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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一个俗人-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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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动,下了班后仍然坚持捧人,拿同事练兵。这就很好嘛,就是要在我们内部首先创造出一种互相吹捧的气氛。正人先须正己,要求别人做到的自己应该首先做到,我认为马青带了好头,应该表扬。”
大家的眼睛一起转向马青,马青害羞地低下头。
“但是——”于观的语气严厉了,“也有那么一些人,表现得不好,很不好。在这里我就不点他的名字了,大家可能也猜得出我说的是谁。”
“我么。”杨重说,“你还没‘但是’我就已经猜出来了,总共就这么五六个人。”
“既然你自己跳出来了,我们不妨就公开指名道姓地说,这也符合我们中有问题摆到桌面上谈的传统。杨重,我对你的表现很不满意!数你怪话多,牢骚满腹,干起工作来瞧你那个不情愿的样子。同志找你切磋业务你什么态度?”
杨重和马青热烈握手。
“马青你不要和他握手。你不要笑杨重,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我是无所谓嘛,不是装的。”杨重说。
众人一阵小声窃笑。
“严肃点!”于观喊,“这是在开会。我们有些同志就是是非观念模糊,谁受了批评他就忙不迭跑过去表示同情。我看我们这个小小的单位里歪风邪气也很厉害。”
大家不笑了,低下头都不吭声。
于观又说:“我还要说你,杨重。我看你是没有放下包袱,背着个老沉老大的箱子过河。像个满族女人,头发梳得很高,脚上穿着花盆底鞋,一步三扭,弱不禁风,这个样子怎么能适应新形势?你有什么丢不下的?你那个箱子装的都是什么宝贝?抖落出来让大家看看。究竟是宝贝呢还是破烂?我看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于观目光炯炯地扫视了众人一眼。
“我再三对同志们讲,要舍得自己,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人死灯灭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嘛。有些同志就是像个地主老财,终身只恨聚无多,不但聚,他还要藏,挖很深的洞子埋。把自己那点宝贝藏得严严的,秘不示人,打算子子孙孙传下去么?今天我们就是要发动群众打土豪分田地。你不是宝贝么?你不是舍不得么?对不起,我就是要搞光你。”
于观撸胳膊挽袖子虎着个脸瞪着杨重,“你不动手老子可要动手了,搞你个倾家荡产!”
冯小刚说:“当然我们这样做的目的,还是为了治病救人,大家不要以为这是在有意整谁。”
于观说:“不如此我们的事业就不能发展!这就如同身在战场,同志们都舍生忘死地往前冲,你一个人脑子里总是盘算老婆孩子发财保命,这就是对正在流血牺牲的战友的背叛!知道战场上对临阵畏缩的逃兵怎么处置么?”
冯小刚把脸转向大家,“都谈谈,大家都谈谈,这也是考验每个人的立场和态度,是站在人民一边呢还是跑到人民的反面去。”
“我说说吧,”刘美萍先开了口,“刚才听了于观同志的一席话,我觉得很受教育,也很受震动。于观同志虽然是在批评杨重,但我觉得同样的问题也在自己身上不同程度地存在。过去吧,总觉得自己根红苗壮,又是个苦孩子,不会有什么私心……”
“慢,慢,美萍,”于观打断她,“你先不要急于检讨,我们不是要搞人人过关。你的问题这次不谈,先集中火力打杨重的土豪,不要混淆两种不同性质矛盾。”
“我觉得吧,杨重从骨子里瞧不起捧人工作,认为低人一等。”美萍扭捏地说。“没有,我没有。”杨重抗议。
“你不要打断别人,呆会儿专门有时间给你讲。”于观喝住他。
“是这样的杨重同志。”美萍道,“你不承认,我也看得出来。我觉得你虚荣心特别强,平时就有点知识分子的自命清高,不爱理人。”
“你才是知识分子呢!我初中文化程度怎么成知识分子了?”杨重火了,“诬陷嘛。”
“不是知识分子,一身知识分子毛病更要不得。”马青说,“我觉得美萍说得没错,但还没说到点子上。你那个虚荣心不是知识分子的,而是彻头彻尾小布尔乔亚虚荣心!你到农贸市场买菜连价钱都不好意思问嘛,不管开价多少丢了钱就走。”
“这也是资产阶级阔少作风。”于观在笔记本上记上一条。
“我同情劳动人民,乐意多给他们几个。”
“你那叫同情?你那叫伪善,劳动人民不用你怜悯!”马青冲杨重连珠炮似地开火,“你这是不尊重劳动人民的劳动成果。”
“恰恰相反,正因为一粒米一片菜叶都来之不易,我才觉得应该多付一些钱,不好意思讨价还价。”
“伪君子!你这是资产阶级的自我道德完善!你完善了置别人于何地?那些和你一起买菜的家境并不宽裕的广大群众怎么办?”马青一拍大腿,指着杨重喝道,“你站起来!”
