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明月照人来-第1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那男子上前替她点烟,态度殷勤而恰到分寸。烟雾升起,念卿目光扫过他双手,抬眸只是一笑。顾青衣倚了紫丝绒沙发,亦将一支烟点着,笑着介绍那男子是南洋华商,姓严,有个拗口的洋名叫作Danna Yan。
  两位女士在此休息,严先生便识趣地告退。顾青衣伸出手给他,他欠身行了个老式吻手礼,翩然转身出去。见念卿饶有兴味地瞧着,顾青衣耸肩一笑,“南洋阔少,做金主最适合不过。”念卿点头笑,“尤其是拿枪的金主。”
  “譬如霍督军。”顾青衣似笑非笑地挑眉,目光却已转为锐利。
  “彼此彼此。”念卿毫不含糊,单刀直入将场面挑明,笑吟吟瞧着顾青衣脸色的转变。震动之色却只在顾青衣脸上一掠而过,随之却是失望。顾青衣闷闷掐灭了烟,唇角轻俏地一撇,“真无趣,我讨厌太聪明的女人。”念卿很无辜,扬起右手给她看,“南洋阔少握枪的老茧一大圈,假装看不见都不行。”
  事实上,今晚一见到顾青衣,念卿已觉出奇怪。这样的场合下,别人或许不清楚底细,霍仲亨却不会乐于让念卿见到她。即便她是某位富商要人的女伴,也会从来宾名册上剔除……除非,她以特别的理由或身份来出席晚宴。这个疑问,直至见到她的男伴,方才豁然明朗。严先生点烟的时候,手上硬茧被念卿瞧了个分明,这显然是握枪多年才会留下的痕迹。
  论应变见识,念卿自然不是常人,一窍开而百惑解——既然中国夜莺可以是红颜诱饵,南洋阔少实则军人出身,那么风流红粉顾青衣为何不能另藏机窍。
  
  顾青衣的眉目隐在袅绕烟雾后面,瞧不真切,越发透出若即若离的神秘。云漪与顾青衣,两个红极一时的名字,同是夜幕下幽艳暗放的花,红蕊绿萼下同样潜藏着不可见的刺。今日两人终于狭路相逢,只是“云漪”已不存于世,两个倾城名伶从此再无交锋机会。
  女人之间的战争往往无声而微妙,有时尚未谋面,暗流已起;有时急流汹涌,复又惺惺相惜。两个女子彼此审视,一般的玲珑水晶心肝,滴水不漏的笑容下,谁也窥不破对方心思。今日境地,说来是念卿的上风,却是顾青衣抢了先机。狭路相逢或可偶遇,此时的巧合,显然是有备而来。似顾青衣这样的女子,至少不会浪费时间在争风吃醋上。
  话虽如此,女人终究是女人,顾青衣正色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我总好奇,若是当日快上一步,令他先遇上我,不知还会不会输给你。”——原来两头都是同样的招数,各使一出美人计,不知算不算英雄所见略同。念卿认真想了一想,“那也真未可知。”
  “无端便宜了臭男人。”顾青衣自嘲地笑笑,重又点燃一支烟。她撇嘴的样子很是特别,泼辣里透着媚色,鲜有男子抵得过这样的诱惑。念卿发觉自己开始欣赏这位顾小姐,未及开口,却被她抢先说出来,“你比传闻中可亲,我瞧着喜欢。”念卿莞尔,“我们原是同类,何不相亲相爱?”顾青衣脆声大笑起来,艳艳蔻丹指了念卿,“我真喜欢你,同聪明人讲话果然不费劲,这可省了工夫。”念卿笑容不减,徐徐吐出一口烟,静候她的下文。
  当日方继侥联合亲日派阁员,暗中截断了霍仲亨调兵的通路。然而一夜之间,浩荡军队仿佛从天而降,致命一击令方继侥溃不成军,自此全省都在霍仲亨控制之下,令北平鞭长莫及。
