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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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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谢玉竟然深沉至此,连自己最宠爱的儿子都要加以利用,梅长苏心中生出丝丝寒意,在面对谢弼的追问时,也因同情而显得十分温和。
“真的没什么线索可以查出是什么人干的吗?”谢弼并不知眼前的苏兄这一番心思,他只是很认真地在思考着,“一个人都没有擒住吗?”
“蒙大统领出手,谁敢停留?自然全都吓跑了。”梅长苏慵慵地一笑,“让他去查吧,我不想操这个心。”
“可这明明是冲着你来的啊,”谢弼急道,“要不我去告诉誉王殿下,请他……”
“不用。”梅长苏深深看了谢弼一眼,按住了他,“无头公案,查之无益,终究也不能把主使人怎么着了。我日后自己小心些,也就罢了。”
谢弼怔怔地想了想,脱口道:“难道是……”
梅长苏截住了他的后半句话,闭上眼睛道:“谢弼,我有些累了,想歇一会儿。等下景睿回来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你替我告诉他事情经过吧,我不想再多说一遍了。”
谢弼默然地看了看他苍白的肤色和萎顿的神情,心知这“累了”二字不假,便不再多缠他费心,低低说了一句“苏兄请好生安歇”,自己慢慢退出了雪庐。
第三卷 翻云覆雨 第四十五章 夜杀
萧景睿当天是陪伴母亲莅阳长公主出门的,回来时天色已晚,但听谢弼说了梅长苏在外遇袭的事情后,他还是立即赶往雪庐问候。可是到得客院门前,才发现里面灯熄烛灭,院中人显然都已经安歇。若是以前,说不定他还会不管不顾,就这样闯了进去闹他们起来,但不知为什么,这一阵子朋友间的关系越来越生分了,礼数和客套竟比初相识的那几天还要多。此时瞧着黑洞洞的院门和夜影下的树枝,这种感觉更加深刻,似乎这个颇得自己敬慕的朋友,如今已真的越行越远,不再是当初一路同行,温言谈笑的苏兄了。
轻轻长叹一声,萧景睿转过身形,随着石子儿铺就的甬道慢慢向自己的居处走去。夜静风寒,空气中有些厚重的潮腥味,也许到了下半夜又会飘雪。第一次见面,便是在秦岭雪中,以梅会友,把酒言欢,不过短短一岁光景,人事变迁已至于此,不由人不心生感怀,脚步也越迈越慢,越走越轻。刚转过假山一侧,突觉面上一凉,伸手摸时,已是水滴。仰起头来极目四望,满天黑沉,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但肌肤和口鼻已先眼目一步,发现了开始轻轻飘下的薄雪。
未到三更,雪已落地,看来明天应是一个冰晶粉砌的琉璃世界吧。若没有这俗世纷纷扰扰,便可约上二三好友,围炉饮酒赏雪,斯情斯景,想想都是人间乐事。只可惜……
再次叹一口气,萧景睿摇了摇头,仿佛是想要甩去胸口烦闷一般,伸手抹了抹面上落雪湿潮。就在他重新迈出脚步的一刹那,眼角的视野边缘仿佛隐隐掠过一抹黑影,迅疾而过,犹如幻觉,等霍然回头再行捕捉时,眼前已无动静。
不知是因为预感还是警觉,萧景睿停止了自己的所有行动,只是静静站在假山背后,透过山石的间隙凝望着雪庐的方向。
果然未及片刻,又是黑影一闪。这次因为集中了注意力,看得更加清楚。黑影是从雪庐临东墙的那一侧过来的,跃上院墙后便伏身在屋脊上凝然不动,少顷又有第二个黑影掠进,如此这般反复数次,雪庐的屋顶上已来了将近十人。萧景睿正奇怪飞流怎么会毫无动静时,雪庐西厢的窗户突然晃了一晃,而几乎是在窗扇晃动的同时,屋脊上一声闷哼,已有一人头朝下坠入院中,夜幕下不知何时多了一条修长柔韧的身影,在鬼魅般的闪动中,余下的几条黑影已被尽数逼退回了东厢房顶,抵挡得甚是狼狈。
萧景睿面上刚刚浮起一丝赞赏飞流身手的笑容,下一个瞬间又僵住了。因为视线中出现了另一拨来袭者,自南墙而上,恰好避开了被开始那拨人稍稍阻碍了一下的飞流。萧景睿未及多想已飞身而起,口中大喝一声:“什么人敢夜闯谢府!”
