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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龟-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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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睡在云兰房内,没有回去。
  到了一点多钟的时候,秋谷走到月芳房间里头,只见月芳穿著一件湖色汗衫,卸了头上的钗环,乌云乱挽,坐在灯下,一手托着香腮,一手拿着一个茉莉花球在那里翻来覆去的。看见了秋谷进来,动也不动,只说:“辛辛苦苦,再要跑到倪搭来作啥呀?”秋谷走到月芳面前,低低的笑道:“对不起,累你等了半夜,如今特来陪你。”月芳道:“耐自家身体要紧,轧实勿要过来哉呀。倪是勿搭别人家吃醋格,横竖耐二少自家心浪蛮明白来浪。只要耐照应照应倪好哉,吃仔格碗把势饭真正作孽,再去搭别人家吃啥格醋呀!”
  秋谷听了月芳的一番说话,觉得他另有一种口角,说得悱恻可怜,不由得心上也有些替他凄惋,便也拿出一张五十块钱的钞票来送给他。月芳那里肯受,推了半天,月芳始终不肯。秋谷恳恳切切的和他说道:“在你心上的意思,不肯无缘无故要我花钱,我心上也狠明白。但是你欠了一身亏空,可想而知不是有钱的人,手里头也狠是拮据。我和你就是没有相好,平常的时候总算甚是投机,就送你几十块钱帮帮你的忙,也不算什么事情。何况我虽然不是什么巨富,这几个钱也还不在心上。
  你若一定要和我客气,那就是瞧我不起了。“
  月芳听了,推却不得,只得谢了一声收了下来。却又平空的一阵心酸,泪珠欲落,连忙别转了头,把手巾拭了泪痕,转身对章秋谷道:“倪十四岁落仔堂子,做生意做到仔故歇,客人碰着仔几几化化,勿是靠勿住格滑头末,就是踱头踱脑格曲辫子。直到仔故歇,刚刚碰着仔格耐末,样式才对景。说格闲话,赛过就是倪肚皮里向挖出来格。碰着仔耐实梗格人,倪咦呒拨格号福气。”说到这里,眼圈儿不觉又红起来。秋谷又婉婉转转的安慰了他一番。
  自此以后,章秋谷到宝华班去住夜,总是这般的左右逢源,前偎后拥。至于这个里头怎样的一箭双雕,怎样的双管齐下,那却要去问云兰和月芳的房间里人方才知道。在下做书的没有和他们打过梆子,却就不得而知的了。
  闲话休提。只说这位金观察,本来原是个举人出身,笔底下狠来得,而且洞明时务,博览群书。这个时候正是皇上家开经济特科的时候。吏部尚书王凤山王冢宰,素来极佩服金观察的学问,就专折奏保了金观察的经济特科。到了六月中旬,已经到了考试的时候。金观察便禀请方制军,派了津海关道李伯溪李观察,来兼理洋务局总办的事情。金观察匆匆忙忙的交卸了一切公事,便带了两个差官,两个家人,克日进京。
  临走的时候,和章秋谷商量,想要请秋谷同他进京,两个人住在一起,觉得大家谈谈有兴些儿。恰恰章秋谷也为着金观察进京去了,那几位会办大人和帮办大人大家都和他不合。本来章秋谷的当这个洋务局总文案原是看着金观察的交情,自己原不是一定怎样。如今见金观察去了,那里肯留在洋务局里头当这个没意思的差使。
  早就和金观察说过要想辞差,所以金观察趁着这个当儿请他一同进京,章秋谷一口答应。金观察大喜,却不肯叫他辞差,只叫他告了一个月的假。找了一个人和他代理文案上的事情,便同着秋谷上了火车。
  天津到京只有二百多里路,不到半天已经到了。金观察本来是常州府阳湖县人,就同着秋谷住在青厂武阳会馆里头。金观察自去料理应考的事情。秋谷没有什么事儿,便出去拜了几天客。就有那班同乡的亲戚朋友,大家都来拜望,也有请他吃饭的,也有请他听戏的,秋谷倒忙了好几天。