  虽是神机妙算,可这番漂亮手段,也不是霍仲亨一人之力办得到的——
  当日北平内阁迫于外交压力,严令霍仲亨释放日商,更要求他向日本领事公开道歉。一连三道密电终于令霍仲亨动了真怒,回覆电文只一句话:“如此政府,焉能代表国民之意愿”。
  此时南方派遣专使,化名南洋严氏富商密见霍仲亨,适时递上橄榄枝,游说他投效南方。其间引线搭桥的人,便是南方设在此间的秘密棋子顾青衣。此次南边诚意非凡,给出条件有二,一是出借海上通路及舰队,助霍仲亨秘密调兵入境,布下制胜一棋。兵变之后,南方政府立即发表公开宣言,支持霍仲亨铁腕平息日商事件,承认其代省长身份。
  “其二呢?”念卿平静开口,对顾青衣道出的内情多少已经猜到,对南方的好感此前也听仲亨略略提过,只是不知他究竟与南方订下了什么条件。
  “其二更是优厚。”顾青衣叹口气,“总理连委任状也已备好,只待他点个头便出任陆军总司令,统领北伐军事。一旦完成统一大业,军事大权握于谁手不言自明……这样的好事,偏有人还不识货。”
  “于是你便找上我?”念卿深睫闪闪,惊诧神色好似听到最不可思议的笑话。顾青衣怀疑她没听清楚,又将出任陆军总司令这回事重说一遍,却只见念卿哑然失笑。
  “原只当他是个武夫,不料还是奇货可居。”念卿戏谑地摁熄了香烟,站起身来看着顾青衣,“如果你想让我劝说仲亨,那可抱歉了,你怕是高估了我,也低估了他。”话不投机半句多,念卿歉然一笑,转身便要离开,身后顾青衣只不紧不慢补上一句,“你就这么甘心?”
  到底是同类,或者说物伤其类,这一声“甘心”硬是绊住了念卿的步子。
  见沈念卿转过身来,顾青衣松一口气,却见她定定瞧着自己,原本一双眼里嗔笑怒骂皆是文章,此刻却浮上一层空寂冷意。这神色,顾青衣并不陌生,因为每日镜中她也常见。不同风光底下,她们有着一样的软肋。于是顾青衣笑了,“你可知道北平的动作?那帮子人只会靠钱贿选,一说要打仗怕都怕死了,哪能真同霍仲亨翻脸。内阁已经放出话来,本省地盘奉上之余,还请督军大人赏脸入阁……老实说,这价码比之我们这头也不逊色。只是南边海阔天空,什么都是新的,由得你从头来过;而回了北平,入了内阁,霍督军就不是现在的霍督军。霍氏在北平有头有脸,人家元配虽没了,儿子家眷却是在的。沈小姐,敢问一句,您跟去北平打算屈身为妾,还是继续做个不见天日的情妇?”
  
  若有人问,被刀子割上一记再撒满盐粒是什么滋味,那便是此刻的滋味了。
  念卿低了头笑,在这样的时候仍有心情自嘲。偏偏顾青衣一张嘴似淬毒的匕首,生生要将人凌迟,“薄命怜卿甘作妾,沈念卿这名字果真要一语成谶么?”
  该回答她什么?依着一副傲骨,冷冷反击说,“天地之大,我自有干干净净的去处”;又或者说,“所谓名分,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这些话盘旋唇边、心头,是这样想着,却无法这样说出口。对着一个同类,一个或许看穿了她肺腑的人,念卿说不出这般冠冕堂皇的话。
  如何能再骗自己,若说不想跟着他,那是假的;再多自由,再广阔的天地,没有他都是徒然;若说什么都不在乎,也是假的……劫后余生风波定,戏文里的英雄美人从此便可鸳鸯双栖,不问红尘,只留风流佳话在人间。可她呢,不见光的夜莺被高悬在阳光底下,唱罢了,歌完了,是躲回金丝笼里,还是振翅投向天空?