“站起来!”刘美萍也情绪激昂地喊,“杨重不老实就叫他站起来!”
“群众叫你站,你就站起来吧。”于观对杨重说。
杨重可怜巴巴地站起来,低下头。
“你说!你交代……”马青、刘美萍围攻杨重,指指戳戳。
“我交代什么呀?”杨重十分困惑、无奈。
“咱们原先打算让他交代什么来着?”于观也小声问冯小刚。
“买菜多给钱?”
“不,不,不是这个,是什么我也忘了,但肯定不是这个。”于观想了又想,叹口气,“实在想不起来了。”
“我被这一搅也搅忘了。”冯小刚灵机一动,“让他自己说。”
“你自己说,我们想让你说什么来着?”于观义正词严地指着杨重。
丁小鲁抬腿站起来往外走。
“你去哪儿?”于观问。
“恶心。”丁小鲁说,“你们抽烟抽得太凶,熏得我脑仁疼。”
说完她径自出了门。
“你们让我说什么呀?”杨重愁眉苦脸,“哪位好心人给提个醒。”
“管说什么呢,”马青小声对他说,“捧于观一道不就完了?”“对对,我怎么把这忘了。”杨重转向于观,一脸沉痛,喃喃地说:
“我确实是,□〖语气词,字形左口右安〗,像于观老师所说的那样,嗯,总而言之,一切尽如于观老师所指出的没有丝毫走样儿。心情很沉痛,另一方面又为有于观这么一个严格要求我的老师庆幸,否则我不知要滑得多么远呢。我们是好朋友,可是你能不徇私情,这才说明你是真正爱护我,我们是真朋友——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呵!”“我想起来了,”冯小刚小声对于观说,“捧人……”
于观伸手制止了冯小刚,眼含热泪望着杨重。
他们动情地拥抱在一起,紧紧握手。
“这叫什么呀!”杨重一甩手,对马青说。
“你怎么还不明白呀?”马青对他说,“从今後,咱对于观也得捧着说话了。”
“冯老师,”丁小鲁对冯小刚说,“我有一个工作问题想向你请教。咱们现在这工作开展得的确很顺利、很有成绩,顾客也在不断增多,可我对这个工作的某些工作方式及其效果不大舒服,不瞒你说甚至有些反感。”
“你说你说,知无不言。”
“捧人这个意义我是懂的,也很赞同。可为什么捧一个人的同时我们总要贬低一些人乃至自我贬低?这和我们要捧出个全社会的祥和气氛的宗旨岂不是互相矛盾、冲突了么?这么捧下去,不还是造成了人和人之间的互相轻视互相瞧不起,最多只是一部分人心情舒畅?”