  这一天秋谷在会馆里头刚刚起来,见当差的传进一个名片来,说姚大人来拜望。
  秋谷接过名片来看时,只见名片上写着“姚潇”的两个大字,秋谷便叫快请进来。
  原来这个姓姚的名潇,号子湘,也是个直隶候补道,现当京津铁路的督办,和秋谷既是同乡,又是亲戚,向来狠要好的。性情豪宕,学问精纯。以前在常熟的时候,和秋谷也是朝夕过从,契合非常。如今听得秋谷来了,昨日又去拜了他一趟,这位姚观察便连忙起个大早,到武阳会馆来看秋谷。秋谷见了名片,连忙叫请。
  当差的出去不多时,早见一个三十多岁年纪的人,大踏步在外面走进来,气概轩昂,英姿飒爽,目光如电,华彩凌云。见了秋谷还在那里洗脸,便笑道:“我只怕来得迟了,你要出去,怎么这个时候你才在这里洗脸?”秋谷道:“这个时候不过八点多钟。若是我们在上海的时节,这个时候正在大槐国里看招亲呢。”姚观察坐下来谈了一回,便对秋谷道:“我们几年不见,今天要好好的和你畅叙一天。这个时候,你就同着我一同回到公馆去,就在我公馆里头吃过了饭,请你到中和园去听小叫天的戏。听过了戏,就请你到升平班小兰那里去吃饭,我们畅畅快快的叙一天,你看怎么样?”
  秋谷听了大喜,连忙对着姚观察打了一拱道:“你请我别处吃饭,我不谢你。
  你请我吃相公饭,我却感激得狠。我自从那一年出京之后,想着相公饭的滋味,别处地方,凭你怎么样总吃不到这样的好东西,正在这里求之不得。你忽然要请我吃起相公饭来,真叫作天从人愿了。“姚观察见秋谷向他打拱,便哈哈的笑道:”你这一个拱,好象是下了定钱的一般,我就要倒扳桨也不中用了。“
  正在说笑,金观察也从自己房内走了进来,姚观察便请他同去。金观察想着这几天刚刚没有什么事情。便也答应。姚观察便立起来对着秋谷同金观察道:“你们既然没有什么事情,坐在这里也没有什么趣味,还是早些到我那里去谈谈罢。”金观察道:“你们两位请先去,我还要去拜一个客,一会儿就到你府上来。”
  姚观察听了点一点头,便同着章秋谷一同坐了骡车,直到绳匠胡同姚观察公馆里来。进了大门,姚观察让着秋谷到一间小小的书室里头坐下。秋谷举目看时,只见这间书室收拾得十分精致:一帘花影,四壁图书。案头摆着的,都是些夏鼎商彝,斑烂绝俗。架上放着的,都是些金签玉管,名贵非常。两面都挂着斑竹帘儿,不透一些日色。地上也铺着织花地席。帘外更摆着几盆珠兰茉莉,微凤一动,便有一阵阵的花香从帘隙中间直透出来。
  秋谷到了这个地方,一霎时觉得头目爽然,尘襟尽扫,好似服了一服清凉散的一般,便对姚观察道:“到了你这个地方,直可扑去俗尘三斗。不意京城里头这样人海烦嚣之地,居然也有这等地方!”坐了一回,金观察也来了,走进书房四面看了一看,啧喷叹赏道:“好地方,好地方!看了这样的书室,就可见主人胸襟之雅。”
  姚观察听了,不免也随口谦让几句,不多一时,又来几个客人:一个就是刑部郎中金星精,是金观察的族侄,本来和秋谷极知己的;一个是浙江道御史郑兰任;一个是军机章京翰林院编修陆云峰。
  大家塞暄了一回,姚观察便拱请众人入席。郑侍御便要姚观察去叫小兰,姚观察便问众人怎样,陆太史也点头说好。只有章秋谷没有相识的人,姚观察便荐了一个小兰的师弟小菊给他。一会儿,小兰同着小菊一起到来。秋谷举目看时,只见他们两个人一色的都穿著蝉翼纱衫,手中拿着雕翎扇,脚下踏着薄底靴。小兰是长长的一个鹅蛋脸儿,长眉俊目,白面朱唇,狠有些顾影翩翩的姿态。小菊却是一个圆圆的脸儿,骨格娇柔,风情流动,狠有些天然憨媚的样儿。
  小菊一走进来,便问姚观察那一位是章老爷,姚观察和他说了。小菊看了秋谷一眼,走过来就对秋谷请了一个安。秋谷一把拉住,细细的看了一看。小菊笑了一笑,回过身来招呼了席上众人,方才坐下。接着,众人叫的也都来了。秋谷一个一个的打量一番,觉和虽然也有好的在里头,却都不及小兰的身段玲珑,丰神婀娜。
