌发爱火的恋人搁在一旁就这么守着她这个再也无话可说的人,这是多么不容易。难道他真打算这样过一辈子?他们这么关着她究竟意欲何为?关到她死了对邹晋的心?关到她野性褪尽,安安分分地嫁给司徒家的乘龙快婿?
    每当想到这里,她就会笑。
    姚姑姑的晚娘面孔看多了倒也没什么,如果一定要选择单独和这家里的一个人面对面地相处,司徒玦宁愿选她。她的絮絮叨叨虽然大多是风凉话,但至少还可以解闷。真要说起来,那段与世隔绝的日子过得没有想象中那么慢,昏昏然,明天换成另外一个明天。她事后回想,除了窗帘外黑下去又亮起来的光线,什么都记不住。
    真正的弹指一挥间。
    只有吴江给她打过电话,别人的电话司徒久安夫妇和姚起云可以搪塞过去,一句“她不在”,打来的人也无可奈何。但吴家毕竟和司徒家太熟识了,吴江又不是轻易好打发的,早上司徒玦“不在”,下午他会再打;下午“不在”,晚上继续;实在不行,他就要过来“看看”了。到了最后,他的电话成了司徒块唯一被默许的与外界的联系途径。
    两人通话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察觉到分机的电流声。不过虽是好朋友,这时的他们也没有太多私密的话题,司徒玦并未向他倾诉自己的现状,吴江也不在这件事上多说多问。聊得最多的还是从前的事,小时候的乐趣,散得天各一方的伙伴,话题无边无际。
    据说阿周在外地打算做点小生意,光是办个执照都跑得他心灰了大半,好在人顺利办下来了。
    在外地读书的美美毕业了要回来发展,过几天的航班,说是要吴江准点去接她,否则就跟他没完。
    “哦,挺好的。”司徒玦听了只是笑笑,挂了电话,日子还是死水无澜。
    夏日的午后最难耐,一刻也没有歇过的蝉鸣叫得人心片刻都静不下来。姚起云靠坐在书桌前翻看着手里的书。这个假期他就这样啃下了许多本大部头。看了一章,他又顿住,去听楼上的动静,起初还听到她晃来晃去的脚步声,这时想必睡下了。司徒叔叔和薛阿姨都在公司,姑姑也该在午睡。
    昨天冰箱里的冰块都用完了,虽然他提醒了姑姑好几次,但是家里喜欢往水里加冰块的只有司徒玦,姑姑不是故意忘了,就是往制冰格里加水龙头里接出来的生水。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自己去看看。
    姚起云夹好书签,站起来时手里的书险些碰倒了台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司徒玦出现在他半掩着的房门口。
    因为一段时间没修剪的缘故,司徒玦的头发又长了一些,像是刚醒来似的,由得它垂在肩上。她一副家常的打扮,松松的旧T恤,运动短裤下是直溜溜的腿。明明开着冷气,她脸上却泛着红潮,几根湿了的头发贴在脖子上,又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忙乱。
    姚起云有些疑惑了,保持着刚站起来的姿势,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司徒玦推开门走了进来,左右看了看,问道:“你要出去?”
    她问得随意,姚起云却不知道该回答她什么好。他几乎有一个世纪没有和司徒玦直接对话了,以至于听到她的声音都有种异样的感觉。如果说开始只是疑惑,这时他心中已是警铃大作。这时间以来,她太安分了,也太安静,这样的司徒玦令他困惑……
    当她试到第二把钥匙时,手心已全被汗濡湿;第三把钥匙在锁孔边缘打滑。就在这时,姚姑姑的房间门被打开,还没从午睡中彻底清醒过来的中年妇人愣愣地注视着惊慌失措的司徒玦。
    下一秒,姚姑姑也许会大声地呼喊。
    绝望如海啸猛扑过来,司徒玦悄声哀求着,那是沉入海底前最后的一线生机。
    “让我走吧,姑姑,我走后这个家里什么都会是他的。他再也不用跟我搅在一起,你以后可以放心了。让我走,求你了……姚姑姑张着嘴,过了一会儿,翻着眼睛。木然退了一步。悄悄地,重新关上了那扇门。
    第三把钥匙终于成功地转动了锁孔;司徒玦一脚踏在门外的水泥地上,劈头盖脸的阳光让她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觉,刚跑了十几米,吴家的那辆车果然在马路一侧静静地候着。瘦得脸部都凹陷下去了的吴江从车里冲出来接应她,第一时间把鼓鼓囊囊的一堆东西塞到她怀抱里。
    司徒玦不顾自己一身的狼狈汗污。用力地抱了抱最好的朋友,吴江松开她。
    看到她凌乱不堪的仪容,什么也没说。
    “走吧,要走就赶紧的!”