因为身边未带兵刃,萧景睿在呼喝的同时,只能挑了一个最前面的,以肉掌劈下。对方显然是对雪庐的情况有所了解,根本没料到除了飞流外还有第二个人存在,初时有些惊诧,但随即便恢复了镇定,一比手势,分出了两个人来拉阻萧景睿,自己与其他手下直扑梅长苏日常所居的主屋而去。
这位刺客首领的决定虽然果断,但他却犯了两个错误。
第一,他低估了萧景睿的武功。被他分配去阻挡萧景睿的两名黑衣人,第三招就被夺去了兵刃,第四招就双双倒地,只将这位侯门公子前进的步子稍稍减缓了一下而已;
第二,他低估了飞流的狠辣。因为梅长苏一直约束着飞流不许伤人,所以给了某些有心的旁观者一个错觉,以为这少年只是武功高而已。没想到暗夜之中他有如杀神,招招毙命,不留一丝生机,解决起周边的人来不仅快速而且干脆得吓人。
可是同时,萧景睿与飞流也犯了一个错误,他们都低估了那首领的实力。
在意识到自己的劣势以后,那首领快速地指令所有的人前去迎战飞流,自己独自面对萧景睿迎面劈来的一刀。
刀是钢刀,招却是剑招。因为是夺来的兵刃,使得不是太顺手,但刀附剑魂,仍是犀利无比,那首领移步换形,以腕间铁刺格挡,刚压住刀花,萧景睿后招的一掌已狠狠拍了过来。
一掌印上前胸,对方的身子如断线风筝般飞起,萧景睿这时才察觉到不对,可是未及收手,那首领已拼了硬接这一掌之力,身形如箭般撞碎了门板,直射入主屋去了。
据萧景睿素日所知,这主屋之中,向来只住着一个孱弱无力的梅长苏,甚至别无随身仆从。
“苏兄!”嘶着嗓子大喊了一声,萧景睿冲上台阶,踏着已碎了一地的门板木屑,进入了黑沉沉的室内。血腥气扑面而来,凭着他惊人的夜间视力,也只看到一个人影影绰绰地站在中间。在脑部还没有下一个反应之前,眼前火光一闪,桌上的灯被盈盈点亮,弥满室内的润黄光线中,梅长苏披着一件毛皮长氅,手扶桌面飘飘站立,灯影摇曳在他清素的容颜上,更显得有几分肃杀。
萧景睿的视线掠过梅长苏的身体,落到他随意丢放在桌面的一支小弩上,朱弓墨弦,白玉拉扣,弩身的花纹,滴滴如泪。
“画不成?”
