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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谷幽兰-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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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诚:兴庆寺最初建于公元8世纪早期。大约100年后,华严宗五祖宗密来到这里,用神通把建筑材料从后山搬运上来.扩建了殿堂。这座寺庙过去是非常雄伟的,但是‘文革”期间被毁掉了。很多个世纪以来,好多大师都曾经在这里住过。
问: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志诚:不,还有另外三个和尚也住在这里。今天他们不在这里;下山弄粮食去了。
问:您修哪个法门?念佛还是坐禅?
志诚:我只是随缘度日。
问:为什么在这里?
志诚:我自小就喜欢安静,而且一直喜欢山。我不喜欢平原。我也曾经住在这里南面的山和东面华山附近的山里住过。那时候,永明是渭南佛教协会的会长。
问:这附近还有别的和尚住吗?
志诚:有一个五十岁的和尚,他是两年前搬到观音洞来的。但是他最近回福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
问:我们从后山上来的时候,路上经过你们的菜园。在一块菜地里,我们看到一种野生动物的足迹。
志诚:那一定是野猪或老虎。但是老虎通常呆在这里南面的山里。它们不怎么常到这儿来。过去常常过来,现在不来了。
问:这儿南面的山里有隐士吗?
志诚:有,但是我只认识一两个。观音洞的另一面有一个。西面的山峰上有个洞。天然比丘尼三十五岁的时候,搬到上面去了、她在那里呆了五十年,直到1919年圆寂。但是现在那里没有人住。
问:您有没有什么计划修复这座寺庙或者扩建的计划?
志诚:有,但是那要等到情况好转才行。也许等护法居士们境况好了的时候,我们会把两边的侧殿修一修,再把两间大殿修一修。下面的破山寺曾经住过多达五十个和尚。它现是一片废墟.只剩下一间偏殿。我也想帮忙把它修复起来。
问:这里的风很大吗?
志诚:是的,尤其在冬天。有时候;风把屋瓦都刮掉了。过去的屋瓦都是用铁做的。
间:我想象这里也很安静。
志诚:如果人静,那么他们在哪里都能静下来;如果人不静,那么他们就是在这里也静不下来。什么事情都取决于你自己。生命是短暂的,就像一道闪电,或者一个梦。八十年如云掠过。我们出生了,然后又死掉。但是在我们得到人身以前,我们还有另外一副面孔——我们的本来面目。用眼睛我们看不到它。我们只能用智慧去了解它。经中说:‘离相即佛’。我们都有佛性;我们都注定要成佛。但是成佛不是—两天就能办到的事情。你必须修行,然后才能觉悟到你的真性、你的本来面目。
问:人们来参观的时候,你教他们佛法吗?
志诚:不一定。每个人都不一样。要教他们,你必须了解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而且你得有些能力。如果有人要淹死了,而你不会游泳,那么你跳下去没有任何好处。面且如果一个人不想被拯救,你就救不了他。他必须愿意被拯救。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夕阳的最后一缕余光照亮了他的面庞。史蒂芬和我意识到该离开了。我们对志诚的面条和他邀请我们回来多呆些日子表示感谢。他在寺庙的门口目送着我们离开,然后回里面去了。一分钟后,他又出来了,手上提着几盏灯笼。但是我们已经开始下山了,于是向后大喊道;我们没有灯笼也能行。我们挥手道别,然后沿着石阶飞奔而下,途中经过六个月后我现在所站的这个地方。