  生死契阔容易,人间烟火难捱,相爱是两个人的事,相守却是另一回事。
  “一朝恩尽红颜老,你真的不为自己打算?”顾青衣语声轻微,念惯戏文的人总带着些妩媚腔调,幽幽眼神更似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令念卿一时恍惚,疑是身在戏中。
  可是她的戏,早已经唱完了。戏台上的云漪已经谢幕,往后活在世间的是沈念卿,真真切切活在这凡俗世间,识进退,知得失,做一个简单女子。
  “我没什么打算。”念卿笑得恬淡,脸庞逆着身后变幻光晕,悄敛了明媚容华,“顾小姐是有志向的人,我很佩服,多谢你替我设想周到。念卿孑然一身,去留无足挂齿,往后若有机缘,我们或可成为朋友。”顾青衣凝视她,惋惜之色溢于言表,“我本以为你是聪明人。”
  念卿扬眉一笑,“我向来不是。”
  
  一曲间歇,舞池里人丛尚未散开,却见顾青衣与沈念卿款款相携而来,两个女子或柔媚或清丽,一似庭花,一似秋月,映得满堂华彩尽失颜色。
  饶是如此夺目,却只有那些个洋人和几个留洋回来的新派小姐肯同她们寒暄说笑。风尘女攀上再高的枝头也还是风尘女,仕绅夫人们是万万不屑于她们结交的。在场男士俱是城中头面人物,再是神往也不敢在今日场合下流露殷勤。只有顾青衣的男伴陪在二人身边,态度殷勤,风采焕然,时有妙语如珠引得佳人展颐。
  稍停,舞曲又起,严氏公子朝念卿翩翩一欠身,含笑邀她共舞。念卿莞尔将手递出,猝不及防却被一人从身后接过。霍仲亨不知何时离开了众人层层簇拥,已来到念卿身后,正目光温润地瞧着她,一点笑容若有若无浮现。他这副神色瞧在旁人眼里只道是温情款款,惟独念卿暗自叫苦……霍仲亨笑着向严公子说声抱歉,却将念卿的手紧紧攥在掌心,不由分说携了她步入舞池。
  舞曲缠绵回旋,念卿小心跟着他的步子,低头等着被他责问。半晌未见动静,他只是轻轻揽着她,舞步趋止流连,专注而沉默。她与顾青衣相见,他瞧在眼里,心中自然是明白的。但是他一笑揭过,并不过问,仿佛只当是两个女人的闺阁闲话。可见,他是真的信她了……念卿心中感动,悄然握紧了他的手,静静依偎在他臂弯,只觉四肢百骸都是绵软。
  “我说了不算,定要亲眼见过才相信。”霍仲亨虽是笑着,言语却毫不留情面,“这下眼见为实,该安心了?”顾青衣这件事上,原本没有谁理亏,被他这么一揶揄倒叫念卿啼笑皆非。
  “方才顾小姐问了一句话,倒让我答不上来。”念卿眸光莹然地瞧着霍仲亨,看他扬眉静听下文,便学着顾青衣的懒懒语调说,“若是当日换她先遇上你,不知又会如何。”霍仲亨一怔,旋即朗声大笑,“孩子话,这种事又不是论资排辈,还讲究个先后。”念卿低头但笑不语,良久却叹息道,“到得太早是错过,到得太晚也是错过,冥冥中或许真有天意。”霍仲亨眉头一皱,听到这话颇不是滋味,什么叫到得太早也是错过!当下臂上一紧,将她箍在怀中,冷冷斥道,“哪来那么多错过,整日尽会胡思乱想!”他光火的样子看得念卿窃笑不已,越发同他戏谑起来,未说几句却见他垮下脸色,闷声道,“别闹了!”
  念卿敛了笑容,被他突然端肃的神色惊住。
  
  迷离变幻的灯色下,她仰起脸来一瞬不瞬望着他,似乎被他语声吓住,隐在浓睫阴影下的眸子透出一丝紧张。霍仲亨见她这般神情,越发忐忑,暗自又将许铮骂了一遍——这小子的馊主意若是搞砸了事,定要踢他去马房,刷上一个月的马!
  好端端学什么洋人做派,这种事拿来大眼瞪小眼地问上一遍,还有什么意思。中国人讲的是含蓄,花前月下终身暗许,何其美好的意境。偏偏许铮一口咬定沈小姐是新派人,要当面弄上这么一套才叫罗曼蒂克……见鬼的罗曼蒂克!霍仲亨黑着脸,斩钉截铁开口,“念卿,我有礼物给你!”
  竟有人送礼送得如临大敌,念卿愕然之下,却听得他问,“当日你在这里送我两件礼物,可还记得?”当然,她当然记得,一件礼物是她弹给他的曲子,另一件礼物便是她自己。霍仲亨将念卿左手一握,“这便是我的回礼!” 
