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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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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里呢?我紧咬着下嘴唇苦想。 “所以程雪粟出现的时候 ——”提到这个名字,他的声音变得很低,“我感到了久违的轻松。你以为我爱程雪粟吗?不,我只是喜欢那双没有被物质污染的眼睛,一双在富足的环境里长大的、没有欲望的眼睛。陈白露是个人尖儿,但她没有这双眼睛,她也永远不会有。她的欲望和野心只会越来越膨胀。”

“没有欲望的眼睛?”我重复着他这句话,心里疼得像有针在扎,“我以为你爱陈白露的野心,我以为没有欲望的眼睛对你而言是没有吸引力的——”

“的确没有。”他干脆利落地说,“邪恶总是更让人着迷的,但真的身处邪恶的时候,人又往往向往纯洁,像你这样。”

我的心脏漏跳一拍。 而他自顾自地说着:“我第一次见到程雪粟,觉得很面熟,可是她的身材和五官又完全不像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姑娘。我想了很久,才明白是她与世无争的眼神使我想起你,你毕竟是我最熟悉的人。”

“是。”我低下头,强忍着内心的澎湃,“我们认识二十二年了。”

二十二年。 然后他摸着我的头:“你是好女孩。” 我也点头:“我是好女孩。好女孩上天堂。” 满腹心酸。 而他痛苦地看着我:“为什么我爱上的不是你?”

我倒吸一口凉气,然后迅速收起惊惶的神色,脸上摆出嘲笑:“你倒想得美呢。”

他低下头:“是啊,我不配。” 千言万语。

千言万语。 我的喉头哽住,慌忙转过头,落地窗外,万家灯火。我们这样静默地对坐了很久。 “我明天就会找到她了。” “这么肯定?”

“我打算今晚就去求我爸动用外交部找她。如果不是你来了,现在我已经在我爸家了。”

“喝这么多酒,是要博你爸的同情心吗?” “是……是壮胆吧。挨骂是免不了的。” “是吗?他老人家还没习惯你拈花惹草?” “这次不一样。你知道多少人等着拿我爸的错,好给他使绊子呢?上次用国防部,闲言碎语已经满天飞了,现在又闹到友邦。如果这件事能平安过去,我一定去雍和宫烧高香;如果我爸真为这件事影响了仕途,我算是一辈子也别想摆脱负疚感了。”

“杞人忧天,你爸仕途顺着呢。” “多顺不也是说倒就倒。”他突然打住。 我不想谈这个。陈白露童年的往事令我不安。 “要是不用求你爸也能找到陈白露,你怎么谢我?” 他一愣,漆黑的眼珠一转:“你和她联系上了?” 我抿嘴一笑:“先说怎么谢我。我看得上,就告诉你;看不上呢,就让她在老挝住着,也挺好的。” “你看上什么我都给你,我妈把黑卡还给我了。” “嘻,你买得起的我都买得起。” “也是。”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你缺什么?

” 我在心里说:“缺爱呢。” 当然不能说,只能一阵傻笑代替。 “缺心眼吧?”他嘲笑我。

“是。” “她好吗?”他低声问。 我叹口气:“她说得不多,所以也许是我的错觉——现在似乎是我和她认识之后她最开心的时候。” 他的眼神迅速黯淡了:“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更开心吗?” “我又没有见到她本人,只是我的猜测,我总觉得,只要离开北京,她就是开心的;只要还在这儿,她总是心事重重。” “可是北京是她心心念念要回来的地方啊——” “那又怎样呢?北京也是我心心念念要回来的地方,可是它并不是我记忆里的美好的样子,它从什么时候变得灰蒙蒙的——”我茫然地起身,看着窗外苍茫的夜景,春天的深夜起了薄雾,月色朦朦胧胧。 “她说她不想离开老挝。”我转过身,看着陈言说。 他也盯着我,像是在分辨这句话的可信度,然后他说:“那就让她留在那儿。” “永远留在那儿吗?”