“有这个问题。”冯小刚深深点头。
“其实我们并没有解决矛盾,只不过是片面助长了单方的气焰。可想而知,从我们这里获得了满足感的人一旦走出我们这个门会是副什么嘴脸,别人对他又是个什么印象。”
“是呵,没准我们好心好意倒是把人家害了。”马青咂着舌道。
“总是讲我们没目的,可长此以往,别人会对我们怎么看?能相信我们么?”杨重摊开手问冯小刚。
“你们说的这些问题,其实是个捧人的理论问题。的确,这种现象是和我们捧人的初衷背道而驰的。问题出在实践中,可实际上根源是我们捧人理论还不够完善,很多重大问题还很混乱,没有得到澄清。”
“请您说得具体点,您刚才那席话等于什么都没说。”
“说来话长。”
“没关系,您就长话短说。”丁小鲁摆出认真听讲的相儿。
“就像任何新的东西都是脱胎于旧的东西一样,我们捧人也是脱胎于骂人,因此不可避免带有旧社会的影响和烙印。我们很多吹捧家譬如诸位都是骂人出身,虽然抱有最良好的愿望,但一旦捧不动了急于追求效果就情不自禁使用习惯语式。要知道骂人是比捧人更悠久的一门艺术。当然更重要的还有我们的对象的审美需要。”
“没错,如果你不贬低他人,没有一个对象会获得真正的快感和满足。”于观插话。
“是呵,任何吹捧家也不可能脱离对象单独存在,就像衣服离不开身体鞋离不开脚毛发离不开皮肤一样。”
“可我觉得,作为一个优秀的吹捧家,应该有自己的追求和个性,不能迁就对象的庸俗趣味,就像优秀的纯文学作家和纯电影导演从来不迁就我们一样。”丁小鲁道。
“你说得很对,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可我们吹捧艺术还不完全相同于其他艺术,它有些类似于工艺美术——我这么看。你还不能把它完全摆到一种只供欣赏的位置。它还是要服务于大众的。任何艺术如果变成了纯形式纯技巧的炫耀,也就失去了生命力,特别是吹捧这门刚刚起步的艺术。我不排除,将来有一天,社会进步到一定程度,吹捧会像芭蕾、交响乐、绘画那样变成一种只能到剧场、博物馆才能*郎偷降囊帐酰恢种皇屎显谖杼ㄉ媳硌莸囊帐*。哪怕变得像哲学那么抽象,仅仅是智慧的独白和语言的发挥。要是到了那一天,我们这些人断子绝孙又有什么遗憾的呢?”
“冯老师,我发觉你这人还是挺爱幻想的。”美萍微笑。
“那当然,老实说我这人其实就是个生活在幻想中的人,虽然我的行为那么脚踏实地。我告诉你美萍,我推心置腹地告诉你,我们谁都不可能跨越历史发展的阶段。既然生当斯时,就要尊重现实,不要让认识的飞跃把你变成脱离时代的狂人。对你们刚才提到的那个问题,我也只能如此回答:要奋斗就会有牺牲。”
“可这对其它人是不公平的。”丁小鲁说。
“吹捧像资本主义一样也要有个残酷的原始积累阶段,任何温情主义只能妨碍乃至破坏公平的最终确立。你生而美丽,就是对丑姑娘最大不公平。所以,忘掉人生来是平等的这一资产阶级观点吧。”
冯小刚语重心长地说:
“任何一味药都不能说是包治百病。就像一个人患了绝症病得要死一样,明明知道吗啡只能暂时减缓他的痛苦甚至还会有嗜瘾的不良副作用,你给不给他注射呢?是看着他痛苦挣扎还是用药物使他麻痹获得短暂的安宁?不要谈什么诚实的良知和救死扶伤的使命感,仅从一个医生的起码医德讲,减轻病人的痛苦就是责无旁贷的。所以,道德不是空泛的、脱离对象孤立存在的。你给一个健康人注射吗啡那是犯罪,而给一个垂死的人注射吗啡那就是最大的道德!”
六
一辆美式吉普自东向西疾驶而来。路边骑车上班的行人看到开车的是个硝烟满身的美军上将无不大惊失色。
“这是哪儿刚空投下来的?怎么没人管他?我们的军队呢?”