  冰冷的硬东西套入无名指上,念卿怔忪低头,见银白指环托起光华璀璨的一粒石头在指间闪闪发光。无名指,他将这石头套在她的无名指……耳边突然静了,连乐声也不见,仿佛一切声音都静止了下来。他怎么能套在这里,这可要闹笑话的……念卿下意识便要摘下戒指,却被霍仲亨一把攥住。他声色俱厉说了一句什么,念卿没有听清,一时间只觉仓皇尴尬。见她低了头还要去摘,霍仲亨终于暴怒,“给我收下,不许摘!”
  这一次,周遭是真的静了下来。
  众人都被霍仲亨这一声怒斥惊住,乐手们不敢再弹奏,众人面面相觑,四下里鸦雀无声。念卿终于魂魄归位,一口气还未喘过来,已被霍仲亨一手拽住,阔步登上大厅前方台阶。
  “众位,本人在此宣布两件事情。”霍仲亨开门见山,半句场面话也没有,“其一,解除本省戒严,恢复南北交通,全面停止四省战事。无论南北,都是中华版图,手足相争伤在自身,本人衷心希望停止内战,重启南北和谈!”
  话音落,全场静,旋即掌声如雷。
  只有不爱打仗的百姓,没有不爱打仗的军阀。有仗打,才有地盘可抢,有钱财可刮。人人都猜霍仲亨到底会帮北边打南边,还是帮南边打北边,不管帮哪一头,都少不了他的好处。
  但是霍仲亨说,不打,哪一边都不打。
  加上本省在内,四省地盘都已落入霍仲亨手中。四省战事全面停止,无异于隔断了全国战局,哪一头想再闹大都是不易,要么就此僵持,要么坐下来和谈。
  一定有人不乐意,但也一定有更多人抚额相庆——譬如眼前众人神色各异,或震动或激越或失望,掌声却依然久久不息。毕竟,期望战事平息,南北统一才是国民真正的意愿。
  念卿一时间忘了心中震动,情不自禁为他鼓掌。
  霍仲亨转头看她,微微一笑,蓦然将她的手牵住。念卿一窒,只见他面向众人朗声说道,“其二,宣布一件私事——本人与沈念卿小姐正式宣布订婚。”
  
  【云谁之思】
  “然后呢,然后呢?”桂珍姐兴奋得满脸通红,紧逼着念卿追问不休,“督军还说了什么?那些人脸上都是什么表情?”一整下午她就没有消停过,逼得念卿啼笑皆非,“好桂珍,你饶了我,那些真的不记得了!”叫惯了陈太,一时改口颇不习惯,念卿不肯叫她桂珍姐,只是一口一个桂珍地叫。桂珍姐不满地笑啐,“没大没小,少来敷衍我,那种场面是个女人都会记上一辈子,我才不信你不记得!”
  念卿笑盈盈只作没有听见。回想当时情形只觉身在梦中,一切都是影影绰绰,那些人都有什么反应,谁哗然、谁震动、谁欢喜、谁祝福,似乎同她都没有关系。彼时只记得,他紧紧牵着她的手,掌心温暖坚定,再也不曾放开。
  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就这样将手交到他手中,无名指套上他的戒指,小小一圈,圈出一个新的天地。从前人们相信,无名指有一条血管通向心脏,套住这手指就套住了一个人的心,这便是婚戒的由来。指间光采闪烁,念卿抬手迎上光线,看晶莹剔透的小石头折射出幻丽色彩,仿佛梦里光景。