“是,这就是班家所制的劲弩‘画不成’,”梅长苏淡淡道,“金陵果然不同于他处,竟能逼我用到它。”
萧景睿低下头,那刺客首领的尸身就躺在脚下不远的地方,一柄精巧的小箭端端正正插在他喉结正中。虽然他胸前一片殷红血色,但那显然是中了自己一掌之后喷出的,而喉间的伤口却由于箭势凌厉,刺激得死者肌肉紧缩,别无血迹溅出,可以想象当时端坐在黑暗之中的发箭人眼有多利,手有多稳。
“你最好别看,”见萧景睿似乎试图要掀开死者面上蒙的黑巾,梅长苏低声拦阻,“这么晚了,没想到你会来。”
“我听说苏兄今天在外面遇袭,有些担心。赶过来后,才发觉时辰已晚。”萧景睿手指已捏住那面巾的一角,但心头却有些莫名的犹豫,并没有立即掀开。
他并不是谢弼,他自幼就接触江湖,了解江湖,他也曾亲手杀过人,也曾看过尸横满地的江湖仇杀现场,他并不怕尸体,无论那人死得有多么的难看,也不至于会将琅琊公子榜上排名次席的萧公子吓倒。
可是苏兄却说……“你最好别看”……
这位刺客就躺在面前,他的容貌被遮在黑巾之下,无论看与不看,都是同样的一张脸。就如同某些真相一样,无论自己明白还是不明白,那些事实都是永远存在的,并不会随之而改变。
萧景睿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揭开了那张轻薄如无物,却又沉重如千斤的面巾。
只一眼,目光便是一跳。手指慢慢用力握成拳头,面颊上的肌肉因紧张而闪过一丝痉挛。
那是一张似乎陌生,又似乎熟悉的脸。
说他陌生,是因为从未打过招呼,说过话,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职位。
说他熟悉,是因为常常见,就在父亲的身边,常看见他跟随着,听从并执行一些琐碎的指令。
如果这样一张脸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的话,那此刻周边的静寂则更象一张慢慢收紧的网,一寸寸地绞紧了萧景睿的心脏。
越是纯粹的静寂,越是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交杂其中。夜风吹拂的声音,飞雪飘落的声音,砰砰心跳的声音,起落呼吸的声音……不该听到的声音都听到了,可是该听到的声音却一丝也没有。
堂堂宁国侯府,静夜被袭,杀声喊声兵刃声早就足以撕碎夜空,可是却有如一粒石子落入古井,微漪过后,便毫无反应。
院外的飞流早已收拾完所有的对手,却没有进来,不知在做什么。弥散的血气在夜风中越来越淡,淡到可以忽视。
没有人来支援,甚至没有人来查看,整个谢府象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安静地沉睡着,等待第二天黎明的到来。
“景睿,”梅长苏的声音稳稳响起,仿佛无视于面前年轻人怔忡的神情,语调平谈,“我今天出门看房子,是蒙大统领推荐的,在长郅坊那边。屋子很洁净结实,一应家俱用器都是全的,园中景致差些,刚好可以让我彻底翻建一番。所以……我也该搬走了……”
“搬走……”萧景睿的视线仍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尸首,喃喃道,“是啊,是该搬走,这雪庐,确实住不得了……”
“景睿,你听我说,”梅长苏将手掌压在年轻人的肩上,微微用力,“现在回自己房里去,就当今晚没有来过雪庐,你所看到的事,不过是一场幻梦。明天约豫津出门游玩一下,放松放松心情,一切就还是原来那样。你不要胡思乱想,让你母亲担心……”
“一切……真的可能还是原来那样吗?”萧景睿站起身,回头凝望着梅长苏的眼睛,“我不想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杀你,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卷进金陵城这个旋涡中来?你本是我最羡慕的那类江湖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梅长苏惨然一笑,看着桌上一灯如豆,“你错了,世上本没有自由自在的人,只要一个人有感情,有欲望,他就永远不可能是自由自在的。”
“可是你明明可以避开……”
“景睿,”梅长苏抬起双眸,神色微见凛冽,“你并不是我,不要替我做判断。你回去吧,我明日一早就走。在雪庐这些日子,承蒙你的照顾了。等我安下新居,你若愿意,随时欢迎来做客。”
萧景睿怔怔地看着他,问道:“日后,我们还可以来往?”