他摇头:“我给她选择。我要买下一座酒庄,在法国的Loire Valley, 不像波尔多那样有很多外国庄主,那里还没有什么人去投资,都是法国本地的农民。不过土壤不大好,所以酒也一般,我要买下的这座酒庄快经营不下去了。”

“那买它干吗?” “又不指望它赚钱——是送给陈白露的礼物。” 我一惊:“你要和她结婚吗?” 他低头苦笑:“已经闹成这样,还有和好的可能吗。就算我愿意,她也不会同意。她一定要这个孩子,就由着她吧,她喜欢工作就去工作, 不喜欢呢,我就养她一辈子,这个酒庄留给她度假用。那里的酒虽然一般,但风光特别好,大山大水。”

大山大水。 是知己。 我慢吞吞地把信拿出来,交到他的手上,直到这时,我的心情是平静的,甚至替陈白露感到舒心和喜悦。 可是一开口,眼泪就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祝你们……”

泪水堵住喉头,我说不下去。

你看,我自始至终都是多余的角色。 多余到这个故事由我写下来的时候,我都想把自己删掉。 我关上门走出去,陈言的妈妈蜷在沙发上看湖南卫视,嗑了一大盘糖炒栗子。一路跟着我不肯离去的只有小狗,一跛一跛地。 我沿着曲折的石子路走出了两三百米远,回头看,小狗还卧在台阶下,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折回去,抱起它,又推开门:“阿姨,我把狗狗带走好吗?”

陈言的妈妈点点头,又指指身旁的德国进口的、恒温恒湿的狗窝, 唤我进来拿。

而我拖着放在门口的纸箱子走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看上去精致华美的,未必真的幸福呢。

我抱着这只燕京啤酒的纸箱,我们给陈白露和陈言暖房的时候,从楼下的超市拖了这箱啤酒上楼。箱子太大,我抱得昂首挺胸,雄赳赳地走在深夜的大街上,不停地有出租车打着双闪停在我身边,看看狗狗, 又一脚油门开走了。

没关系,我走路回家。 过几天我就回广州去,悄悄带狗狗一起走,反正陈白露的生活里已经有更重要的内容,她才不会为了把狗要回去而千里追杀我。 “你也不是什么都能从我身边夺走的。”我的眼泪止不住,可是心里很高兴呢。我真的挺高兴的,可是眼泪止不住哇。

~2~

三天以后,我在朝阳医院重新见到陈白露。 我以为我会见到一个丰腴的、红润的、神采奕奕的孕妇,但是没有。 她变成了什么样子啊!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我眼前一黑。 她和陈言发生了争执,大约是她不想回来,而陈言不放心老挝的医疗条件。争执中她摔了一跤,在老挝的山路上。然后孩子没有了。 我扑过去握住她的手腕,她瘦成了一把枯柴——我听说孕妇的体重是会急剧增加的,为什么她反而比从前更瘦呢?是了,老挝那穷乡僻壤! 什么“大山大水”?我如梦初醒。

~3~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这么多人,比我的生日聚会上还要多,比游艇假日上还要多,比梦会所的新年party上还要多。

陈白露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多朋友?她同陈言即将分手的时候,这些人怎么又都不见了呢?她们怎么都围在程雪粟身边,提前把她当作陈言的下一任女朋友来恭维了呢?

陈白露失踪之后,家里门路比陈言家宽广的也有,怎么没有人肯站出来帮忙呢?如今她遭了大变故,跑在最前面的反而是路雯珊,可她口口声声的“婊子”还在我耳边回荡,怎么这么快就散干净了呢!