    姚起云拿了几年的驾照,没有试过违章一次。可是这次,他几乎不在乎会撞碎每一盏红灯。他早该想到,以司徒玦的性子,甘愿如此俯下自己的身子,连哼都不哼一声,甚至迎合他,竭力去取悦他,再激怒他,不可能只是午后闲得发慌的一次“犯贱”,而他竟然在花洒下的冷水中浇了那么久。发昏的头脑冷却下来,才觉察出心底深处的那阵恐慌从何而来。他顾不上擦干身上的水,随手抓起一件衣服套在身上,马上就追了出去。
    然而等待他的只有洞开的大门和门外耀眼的阳光。
    她一个人断然成不了事,必定有人接应,那个人如果不是邹晋,只能是吴江。姚起云驱车追出了好一段路,果然在堵塞得最严重的那个必经路口远远地看到了吴家那辆银灰色的座驾。他尾随着那辆车,一路追赶着出了市区(手机阅读16kxs。),眼看就要上了机场高速。离着收费站出口不远,那辆车竟开始减速,最后在他的赶超下靠边停了下来。
    姚起云几乎是扑上去拉吴家的车门,车窗被缓缓摇下。
    坐在驾驶座的吴江心情不错地和他打了个招呼,“真巧啊,你也有空出来兜一圈?”
    副驾驶空空如也,车里除了吴江再没有人。姚起云克制住想要强行打开后备箱的疯狂。他明白了,从一开始,司徒玦就没打算坐吴江的车离开。她什么都想好了,防着他,算计他,结果只为了逃离他。可他却做好了相看两相厌的准备,不管她做过什么,只要她还在,哪怕从此是怨侣,也是打了死结分不开的一生。他在薛阿姨的精明算计下点头说愿意的那一瞬间,的确是屈服于贪念,那贪无关恩情和前尘,而是不问对错地永远把她留在身边。
    他像被魇住了一般,意识醒了,身体没醒,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挣扎,实际一丝也动弹不得,连呼吸都逐渐变得吃力。
    “她在哪儿?”这句话原是质问,临出口,只余下恳切的哀求,“告诉我她要去哪里!?”
    吴江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一种轻蔑的怜悯静静看着姚起云,看着他,惊惶地原地转了几圈之后开始流泪,看着他沿着自己的车门边缘慢慢地蹲坐在滚烫的公路上。
    吴江既然肯停下车来,就意味着司徒玦的逃脱已成定局,他知道了,姚起云必然也知道了。吴江也不急着离开,就这么留在车里,与车外的那个男人一道怔怔地,看太阳从最盛的顶端逐渐西沉,从几乎不能逼视的炫目,落幕为无可奈何的黄。
    司徒玦此刻已下了直奔相邻城市的出租车,吴江已经为她付了全额的车费,一个半小时后,她将从这个陌生的机场出发,前往南方的一个海滨城市,再从那里找到接头的人,奔赴东南亚的一个小国,辗转开始她未知的旅程。吴江塞给她的那个纸袋里装着的,是邹晋为她准备的东西,里面除了必要的身份证明、联系方式、机票、船票、部分现金,还有一张7。5万美元的银行卡。
    这些东西将在未来的一段岁月里,成为她的所有。
    司徒玦在卫生间里换了套可以见人的衣裳,洗去了满脸的汗水和尘埃,在镜子里,她看到了一张惊魂未定的脸。来时的路上一路狂奔,脑子里除了走,容不下别的念头。如今逃出生天,她才回过神来,她要逃开的是谁?一个个都是她至亲至爱的人呀,她竟觉得回头只有噩梦。司徒玦这时才悲从心来,撑在大理石的洗手台旁,痛哭了一场。
    通过安检门时,司徒玦在机场工作人员的示意下转身接受检查,忽然看到了那个男人。他悄然站在几十米开外,仿佛想要做一个挥别的姿态,手举到一半,又放了下来。
    到头来送她一程的只有这个男人而已。
    “好了,你可以走了。”工作人员提醒道。
    司徒玦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从没有一个人搭乘过夜机,透过候机室的巨幅玻璃,可以看到黑暗而空旷的停机坪上星星点点的光,这些光比她熟悉的城市灯火要显得寥落。不知道下个落脚的地方会是怎样,等在前方的不是她的起始站,也不是终点。
    登机前,按照一早的约定,司徒玦用临时在机场购买的卡给吴江打了个报平安的电话。吴江在确定她一切平安之后,犹豫了一会儿,电话里便传过去另一个人的声音,是姚起云。
    她以为他会气急败坏,事实上,他却像一个方寸大乱的孩子,绝望地说着不是借口的借口,努力地继续没用的努力,无计可施之后动用了最后的无赖。
    他哑着声音,“司徒玦,你要走先把那个手镯留下来,你说过它是属于姚太太的,除非你把它摘了,当面还给我,你不能就这样走了……”
    那个手镯戴在司徒玦手上许久,习惯得她几乎忘了它的存在,他明知道已经摘不下来。好几次争吵,她都当着姚起云的面去撸,还没折腾几下,已然重修旧好
    那时的她,竟以为自己是天生注定的姚太太。
    “你在哪儿?你等我,我马上赶过去。听见没有?镯子一天没摘下来,你就不能走!”