  就是小菊,也比小兰差些。秋谷看着,都放在心上,也不言语。大家吃了几杯酒,家人们送上菜来,是姚观察自己公馆里头的厨子做的,做得甚是精美。
  席间大家谈起北京人的闹相公来,秋谷便问姚观察道:“我听人说,以前的时候那班京城里头的大老,每逢宴会一定要叫几个相公陪酒,方才高兴。那班窑子里头的妓女却从没有人去叫他陪酒的。偶而有个人叫了妓女陪酒,大家就都要笑他是个下流社会里头的人。自从庚子那一年联军进京以后,京城里头却改了一个样儿,叫相公的狠少,叫妓女的却渐渐的多起来。究竟是怎么一个道理?我记得前几年在京城里头的时候,闹相公的人还狠多,为什么如今丢掉了旱路,忽然又去走起水路来呢?”姚观察听了,叠着指头说出一席话来,正是:
  繁华如昨,春城罗绮之天;风月无边,冠盖京华之路。
  不知姚观察说的什么,请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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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三回 中和园书生听戏 升平班观察开筵
  且说姚观察听了秋谷的话,便对他说道:“你的话儿却是不错。京城里头自从庚子以后,果然变了一个风气。但是这个里头也有一个道理,你听我慢慢的和你讲究就是了。你可知道以前的时候,他们那班大老大家都叫相公,不叫妓女,是个什么道理?”
  秋谷道:“大约是为着那班相公究竟是个男人,应酬狠是圆融,谈吐又狠漂亮,而且猜拳行令,样样事情都来得。既没有一些儿扭捏的神情,又没有一些儿蝶狎的姿态,大大方方的陪着吃几杯酒,说说话儿,偎肩携手,促膝联襟,觉得别有一种飞燕依人的情味。不比那些窑子里头的妓女,一味的老着脸皮,丑态百出,大庭广众之地,他也不顾一些儿廉耻。别人讲不出来的话儿,他会讲得出来;别人做不出来的样儿,他会做得出来。若是面貌生得好些,或者身段谈吐漂亮些儿也还罢了,偏偏的一个个都是生得个牛头马面,蠢笨非常,竟没有一个好的,那班大老那里看得中意?妓女既然是这个样儿,自然是万万叫不得的了。那班大老却又觉得不叫一个陪酒的人席上又十分寂寞,提不起兴趣来,所以每逢宴会一定要叫个相公陪酒。
  这就是大家都叫相公不叫妓女的原因了。“
  姚观察听了道:“你的话儿虽然不错,却还有一层道理在里头。京城里头的妓女自然断断叫不得。就是和上海的倌人一般,百倍娇柔,十分漂亮,这个里头也到底有些窒碍。为什么呢?做妓女的究竟是个女子,比不得当相公的是个男人,凭你叫到席上的时候,怎样的矜持,那般的留意,免不得总有些儿淫情冶态在无心中流露出来。这班当大老的人一个个都是国家的柱石,朝廷的大臣,万一个叫了个妓女陪酒,在席上露了些马脚出来,体统攸关,不是顽的,倒不如叫个相公,大大方方的,没有什么奇形怪状的丑态发现出来。你想我的这一席话可是不是?”秋谷拍手道:“是极,是极!你的一番说话正和我心上的意见相同,不过我放在心上,没有讲出来就是了。”
  姚观察又道:“庚子以前,京城里头的妓女都是些本地方人,梳着个干嘉以前的头,穿著一件宋元以后的衣服,紥着个裤腿,挺着个胸脯。我们南边人见了他这个样儿,那一个敢去亲近他?那一个见了不要退避三舍?如今的妓女,却比那庚子以前大大的不同了。那些下等的妓女依旧是本地人,不必去说他。那班上等的妓女却大半都是南边人了。虽然扬州、镇江的人多,苏州、上海的人少,却究竟比本地人高了好些。所以以前不叫妓女的,如今也渐渐叫起妓女来。但是那班大人先生宴会的时候,叫了个妓女在席上拉拉扯扯的,毕竟有些不雅。所以到了如今,叫妓女的人固然狠多,叫相公的人却也不少。但是像以前那般的实事求是,要想中阿行雨,陆地操舟的,却是绝无仅有的了。”