路雯珊抱着一大束用绸缎扎好的白玫瑰,从包里拿出一只敞口瓶, 把花插好,放在陈白露的床头。雪白的花瓣和绸缎,像在歌颂她的纯洁。

陈白露在枕上转过头去。 然而那一边是陈言,陈白露又把头转回来。 四面楚歌。

陈言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头垂得几乎要贴到膝盖上。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说第一句话:“你要什么?” 陈白露面朝着人群这一边,紧闭着双眼。不知道是不想看到这几十张好奇的脸,还是不想看到那束花。 我终于忍不住,捂住嘴,眼泪落在手背上。 她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我:“你哭什么?又不是你出事了。”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 三天前他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回答的是“嘻,你买得起的我都买得起。” 而此刻,陈白露紧闭牙关,仿佛陈言是空气。 “我给你一个法国的酒庄,在巴黎南边,风景很好——” “我讨厌法国。”她飞快地说。 一个剥了一半的火龙果擦过陈言的肩膀撞上玻璃窗,摔得粉碎。 路雯珊勃然大怒。 我惊讶地回头看着她,连陈白露都睁开了眼睛。

“你以为这事儿这么容易就摆平?”路雯珊伸出一只戴着三只镯子的手臂,指着陈言的鼻子。

于是所有人都愣住了。

~4~

当天,陈白露执意要出院。她不顾我和陈言的哀求,甚至看都不看我们一眼,背上她黑色的大背包,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我们只能一路跟着她,她回了自己的小公寓,我和陈言跟在她身后进门,她没有阻拦。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这个家了,似乎她和陈言在一起以后,这是第一次回来。简单的桌椅条案上都盖着白色的防尘罩,地板上一层细细的粉尘。 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然后在门后的箱子里找到半箱矿泉水,拿了一瓶想要拧开,但胳膊徒劳地颤抖着,额上迅速起了一层细汗。

她虚弱地连拧开瓶盖都办不到。 陈言忙要接过来,我拦在他身前。 “你先走。”我对他说。 他高高地站在我面前,茫然地看着我。 “你先走,这儿有我。”

他走了。我关上门,听着他的脚步声,他一步步走下四层楼梯,然后听不到了。

我这才转过身来,看着陈白露的背影。她把那瓶没有拧开的矿泉水握在手里,就是不肯看我。 我泣不成声。 “你告诉我你在西双版纳的时候,我不该告诉他;他追去西双版纳的时候,我不该告诉你;收到你的信,我不该拿给他看。白露,步步错都在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糊涂到这个地步。你跑到天涯海角,还是把他弄丢了,如果我的命能抵你孩子的命,我宁愿老天收走的是我。”

她一动不动。 “我不敢求你原谅。我不值得原谅。” “我不会原谅你们。”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冷得像一块坚冰。“你,和他,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们,我不想再见到你们,连北京也不想多待一天。拿到钱我就走,永远不回来。”

我捂住嘴,不想失声痛哭,她一向端庄,最讨厌别人在她面前失态。 “你别哭了。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缘分尽了。你走吧。” 我像掉进冰窟里。 四下看着这久无人居住的小房间,一点儿烟火气也没有,老式的暖气片温凉,大概要先把里面积压的空气放出来;地板和厨房全部要先清理过才能用。可我不敢说留下来帮忙。

“我帮你叫一个小时工好吗?” “走开。”她背对着我,简短地说出这两个字。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她的小区,那布满枯萎的爬山虎的红砖墙, 那九十年代的水泥花坛,那倒塌的影壁下的碎砖瓦砾……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大街上,左边水果摊削了一地菠萝皮,右边的包子铺散发着令人恶心的味道。 我捂着嘴冲进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司机手里拎着一袋包子从铺子里跑出来,上车问我:“去哪儿,姑娘?” 去哪儿? 我家住哪儿来着?我扒着脏兮兮的车窗,看着人声鼎沸的大街,他们热腾腾地生活着,可是他们说出口的话,全是我听不懂的奇怪语言。 对了。是广州。我爸妈住在中山五路。