于观和冯小刚穿着中士军装,头上扣着沉重的钢盔,各抱了步枪坐在吉普车后座上,不时被颠得屁股腾空,叮当乱响。
“将军,我们是在德国,请您注意安全。”于观扶正钢盔大声说。
“我知道是在德国,瞧公路被我们的空军炸得到处是弹坑。”
中国“巴顿”有意把车开得倏忽乱飘。
“下面该什么词了?”于观小声问冯小刚。
冯小刚掩嘴道:“冰激淋。”
“噢,将军,我们有一礼拜没吃到冰激淋了,连可口可乐都不是原装的。”于观大声说。
“让美国空军给我们运!”“上将”回答。
“噢,将军,听说供应给我们的骆驼香烟都在安特卫普让后方那些坏蛋批发给比利时倒爷了。”
“连我们的口香糖都嚼在那些意大利妓女嘴里,我嘴臭得都没法吻那些欢迎我们的巴黎娘们儿了。”冯小刚撅着嘴抱怨。
“给艾克打电报。”“上将”满不在乎地说,“我要把这些坏蛋统统枪毙!”
杨重戴了顶美国宪兵的白钢盔,忙着给路口的交通警递烟:
“帮帮忙师傅,我就替您一小会儿。”
“你们拍的什么片子?”交通警一边下岗台一边问。
“打仗的。”
杨重迅速站上岗台,伸出一只五指张开的手掌迎头拦住直冲过来的吉普。
吉普车一个急刹车,于观、冯小刚像两袋土豆砸在“上将”身上。于观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狐假虎威地嚷:
“嘿,看不见我们是美军么?”
“任何人都检查证件。”马青挟着枪严肃地走上前,“有情报说,德国人正假扮成美军搞破坏。”
“上将”目光尖锐地瞟了马青一眼,噗地吐掉嘴里的雪茄,骄横地站起来,掏出皱巴巴的船形帽刷刷掸去挡风玻璃上马青泼上的那桶灰土,露出杨重一笔一划画上的五颗白五角星。
与此同时,马青、杨重咔地一个立正,胸脯挺得像个孕妇,一齐扎了自己一个有力标准的礼。
杨重当场就翻白眼跪倒了,枪托重重地杵在地上。
围观的群众热烈鼓掌。
“快快,把将军服给我!”
吉普车还没停稳,于观和冯小刚就一边扒着自己的衣裳一边跳下车,接过镶金边的呢子裤就往腿上套。
杨重马青扛着枪满头大汗跌跌撞撞从外边跑进来。
“快换装。”于观朝他们喊,“来不及就光换肩章。”
“上将”此刻正站在院门口和穿了身皱巴巴的下士军装的啤酒厂传达室大爷亲切攀谈:
“近来好么,汤姆?”
“报告将军,我老伴从新泽西来信,说我家奶牛又挤不出奶了。”
“买头新的嘛,汤姆,战役结束我就提升你为上士。”
“好了,将军。”烫了头穿得像个女特务似的丁小鲁喊,“可以开会了。”
会议室里,令人生疑的“将军”们垂手肃立。门外传来一阵皮靴响,戎装笔挺的“上将”满面春风地走进来,双方打了个不尴不尬的照面,彼此心中暗惊。“上将”蹦出一句生硬的英语,“鼓捣满拧——先生们。”
“满拧满拧。”“将军”们七嘴八舌回答。
“将军,德国地图实在搞不着,只好弄一上海地图您凑和部署吧。”
冯小刚说完,刷地一声拉开墙上的布帘,将一枝台球棍递给“上将”。
“上将”举棍在墙上的地图上戳戳点点比划了一气,转过身来面对众“将军”。
“张军长。”
“有!”杨重挺着胸脯站起来。
“你的部队现在哪里?”
“我的部队已经到达闸北。”
“李军长。”
“有!”马青英姿勃勃地站起来。
“你的部队现在哪里?”
“我的部队都在西郊公园。”
“太慢了,下午五点一定要到徐家汇。蒙蒂的部队现在哪里?”“上将”转问冯小刚。
“他们昨天就已经占领了吴淞镇,现在五角场一带布防。”冯小刚回答。
“给我八百吨气油。”杨重道,“我的坦克明天就能到外滩。”
“于司令。”
“在。”于观从桌旁站起来,扔掉手中正吸的烟。
“你的装甲师为什么没有消息?”
