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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年华-荼靡已尽夜未央(出版)-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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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亦城定了明晚的飞机票回英国,没有直达航班,得在上海转机。
  他回到家,开始收拾东西,茶几上放着那架折断右翼的飞机模型。他将飞机模型放回纸箱,抱着纸箱子去了书房,再将纸箱子放回书柜,合上书柜的门,沉默看着玻璃后的纸箱,然后打开书柜,将飞机模型又拿了出来。
  NO。SS
  他称它为幸福号,其实它的全名是:舒姝的幸福号。
  断掉的左翼,就像他和她之间断掉的缘分,怎么接也接不上去。
  少年情事,疯狂痴恋,燃尽所有给了一个人,没有结果,当他再邂逅第二个或者第三个爱人时,他的理智每增一分,爱便减一分。
  有时他会想,倘若她能像其他女人那样,不经意流露出一点点谄媚,他的人生也就圆满了。回国后,同一天内,他遇见了她两次,可两次都没叫她。哪怕像最普通朋友那样,走上去轻声问候一句,“你好吗?”他都办不到。他害怕她恨他,又怕她不再恨他。
  当顾亦城再次站在江边的银杏树下,同样是夜晚时分,心情同样复杂。他手里拿着那架残缺的飞机模型,弯腰将它放在树下,犹如六年前他离开那天,将断掉的左翼埋在了这棵树下。
  当年他对自己说:再见了,舒姝。
  如今即将再次离开,他仍然只能自己说:再见了,舒姝。
  顾亦城叹了口气,往回走到停车的地方,掏出车钥匙,却迟迟按不下车钥匙上的解锁键。他在心里问自己:要不,再看她一眼?远远的。再说这么多年,她还不一定住这里呢。为自己找好借口,他收起车钥匙,朝着那排七层高的黑瓦白墙走去。
  顾亦城庆幸自己面对一百栋一摸一样的旧楼房时,竟然没有迷路,绕了一圈最后还是让他找到了:五十四栋二单元。
  一、二、三,他至下往上数,数到三楼的时候停了下来。
  紧闭的窗户,后面是小碎花浅色窗帘,窗台边放着一盆仙人掌。她可真懒啊,种花从来只种好养活的。八点半,屋里没有开灯,可能没人吧。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吧?站在她家楼下,隔着窗帘遥望着她。
  那是个手机还没普及的年代,早恋是被禁止的。他不好明目张胆的在楼下喊她的名字,就喊班里其他同学的名字,多少个傍晚,他站在她家楼下,几乎将班里所有人的名字都喊了一遍。他这样爱动闲不下来的人,唯独在她楼下可以站很久。
  她有时候站在窗边看他一眼,有时候直接关灯。得不到的回应呼唤,独角戏唱得忒闹心了点,等待与失望重复交替着,可心是满满的。后来,他再次站在她家楼下,不再扯破嗓子喊谁的名字,拿着遥控器,遥控飞机盘旋飞到她窗外。
  看见她探出头来,他拽拽的笑了起来,第一次发现原来玩具的功能并不止是娱乐,它还能充当信使。
  这一刻,顾亦城由衷的笑了起来。
  原来,他曾经那么无赖?
  他弯腰,捡起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石子,抬头望向那扇窗。忽然想做一件事,他知道这样做不好,甚至可以叫做扰民,或者恶意破坏,可是他就是想去做。手脚不受控制,手里的小石子一个划出一道堪称完美的抛物线,然后他听见了“砰”的一声,小石子准确无误的砸在了三楼的玻璃窗上。
  再然后,屋里的灯亮了。
  “谁啊!?”传来屋主的声音,女的。
  这一刻,顾亦城心止不住的狂乱,他知道自己又耍“无赖”了。

  心中的魔催开的毒(下)

  顾亦城凭住呼吸,紧张到无法呼吸,他在心底盘算:就说是刚好路过吧?反正,打死也不能承认那石子是自己的扔的。她要是敢嘲笑他,他就跟她急。可是,她会嘲笑自己吗?她只会冷冰冰的望着自己吧?
  然而,窗户被推开,窗户后面的女人根本不是她。女人破口大骂道,“干嘛呢——有病啊——”说着还顺手抓起窗台边的仙人掌朝他砸来。
  “砰咚”一声,打破夜晚的沉寂,那盆仙人掌砸在了他脚边。
  紧接着,他看见附近几栋楼,有人陆陆续续探出脑袋来。
  顾亦城回过神,明白一件事,再不走的话,估计会被当成变态或者猥亵的偷窥狂,转身,落荒而逃。
  回去的路上,顾亦城想自己一定疯了吧。他今天二十有八,还干这荒唐事。看,有些人真的是命定的克星,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珍惜生命,远离……舒姝?