“中山五路。”我说。 “哪儿?” 像是当头一棒,我猛地从白日梦里醒过来。是北京啊。路边两个边吃烤串边吹牛的汉子,一口一个“大爷”,怎么刚才硬是听不懂呢。 “朝阳公园路。”我改口。 然后心里又犯迷糊:我住在三元桥,去朝阳公园路做什么呢? 我的记忆全部糅杂在一起: 正月十五的白云观庙会,穿着棉猴儿,戴着大毛护耳,手里举着吹糖人儿,是戴着翎子的齐天大圣,走一步,舔一口。庙会上人挨人,跟爸妈走散了,听到有人喊我的小名,回头看,爸妈就在我对面,却被人群越挤越远,眼看要挤到桥下了,我就高声喊着:“爸爸妈妈,我来救你们!”

夏天的初中校园,体育课,假装来例假,偷偷揣一本《流星花园》 到操场另一头的长椅上看,怕蚊子咬,洒一胳膊一腿的六神花露水。下课之前看完,满纸是泪,只恨自己不是贫寒人家的女孩儿,灰姑娘的梦这么美,我却没得做。正哭着,陈言打完篮球跑过来,变声期的小公鸭嗓朝我喊:“我要去英国读高中,你去吗?”

小宫殿似的老首长家,刻着CUBA的木匣,沉郁的雪茄香气,白色一字领毛衣,黑色铅笔裤,雪白的脚踝,鼻梁高耸,唇线分明……老首长用痰音说着:“这是陈白露,你们俩谁大一些?”她朝我抿嘴一笑。

就算我的记忆全部混乱了,也忘不了这一笑啊,白露!早知道筵席有散的一天,我宁愿不要人生里的每一个初见。我宁愿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从生到死都孤零零。

你们都是如何狠下心的,他说走就走,你说不回头就不回头,为什么我做不到呢?为什么我坐在这辆味道污浊的出租车里,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地,只想对司机说:“带我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然后永远不回来。”

我多么理解你们都想逃走。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你们的影子。 我敲开朝阳公园路上杨宽家的门,他一开门,我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我迷迷糊糊地听到他说:“你发烧呢!”而我终于可以放声哭出来:“我什么也没有了,杨宽,她恨透了我,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5~

我睡了一个下午,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我没有躺在客房,而是在杨宽的床上。他的床极宽极大,我在被子里缩成小小的一团,看着他在我面前试衬衫,试了一件白色的,又换一件白底有灰色暗条的。

“你去哪儿?”我嘶哑着嗓子问。 他才发觉我醒了。 “今天是开年大par。 你忘了?”

开年大par。 怎么会忘呢?往年这是我最盼望的一天,胜过自己的生日。 我下床,眼前一阵发黑。“借你浴室洗个澡。” 他拦在浴室门口:“你不会是想去吧?” 我叹口气:“陈言是肯定不会去了,陈白露也不会再露面。我再不去,别人怎么看?不定怎么编排我们仨在家里吵架呢。”

我没有回家换衣服,穿着一身运动装坐在梦会所的大厅最外围。我的眼泡是肿的,眉毛杂乱,估计脸色也不怎么好,认识我的人都以为我是为陈白露的不幸而伤心,不认识我的人看到我时,悄悄同旁边的人交头接耳:“那个人是谁?”

旁人也对着我奇怪的打扮摇头:“不认识。” 今年很奇怪,从来没见过一下子冒出这么多陌生的面孔。本来是好朋友欢聚,如今却像个公关公司的年会。 竟然有人在交换名片。 我心里涌起一阵凄凉。放眼望去,人数似乎同往年是差不多的,那么每进来一个新人,就代表有一个旧友被排斥在会所之外。路雯珊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我只感到四个字:贵气逼人。一切昂贵和时尚的元素拥挤地堆在她的身上,我都替她透不过气来。

我把头扭向一边。她无非是又要讲谁的八卦。

但她问陈白露。

“陈白露呢?” 我一警醒:“你找她干吗?” “咦,我只是问一声,你怎么不陪她?” “哼。”我不说话。 又想起来:“你那天怎么替她说话。” “我替有理的那一边说话。” “哼,不容易,亏你有觉得陈白露有理的时候。”