“我的装甲师还在宝山。我遭到了党卫军的反攻,我的部队损失惨重,只剩五辆坦克了,我的参谋长也战死了。”
“张军长,你接替于司令的指挥。于司令,我批准你回国休假,你和南希三年没见面了,你该回去看看她和你的三个孩子,替我问候南希。”
“我为党国立过战功,我在北非流过血,我在犹他海滩负过伤。”
于观抗议地嚷嚷,走出会议室。刚出门就在外面台阶上拢着手点着一支烟。
正靠着墙根儿懒洋洋晒太阳的丁小鲁问:“完了么?”
“还侃呢。”于观在台阶上坐下,一口口吸烟。
他一阵剧烈咳嗽,吐出一口浓痰,眼泪汪汪地喘息。
“烟抽太多了。”丁小鲁关切地看他一眼,“少抽点。”
“困,困得厉害。”于观揉眼睛。
“你真觉得这活报剧有意义?”
“怎么是活报剧?这是正事。”于观看她一眼。
丁小鲁叹口气,“有时想想也怪可怕的,连我们之间也没一句实话了。”
“你这个情绪不对嘛……”
“你别跟我说这个!”丁小鲁打断他,锐利地看于观一眼,“我不要听你这套。你让我觉得费解于观,现在我还看不清你,不知道你到底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有一句话我要告诉你,你说服不了我。”
冯小刚从里面出来,对于观说,“给棵烟,憋坏了。”
于观掏出烟盒让他抽走一支,“说到哪儿了?”
“还在谈军需品的分配份额,杨重和艾克吵得很厉害。”冯小刚点着烟又进去了。
“该死!只要给我八百吨汽油,我就能让孩子们回美国过圣诞节。”杨重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国会不希望在四四年结束战争,我们还没准备好为整个欧洲提供面包。”
“今儿是什么日子?”于观冷丁问丁小鲁。
“不知道,好久没看日历了。”
一个男人兴冲冲走进来,瞧见于观就扬手打招呼:
“嘿,我来了。”
于观定睛瞧了这男人一会儿,认出是那个素怀大志的厨子。
“你先等会儿,这屋里完了就拷打你。”
“刚下班?”丁小鲁客气地和他打招呼。
“请假,这事重要呵。”厨子乐呵呵地说。
“什么时候到你们那饭店吃一顿?”于观说。
“没问题,去就提我,绝对优惠。”
“这里面怎么还不完?”丁小鲁等得有点不耐烦,“哪来那么多说的?说好了中午要给人家还服装的。”
“这是给我预备的老虎凳么?”
“对,那摞砖头也是你的,五块够么?”
“差不多,也不一定,别忘了我从小练过体操。”
“困,老觉得睁不开眼,闭眼就想睡。”于观又咳嗽。
“你这么熬下去,会把身体拼垮的。”
这时,会议室门开了,“将军”们疲惫不堪地走出来,惟独“上将”依旧神采奕奕,劲头十足。
“中士,把我的车开过来。”
“抱歉,您这车中午以前得还,劳驾您还是骑自行车回家吧。”丁小鲁上前道,“慢走,您这身衣裳也得扒下来。”
刘美萍端着个照相机过来,给“上将”拍了一通照,对他说:“明天您还是这个时候来取照片。您想放大,拿回底片您另放,这个不包括在内。”
于观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招呼大家:
“都过来都过来,大家搭把手,把这位先生吊起来。”
厨子还在笑,杨重一个绊儿把他撂倒在当院。
厨子四马攒蹄被吊到房梁上,马青抖着手里的皮鞭像地狱里的小鬼似的问:“说,你的上级是谁?下级又是谁?”
“上级的姓名住址我知道,下级的姓名住址我也知道,可这是我们的组织秘密,不能告诉你。”
“你说不说?”马青也实在累了,喊不出声。
“打死我也不说。”
“好,那我就打死你!”