  轻轻的笑了几声,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竟是失落。
  回来的路上,路过一个商场,停了下来。顾亦城临时决定送自己一个礼物,一架新的遥控飞机。
  商场的五楼。
  顾亦城看着手中这小小薄薄的一片飞机模型,心想:这么笨重的东西,居然可以做得如此精细小巧。他看得出神,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拍了拍他肩膀。
  “顾亦城?真的是你?”
  “沈远……”顾亦城愣几秒,立马反应过来,“你在这工作?”
  “是啊,楼层经理。啥时候回国的?是暂时,还是长期的?”
  “刚回来,不过又得走。”
  “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消失六年,没一点消息啊~”沈远一拳打在他胸口,递过来一张名片,“有空多联系。”
  “好。”顾亦城爽快的答应,接过名片,“抱歉,我没带这个。”说着掏出便签和笔,写下一连串数字道,顿了顿又问,“你……和其他同学有联系吗?”
  “呵呵,想打听谁啊,你?”沈远想了想,问道,“对了,01级的舒姝还记得吗?和程寒关系挺好的。”
  “她就在商城上面的写字楼教课,好像是十七楼。”
  “差不多该下课了。”
  “嗨,你在听吗?”
  “当然,当然,舒姝啊……”他回过神,像是说给沈远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停顿片刻,耸耸肩,“太久了,记不清了……”
  顾亦城买了遥控飞机,沈远还给他打了折。他坐电梯去停车场,指尖反反复复在电梯的数字键上游走,徘徊,眉头微蹙,不知道为什么,这部电梯没有十七楼。
  来到停车场,取车,刷卡,忍不住问门口的保卫,“请问怎么到十七楼?”
  “这里上不去,要绕到商城背后去坐电梯。”
  “后面有停车的地方吗?”
  “没有。”
  “那先不取车了。”
  “你已经刷了卡,要重新计费。”保卫提醒他。
  “恩,好。”他点点头。
  顾亦城绕到商城背后,背后有个大厅,大厅里有六部电梯。
  来到十七楼,原来这层楼是一个补习学校。顾亦城沿着过道转了两圈,有几间教室的等亮着,讲课的人都不是她,耳边响起久违的下课铃声,他又转回了电梯处,此时电梯门口聚会了不少人,一看表,九点半。
  顾亦城跟着人流挤入其中一部电梯,拥挤的感觉不太好,空气里混杂的各种味道让人很不舒服。他想:还是没有见到啊,明天就要离开了,那个人……其实,不见也好……
  顾亦城闭上眼,等待下一刻的离开。
  然而就在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他听见了陌生而熟悉的声音。
  “啊,等等——”
  喉咙一紧,说不出是喜是惊,顾亦城没有猛然睁开眼,也没有去看那个最后一刻忽然闯入的人。他站在电梯的角落,半垂着眼,闻到了梦里也从未出现的甜甜香气。她是他心里的魔,密封的小小空间,催开了他心中的毒。
  出了电梯,顾亦城悄悄地跟在舒姝身后,保持十米左右的距离。离远了怕丢了,离近了又怕被发现。
  她转去商城下的超市买牛奶,他拿了和她一样牌子的牛奶,她摸过却没有买的东西,他放入了自己的购物篮,然后去旁边的收银台结账。
  从超市出来,站在十字路口,她在最右边,他在最左边,绿灯亮起,没入人群,同时朝对面的公交站走去。然后,她站在站台下开始翻找公交卡,他翻找零钱。她找到公交卡,嘴角一对浅浅的酒窝,这一刻,他也终于笑了起来,还和以前一样爱乱扔东西。
  上了55路公交车,他上坐在她后面,她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哼着小曲,恩~跑调的。霓虹灯下,她的影子若隐若现的映在车窗上,看不清,他伸长脖子想要靠近一点。夜风吹拂她的发,淡淡的香,是栀子花的味道。顾亦城觉得胸口有块沉闷的巨石,压着他,碰不着,喊不出,却异常心痛。
  过了六个站,他跟着她下车,过走一座天桥,又步行了十分钟,他发现自己站在A大的校门口。校园里,她一共停下三次和人打招呼,最后消失在体育馆旁边的一栋宿舍楼前。
  夜里,他站在灯火通明的宿舍楼下想:她怎么还在这里读书?