    司徒玦站在人声鼎沸的候机厅里微微一笑,举起手,用尽全力把手腕磕在了不锈钢的坐椅扶手上。
    姚起云在电话那头听到了玉碎的铿锵。
    “姚起云,不如我们最后打个赌吧,我赌你不幸福!”
    这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就是七年。
正文 第四十章世上有没有真正的圆满
    司徒玦整装完毕,姚起云还是衣衫凌乱地靠坐在那里。
    她伸出食指在他唇边剐蹭,那么亲昵的姿态,只是因为讨厌属于自己的唇膏还在他身上残留下痕迹。
    他说:“阿玦,其实我一直爱着你。”
    不是逼到最后的关口,姚起云说不出这样的话。
    可他不知道,支撑着司徒玦熬过最绝望的日子的,恰恰是对他的恨意。
    独自滞留在那个炎热潮湿的东南亚小国,一等就是三个星期却迟迟没有消息的时候;在她年迈“丈夫”的中国小店里打杂,整日忧心移民局临时抽查,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将会这样度过的时候;没有身份、举目无亲、语言半通不通、积蓄慢慢变少、前程如镜花月影又生病的时候;大病一场连医院也不敢去,只能依靠自己的抵抗力硬挺过去的时候……她都告诉自己,不能就这么倒了,路是她自己选的,就算是自讨苦吃,闭上眼摸黑也要走到底。她要让自己好好活着,活得远比姚起云更好,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当初她不顾一切地逃走不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姚起云抓着她的那只手,把它留在唇边,“如果你不想留下来,我也可以跟你一起走。”
    司徒玦犹如听到天方夜谭一般笑了起来。
    “你不信我可以跟你走?”姚起云焦急地问。不怪她不信,他知道这很难,但是如果只有这一次机会,没有他下不了的决心。
    司徒玦抽回手,“我信,你可以走,也可以留,但是你和我不会再在‘一起’了。”
    他抬起头,像是费了很大的劲才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还做着濒死的努力。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给我一句话。别说没有任何可能。”
    她想起,当初她也不是没有这样求他。
    司徒玦说:“七年前我哭着求你相信,可是你当着我的面和谭少城走开的时候,有没有给过我一个可能?姚起云,现在你才问我想要怎么样,那我告诉你,除非时光倒流,除非你能回到七年前,去找当年那个蠢得要命的司徒玦!只有她才会在〃时光的背后〃一直等着你。问题是,你回得去吗?”
    他当然回不去,如果人真的可以在时光中自由穿梭,那他现在也不会还留在这里。五年前的一天,大约是晚饭后,杳无音信的司徒玦给家里打了第一通电话,当时是她妈妈接的。这通电话只用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挂断后,薛少萍在茶几旁坐了许久。从知道这电话是谁打来的之后就屏息静气动也不敢动的姚起云,见司徒久安只是一个劲儿地在旁边低头抽烟,也顾不上别的,心急如焚地追问着司徒玦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薛少萍没有过多地重复通话的细节,她强笑道:“没说什么,只不过想让我们知道她至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其实姚起云真正在乎的是,司徒玦在那三分钟里有没有提到过他。可他不敢问。因为他知道,一定没有。
    那晚司徒久安夫妇很早就上楼休息了。姚起云心急如焚地去查询那通电话的所属区域,终于可以确定她身在地球上的哪一个角落,他甚至已经打定主意用最快的速度飞过去,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把她带回来。他照着那个号码回拨过去,抱着不是公用电话的一丝侥幸。想不到电话通了之后,他立即就听到那个从未在他脑海里散去回声的声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幸运。
    司徒玦在意识到是他打来的之后很快就挂了电话,姚起云就不停地打,终于有一次她不再挂断了。他鼓起勇气诉说他的后悔和思念,说他和谭少城不是没有尝试过,就像他尝试过要忘记她,但是不行,永远就差那么一点点……他磕磕巴巴,滔滔不绝,他发誓不再说谎骗自己,好像要把一辈子的话赶在司徒玦丧失耐心之前纷纷说完。说了很多很多,司徒玦从始至终都没有打断他,电话那头只有细微的嘈杂和脚步声。直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传来,他告诉姚起云,自己是司徒玦的室友,司徒玦接了电话后,把听筒搁在一旁之后就出门了。他怕陡然安静了下来的姚起云听不懂自己的话,又用标准的中文重复了一遍。