七
“你怎么有点咳嗽呀于观?是不是感冒了?”
“不知道,早晨起来就觉得嗓子疼。”
“头疼么?”美萍把手放到于观额头试温度。
“头倒不疼,也不发烧,就是嗓子难受,咳嗽。”
“可能是累的,说话太多。不成你回家歇两天,别闹出病来。”马青也说。
“不行呵,今儿是文明日,还有那么多工作呢。”
“我们几个去不一样么?你还是歇一天吧。”杨重道。
“我歇不踏实,那么多人要捧,本来人手就不够,再把你们几个累病了。多一个人能分担点是点。”
“那你就悠着点,少捧几个,我们每人多捧一个也就把你的那份儿带出来了。”杨重过来递给于观一支烟。
“我说两句呵,最近咱们活儿多,天又热,大家一定要注意休息,多喝水,千万别生病。丁小鲁你那儿还有钱么?”
“有点。”
“买点胖大海、菊花给大家冲水喝。”于观吩咐。
“行,我说你们男的烟也少抽点,一点不注意保养嗓子。干咱们这行嗓子要坏了就全完了。”
“您找谁呀大妈?”刘美萍问一个刚进门的老太太。
“您这儿是那‘三好’协会?”
“是,怎么着,您老受了什么憋屈了?想散荡散荡?保您哭着来笑着走。”马青笑着迎上去。
“不是我,是我那闺女。我那点糟泔事儿哪敢麻烦您们?我这辈子早吹了,什么全不想了。”
“您那闺女怎么啦?”杨重问。
“考大学没考上,如今待业在家。一个本该涂脂抹粉的年龄成日哭天抹泪,眼瞅着就邪了性。大妈求你们了,一定要好好劝劝她,给她几句好话,造成个印象还有人惦记她,让她觉得自己还不错哪怕是个误会呢。”
“交给我们吧大妈,把您地址留下,天一擦黑我们就去。”杨重拿出笔和纸。
“不用留地址,亮灯时候你们奔故宫筒子河一逮一准儿。都一对一对虾米似的,就她单钵儿,苦瓜一根。”
“放心吧,保证还您一个目空一切的女强人,还是那种爱说爱笑到了嫁得出去的。”马青拍胸保证。
“走嘞走嘞,再晚今儿这几条街就转不完了。”于观喊。
一伙人上了街,出门便一路捧过去不问青红皂白。
“哎,你们快来瞧,这小丫头长得多好看,跟小洋人似的。有三岁了吧?长大准聪明准是个大高个,破了百米世界纪录我也不奇怪,瞧这两根小腿多长仙鹤似的。我这人从来不喜欢小孩儿,怎么一见这孩子就满心高兴?还得说人家爹妈会生,都是艺术家吧?”
“哇,真威风!你瞧人家那站姿,多标准,配上那身衣裳,怎么能不让人肃然起敬?看!不慌不忙,沉着冷静,这么多车都服服贴贴,没点眼光没点头脑成么?喂同志,感谢你为首都人民没白没黑做的这一切。”
“多俊的冰棍车呵,看着我就咽唾沫。大妈,您一看就是个利索人。瞅您这白衣白帽,洗得多干净,天使似的。吃着您那冰棍也放心。”
“你们这商场真大真气派,进来不买东西心情都舒畅。”
“东西好那还在其次,售货员好那才是千载难逢。你们都是退下来的空中小姐吧?”
“瞧这卖糖果的小姐手指多灵巧,一抓就是一斤一粒不多一粒不少。嗬,跟玩杂技似的,瞅得我眼花缭乱,这一手一般人还真不行。您是三八红旗手吧?”
“瞅这买鞋的先生,一看就是大款。有钱,而且还是正道来的。称得上是仪表堂堂财大气粗了吧?这西服穿在他身上就跟长在他身上似的,起码一千多块。瞧人先生那手,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多长多细钢琴家一样起码也是个弹琵琶的。看人家怎么掏钱包的,单用二指轻轻一夹,神不知鬼不觉……□〖语气词,字形左口右欧〗,小偷!抓小偷!”