这一次,我独自一个人往上走,途中经过几座小寺庙的遗址,爬上蹬云梯.来到那块裂缝的石头前——它把它的名字借给了破山寺(破山寺就是因此而得名的)。我向大门里望去,惊讶地发现了志诚。他笑了,说他正在为平日住在这里的—位比丘尼照看破山寺。她原定第二天回来的。他说,他刚刚吃完晚饭,然后回到斋堂里,去给我热剩下的玉米粥和土豆。
我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饿,因此没有给看门狗留下任何吃的——刚才进来的路上,它差点把我的腿咬掉了。之后.志城领我沿着一条石阶下去,这条石阶就在斋堂外面。它沿着悬崖的西坡延伸下去,经过一座木板桥,通向喇嘛洞。一百年前,一位著名的喇嘛曾经住在这里,他在墙上写了—个藏文咒语,志城把它指给我看。他说,眼下住喇嘛洞的那个和尚现在在西安。悬崖上还有一段铭文,赞美嘉五台的幽静。那是一位名叫性空的和尚写的.落款是公元627年。它说明,至少在宗密来这里之前二百年,这里就已经是一个修行场所了。
志诚还把修真宝洞指给我看,它紧挨着喇嘛洞。向里望去就仿佛望进了夜晚。他说,那是老修行住的,他们自己有照明的东西。回去往上走的路上,他指点给我看,怎样把木板桥吊起来,这样人们就无法接近那两个洞了。
太阳下山了,志诚让我去爬一段名叫朝天梯的石阶。它把我带回到上面的兴庆寺。晚上.我和他的弟子睡在同—铺炕上。他的弟子是一位二十岁的沙弥,他还没有剃度,但是在山上已经住了两年了。他说他喜欢生活在生活的边缘。他的炕上有足够大的地方,睡我们两个人绰绰有余。但是当时是四月份,人们早已停止烧炕了,可是天气依然很寒冷,所以我一在铺盖里安顿好,就再也没有动过,直到天明——那时我听到鸟儿在邻近的山岭上啼叫。
至少我不用再穿衣服了。我穿上鞋,走出寺庙的后门。走过山顶的龙脊,在一条小路前停下来。这条路向下延伸,经过几座杂草蔓生的塔,然后掉头向上,通到西面一百米处、邻近的雪华山的峰顶上。上个世纪末,天然曾经在一座小石屋里住了五十年,现在我能够看见那座石屋的一角。我没有选择去她的石屋的路,继续向前又走了五十米,直到这条路在此分岔。主路继续向前,经过观音洞,最终向下消失在嘉五台的后坡。我走了另一条路,步行约三十米后,到了宗密过去的住处——五华洞(“五华”是“华严宗五祖”的缩语)。它包括一堵石头墙,这堵石头墙垒在一个突出物的前面。房子一直延伸到那个突出物的上面,就在那里,石头屋顶陷下去了。门向东,面朝着东南十公里处的太行山的顶峰——此时朝阳正从那里冉冉升起。
我回到兴庆寺,沿着朝天梯向下爬回到破山寺。志诚正在斋堂里烧火、念诵。他说住在寺庙里的和尚吃的饭都是别人做的,但是住山的和尚却得自己动手做一切事情。我看着他做玉米粥,心想,也许有一天,我自己也有必要知道怎么做。他等水开了,撒了一些藕粉(疑为食用碱面——译者注)进去,然后又撒了几把玉米面。
志诚说,住在寺庙里的和尚生活很容易。他们每个月有五六十块钱(大约十美元)单金,以供个人开销。他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说,永明一直试图让他下山,搬回到大雁塔去。他说他不喜欢平原,也无意用山换钱。他说:“我没有变成一个贪图钱和舒适的和尚。我有别的目标。自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起,苦难就不曾闲扰过我。我生来就是受苦的。现在的和尚跟以前不同了。搬到嘉五台后坡的那两个和尚不会待过一个冬天,你是和尚;不意味着你就是佛。要开悟;很多和尚还得排在好多普通人的后面。当然了;我不应该说这个。”
他说话的时候,玉米粥溢出来了,于是看门狗被请进来,把它舔干净。志诚继续道:“只要你不受欲望的困扰,只要你的心不受妄想左右,那么你是出家人还是在家人.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一旦你的心很清净,你就能理解业。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如果你种下佛种,你就会得到佛果。重要的是要诚实。如果你不诚实,你永远也不会成就。你知道,我只是一个山人。我只是把话串在一起。它们并不一定有什么意义。给你的土豆来点儿热辣椒怎么样?”