  秋谷听了,低头想了一想道:“据这样的看起来,大约妓女里头是优长的占了胜点,劣陋的居于败点;相公里头却是上流的天演竞存,下流的就渐渐人于天然淘汰之列了。”姚观察听了笑道:“不错,不错。妓女里头虽然给外路人占了胜点,那班本地人究竟还不至于到天然淘汰的地位。那班相公里头的下流,如今却当真没有一个人去请教的了。虽然是社会上凤俗的迁移,却究竟逐膻的人多,附臭的人少,这也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秋谷道:“既然如此,以前那些专做这个生意,开拓后庭,肉身布施的人,如今又怎么样呢?”
  秋谷说到这里,只见那几个相公的脸上都不觉红了一红。小菊却拉了秋谷一把道:“章老爷,这些事情还去提他做什么,我们来猜拳罢。”说着把眼睛微微的向秋谷斜了一斜,伸出一个粉团一般的拳头来,和秋谷猜了五拳,秋谷倒输了三拳。
  小菊直打了一个通关,也吃了七八杯酒,吃得个两颊生红,星眸斜睇,觉得越添了几分风韵。秋谷趁着他们大家猜拳的时候,细细的打量这几个叫来的相公,觉得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狠有些娟媚动人之处。暗想:怪不得他们那班人一个个都只叫相公,不叫妓女,原来相公也有相公的好处在里头。想着,便不由得回过头来看看小菊一眼。小菊见秋谷看他,便寻些说话出来和秋谷讲论。两个人谈人了港,竟是密密切切的长谈起来。直至姚观察要打通关,方才打断了他们两个人的话。
  姚观察见他们两个人谈得津津有味,便哈哈的笑道:“你们两个人讲的什么话儿,讲到这般密切。”小菊道:“我们讲的都是些京城里头的事情,不是什么体己话。”姚观察大笑道:“我不过问了一句,并没有疑心你们讲的是体己话,你何必这样的心虚?”小菊听了一笑,也不言语。秋谷也只是微微的笑,不说什么。姚观察对着众人说道:“以前我同着秋谷住在上海的时候,不知怎样的,他做的倌人十个里头倒有九个和他要好的。你们只看今天小菊到来,和他并不相识,就是这般的谈谈说说,熟落非常,好象他身上含着电气的一般,有天然的吸引力,可以吸得动人。这个里头不知是怎么的一个道理?”众人听了,大家都笑起来,都争着要问秋谷究竟有什么秘诀。
  秋谷道:“讲起这个里头的关节来,一时就讲也讲不尽许多,只好约略讲个大概就是了。”说着,便把那些对付倌人的法儿,略略的说了几句:如何如何的逢场作戏,认不得真,一认了真必定是自家吃苦;如何如何的随机应变,不可拘泥,看着倌人用出那一等的手段来,便是那一等的对付。众人听了一个个都点头称是。小菊暗暗的把秋谷拉了一把。秋谷回过头来,小菊笑容满面的把一个大指对秋谷伸了一伸。秋谷倒觉得有些儿不得劲儿起来,也对着小菊摇一摇头。不提防被对座的金星精金部郎看见,对着姚观察笑道:“他们两个人果然有些意思,你的话儿委实不错。”大家听了哄然一笑,大家都目不转睛的望着秋谷和小菊两个人。看得小菊脸上竟红起来,立起身来走到帘下去看花,只作不曾理会。
  大家又说笑了一回,吃过了饭,一班相公都要回去唱戏,便急急的告辞回去。
  婚观察同着章秋谷等略停一停,便大家同到中和戏园来,拣了一间厢楼,大家坐下。
  看那戏目时,只见排着水仙花的《翠屏山》,金秀山、朱素云的《飞虎山》,龚处的《目莲救母》,王俊卿的《三岔口》,谭鑫培的《文昭关》。只有这几个人都是狠负时望的,那以前的几出配戏,都是些无名小卒,不必说他。