“这公共汽车开得是真稳,跟坐‘奔驰’似的。”于观说。
“比‘奔驰’舒服,‘奔驰’能直腰站着不碰头么?”冯小刚说。
“买票买票,别等下车补呵。”售票员喊。
“要说售票员大姐也是真辛苦,一样坐车她还得老嚷嚷。换个不负责的也就一边眯着不言语了,谁受损失?国家受损失。钱也一分不进大姐腰包。要是大姐自己的车肯定就白拉咱们了是么大姐?”冯小刚歪头朝售票员笑。
“别跟我臭贫,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
下了公共汽车,两人昂首阔步向紫禁城走去。
“哎哟,这故宫真雄伟真壮丽,天黑得什么都看不清瞅着还那么激动人心。你说咱古代劳动人民怎么就那么勤劳智慧?想起来我就骄傲我就自豪,怎么我就成了中国人了?”于观仍絮叨不休,触景生情。
“行了,你夸故宫它哪儿听得见?”冯小刚都听腻了。
“不是,我就是有点刹不住车。瞧这护城河的水跟金子似的。这树这草这花这人怎么都那么绰约、楚楚可怜,惹我一腔柔情……好了,你发现老太太那闺女了么?”
“那趴着一黑影,是不是?”冯小刚朝暗处□〖音“努”,字形左口右努〗嘴。
“有点像,小脸煞白,晃来晃去,快!直眉瞪眼冲城墙去了。”于观撒腿便跑。
“姑娘,姑娘!”于观边跑边喊。
“喊我么?”一个正在和恋人接吻的姑娘拔下嘴问。
“不,不是喊您,您继续。我喊那不幸福的呢。”
“姑娘,我送您几句话,不收钱。”于观喘吁吁站定说。
“你说。”那个正在城墙边磨蹭的姑娘好奇地看着他。
“一年前,我也是在这儿撞的墙,被人救下了。一年后的今天,我觉得我当时特傻。”
“你怎么说变就变呢?我觉得一个人最重要的品质就是自个有主意善始善终。”姑娘又看刚跑到的冯小刚。
“这里有一个原因我告诉你:因为我看见了你你。可能你没印象,可我的记忆是不会错的。当我从昏迷中醒过来,走到病房窗前,准备再次寻死往楼下跳时,我看见了你。你正从大街上走过,穿着花裙子,像只花蝴蝶。我的泪当时就下来了。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美好的物,我怎么舍得去死?当时天是那么蓝,阳光是那么灿烂,你又是那么青春无忧,显得我是别提多阴暗多渺小了。”
“这我可以作证,三天后我去看他,他泪还没干呢。正在大口吃饭,严肃地对我说:为了你他也要活下去哪怕根本不认识呢。”冯小刚累得弯腰喘气。
“那你当时怎么没喊我呢?”
“我不配呀,我自惭形秽呀。当时我把你想得特高,怎么也得是个博士才刚够让你蹬的。我发誓我不混出个人样儿来就不去见你。”于观煞有介事。
“那你混出个人样儿了么?”
“惭愧。”他茫然地看着冯小刚,“我算混出人样儿了么?”
“我解释一下呵,他一直暗暗关注着你,留意着你,同时在人生的路上发奋图强,逐步实现给自己订的第七个五年计划。今儿要不是看见你苗头不对,他还不露面呢。”
“就是说,我要活得好好的,一辈子也未准见得着你。”“我不能成为你生活中的负担呀。我要成,就得成为你生活的光明,让你应有尽有,一生快乐。你值得,可我就不容易了。”
“他这个想法其实是很高尚的。要么带给人家幸福,否则不如谁跟谁都没关系。何苦让你再为他担忧呢?”
“真高尚。”姑娘笑望着二人。
“不不,愚忠而已。”于观谦逊地低下头。
“你们说的这都是真的么?我怎么听着那么过分?也就赶上我今天心情不好特别需要安慰,平时谁要跟我这么说我都觉得他是流氓。”姑娘又板起脸。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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