第八章 朱雀山
在中国古代,每个方向都有自己的神:东方青龙,北方玄武,西方白虎,南方朱雀。
我能够找到的最早使用这些字眼的书是《山海经》。在《山海经》里,“朱雀”这两个字被拼在一起,组成一个宇,这个字的意思是指一种巨大的红翅人面的猫头鹰。尽管这些名字的来源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早在两千年前的汉朝,它们就已经得到广泛的应用,后来又扩展到那些与它们各自的方向有关的事物身上。
在六百年后的唐朝,朝南的窗户被称作“朱雀窗”,朝南的门被称作“朱雀门”。在长安,皇宫的朱雀门.面对着一座二百万人的城市,朝向二十五公里外的苍蓝的终南山岭。向往林泉的云游者们从朱雀门出发,沿着朱雀街向前行进。朱雀街是长安城最主要的南北大街,街两边住着很多长安最富有、最有权势的家族。它也是长安城一些最著名的风景名胜的所在地,其中第一个就是小雁塔。这座塔在朱雀门南面的1.5公里处,它是长安第二位最著名的旅行家义净的遗惠。
在玄奘去印度五十年之后,义净又去了印度。公元671年,义净36岁的时候,离开了长安。但是与玄奘不一样.玄奘走的是丝绸之路,义净则取的是海道。还有一点与玄奘不一样,玄奘去印度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佛教哲学,而义净则对戒律和修行更感兴趣。二十四年后,即公元695年。他回到新都洛阳,受到太后武则天的欢迎。公元705年,当宫廷迁回长安的时候,义净也搬回了长安,住在朱雀街西侧的荐福寺。
像玄奘在他之前已经做过的那样,义净也修了一座塔,以保护他带回来的经书。公元706年,他在荐福寺南面的那个区,建了一座四十五米高的塔.从那以后,达座塔就一直屹立在那里。1965年,为了确定这座塔是否有足够的支撑,工人们掘开了塔基,他们发现了它能够安然度过地震的奥秘(那些地震使周围的建筑物夷为平地):它被建得像一个圆底的玩具,地震的时候滚出去,地震过了又滚回来,回归原位。但是尽管这座塔幸存下来了,它作为宗教场所的功能却没有幸存下来。现在是政府官员在管理,我只呆了一会儿,在寺庙里有一千三百年树龄的老槐树下喘了口气,就回到朱雀街那些地方上了。
从小雁塔向南再走一公里,我把自行车停在大兴善寺的人门外。大兴善寺建于公元3世纪未,是中国修建得最早的一批佛寺之一。公元7世纪,隋文帝把它扩建成了都城四十多座寺庙中最大的一座——占据了整整一个区。一个世纪后,就是在大兴善寺,密宗首次出现在中国。这里是外国和尚住得最多的地方。公元8世纪,印度和尚善无畏、金刚智和不空都把大兴善寺当成了他们自己的家。这三个人都曾经是唐朝历代皇帝的宗教导师。不空的一位学生还教授了日本僧人空海,后来空海在日本创建了密宗。
密宗对于中国人来说,可能曾经是新的;但是就个体的修行而言,它与当时很多已经在流行的修行方法相比较,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诸如重复神秘的仪轨、传送超自然的力量、观想法界的图像、普通的瑜伽方法之外的男女双修,以及神通的修炼,等等。很显然,密宗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早期密宗大师的神通力,而不是取决于它的技巧和教义。因此.当这些早期的大师们入灭以后,宫廷的兴趣又重新回到了道教和佛教的其他宗派身上。
今天.大兴善寺的密宗历史几乎被遗忘了,而它作为修行场所的功能也被其他功能所掩蔽——它被当作云游僧的旅店,以及陕西省佛教协会的驻地。有一次参观大兴善寺的时候,我与陕西省佛教协会的会长许力工(音译)居士作了交谈。许力工曾经出家几十年,但是“文革”期间被迫还俗。尽管政府的新政策保障宗教信仰自由,但是许力工仍然保持着居士身份。
通过一位中间人,我们约好在寺庙会面。但是在最后一分钟,我改变了主意。后来;他的助手告诉我;在原来的约定时间;三个安全局的工作人员到了许力工的门口;在外面站了好几个小时直到确定我不会来了才走。几天后,通过更迂回的方式;我又安排了一次约会。我们在他的房间见面了;没有任何外来干扰。
问:陕西省住着多少出家人?
徐:我不知道。出家人可以随意来去,哪儿有地方就在哪儿呆着。我们没有统计。如果我们统计,每一个和尚大概会被统计四五次。还有,现在的年轻和尚可能会在寺庙里住一段时间,然后又回家住一段时间,然后又回到寺庙。有时候很难说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和尚。现在进寺庙的人,没有多少人抱定终身住寺庙的主意。
问:隐士怎么样?据我所知,终南山里有好多出家人,把他们一生中的一部分时光用来自己修行。
徐:我也不知道有多少隐士。终南山里有隐士,至少已经三千年了。但是隐士有几种:道教隐士、佛教隐士和知识分子隐士。当然,我对佛教隐士更熟悉一些。但是即使在佛教里,也有不同类型的隐士。比方说净土宗隐士,通常终身隐居在山里。而禅宗隐士,可能会只隐居几年或几个月。禅宗隐士只在山里呆到见道为止,然后他们就下山了。
但是在出家人成为隐士之前,他们通常要在寺庙里呆上几年。比方说,很多和尚去扬州的高旻寺,在那里修行三四年。当他们终于在修行中找到入手处的时候,他们就去山里住茅篷。再住上三四年,迟早会开悟的。有些人花的时间要比别人长些。但是刚开始的时候, —定要住在寺庙里学习。你必须学习,然后才能知道怎样修行。
在佛教寺庙里,我们还有一个风俗,叫做“闭关”。比如说印光,他就在普陀岛上的一个关房里住了几十年。'印光大师在20世纪复兴了净土法门。'有几十年他没有见任何人。每天寺庙里的和尚把饭和水从他门上的窄缝里塞进去,然后倒掉他的便盆。他所做的一切就是坐掸和阅读经典。想修行,你不一定要去山里。
还有知识分子隐士。为了学习或写作。他们喜欢安静和孤独。已经有很多人隐居在终南山里,有些是出于社会原因,有些是宗教原因,有些则是出于做学问的原因。
问:如果一个出家人想在本省隐居,他们要向协会登记或者征得它的同意吗?