梅长苏展颜一笑,“有何不可?只怕你日后不愿意来了,也未可知。”
萧景睿想到目前迷雾般的情势,想到父亲与他敌对的立场,心中如同塞了一团乱麻般,茫然无措。原本以为只是谢弼陷身局中,还道无伤大局,将来纵有闪失,还可靠宁国侯与长公主的地位庇护,今日突然发现其实父亲也并非如表现出的那般中立,这才明白谢家在夺嫡之争中卷得有多深。虽然素来撒手不管,虽然时常游历在外清闲自在,但自己总归是谢家的一分子,全然不关心是不可能的。现在想来,草场边言豫津劝他的那番话,竟是那么的有先见之明。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何必提前烦忧?”梅长苏仿佛知道他的心思般,淡淡笑道,“你只要守住自己一份真性情,什么事情熬不过去?就象外面这雪,虽然看起来越下越大,但你我都知道,它终究还是要停的。”
仿佛是配合他这句话,一阵风雪从被撞开的门洞中卷入,带来阵阵寒气与一条人影。飞流伸手拖起地上的尸首,轻松地拉了出去。萧景睿跟到门边一看,只见他随手一扔,就扔到了墙外,再看院中地上,已是干干净净,早没了那些横七竖八。
“你就这样丢出去就行了?”萧景睿吃惊地问道。
“行了,”回答的人是梅长苏,“放在外面,自会有人来处理。”
萧景睿听得他语声如冰,浑不似素日相熟的那个温和苏兄,不由心头一寒,背心阵阵发冷。
飞流已经回来,牵住了梅长苏的手:“一起!”
“好,”梅长苏向他柔柔一笑,神情转换那般快速,却又自然之极,“苏哥哥跟你一起到西屋去睡。你先送萧哥哥出去好吗?”
飞流转头,瞪了还在发呆的萧景睿一眼,“不好!”
“飞流……”
“不用不用,”萧景睿回过神来,心中泛起一丝苦涩,黯然道,“你休息吧,我先走了。后半夜……也要小心。”
梅长苏浅笑颔首,看着萧景睿步履沉重地转身向院外走去,面上的微笑渐渐转换成了淡淡的悲哀。从后面看去,那年轻人的头低着,原本挺拔的身姿显得有些微微的佝偻,仿佛有什么无形的重物压在他的肩头,必然要背负,却又背负得那般艰难。他未来将要面对什么,也许只有自己知道,但胸中那如冰如铁的执念却在清晰地说着,就算知道,那该发生的一切,也仍然会按照预定的轨道发生。
“只是开始而已……景睿……还望你能熬得过去……”喃喃低语了一声,梅长苏收起心中不经意间翻涌而出的同情,牵着飞流的手慢慢走入了西厢。
第三卷 翻云覆雨 第四十六章 新宅来客
那一场雪,断断续续、扯絮撕棉似的下了三天。苏哲在雪中悄悄乔迁了新居,并没有刻意通知任何一个人,可没几天该知道的人还是全都知道了。
穆王府、誉王府自然送了许多的重礼,宫里也赐出几箱珠贝绵缎之物,据说其中还有景宁公主添备的。悬镜使夏冬空手上门转了一圈儿,丢下一句“好难看的院子”就走了,不过其他陆续上门的访客们却不敢发表类似的评论,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院子是蒙大统领推荐的,武人的审美观嘛,也许就是这个样子的。
萧景睿、言豫津和谢弼自然也都上门做过客了,但是曾经那欢笑融洽的气氛却早已不复存在,只有言豫津还在努力地说着种种趣事,引逗大家开心,萧景睿基本上就没接过几句话,甚至连谢弼也不知因为什么,整个人呆呆的打不起精神来。
梅长苏借这个机会,劝他们三个一起出京,到邻近的虎丘温泉去放松几天。
“这倒正是泡温泉的好季节,”言豫津经他一提,有了些兴趣,“不过景睿倒也罢了,随时可以拖着他走人的,谢弼只怕没那么轻松想走就走,他不是象我们一样的闲人,每天有好多事务要处理,去一趟虎丘温泉再回来,起码要花半个月的时间啊。”
他话音刚落,谢弼突然一拍桌子,道:“我怎么不能去,走,我们一起走……”
“你没发烧吧?”言豫津伸手摸摸他的额角,“每天都听你说忙,怎么现在不忙了?”
谢弼呆了呆,神情黯然:“不忙了,现在……也没什么事好做……”
言豫津见他不象说假的,不由怔了怔。萧景睿已伸手搂住了谢弼的肩,道:“二弟,别想这么多了,苏兄说的对,虎丘温泉是个放松的好地方,我陪你一起去,散散心……再回来……”
梅长苏心中暗暗叹息,正要说话,新雇用的一个男仆飞奔了进来,禀道:“先生,誉王殿下到。”
谢弼惊跳了一下,有些无措。梅长苏体谅他现在的心情,低声道:“不介意的话,从侧门离开可好?”