  第二天晚上,在去机场前,顾亦城给夏沫发了条短信:我回英国了,保重。
  机场的候机厅里,顾亦城双手环胸坐在皮沙发上,看着脚下的包,摇晃两下长腿。很不巧,他所乘坐飞往上海的航班已经延误了一个小时,现在又被通知因为大雾取消航班,广播里正不断重复着机械的女音播报。
  他有两个选择,改换航班或者等待再飞。
  思考片刻,他站起来,提着行李包,办了改签。
  机场服务人员笑着问他,“先生,请问改签到多久?”
  “最迟能到多久?”他问。
  “一年。”
  “恩,那一年吧……”

  跟踪游戏

  顾亦城无限延迟了回英国的时间,这意味着,他日常工作得远程处理,这让他变得异常的忙碌,因为时间差甚至有点日夜颠倒,可也十分规律。
  他每天下午七点出门,去商城停好车,来到十七楼,站在教室外,透过后门的玻璃朝内望去,教室里坐满了人,讲台前站着一个女人,穿着简洁,讲起课来绘声绘色。单从外表来说,顾亦城觉得舒姝非常适合做老师,她微微上挑的眼梢总是神采奕奕,淡淡的笑容,温和让人想亲近。最重要的是,她的声音非常好听,柔软婉转,让心沉静。
  有时候顾亦城忙不过来,便提着笔记本,一边坐在写字楼下面的大厅处理文件,一边等待九点四十分的到来。
  一波波人流从电梯里涌出,瞥见那熟悉的身影后,他起身,去超市、等公交、六站路的距离、过一个天桥,跟她到宿舍楼下。
  整个过程顾亦城一直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他知道这样的跟踪行为实在不够光彩,着实叫猥亵,专有名词叫什么来着:偷窥。但他就像入了魔似的,沉迷于这样的跟踪游戏里,看她看过的书,吃她爱吃的零食,日复一日重复着一个女人平淡无奇的生活轨迹。他发现一个叫乐事的土豆片挺好吃的,蒙牛的红枣酸奶最好喝,她身上的香气是某品牌洗发水的味道,这样的日子即便是一个人也不觉得孤独,漫长的等待中他甘之如饴。他视她为魔怔,找不到心中那道出口。
  这天,顾亦城像往常一样,一路跟着舒姝来的宿舍楼下,看着她消失在宿舍门后。然后在宿舍楼下待一会儿,期待某个站在露台上晾衣服的身影会是她,虽然他并不知道她到底住在那个寝室。
  这个时候超市买来的零食便派上了用场,喝口酸奶,吃点零食。当他嚼着口香糖,无聊的数着露台的个数,一转头,发现舒姝和一个女学生并肩站在宿舍大门口,竟朝他这方向走了过来。
  如果此时有个地洞,顾亦城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根本没有想过要和舒姝见面,匆忙的背过身去,手里的购物袋落在了地上,他蹲下去捡东西时,舒姝已经从他的旁边走了过去。
  那一瞬间,顾亦城仿佛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十几秒钟的时间,他在心底幻化出各种打招呼的画面。不知说“好久不见”或者“好巧啊”,哪一个听起来更自然。然而舒姝从他身边走过,压根就没去看他,他落在地上的眼睛却瞄见她穿一双蓝色的棉拖鞋,怀里抱着一脸盆,她走得不快,经过他时,还和人聊着天。
  顾亦城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可失落又接踵而至,她离他那么近,却又那么远。苦笑着将地上的东西往购物袋里扔,在捡起一包粉色袋子的时候,呛了口冷空气,七度空间?那是一包卫生巾……
  顾亦城尴尬的将卫生巾快速塞入购物袋里,仿佛听见周围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他故作镇定的站起来,身旁一个男生问,“嗨,你在追哪个系的美女?”