徐:不,任何想当隐士的人都可以自由地这样做。他们不必告诉我们或者政府。他们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问:协会起什么作用?
徐:在处理与政府的关系的时候,我们代表本省的寺庙。我们也给出家人提建议,诸如怎样组织宗教活动,哪些活动是允许的.以及在什么地方可以举办这样的活动,等等。中国自古就有佛教协会,还有道教协会。每一个县和每一个省都有一座特殊的寺庙或道观,负责管理宗教事务,全国也有一座这样的寺庙或道观。只不过现在我们使用“协会”这个词罢了,但是它的功能没有变化。我们料理由单独一座寺庙无法独力完成的宗教事务,或者帮助解决发生的其他问题。
问:这些寺庙属于谁?
徐:它们属十管理它们的委员会。一个寺庙委员会可能包括二三人或二三百人不等。委员会决定怎样筹集资金和分配资金,是否维修寺庙或者买新毯子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任何住在寺庙里的人,都是委员会的一员。每—座寺庙管理自己的事务。协会不介入,除非我们受邀帮助解决某个问题。
问:学校里上佛教课吗?
徐:小学和中学里没有,但是有几个大学有佛教课程。过去我们也上课,但是被迫中止了,最近很多人要求我重新开课。我们一筹集够买书本材料的资金,就准备开课。几乎每个省都有某种形式的佛学院。我想现在有二十多所了。我们陕西省还一所也没有,但是我们希望将来能有。
我与许力工的会面是在1989年的秋天。第二年三月下旬,我又一次拜访了大兴善寺。我走过几树迟开的杏花;—大片连翘,和一棵已经准备好迎接夏天的古老的葡萄树,来到后面的大殿。
在大殿里面,我遇见了寺庙的方丈慧玉(音译)。他七十八岁,白从四十午前从河南省过来以后,就一直住在这座寺庙里。他已经出家五十年了。尽管他对自己的坏膝盖作了让步,拄了一根拐杖,但是他仍然精力充沛,几乎用不着陪护在他身边的那几位弟子。他说,寺庙里的常住和尚有二十位,不过加上云游僧.常常达到一百人。
慧玉的眼睛总是半闭着,这说明他花大量的时间打坐。而且他特别爱笑。我想他可能是一个禅宗和尚.可是他却谈起了净土宗的修行。他说,中国仍然有开悟的大师,只不过不像以前那么多了。很不巧.他要出席一个会议,因此我们的谈话很简短。但是在弟子们催他离开以前,他建议我去拜访南五台的隐士。在古代.南五台通常是朱雀街上那些向往林泉的云游者们落脚的地方。我谢过了他,向大门口走去。
去年九月,在出门的路上,我曾经驻足观看一场由陕西省气功协会举办的气功治疗表演。气功协会从大兴善寺租了一栋楼,当作医院,同时作为全省气功协会的所在地。在里面,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正绕着一个妇人转圈。她闭着眼睛,在疯狂地旋转,时而呻吟,时而大喊大叫。年轻人用手引导着,就仿佛他在控制她的运动似的。我看了大约二十分钟,但是这个场面看起来似乎永远不会结束似的,于是我走了。
现在是六个月后,这一次,我决定停下来进去治治病。自从回到中国以后,我的胳膊上长了一种疹子,它顽固地抵抗着两位普通医生所开的各种药片和软膏。我登了记,付了那相当“昂贵”的医药费——二十元人民币,也就是六美元。
医生的名字是何建新(音译)。除了治病,他还是中国国家气功团的团长。这个气功团在各国巡游,用练气功练出来的特异功能,使各国观众目瞪口呆。 “气”是一种能量,它是空的,既存在于体内.也存在于宇宙中。何建新给我两只手都切了脉,然后说,这疹子没什么.只是受了风而已。他让我站着,两腿分开,眼睛闭着。然后开始围着我转,发出哼哼声,用他体内气的运动,作出搅动声和嘶嘶声。这样做了几分钟之后,他让我坐下来,然后开始往我体内扎针灸用的针:在我的拇指和食指之间,脖子后面,胳膊上,膝盖上,以及脚踝上。然后他让我闭上眼睛呼气,我仿佛是一只被针扎了的轮胎。