“当然,她这件事办得真爷们儿 ——不,一般的爷们儿也比不上她, 她真牛 ×。”

我怀疑自己把脑子烧坏了,路雯珊和陈白露认识了多久,就做了多久的冤家对头。

“你瞧我胳膊上的疤。”路雯珊掀起袖子,给我看她的肩头。我早见过,一片拳头大的褶皱皮肤,看惯了不觉得什么,第一次见到的时候, 也觉得蛮吓人。

“你知道是怎么来的?” “你说过,被开水烫的。” “你烫出一个正圆给我看看。”路雯珊的薄嘴唇一撇,“告诉你,我家重男轻女到吓死你。我妈怀我的时候查出我是女孩儿,一针堕胎针就打了下去,按理说必须要打到我的头上,可惜姐福大命大,这一针打偏了, 打到我的胳膊上,我活下来了,只不过出生的时候半条胳膊都是烂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么狠?” “你知道我当时多大了吗,在我妈的肚子里?”

“多大?”

“七个月。”她声音苍凉地说,“我已经长出指甲了,他们还想弄死我。 你说,一个人在路边见到野猫野狗,也不忍心举起来摔死呀,怎么弄死自己的孩子反倒像吹灭个肥皂泡似的那么轻松呢?何况我家当时有山有矿,养一个幼儿园也养得起,为什么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呢?我能活着站在这儿,除了胳膊上有道疤,不比谁丑,也不比谁傻,我觉得是老天有眼;可话说回来,老天没眼的时候也多着呢,有多少孩子好不容易投胎做人,还没来得及出生就被扔进垃圾桶了。所以陈白露身无分文也敢生,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条命,我觉得她特牛 ×,真的。”

我哽住了。我想说什么。可我能说什么。 半晌,我说:“那么以后,口下留情吧。” “哈?”

“别再说她是婊子。” “那是随口一说,而且我只和熟人说过,又没到外面乱嚷嚷。” 我心如刀割。 你哪里知道你和熟人的随口一说,就是陈言对陈白露的第一印象? 我低下头:“太晚了。” “什么?”路雯珊睁着大眼睛看着我。这个姑娘的善和恶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既无处隐藏,也不想隐藏。我能说什么呢?

当天的聚会,陈白露和陈言都没有出现,但他们两人是毫无争议的主角。每个人都在谈论着他们的名字。

我听到了许多个版本:那个纯洁的姑娘付出真心又被辜负,那个拜金女攀附权贵又被抛弃,那个女编剧同制片人关系暧昧,那个交际花黑红背景都不干净,那个自命不凡的女人终于受到惩罚,那个可怜的母亲失去了她的孩子……每一轮添油加醋的描述都使我更加思念那个真实的陈白露。当我听到“你当真相信她愿意做单身母亲?还不是想借孩子把陈言套牢”,我遏制不住心中的愤怒,把一杯热茶泼向这个喋喋不休的女孩,我不认识她,也从来没有在陈白露身边见过她,那么她言之凿凿的自信是从何而来呢?

许多人拉住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更多的人围着她,拿冰块给她敷脸。我始终不记得她的长相,当时我泪眼模糊。后来杨宽把我从人群里拖走的时候,我听到身后有人指着我问:“她是谁?”

“害死陈白露的人。” 我反而平静了,头也不回地走出这歌舞升平的小天地,并且再也不想回来。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凡事总有因果,而试图把每一个细节都理出因果联系,是一件庞杂的工程。谁肯花时间?人人爱故事。

~6~

流言在几天之内包围了我们。未必有人真的敢询问陈白露,我和陈言因此身处流言的中心。我的电话和微信不停地响着,后来我不得不关掉手机。 然后电话铃从客厅的角落里响了起来,我愣了很久,才想起家里还有一部座机。谁还会打到家里来?除了我妈。 但是是陈言。 半小时后我出现在他和陈白露的小公寓里,他来给我开门,脸色蜡黄,额头上不知道从哪里蹭了一点儿灰;尽管天气已经回暖,他怀里却抱着一只热水袋。我站在这间熟悉的狭小客厅里,看着桌子上用快餐盒盛着的半盒米粥,它已经完全冷掉了,我说:“胃病又犯了?”