  萍姐推门进来,连唤了两声沈小姐,却见念卿自顾出神,唇边噙一抹淡淡笑意,压根就没听见。桂珍亮开嗓子唤了声“霍夫人”,惊得念卿回首一怔,霎时颊上飞红。萍姐忍笑道,“送礼服样子的人来了,请沈小姐下去看一看。”
  订婚宣布得突然,索性连订婚宴也免了,直接将婚期定在半月之后。许铮直笑说督军是他见过最心急的新郎官,若不是碍于沈小姐的体面,最好连这些过场都省了,直接将人抢入督军府去。这一来可将督军府上上下下忙了个脚底翻天,婚礼相关琐事无数,从礼堂布置、礼宾喜帖到新人礼服,都得赶在十天之内置备就位。单礼服这一桩,就叫全城最出名的四家裁衣店各送十套样子,又从英国订了最新式的婚纱,其他首饰鞋子捧花通通都要全新订制。
  四十套礼服眩目铺开,将小客厅映得五色缤纷,流光溢彩。喜红、灿金、宝蓝、绛紫;苏绣、蜀绣、湘绣、粤绣;订珠、串银、挑龙、绣凤;中式、西式、传统式、改良式……直把人看了个眼花缭乱。念卿不喜欢太过浓重富丽,挑了几款都是轻约典雅的,令桂珍直嚷着太素了。
  其中有件茜红色小礼服令念卿眼前一亮,“念乔穿这款一定可爱极了。”萍姐一面记下来,一面问尺寸如何改,念卿沉默了下,淡淡说,“送过去给她试了尺寸再改。”
  当日兵变之后,关押在薛晋铭别墅的宋念乔和程以哲都被解救出来。程以哲受了些刑囚,伤势并无大碍,念乔倒是毫发无伤。起初风波未定,霍仲亨将念乔暂时安置在小公馆,随后念卿醒来,当晚便宣布订婚。直到次日晚上,念卿才单独去了小公馆,与念乔谈了整晚,回来时仍是单独一人。霍仲亨问她为何不接妹妹过来,念卿只说念乔性子内向,一时还不习惯。
  桂珍看一眼念卿神色,试探说,“两姐妹总这么分开住着也不方便,还是把念乔小姐接过来吧。”念卿笑一笑,不置可否,转身专注挑选礼服。桂珍忍不住抱怨道,“你让那小妮子一个人待在那边,也不管束。那姓程的从前招惹你,现在没了指望便去搭上念乔,瞧着就让人讨厌!”
  念卿仍是笑着,不紧不慢道,“这话可不公道,念乔自己喜欢人家,怎么能怪程先生。原先我不许他们来往,是碍于当时处境,他们两人有缘患难,若真能两情相悦也是好事。”
  “这话可真不像你说的。”桂珍皱眉看她,转念一想却又笑道,“是了,如今自个儿恩爱,果然看什么都顺眼。”念卿也不解释,含笑背转了身,眼底却有一抹无奈掠过。
  到底人长大了,不比得小时候打上一架也不记仇。纵然是姐妹,一旦生分了,也再回不去往日的亲密。最熟悉的亲人突然换作另一个人,从贫寒女子到督军夫人,连带着周遭一切都改变;生母的旧事揭开,任是谁也难以接受;原是相依为命的两姐妹,如今凭空多出一个霍督军、一个程先生,生生替代了彼此最亲密的位置……短短时日,变故频生,总要给彼此一些时间慢慢接受。
  说曹操,曹操到,刚提及了程以哲,便有仆人来通报说,程家二小姐求见。
  桂珍嗤笑一声,“我说吧!”