  顾亦城茫然的看着他,不明所以。
  “我每天给女朋友打热水,这星期都看见你。”对方一副我都知道你别装了的表情,让顾亦城又是窘迫又是好笑。
  他干干笑了两声,以最快的速度撤离“犯罪现场”,这一刻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像个罪犯。无论是行为上还是思想上。
  一包卫生巾,陌生人的一句话,打碎了顾亦城沉迷其中跟踪游戏。
  他的理智终于站出来质问他:顾亦城,你干嘛呢?你到底要想怎么样?六年了,你还忘不了?现在好比屋顶都盖好了,为什么非要一口咬定,才刚刚盖到第一层。这样的执着没有意义,也没有结果。不管你对她还有存着怎样的心思,放得下也好,放不下也好,事实是什么?事实就是顾亦城和舒姝,生活在不同的轨道上。
  接下来的几天,顾亦城停止了这样的跟踪游戏。他频繁的联系以往的同学,参加各种聚会,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偶尔听见有人提及她的名字,真的只是偶尔而已。他装聋作哑,好像舒姝这个名字真的离他已经很远,远得已经记不清了。
  然后,他也终于零星的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一点舒姝的现状。
  两年前,她考上硕博连读,现在属于半工半读的状态,几乎不曾主动和以往的同学联系,就连程寒也断了联系。还有一件事让顾亦城百思不得其解,她读本科时曾经休学一年,时间恰好是他去英国的那年。
  他努力回想当年发生的一点一滴,生怕漏掉什么细节。却悲哀的发现,原来自己真的不曾走入她的生活。
  不曾相爱的爱,他踩在虚无之上迷失了自己。
  顾亦城再一次定了回英国的机票。周六的清晨,将车开到A大的宿舍楼楼下。
  他对自己说:再最后看她一眼吧。上次一别六年,都快记不清她微微一笑眼角的神采。这一别,说不定真的就是一辈子。接着他又安慰自己,其实一辈子也不长……
  漫长的等待中,那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宿舍楼前,提着手提包,走路慢悠悠的,然后像陌生人一样经过他车旁。顾亦城闭上眼,仰望天空,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踩下油门。
  顾亦城的车慢慢从舒姝身边滑过,倒车镜中的她看起来脸色有点惨白,然后她停下脚步,捂住肚子。不舒服吗?他想。忙回头去看。见她蹙着眉头,就那样硬生生的倒了下去,旁边传来惊呼声。
  顾亦城不太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下车的,又是怎么去的医院,他抱起她时,她额头一层薄汗,他将塞她到副驾座上,她紧闭着眼,死拽着他的衣服,嘴一张一合像在说什么,他凑近去听,听见她喃喃道,“包、手机……”
  顾亦城没好气的转身,捡起地上的手提包扔车里,手机顺手揣兜里。
  到医院后,他看着她被推荐急救室,护士在她手上扎针,每一下都像扎在他心上。
  然后,护士拿来单子让他去交钱。
  顾亦城交完钱回来,医生问,“病人家属来了吗?”
  “她是……家属不在国内。她怎么样了?”
  “病人需要做手术,尽快。”
  “手术?”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像神经病似的跟了她一个星期,她能吃能喝能跑能跳,为什么需要手术?他不置可否,“什么病?”
  “卵巢畸胎瘤。”
  “那是什么病?”他问,脸色不太好。
  医生递给他一张看不懂单子,他接过,握着手机准备打电话,然后听见医生说,“微型腔镜摘除术的话,一个星期就能出院。放心吧,虽然她以前做过宫外孕手术,切除了左边的输卵管,但不会影响生育。”

  谁骗了谁

  咖啡冒着徐徐上升的热气,嗫一口气,玻璃杯染上一层朦胧的白雾。顾亦城握住温热的纸杯,试图用微弱的余温来温暖自己。
  他问医生“以前”是多久以前,医生看了他一眼,简洁的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没人告诉他所谓的“以前”到底是几年前。但舒姝曾经有个孩子这点毋庸置疑。那么,孩子的父亲是谁?是他的可能性有多大?这个想法让他脑子几乎无法运转,笑变得苦涩,哭又哭不出来。
  他和她曾经有一个孩子?一个他和她的血骨化成的生命……然后,没了?是这样吗?
  这狠心又冷血的女人,顾亦城握紧拳头,这一刻是真想将她从病床上拖起来,歇斯底里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告诉他?
  随后,护士过来告诉他舒姝已经醒了,顾亦城拨通几个电话,安排了最好的病房,最好的医生。此刻,他站在病房门口,扶着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怕控制不住情绪冲进去质问她,和她争吵,恶言相向,回到两人最后那种僵持到发涩的局面,爱并恨着,这不会是他想要的剧面。然后他听见她问护士,“要缴多少手术费?”
  “这是贵宾房,所有费用直接划账。”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道,“能借手机给我打个电话吗?”
  顾亦城从门缝里看见护士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她接过按了几个数字。接着衣兜里的手机诡异的震动起来,顾亦城慌张的掏出,掐掉。她将手机还给护士,低低的说了句话,听不太清。
  然后,护士转身朝外走来。顾亦城下意识退后半步,将自己藏起来。护士站在病房门口,看见他后干干的笑道,“那个,她问你能不能把手机还她?”