他没回答。 客厅中间的黑色尼龙拉杆箱还敞着口,我蹲下身拉上拉链,手指摸过顺滑的蚕丝裙摆,它仿佛还残留着陈白露的香水味。 “我会永远记得她,永远记得那一天,她拉着这只箱子推开门。”

我没有回应他,我想说“永远”是最虚妄的许诺,我想说“记得” 是没有意义的恩赐,我想说你亏欠她,可是连这些话也是虚妄而无意义的,我只能站在门口回头,看着他一头温柔的卷发、漆黑的瞳仁、厚唇下露出的两点白牙,这是我爱过的人,可我知道,那个我曾深深迷恋的天真而浪荡的神情,永不会再出现在这张脸上了。

我走的时候,天空中有雪白的柳絮纷纷扬扬地落下。

~7~

我在陈白露家门外站了足足十分钟,还是没有勇气敲门,把箱子放在门口,又怕被邻居拿走,飞快地跑到对面楼上,趴着楼道里的窗子看。 谢天谢地,我没有等太久。

大约过了一刻钟,她出来了,披着一条驼色大披肩,手里拎着黑色的垃圾袋。她看到门口的箱子,立刻怔住了。

我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扔掉垃圾,早春的风忽地吹起她宽大的披肩, 露出平坦的小腹。我看着飞扬的柳絮落满她打着卷的长发,她摇摇摆摆地、一步一步走回去。我看着她佝偻的背影,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她走进这黑洞洞的门洞里,那天她穿着雪白的长风衣,宽腰带紧紧地扎着, 她踩着一地脆生生的枯枝,精神抖擞地像个女将军。

~8~

陈言走了。他去法国买下那座酒庄。 那座酒庄没有投资的意义,更新橡木桶、维修酒窖反而要投入一大笔钱;它本来是要送给陈白露的礼物,现在他们已经分手了,为什么还要做这赔钱的生意呢?

我想不通。

在陈言的践行宴上,我反复纠结着这两个问题,他们如何互相叮嘱、如何约定欧洲再见,我统统没有听清楚。我坐在最角落的位子上,一杯一杯地喝着烈酒,胃里辛辣辣地烧着,刀叉是拿不住了,从盘子里抓起牛排吃着,烧烤酱滴滴答答地落在衬衫上。我不停地唤服务员加菜,用食物抵消酒精带来的不适感,面前的盘子堆成了小山。整个晚餐,我不停地吃着喝着,像一个刚刚从难民营里逃出来的饿死鬼,没有和任何人说一句话,他们也忘了我的存在。

陈言邀请了陈白露见最后一面,他一直等到夜里十二点餐厅打烊。 陈白露没有来。

第二天的T3航站楼,我站在大厅里,人们从四面八方匆匆走来,又和我擦肩而过。我看着陈言戴着棒球帽从出租车上下来,拖着两大箱行李,背上背着一只巨大的棕色的牛皮双肩包。他半张着嘴,一脸迷茫的表情,排队托运了箱子,然后朝着安检口走去。

我想起七八年前的那个娇生惯养、嚣张跋扈的少年,也是一个人带着全部家当,为了逃避即将破碎的家庭,远走他乡。那年我无缘送他。

那个缺失的送别一直是我心中的遗憾。似乎没有经历过撕心裂肺的离别,就丧失了感伤悲欢离合的资格。少女时的我哪里想得到,以后有的是离别给你哭呢!离别是人生中从来不会缺席的际遇,团圆反而求之不得。