  程以哲无罪开释之后,因敢于执言,又受人迫害,一时成了正义人物,受到霍督军公开褒奖。他本人出狱之后,因伤病未愈,一直深居简出。念乔去程家看望了他两回,立时便有言语传开,程家自然也乐于攀上霍夫人这门高枝。
  仆人将程二小姐和同来的一名女伴引进二楼小会客室,二人才坐下,便见念卿走了进来。程二小姐忙不迭起身相迎,身旁女伴反而落落大方,摘下帽子朝念卿略一点头。
  “方小姐?”念卿大感意外,全未料到程二小姐携来的女伴竟是她。眼前冷冷而立,一身素色旗袍,蛾眉淡扫的女子,正是方继侥的爱女,薛晋铭的未婚妻——方洛丽。
  
  原来程二小姐竟是方洛丽的同学,世界果真很小,兜兜转转也有避不开的人。见沈念卿对方洛丽的出现如此愕然,顿时令程以臻暗出了一手冷汗。以臻性子温厚,最见不得人落魄可怜。眼见方家一败涂地,昔日省长千金,如今想要见上督军夫人一面,还需绕上七八个弯,托她代为引荐,怎能不心寒。仆人奉茶上来,沈念卿略抬目光,示意下人先为方小姐上茶。这不动声色的一眼却令程以臻心头一宽。
  洛丽今日来,是以客人随伴的身份,照理最后才轮到给她上茶;沈念卿显然已明了她二人来意,也并未因方家的关系冷遇洛丽,反而以上宾待她……大概洛丽也未料到念卿待她如此客气,只淡淡道了声谢。原本尚有三分偏见的程以臻,再看这位督军夫人,不由多了三分敬意。
  程以臻初次拜访念卿,只说替家母致谢,感激督军大人赐还舍弟清白。三人心知肚明,各自拣着场面话寒暄客套一番,以臻适时提及对园艺的兴趣。督军府后面的园子恰出自名师设计,念卿便领了二人往花园参观……程以臻领着花匠边看边问,不觉走到花径另一头去。
  方洛丽在小喷泉跟前驻足,转身凝视念卿,“沈小姐,恭喜。”这话近几日已听得太多,但从她口中说出却不一样。方继侥尚在狱中待审,沈念卿又是这样特殊的身份处境,方洛丽此时见她,一言一举都是要避嫌的。
  “多谢你。”念卿直视了她,目光坦荡,“方小姐,你我见面不易,有事尽管直说。”如此单刀直入,反令方洛丽松了口气,绕圈子委实不是她的长处。方洛丽将唇一咬,直截了当说:“我有两件事求你帮忙,你若答应,任何报酬我都肯出。”
  原来她不是乞求,而是来谈条件。念卿微怔,继而由衷微笑,这硬气的女子,虽过分单纯却也异常可爱,全不似念乔那般偏狭,反而极有担当。见念卿露出笑容,方洛丽脸色有些涨红,“我知道你现在不缺钱财,我能付给你的也不多,但这人情只要欠你一天,我必定加倍偿还。”
  念卿深深看她,“你不恨我么?”
  方家落到这个境地,可说全拜霍仲亨所赐,与念卿也不无关系。然而方洛丽咬唇将脸侧向一旁,过了半晌才冷冷答道,“我不喜欢你,也不恨你。父亲有今天,是他自己走错路,若是早点听我的劝……”她仰起头,低涩语声一顿,“总之,错便是错了,怪旁人也无用。”
  想不到她能明理若此,念卿敛了笑容,心下肃然。方洛丽转头却是一笑,“当初为了晋铭,我倒也恨过你,现在想想毫无意义,即便没有你,他也不见得一定爱上我。”
  方继侥那等小人竟养出这样磊落通透的女儿,念卿心底唯能有此一叹。
  赘言已是多余,念卿爽快问道,“哪两件事?”
  “我父亲患有肝病,在牢里过得艰难,我想让医生每日探望他一次。”方洛丽的要求很简单,也在念卿意料之内。念卿当即点头,“我尽力而为,但医生必须由狱方指派专人。”
  “你头脑真缜密。”方洛丽自嘲地笑笑,“放心,我没那劫狱的本事。”——提及劫狱,她神色为之一凛,“另外,前日劫狱的事,绝不是四少的意思,那是北平有人故意害他,想灭了他的口!”见念卿皱眉不语,方洛丽急道,“四少素日为人你是知道的,他不是什么大恶人,就算有错也不至死,难道你真能眼睁睁看着他遭难……”
  “灭口的事,你从何得知?”念卿蓦然截过话头,将方洛丽问得一怔。低头迟疑良久,方洛丽总算开了口,“是李孟元的妹妹报的信。”
  “李繁琦?”念卿挑了挑眉,方洛丽无声点头……繁琦这名字是听四少提过的,念卿略一沉吟,心中已明白过来,“请放心,督军不会为难四少,目前暂时留在重刑室比外头更安全,过两日自然会放他出来。”
  “不,你不明白!”方洛丽脱口道,“他已经回不去北平了,那边已万万容不下他!”
  她当然明白,劫狱的事早已查明是有人暗中欲下毒手,此时最想令薛晋铭永远闭嘴的人,显然来自北边,也来自他身边。出狱之后,四少的处境只怕比在狱中更危险。
  “我求你的第二件事,便是让晋铭留在这里,至少这里还有他一方立足之地,还有我在他跟前……他如今实在已是一无所有!”方洛丽语声蓦然哽咽,转过头再说不出话来。
  身后良久沉寂,不见沈念卿有所回应,方洛丽自觉失态,胡乱拭了拭泪。却听沈念卿淡淡开了口,“若是他去更远的地方呢,你仍愿意陪伴他?”