  顾亦城尴尬掏出手机。心道:这破手机送我也不要。他问护士,“她还说什么了吗?”
  护士想了想道,“病人说病床太软睡着不舒服,病房里没个说话的人怪孤单的,能不能换一间人多点的。”
  “你告诉她。”他顿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做梦去。”
  畸胎瘤的切除手术,最终被安排在第二天。
  顾亦城回家时已是傍晚,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见入户处蹲着一个人,走进一看原来是夏沫。
  夏沫慢慢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解释道,“我有东西落下,所以……”
  “稍等。”顾亦城点点头,开了门,径直朝屋内走去。
  夏沫站在玄关,扫了一眼,还好,没有女人的鞋,可能是女人的直觉吧,总觉得不对,哪里没对她也说不上。她熟络的摸索着去开灯。
  “别开灯。”顾亦城阻止,回头看了她一眼。
  夏沫微微怔住,看着顾亦城半天没回过神来,此刻他身上迸发出一种凛冽的情绪,是在宣告:他不希望被打搅。
  顾亦城去书房提着一个行李袋递给夏沫。
  夏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伸手去接,低垂着眼帘问,“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她那天凛然走后,起初并未觉得有啥可后悔的。她对自己说:她既然年轻又漂亮,何必苦苦哀求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可是明星路不过是表面风光,白天她在镁光灯下备受关注,像公主一样受着他人的仰望,背后的心酸却是说不尽道不出。她本是个自尊心极强又高傲的女人,如今不得收敛自己,面对每一个人都百般迎合,讨好。夏沫觉得有些心酸,她仿佛拥有很多,又像一无所有,她开始怀念顾亦城温暖的怀抱和他的宠溺,以及他笑时的摸样。是的,她后悔了,如果说目标是既定的,那么为什么不选择一个综合条件更优越的男人?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因为冲动与不成熟放走顾亦城,是件多么愚蠢的决定。
  “抱歉,我还要出去。”顾亦城说着抬手看了看表,“你看看还差……”
  他话没说完,夏沫再也按捺不住,扑过来抱住他,眼泪稀里哗啦往下掉。
  顾亦城沉默地看了她很久,放低声音道,“哭什么?广告拍得很漂亮啊。”
  夏沫仰起头望着他,带着期盼问道,“亦城,其实你有关注我,对吗?”
  顾亦城将她至怀中拉开道,“最近很多台都放你的广告。”
  夏沫向前倾了倾身子,又靠了过去,急切的问,“你还在生气是不是?”
  “没有。”他摇摇头。
  “我错了。”她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说道,“以后都听你的,成吗?”
  “不不,我们不说谁对谁错,感情这事没有对错,我也有很多问题。你更不用刻意讨好我,真的。何况你不是那种性格的女人,别勉强自己。”
  夏沫怔怔的望着他,实际上她来之前刻意化了个精致的妆,让自己看起来楚楚动人。她都如此放低身段求他了,他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她本是个聪明人,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聪明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就好比现在,她忘了男人的心其实都很硬,只有面对特定的人才会变得柔软。
  女人的敏感的天性让她忍不住问道,“你急着出门,是去见别的女人吗?”她问这话时,努力扬了扬嘴角,可笑容里怎么也掩盖不了心底的失落。也许这就是女人,即使在最虚假的时也是真实的。
  顾亦城迎上她的目光,最终点了点头。
  顾亦城说,“回去吧。”
  夏沫与他对视良久,然后咬着牙,转身跑开。
  楼梯间中传来人女高跟鞋的声音,劈劈啪啪,久久不能停息。
  第二天,顾亦城去医院的时舒姝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他坐在手术室门外,身边是个陌生的女人,她叫龚倩,舒姝的同学。
  微创手术时间不长,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他惯性的掏出烟,身边的女人好心提醒他,“医院禁止抽烟。”
  龚倩问他,“帅哥,是我们学校的吗?”
  “不是。”他摇摇头。
  “我好像见过你。”
  “大众脸吧。”他解释。
  “哇靠,大众脸长你这样。你以为中国人民都学韩国棒子爱整容吗?”
  “你为什么不说中国人民整体水平比棒子高?”他反问道。
  龚倩哈哈笑了两声,盯着他的脸直瞧,“让我想想在哪见过你啊,恩,也许……是在我们宿舍楼下?”