我抱着他放声大哭。 “带我走。带我走。”我一遍一遍地说着。 “这些年我每一天都在后悔,当年没和你一起走。我不想再错过第二次。”这句话终于说出口,我的喉头被泪水堵住。

他久久地沉默着,然后他的后背弓了下来,像一只太过疲惫的虾。 他把我抱在怀里,在我耳边说:“我是一个‘爱无能’的人。”

“爱无能?” “爱是一种能力。我从小就没学会过。”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我以为他会亲吻我的额头作为告别,像他以前做过的那样;但是他没有。 我看着他瘦削的背影走进安检口,站在安检台上张开双臂;我以为他会回头看我一眼,但是他没有。 是天性凉薄也好,是伤透了心也好,是无颜见故人也好,这个我22年来唯一爱过的少年,从头至尾,从头至尾,只给了我无尽的失望。 他背上背包走了。消失在茫茫人海里。此去经年,路远山高。 一回头,看到陈白露,站在我身后两米远的地方。 她穿着酒红色的外套,映衬得脸色越发惨白。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无边无际的失望,就像我看陈言那样。 她消失了。我没有追上她。 她删光了微博,手机关机。所有的朋友都在找她,但是她像一滴水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给我写信了。 那是2011年4月1日。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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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夏

~1~

我再一次见到她,是两个月以后。

那天是6月22日,在工体有一场北京国安对天津泰达的比赛。那是一场盛大的节日,所有的朋友都来了,油光水滑的京骂对阵雄壮威武的津骂,整个工体北路都笼罩在喷薄的荷尔蒙里。

比赛结束后,路边人山人海,打车是绝无可能的;因为计划好要聚餐喝酒,也没有人开车来。好在路程不算远,我们走路去三环边上的一个餐厅。队伍浩浩荡荡,走到三环上,我看到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身穿酒红色的外套,一蹦一跳地走进团结湖地铁站。

我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就跟了上去。是她。我的心狂跳。 她甚至和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穿着同样的衣服,一瞬间我有错觉,仿佛这两个多月的分别只是一场短暂的午睡。 她和一个理着平头的男生走在一起,说说笑笑。我紧紧地跟在她身后,生怕她再一次消失在人海里。 当时的地铁站,人群拥挤得如同集市。几乎每个人都穿着国安队服,站在电梯上向下看去,一片熙熙攘攘的绿色。她同男生排在队伍的末尾, 我听到她说:“你敢不敢在这儿讲一句天津话?”

男生摇头如拨浪鼓,反问:“你敢吗?” “切!”她笑:“从来没有我不敢的事儿。” 我几乎要流出眼泪来,是她的口吻,从前的陈白露。 我站在她身后只三十公分远,我甚至能闻到她今天喷了Kenzo的香水。她在我眼前运气,似乎吐出一个音节,然后笑得弯了腰:“完了完了。

我也不敢!” 我大笑,笑出眼泪来。 我和陈白露这样重逢,我在摇晃的车厢里打量她,舍不得移开视线。 她精神不错,最让我开心的是,她画了眉毛,脸庞透出精致的振奋。

横波入鬓,我想起这个词。 她带我去看她住的地方。 “在哪儿?”

“小汤山。” 算算快要到北六环。地铁一路向北再向西,还要转线路,我很多年没有坐过的地铁,在换乘站里走得直发晕,陈白露却一直精神饱满,男生在一旁温柔地注视她。

她说这是一个朋友,姓周,体育记者。又说今天来看球,是跟着小周坐在媒体席上,本来想要听国骂大荟萃,但记者们都忙着现场出稿, 气氛如同期末考场,搞得她很想亲口骂两句。我笑,上下打量小周,干干净净的一个男孩,也仅此而已。

我以为会看到简陋的郊区小屋,到了小汤山才愣住,她住在这里的别墅区,背后青山,房前白水。

小周没有进来坐,她也没邀请。他们在门口点头告别,然后小周从北六环跋山涉水地回城里。

“他在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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