当我坐在那里“漏气”的时候,他给其他病人治疗,偶尔回来捻弄一下那些针,并喊叫着把他的气泼洒在四周。最后,他给我开了一种草药。两天后,疹子消失了。
在此期间,我决定采纳慧玉的建议。我把自行车换成了一辆小汽车和一位司机,然后沿着朱雀街的现代化身长安路,向南五台进发。长安路在它的古代副本东面的一百米处。
从大兴善寺向南走两公里,我们在杨虎城将军墓前停下来。他的墓保存得很好。20世纪20年代,杨虎城曾经从地方军阀手中解放了西安,井保护了西安不受地方军阀的侵害。后来他协助张学良拘禁了自己的总司令蒋介石。在古代,旅行者们在这里逗留,是为了参观牛头寺。但是现在它已经不在了。此外,他们在这里逗留,还为了参观中国最伟大的诗人杜甫的祠堂。
公元712年,杜甫出生在邻近的河南省。但是他的祖辈却住在长安南面的少陵原,后来他的创作高峰期大部分是在这里度过的。实际上,他把自己称为“少陵野老”,并把他的诗集用少陵来命名。公元770年,当杜甫在长江南岸飘泊的时候,他去世了,被埋葬在湖南省的长沙附近。他死后大约一百年,为了纪念他.有人在这里建了一座祠堂。从那时候起,这座祠堂已经被重修过几次了。
我爬上杨将军墓后的山坡.去参观杜甫祠堂的现代版本。它建于1960年.但是已然被委弃给了荒草和小鸡。在旁边的一栋建筑物里面,我找到了正在切莱的管理人员。他出来了;给祠堂开了锁。在一座空荡荡的大殿中间,有一尊落满尘土的杜甫石育像,手里握着一片他生前从来没有拿过的玉笏。还有一尊刻在石头上的肖像,它甚至更脏,而且到处是蜘蛛网。
在外面,沿着一条油漆剥落的走廊,我浏览了几块明清两代纪念重修这座祠堂的石碑。很显然,大约每两百年左右,就有人想复兴这座祠堂。但是同样很显然,这样的意图是短命的。将军的生活过得比这个国家最伟大的诗人好。
继续向南,又走了一公里,我们再次停下来。在一所学校的后面,就在少陵原西边的下面,有两座塔,它们是华严寺最后的遗迹。华严寺始建于公元630年左右,是中国佛教华严宗历代祖师的驻锡地:杜顺、智俨、法藏、清凉以及宗密。宗密是华严宗的第五代祖师,也是最后一位祖师。
华严宗的教义是以《华严经》为基础的。根据佛教传说,《华严经》是佛陀觉悟之后第一次讲的法。当他的听众无法理解其含义时,佛陀就把它搁置到一边,开始倾向于比较简单的教法、这部经的中心意思是,宇宙中的每一件事物,不管是本体还是现象,都是互相联系的,因此是空无自性的。因为空无自性,所以每一件事物都与法是一体的.每个人都与佛是一体的。
为了说明这一点,有一次三祖把一尊佛像放在中间,在它周围四面八方都摆满丁镜子,每一面镜子不仅映现出了佛像,而且还映现出了其它镜子的影像,如此重重无尽。想象—下,不管你朝哪儿看,都能看到一尊佛。
这是一个一流的哲学。但是在宗密圆寂之后三年,也即公元844年,武宗灭佛使华严宗走到了尽头。一千年后,在少陵原的边缘地带,除了安放着初祖和四祖舍利的两座砖塔以外.其它一切残存的建筑物都被砸烂和扫荡光了。有人告诉我,重修寺庙的计划正在进行中,可是我没有看到一点儿迹象。除了农夫和渡鸦,没有任何人光顾这个地方。
我向下滑回到少陵原上,回到车里,继续向南开。七公里后,路分岔了。左边的路通向兴教寺,右边的通向南五台。我们沿着西边的那条路,向着南五台苍蓝的山岭开去。
过分岔口后六公里,左边出现了另—条路。这条路通向太乙宫村,这个村子是因汉武帝在村中所建的一座道观而得名的。汉武帝经常到这里来礼拜太乙真人,当时太乙真人是道教万神殿里最高的神。现在这座道观早已不在了。这条路向南延伸到太乙谷中,并分出一条岔路上了翠华山。现在路两边都是军事设施,于是我们呆在主路上。