言豫津眼珠转了转,虽不明白为何现在谢弼居然会怕见誉王,但也知定然事出有因,倒也没有多嘴,跟着两兄弟一起,由仆从们引领着走了。
梅长苏这边前脚刚迎至外院影壁,誉王就已经走了进来,便衣雪帽,满面谦和的笑容,礼贤下士的姿态摆得极是娴熟,见梅长苏躬身行礼,急忙跨前一步伸手扶住,笑道:“趁雪而来拜访先生,只为朋友之谊,何必多礼。”
梅长苏微微一笑,就势起身。誉王展目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夸奖,但梗了半天,才夸了一句:“此院宽阔疏朗,拙朴有趣啊……“
梅长苏笑而不言,抬手请誉王进了刚布置好的书房入座,命人奉上茶来。
“先生新迁佳居,不知使唤的人可够?本王有几个丫头,姿色不错,调教得也极好,先生不嫌弃的话……”
“多谢殿下好意,”梅长苏欠身道,“苏某是江湖人,且尚未娶妻,不太习惯由婢女服侍。好在京里有些旧友,送来几房家人都甚是听用,若日后有什么不足之处,再向殿下讨要。”
誉王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指望他真的会收,被婉拒后也不觉得怎样,视线在室内打量了一圈,落在书案之上。
“这是先生的大作?真是好画!”
“不是正经作的画,”梅长苏笑了笑,“虽然殿下觉得此院拙朴有趣,可惜苏某的品味还是未能免俗。这是构想的园景草样,准备开春雪化后,雇人照着这样本重新翻建园内景致的。”
“哎呀,只是草图么?就已是如此有神韵了,看这草木配搭,园径小景,微中见大,错落有致,非是胸中有丘壑者而不能为,“誉王是不值得夸的他都能夸上一句,看见这能夸的当然更加有词,“此园若是完全按这图样修建,绝对是金陵佳园。本王就说嘛,江左梅郎住的园子,怎么也该是这样的才行。”
“殿下过誉了。还是蒙大统领选的好,当初我第一次来,就觉得这园子的位置和形状很合心意,价钱又甚公道,便买下了。幸而这次运气不错,没有遇到兰园那种吓人的事情,住过来这几天,感觉倒很是舒适。”
誉王见他主动提起兰园,心中暗喜,离开书案回身坐下,道:“兰园藏尸奇案,让苏先生受惊了。听说此案现在京兆尹府已有了初步的结果,先生可知?”
“官府的大案,草民怎么会知道……”梅长苏呵呵笑道
誉王心下暗道,明明是你要找楼之敬报仇翻出来的旧案,岂有不步步跟踪打探的道理?不过面上却未说破,摆出温和的笑容,哈哈道:“说来此案真是离奇,明明是普通刑案,竟牵扯到数名朝臣巨绅卷在其中。因此那京兆尹高升昨日上书刑部,称有二品以上命官卷入,京兆衙门权责有限,不能担纲主审,把一应证据证人都上交了,办事还算利落干净。”
梅长苏看着誉王眉间掩不住的得意,心中不由一笑。那高升虽不是任何一派的人,但也不敢因为太子施点压力就篡改毁坏证据,面对这案子本是寝食难安,恰好府中师爷为了何文新的杀人案来出主意,让他把何案草草结案上报,竟然无意中提醒了他,于是立即连夜提审史都管,审出“楼之敬”的名字后立即又停止,一应细节统统不再多问,单抓住事关“二品以上大员”这个由头,把一切的案卷人等,全部封送了刑部,一天之内就推掉了两个得罪人的大案,这才算安安稳稳地睡了个踏实觉。如此一来,最多今年的考绩评个无能下等,总之性命家眷是保住了,若能贬谪到其他地方当官,那当然就更是意外之喜。
高升的这番圆滑谨慎,正中誉王的下怀,如今两桩案子,一桩对已方不利的,一桩对已方大大有利的,全都攥在了刑部的手中,刑部尚书齐敏又是多年的心腹,不由得誉王不心情大畅。想到楼之敬是江左盟的仇家,这藏尸案又是梅长苏一手翻出来的,当然要过来送个人情。
“听说……兰园一案,牵涉到了吏部的楼大人?”果然,梅长苏这个聪明人一听上报了刑部,立即表现出了关切之情,“不知刑部可有权限审查同级官员?”