  顾亦城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迎上龚倩似笑非笑的眼神,苦笑一声。他那点的小心思如果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在追我们家舒姝?”龚倩问。
  “我想你误会了。”
  “误会?”龚倩挑挑眉,语气里藏着轻蔑的意味,“那你谁啊?为什么坐这里?没事杵我们宿舍楼下干嘛?凭什么抱着我们家舒姝跑医院来?付什么医药费?住什么VIP病房?”
  “我……”顾亦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你,你什么?说啊,说你刚好路过,说你只是来打酱油的。”
  顾亦城看着眼前这咄咄逼人的女人,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让他回答:我原本真是来打酱油的,只是这酱油打着打着从量变发生了质变。笑过后,他搓了下脸问,“这些年,她过的好吧?”
  “你不都看着吗?”
  “她过得好吧?”他又问,很执着。
  龚倩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那是在问问题呢?他只想要个肯定的回答。
  两人又恢复了安安静静的陌生人状态,直到手术室的门被推开。
  因为麻醉药的关系,舒姝仍然昏迷着,医生交代了一些手术后的基本注意事项,两个护士将她推回了病房。
  病房内,顾亦城站在病床前,龚倩见他抬起右手,长久的悬在半空中,落下来的时候只是碰触到舒姝散开的发梢。这是重逢以来顾亦城一直想做的事,舒姝醒时他不敢,也不能。他望着她,低低的声音有点潮湿,像晨曦后凝聚成的一滴雨露,带着隐约的期盼和淡淡的感伤,他问护士,“她大概什么时候醒?”
  “下午才会醒。”护士一边说着,一边给舒姝手背插上针,吊盐水。
  顾亦城收回手,对龚倩说,“饿了吧?我去买点吃的。”
  随后,他去临街的餐馆叫了外卖,然后又开车去最近的超市买了些日用品,最后还被游说买了一堆保健品,什么蛋白粉、补钙的,补血的等等。
  回来后,舒姝仍然没醒。
  他站在楼下的花台前,掏出香烟叼在嘴上,手里的打火机喀嚓响着重复这个动作几次后,却怎么也点不燃,手忽然被人握住,火点燃了。
  烟雾迷蒙中,他看见了夏沫。
  夏沫道,“顾亦城,这就是你心坎里的人?一个聋子?”

  只是陌生人?

  昨夜,夏沫从顾亦城家出来,回到宾馆,歇斯底里的砸了一切能砸的东西。顾亦城不爱她,她知道,可是没关系,反正长久以来他也没爱过谁。但是当他毫不避讳的承认他急着去看望另一个女人时,她恨不得掘地三尺将那不知名的女人揪出来,抓她的脸,扯她头发,骂她不要脸。她愤怒、委屈,更多的是一种不甘。
  第二天早上,夏沫打车等在顾亦城家楼下,远远瞧见他的车后,叫出租车司机偷偷地跟了上去。她倒是想看看,看看他这样一个男人,为什么样的女人留着一丝柔情。
  她偷偷跟着顾亦城来到省医院,看见他坐在手术室外,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他像是想吸烟,身边的女人阻止了他,然后两人聊了起来。
  大概半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开了,他急切的站起来,望着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人,眼神像溺在烈酒里,低低沉沉,醉了也迷失了。
  夏沫趁顾亦城出去买东西那会儿,推开了病房的门,终于如愿以偿瞧见了病床上的女人。她曾在脑海里不断勾勒出这个女人的模样:美丽、妩媚、娇俏或者可爱。
  她仔细看着舒姝的脸,笑了,没她漂亮,没她年轻。于是,她努力的想从舒姝脸上找点与众不同出来。紧闭的双眼,惨白的面容,浑身散发出淡然的气质如秋叶般静柔,给人宁静感觉。直顺的长发散开来,挽在耳后,露出耳朵来,耳朵里戴着……戴着助听器……
  夏沫捂着嘴,慌张的从病房里退出来。
  聋,聋子?这个女人是个聋子?
  她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逃跑似的冲下楼,已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医院,半途又不甘心的折了回来。
  然后,在楼下的花园看见了顾亦城。
  “她只是弱听。”耳边传来沉沉的声音,夏沫被拉回现实,迎上一道冷冷的目光,她咬着牙问,“你为什么会喜欢她?喜欢这样一个女人?”
  “哦!她是什么样的?”顾亦城问。
  “聋子!聋子!” 夏沫冲着顾亦城吼了起来。
  “弱听。”他纠正道,“我喜欢她时,她已经这样了。严格说起来,我还是罪魁祸首。知道吗,我在赎罪。”
  “我对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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