  一连唱过了三出配戏,方才是金秀山、朱素云的《飞虎山》上场。金秀山起李克用,朱素云起李成孝,两个人唱得工力悉敌。那朱素云的喉音高亮非常,声声合拍。不比上海的那班唱小生的唱起《飞虎山》来,不是喉音太高,和老生不相上下,便是腔调太低,像了文小生和花旦。秋谷听了不觉击节道:“这才算得是武小生的正宗,果然名不虚传。”龚处的《目莲救母》也唱得淋漓顿挫,沉郁得神。水仙花的《翠屏山》虽然唱工做工都还不差,无奈年纪大了些儿,台容未免差些。王俊卿的《三岔口》也做得翻腾跌扑,色色到家。
  临了儿,方才是小叫天的《文昭关》。出场的时候,大家先轰雷一般的喝了一声彩。这个小叫天,是中国伶人里头天字第一号的人物,自然的台步气概比别人来得不同。等得唱到“一轮明月”一段的时候,除了场上胡琴鼓板的声音,那楼上楼下挤得水泄不通的看客,大家都敛息宁神,侧耳细听,偌大的一个戏场竟没有一些儿声息,就是丢掉一根绣花针的声音也听得出来。秋谷也跟着众人侧着耳朵,一字一句的细细听去。只觉得叫天儿的喉音高低上下,圆转如意,他自己要怎么样便是怎么样,声韵圆活,音节沉雄,一字数顿,一顿数转,却又并不依着一定的节拍。
  有的地方本来没有摇板的,他随意添上几板;有的地方本来是有摇板的,他却蓦然截住,凭着自己的意思翻来倒去。凭你唱到那极生极涩的地方,他却随随便便的一转便转了过来,不费一些儿气力,真个是清庙明堂之乐、黄钟大吕之音。又好象天马行空,飞行绝迹,凡间的羁勒,那里收得住他?秋谷听了,由不得也跟着众人喝起采来。姚观察等也大家啧啧称赏,多说叫天儿是曲中神品,别人唱起来那里有他这样雍容大雅、裂石穿云?
  等到叫天儿的《文昭关》唱完,已经差不多有六点多种。姚观察便邀众人一直到小兰那里去。到了那里,小兰同着小菊都接出来,小兰便请众人到他房里坐下。
  众人进去看时,只见是一间大大的屋子,隔作一横两竖的三间。靠东首的一间是小兰的卧房,外面两间做了客座。壁上挂着许多条对,都是些大人先生的亲笔。屋中陈列着许多古玩,湘帘宰地,冰簟当凤,花气融融,篆香袅袅,别有一种潇洒的样儿。房屋中间放着个大大的玻璃冰桶,冰桶里头浸着许多莲子和菱藕。章秋谷同着姚观察等刚刚从戏园里头出来,虽然北边天气,六月里头不见得十分炎热,那稠人广众的地方未免总有些汗香人气,大家心上都觉得有些烦躁。一到了这个地方,恍如到了清凉世界的一般。更兼小兰和小菊,亲自把冰桶里头剥现成的莲子取了许多出来,放在白磁盘子里头,请众人大家随意吃些,真个是凉溅齿牙,芳回肺腑。秋谷笑道:“怪不得如今那些大人先生,成天的爱在相公堂子里头混闹。这般的地方委实是天上琼楼,人间瑶岛。”正是:
  珠喉玉貌,云郎之风格何如?雪藕调冰,公子之豪情未已。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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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四回 吃大菜安心寻绮梦 走歧途着意访名姝
  且说姚观察在小兰那里请客,相公堂子里头的菜本来是京城有名的,那些时鲜莱蔬,都是别处没有的。什么春不老炒冬笋,豌豆苗炒虾仁,都是在新鲜的时候藏在地窖里头的,到了这个时候还像鲜的一般,大家吃了都极口赞叹。这一席酒,差不多直吃到十二点钟方才散席。
  到了明天,秋谷要去窑子里头逛逛,便拉着姚观察一同去走了几家班子。虽然也有两家南班,却都是些扬州人,满口的扬州白,一个苏州人都没有,北班更不必说他。秋谷同着姚观察走了半天,没有一个合意的,觉得十分败兴。秋谷便问姚观察道:“我听见人说,京城里头的大餐馆有几家简直是男女的台基,并且有外路人去的。他还可以和你拉皮条,甚而至于富贵人家的内眷都会被他们引诱出来。这句话儿不知究竟怎么样?如若当真有这样的事情,我却狠想要来试他一下。这个顽意儿却不知道你顽过没有?”