三公里后,在南五台衬,我们调头向南。继续又开了一公里,来到山脚下的弥陀寺。弥陀寺是一个建筑大杂烩,透露出它混乱的历史。我们进去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注意到了前面大殿附近的一棵巨大的、古老的木兰树,另外还有一棵长在它后面的院子里。它们一起给大殿蒙上了—层洁白的花瓣,散发出一股微妙的芳香。大殿本身完全被一尊花花绿绿的弥勒佛的石膏像所占据了。它是那样的鲜艳刺激,似乎在乞求红卫兵回来。
后面的大殿是一个受人欢迎的反衬。里面没有常见的供桌或佛像,一座塔占据了大殿的中心。塔周围及沿着四墙排列着五百罗汉的石雕。它们的工艺是一流的。后来我了解到,是香港的佛教徒从南方的沿海城市汕头,雇了八个石匠,来干这个工程的。这个工程花了他们两年的时间。塔旁边的塑像里面,有我的老朋友寒山和拾得。
我被这些石雕深深地打动了,几乎没有注意到地上铺着成千上万的木兰花萼片,或者说花壳。后来,方丈告诉我,木兰花萼片可以作治疗鼻窦炎的药。和尚们准备一俟天气好转;就把它们放在外面晾干;然后卖掉。
出去来到院子里,我探头往一间侧室里望去,看见了我6个月前见过的方丈。他一见我,就哈哈大笑起来。我从来没有遇见过比他更爱笑的和尚。我觉得,他说话从来没有超过两三句.就会停下来咯咯地笑。他的名字叫德成,六十九岁,是在长安县长大的,原来是个农民。三十岁的时候,他出家了。在一座寺庙里学习了几年之后,他成为沣河河谷上面观音山顶的一个隐士。六年后,他搬到谷口附近的净业寺,最后成为净业寺和附近的丰德寺两个寺庙的方丈。他说,“文革”前,净业寺有四十位和尚,丰德寺有60位尼师,而在东沟的四十八座茅篷里,很多都住着隐士。
1985年,省佛教协会请德成接管弥陀寺。他说,他刚来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和尚,没有大殿,什么都没有。大殿在“文革”期间被砸烂了,剩下的建筑物被政府官员和士兵占用了。他想方设法使他们都搬了出去。从他几乎不断的笑声来判断,我敢肯定,这一点,他不是通过对抗的方式办到的。我问他.人们到他这儿请求开示的时候,他教人们什么、他的回答不时地被频繁的笑声所打断。
德成:我教各种各样零星的东西。你提吧。任何看起来合适的东西。一点儿这个,一点儿那个。这差不多是修行的全部。你不能只修一种法。那是一个错误。法不是片面的。你必须修禅。如果你不修,你永远也不能突破妄想。你还要持戒。如果你不持,你的生活就会一团糟。你还要修净土。如果你不信,你永远也不可能从佛那里得到任何加持。你必须修所有的法。
这就像生火。你不但需要火种,还需要木柴和空气。少了一样,你就没办法生火。开悟也是一样。它是一个体系。所有的法门都是互相联系的。你不能省掉哪一个法门。心含万法。你无法舍掉任何一法。在心外你得不到任何东西。心要专一。只能容纳下一个念头,没有妄想,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在禅宗里,你没有念头。在净土宗里,你有—个念头。它们都是一样的。它们的目的都是要把你的本来面目指给你看。
我们也谈到了终南山。像兴教寺的方丈和台湾的杜而未教授一样,德成也是这个观点,即终南山一直延伸到印度。他觉得那也很可笑。本来我想跟他多谈一会儿,但是我累了,打起了哈欠。他建议我休息,于是我把车和司机打发回西安。然后他把我领到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住着他的一位弟子。
这位弟子是一位比丘,名叫性空。他二十八岁,行动像一个年轻女孩儿一样优雅。在他床边的桌子上;有一尊白瓷的毛泽东半身像。我不禁感到疑惑:它在寺庙里干什么。他看见我盯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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