  
  送走程方二人,萍姐来说礼服还等着确定样子,念卿却已没了心情,只觉深深疲惫。正要回楼上休息,凌儿哭兮兮跑来说猫咪不见了……萍姐直骂女仆忘记锁好后院的门,翻来覆去找了半天,那乖顺懂事的花猫竟真的不知去向。
  霍仲亨回来的时候,正瞧见一屋子乱惶惶的情形,四下不见念卿,女仆却说沈小姐爬到阁楼找猫去了。
  念卿半身悬在梯上,极力踮脚张望,口中喵喵的唤着。
  “给我下来!”霍仲亨一声急斥,吓了念卿老大一跳,未及转身已被他紧紧拽住,凌空横抱了下来。念卿急急告诉他猫丢了,霍仲亨啼笑皆非,“劳师动众就为一只猫,你喜欢多少养多少,丢一只怕什么!”
  “那怎能一样,这猫跟了我这么些日子,感情总是在的。” 念卿很是黯然,闷闷低头不再说话,任他怎么安慰也无济于事。除了它,世上再无一只猫咪曾陪伴她渡过那些孤寂日子。猫如此,人亦如此。纵有万般不是,也抹不掉相悦过的痕迹,真真假假总在心头。
  霍仲亨着了急,“明天我给你找一只更好的!”更好,世间有无数更好,直至认定了你的那一个,便再没有更好……心念至此,念卿蓦然触动,深深蜷伏在霍仲亨怀中,再不愿离开。
  方洛丽来过的事情,连同李繁琦的报信,念卿都原原本本说给霍仲亨听了。
  “只怕不单李孟元心里有鬼,躲在他后头害怕的人更多。”霍仲亨神色冷峻,对北平虽是彻底绝望放弃,提及政客腐败终究还是愤怒。念卿本不愿在他面前过多提及薛晋铭,此时却忍不住追问,“你引荐薛晋铭给南方的事情怎样了?”霍仲亨看她一眼,漫不经心只说了四个字,“皆大欢喜。”念卿心头一宽,欣慰之色溢于言表。霍仲亨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薛晋铭是聪明人,识得进退,你倒不必替他操心。”
  南边正是用人的时候,薛晋铭才干见识均是不凡,去到南边自有一番作为。
  “多一个盟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念卿巧笑倩兮地瞧着霍仲亨,不失时机给他恰好的恭维,“也只有督军大人能有这番胸襟,肯替人铺路,化旧怨为新盟。”
  霍仲亨瞪她一眼,“你也不错,人情卖得顺溜!”
  在霍仲亨的干预下,薛晋铭最终只定了个玩忽职守的罪名,撤职了事。方继侥撤职之后,一并查实了多项罪名,却因病重入院,迟迟未能受审定案。
  自薛晋铭出狱,念卿再未与他见面。
  婚期一天天临近,琐事繁杂,诸般应酬往来更令念卿应接不暇。念乔不时也过来帮忙,隔了这一层生分,姐妹俩反而不再争吵,彼此客客气气说笑。经历一番变故,念乔似乎变了不少,究竟哪里变了,念卿却也说不上来。只是念乔畏惧霍仲亨,一如念卿并不喜欢提及程以哲,两个男人都好像隔在姐妹间的那根刺。
  
  清晨起了雾,云团里夹着些雨丝,潮乎乎阴沉沉的天色气令人倍感压抑。
  念卿醒得极早,轻悄悄起床下楼,并未惊动霍仲亨。昨夜仲亨忙到凌晨,近天亮才睡,此时正是沉酣。侍从与司机备好车子候在门口,见管家撑了伞送念卿出来,忍不住暗自嘀咕,第一次见沈小姐这么早出门,还挑这么个凄风苦雨的天气。
  车子开了许久,临近码头的时候沈小姐叫停下来,说要下车走走。侍从吓了一跳,探头见车外雨丝渐急,冷得人只想往衣服里缩。这样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