  姚观察笑道:“我也听见人说过这条事情,我自己却没有顽过,不知这里头是怎样的一回事情。大约没有去过的人,须要一个熟人介绍,方才可以成事。如若不然,他摸不着我们是个何等样人,恐怕万一闹出乱子来。所以没有去过的人,没有熟人同去是办不到的。若是你一定要去,我却不能奉陪。我们一班相识的人里头,只有郑兰生在这里头最熟,你就和他同去何如?”
  秋谷听了大喜,立逼着姚观察一同到郑侍御公馆里头去拜他。郑侍御恰好在家,出来相见,姚观察便把秋谷的来意说了一遍,郑侍御笑着一口应允。章秋谷见郑侍御一口答应,一刻也等不及的就要逼着郑侍御立刻同去。郑侍御也无可无不可的,套起车来,同着章秋谷一同前去。姚观察要去见识见识,便也同着郑侍御等坐车同去。
  到了东交民巷左首的一家番菜馆门首,骡车停了下来,三个人下车走进。看那门外的商标时,只见写着大大的“凤苑春”三个黑字。极大的一座三层高楼,甚是宽敞。三个人直到第三层楼上,拣了一个大房间坐下。那侍者是认得郑侍御的,笑嘻嘻的送上茶来,口中说道:“郑都老爷,今天是不是照顾小店的生意?”郑侍御点一点头,对着他把三个指头伸了一伸。侍者便答应了一声“是”,回过身来就跑了出去。
  秋谷问郑侍御:“这是什么暗号?”郑侍御道:“也算不得什么暗号,他来问我们是不是照顾他的生意,就是问我们要叫人不要叫人。若是要叫人的,只要向他点一点头,要叫几个,就伸几个指头。他见了心上自然明白。”秋谷道:“譬如我们一个人叫两个,可行不行?”郑侍御道:“一个人叫两个可不行。一个人只能叫一个,并且是无从挑选的,只好看各人的运气。叫来的人也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若是你的运气好些,或者叫得着一个好的也不可知。“秋谷道:”譬如叫来的人我们看不中意,便怎么样呢?“
  郑侍御摇手道:“你不要看得这般容易。你要知道,这班出来的宝贝,大半都是达官贵人的姬妾出来找些野食吃的,并不是做生意的妓女。见了男子,先要他自己看中了这个男子,方才肯和他款洽;若是他看不中意,略坐一坐起身便走,休想留得住他。所以这个看得中看不中的问题,男人是没有主权的。你看中了他,他看不中你,依旧还是枉然。你还当作和上海的妓女一个样儿么?”秋谷呆了一呆道:“照如此的说起来,我们这个钱花他做什么,那有出了银钱在外面寻开心的大爷们,倒反要受他们鉴赏的道理?”郑侍御道:“那十两银子是给番菜馆里头的,你当是给那女人的么?这班宝贝也是和我们一般的出来寻个开心,非但一个大钱不要,并且还要格外拿出钱来赏给这些菜馆的人。甚而至于有男子和他合式的,只要老着脸皮卑躬屈节的拍他的马屁,一般也肯整千整万的银子拿出来倒贴男人,也不算什么事情。甚而至于靠着这条门路升官发财的,也不知多少。若是老老实实的说穿了,这个顽意儿就叫做女人倒嫖男子。不过好好的人,虽然做这个顽意儿的狠多,却不肯拿他们的钱,比那做妓女的究竟有些分别就是了。”
  秋谷听了想了一回,忽然说道:“不好,不好!万一个运气不好,撞着了个奇形怪状、丑到极处的人,我们看不中他,他倒看中了我们,强要和我们如此如彼起来,这便怎么样呢?”郑侍御狂笑道:“这是我也保不定的。若果然有这样的事情,逃又逃不脱,推又推不掉。最怕的你不肯应酬他,他却老羞成怒,翻起脸来,只说你调戏他,那可不是顽的。也只得咬着牙齿应酬他一次的了。”