“先生大概不清楚朝廷的规矩,单一个刑部自然是审不得的,但只要人证物证确凿,就可以呈报陛下指派廷尉府司监审,两部会审一部,就不受同级权限所约束了。”
“原来是这样,”梅长苏满面恍然状,“但因为之前一直都是刑部在查案,所以监审的廷尉大人想来也不太清楚案情,整个过程还是要靠刑部主导才行吧?”
“这是当然的。楼之敬这个衣冠禽兽,残害无辜弱女,刑部定不会容情,请先生放心。”
苏哲只是报案人,又不是原告,这“放心”二字原本说来古怪,但梅长苏听他这般说法,却并未表示异议,仅仅点头不语,仿佛是已经默认了自己与楼之敬之间的私人恩怨,让誉王感觉到他的态度又更偏向了自己一些,带出点同谋的味道来,越发添了欣喜,本来打算另寻时机请教的一个难题也趁势问了出来。
“苏先生可知‘滨州侵地案’么?”
梅长苏低头喝着茶,随意地点了点头:“嗯,来金陵的途中,曾遇到过那对原告老夫妇。”
誉王突然起身,长揖为礼,道:“此案令本王十分困扰,愿先生教我。”
梅长苏凝目看了他半晌,低声问道:“陛下终于决定,要开审此案了么?”
“是,父皇今日召太子与本王入宫,询问我们对审理侵地案的看法,最后……决定将此案交由靖王主审,三司协助……”
梅长苏声色不动地道:“太子与殿下是如何应对陛下这个决定的?”
“都未曾反对……”誉王叹一口气,“太子不反对,是因为知道父皇绝对不肯把案子交给他,只要能不由本王来主审,他就已经很满意了,何况靖王的脾气又刚直。”
“那殿下您呢?”
“本王是不敢反对,怕父皇多心。先生应该知道,庆国公柏业,与本王交往甚厚……”誉王面露忧色,“此案没有落在太子手中,已属大幸,但本王担心的是景琰那个死心眼的人,不好打交道啊。”
“殿下前不久,不是还因郡主之事在陛下面前庇护过靖王吗?这也算是份人情吧?”
誉王苦笑道:“是人情不假,但这人情还不足以让靖王俯首听命啊。苏先生也许不知道景琰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实话,本王从来没见过象他那样不知变通,冥顽不灵的人,连父皇有时都拿他没有办法……”
“那殿下是想让苏某找办法制约住靖王,让他按照殿下的意思裁断这侵地案么?”
“先生若有良策,本王实是感激不尽啊。”
“那敢问殿下,您的意思是如何处理侵地案方才满意呢?”
“能想办法证明是刁民诬告最好。如果不能,当以平息为主。”
梅长苏看了他两眼,突地冷笑了几声,“殿下,昨夜入睡,今天还没醒么?您当悬镜使收集回来的证据是玩耍的?”
誉王咳了两声,因为一向仁厚的形象树立久了,气量竟也习惯性地增大,不仅没恼,反而露出赧色,道:“这个……是有些难度,所以才必须要想法子让靖王刻意回护才行,无论如何,只要判定庆国公不知情,罚银罚俸都无所谓。”
梅长苏抿住嘴角,眸色幽深地凝视了誉王半天,看的他有些不自在了,方冷冷道:“殿下若真的存了这个心思,苏某也只好不客气地说,世间路有千条,何苦只寻一条死路呢。”
誉王一怔,“先生何出此言?”