    从那时起,姚起云就丧失了找她的勇气。她让他说,可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已毫无兴趣。
    一直在厨房门口目睹这个过程的姑姑哑然地在围裙上蹭着自己的手。她看起来有些悲哀,“早知道你魔怔到这种地步,当初我还不如不让她走。”
    姚起云松开了一直攥着的手,姑姑是他的亲人,他不能把她怎么样,也不该将自己的绝望和愤怒归咎于别人。他指着门外,对脸色煞白的姚姑姑只说了一个字:“滚!”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这通电话,包括司徒久安夫妇。没过多久,在他的坚持下,姚姑姑回了老家和家人团聚。姚起云也搬出了司徒家,虽然司徒久安夫妇已经说了,从今后他们就只有他一个儿子。只在周五的时候,他会风雨无阻地回这个家吃晚饭,每次都正好赶上司徒玦问候父母的例行电话,可他再没有和她有过只字片语的交流。
    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应该醒悟过来,只不过重逢太过撩拨思念,当她活生生的就在眼前时,他竟以为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站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他的“阿玦”,只有他一个人还执迷在往事里,真实的司徒玦从离家的那一天起便早已死去。
    姚起云回到真实的世界,漠然地站起来收拾好自己。“我该走了。你妈的腰疼昨晚发作得厉害,我说好要给她把药买回去。明天一大早公司还有个会议。替我对吴江说声新婚快乐。”
    司徒玦尾随姚起云走了出去,在洗手间门口差点被人撞到,那女孩儿司徒玦认识,既是今晚的伴娘,也是琳西一直很想与之会一面的人。女孩儿步履虚浮,想来喝了不少,眼睛通红,一看就是哭过手机,可她这时好像顾不上难过,只是瞠目结舌地指着姚起云刚走出去的方向,呆呆地问:“我没看错吧,这是不是女厕所?”
    司徒玦扶了她一把,莞尔道:“摔倒在女厕所一样很丢脸,喝多了就走慢一些。”
    宴席已近尾声,来贺的宾客走了大半。ABC表弟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赶了回来,他专程去为司徒玦买了双新鞋。司徒玦不便拂了他的好意,索性大方收下,试了试,尺码竟然分毫不差,于是连连称谢。
    林静见到司徒玦,好像松了口气,拿起自己的外套站了起来,“再不回来我都以为你在洗手间被人拐卖了。我先去送个人,要不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回头来送你回酒店。”
    司徒玦不怀好意地笑,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的狡黠,“赶紧去吧,该干吗干吗,千万别回来了。”
    林静也不再客套,同样笑着说:“大后天的飞机是吧?到时我去送你。”
    林静走后,司徒玦和ABC表弟坐回原来的位置又聊了一会儿,准备要走的小根和三皮经过他们这桌时也和司徒玦打了个招呼,顺便道别。司徒玦望向他们那桌,人已经散尽。
    她转回头,跟他们说“再见”,正好看到三皮用手捅了捅小根,小根反应慢,哎哟一声,司徒玦明白了三皮这个动作的含义,他看见了一个人。
    谭少城也参加了这场婚宴。谭少城正从她的位子起身走向宴会厅正门口,而刚把伴娘送走的新娘子正从那个方向独自返回。吴江还在被一班同事拖着灌酒,司徒玦迅速朝她们的方向走了过去。
    “阮阮。”她远远地叫了新娘子一声。
    阮阮循声转头,笑着朝司徒玦的方向走来。
    司徒玦也迎上去,拉着阮阮,不偏不倚地用身体将已走近的谭少城隔开。
    “司徒,我还以为你有事先走了。”阮阮提着礼服裙摆说道。
    “我不着急,特意为你们的婚礼大老远赶回来,怎么能早早就走?”司徒玦指了指吴江的方向,“我刚看见新郎官找你呢,快过去吧。”阮阮一愣,朝司徒玦身后看了一眼。谭少城含笑站在一旁,阮阮也回以她一个礼貌的微笑,款款走向她的新婚丈夫。
    “你不必那么紧张,我不过是想当面对新娘说声恭喜。”谭少城目送阮阮离开,轻声对司徒玦说道。“你的‘祝福’送给吴江就够了,那么重的礼,谁都受不起第二回。”司徒玦不以为然。
    “我给吴江看那些,不是为了破坏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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