  姚观察听了他们两人的话,不由的也笑起来,一面对章秋谷道:“据我看来,大凡这班宝贝,都是些放诞风流的人物,一定都有几分姿色,不过有个高下之分罢了。若果然是丑到极处的人,他自己也一定知道知难而退,那里再出来做这样的事情!”章秋谷笑道:“你的话虽然不错,却也有那些不顾廉耻的男子情愿交结个嫫母、无盐,只要想那女人的财物。如今世上这般的人也狠多。”说着,侍者已经送上来。大家听着,一面谈心,直吃到第四样菜,还没有什么人来,秋谷十分焦躁。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间门帘一起,走进一个少年女子来。走进门内便立定了脚,抬起秋波四围飞了一转,眼波莹莹飞到秋谷身上,不觉钉了秋谷一眼。回转身来,一言不发,走到壁间着衣镜面前照了一照。接着门外弓鞋琐碎的声音,又走进两个少年女子。三个人一色的都穿著闪光纱衫、蝉翼纱裙,脚下都穿著夹纱衬金纸的平底弓鞋,头上都挽着时新苏州式的玲珑云髻。一般的都是长条身材,削肩细腰,华彩飞扬,丰神流丽。看着这三个女子的模样,好似嫡亲姊妹的一般,螓首蛾眉,横波巧笑。只有那先进来的身材略略长些,月挂双眉,霞蒸两靥,觉得比后来的两个还要胜些。那两个女子走进门来,也和那先进来的一般,四围一看,也是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姚观察等三个人都立起身来,章秋谷便走到那先进来女子的身后,口中只说一声“请坐”,那女子听了,漠然不答,却在镜中微微一笑。秋谷也在镜中和他飞了一个眼风。那女子不由得回过头来看了秋谷一眼。秋谷趁势伸过手去,握着他的纤手,口中说道:“请那边坐罢。”那女子听了也不开口,却软软的被秋谷拉着走了过来,竟和秋谷并肩坐下。姚观察和郑侍御一个人搀了一个,相将坐下。
  秋谷亲自取过酒瓶,斟了一杯薄荷酒双手送过去。那女子伸出手来,把一杯酒接了过去慢慢的吃了半杯,却仍把这个酒杯放在秋谷面前,也不开口。秋谷会意,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把杯子对面照了一照。那女子似笑非笑的瞅着章秋谷,略略把樱唇动了一动。秋谷眉飞目舞,得意非常,握着那女子的手低低说道:“今天我姓章的不料竟有这般的奇福,遇着这样的佳人,也不知是那一世里修得来的。”那女子听了章秋谷这样的恭维他,免不得开颜一笑,脉脉含情,却依旧还是一个不开口。
  姚观察和郑侍御也千方百计的想着法儿要想那两个女子开口说话。无奈这两个宝贝也是和那先来的一般,只是低头敛手的坐着,默默无言。
  秋谷见他们三个凭你怎样的引逗,总是一个无声无臭,好象是个哑子的一般,便对着他们三个人说道:“今天你们三位为什么总不肯开口讲话?难道是我们得罪了你们三位么?”那三个人听了,只当没有听见的一般。秋谷又道:“你们三位这样的天仙化人,我们三个自然配不上和你们讲话。但是你们三位既然赏光下降,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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