“殿下一代贤王,深得陛下爱宠,群臣拥戴,所以意气风发,竟能与太子争辉。可惜殿下忘了,无论殿下如何权势滔天,在这大梁天下,还有一个人是殿下万万不能与之为敌的,”梅长苏口角噙着一丝如碎冰莹雪般清冷的笑意,字字如刀,“那就是当朝皇帝,您的父亲。”
誉王霍然起身,争辩道:“本王何曾敢与父皇为敌?”
“那殿下以为这侵地案是谁要审的?是太子么?是靖王么?都不是,是陛下!陛下竭尽心思找出靖王这样一个主审人,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一举震慑住目前的土地兼并之风?您与太子相争,当然眼里最大的事就是夺嫡,但对于皇帝陛下而言,他还要治理天下,他可以容忍你们争强斗狠,却决不会容忍你们阻碍他推行国政。当陛下派出悬镜使去查案时,当他决定由靖王来主审时,陛下的心中对此案的结果就已经有了他自己的预期,如果因为殿下您从中制肘,而破坏掉陛下原先的设想的话,最恼怒的人会是谁?您保住了一个庆国公,却失掉了陛下的欢心,孰轻孰重您可曾想过?”
他这一行说,誉王已冒出了一额的冷汗,呆坐了片刻,伸手抓住桌上的茶碗,一气灌了下去。
“殿下,”梅长苏的声音却毫不放过他似的,带着丝丝阴冷继续传来,“庆国公早就保不住了,您一定要明白这一点才行。”
第三卷 翻云覆雨 第四十七章 弃卒
庆国公早就保不住了……这个结论并不是梅长苏第一个说,誉王府的谋士们在合议时也曾有多人提过,不过当时大家主要的意思还是指主审的靖王是个牛黄丸,软硬不吃的脾气,又是悬镜使亲自出马收集的证据,要翻过案来几乎不可能云云,全都停留在操作层面,让誉王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可今日梅长苏三言两语,断的是他的根本,明明白白指出庆国公保不住,不是因为保起来很难,而是因为根本就不能去保他。
誉王不同于太子,是个本身很有判断力的人,梅长苏一点,他就知道事实的确如此,方才的一团兴头顿时荡然无存,心里沉甸甸的。其实庆国公对于誉王来说,并没有多深的私人感情,可他却是在军方普遍态度暧昧的情况下,唯一公开表示支持誉王的武臣,而他元老的身份,也足以号召起一批门生故旧,因此显得格外可贵。不过若是几天以前,这份失去虽然沉重,但还是可以勉强忍受的,然而当秦般若向他密奏谢玉已倒向太子的情报之后,他就越发感觉到庆国公对他的重要性。
大梁的国制,文武臣之间泾渭分明,除皇室宗亲外,文臣不封侯,武臣不参政,一品以下,不能兼领文武双职。文臣的晋升可以既靠考核,也靠上司或皇帝的青睐提拔,但武臣们的晋升则必须要有军功才行,不能单靠皇帝的偏宠。正是由于这个传统,使得大部分武臣对争嫡之类与军务无关的政事不太感兴趣,因为就算冒着极大的风险卷进去选对了新君,没有战场上实实在在的军功也得不到升赏,实在是不合算的买卖,还不如乖乖作壁上观呢。只有早已凭军功升至一品,已封侯或拜帅的武臣才不受这些限制,可以得到皇帝任何的加封,从而求得超品级的待遇和家族世袭的荫赏。而目前大梁天下有这个资格的武臣,不过只有五人而已。
这五个人的偏向,就代表着大部分武臣们的态度。虽然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五人中除了庆国公明着支持誉王,宁国侯暗里支持太子以外,其余的好象都置身事外。
当然,最终影响皇帝确定传位人选的因素中,有八分还是要看太子和誉王在政务上的表现以及争夺六部实权的较量,但余下两分,皇帝还是免不了要参考军方的偏向。
纵然誉王有信心在那八分里占得太子的上风,但只要未能把差距拉得很大,那么这余下的两分,仍然有可能导致颠覆的结局。
何况武臣的态度,历来都最难把握,大部分武臣为了规避风险,从来都是不偏不倚,一问摇头三不知,只等最后的关头被皇帝当面问到,才会在龙耳边悄悄说出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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