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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龟-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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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他的,约来也值一千多块洋钱,现在又被兰芬探去,更加心痛,只得忍住了,穿衣起身。兰芬暗笑,也不留他,任幼惲一径回栈去了。
  只说幼惲回至栈中,满心焦燥,便一直走到刘厚卿房里来。谁知锁着房门,人已不知何处去了。问他的家人,说是好几日没有回来。幼惲想他一定住在张书玉处,便也不回房,寻到新清和来。
  走进客堂,还是静悄悄的;及至走上楼梯,并不见一个娘姨、大姐,张书玉的房门却是虚掩,一半开着。就蹑足进房,只见垂着湖色绉纱帐子,衣架上挂着厚卿常穿的一件漳缎马褂,知是刘厚卿在此。榻上睡着一个小大姐,听得幼惲脚步之声,方才惊醒,连忙坐起,擦着两眼,看不明白,只道是厚卿已经起来,口中说道:“刘大少,啥勿困歇起来介?”方幼惲道:“我不是刘大少,是来看刘大少的,快去请他起来。”小大姐又仔细看了一看,方知认错了人,忙笑道:“阿呀!看错仔眼睛哉,方大少啥能格早介?”一面下了榻床去揭开帐子,低低的叫了两声,把厚卿、书玉一齐惊醒,忙问何人。小大姐道:“方大少来哉,说请刘大少快早点起来,有闲话说勒。”
  刘厚卿听幼惲一早寻到此间,谅必有甚要事,连忙起来穿好衣服,跨下床来,看幼惲的面孔笑道:“前两日我到兰芬处,看你们二人就如蛤蚧一般连得紧紧的,一刻也分不开来,怎么今日就这样的早起,可是当差不合,被他赶了出来么?”幼惲皱着眉头摇手道:“我正为一件事心上十分懊恼,要来寻你商量,你怎么开口就是取笑!”厚卿见他面色仓皇,也就不好再去笑他,只问道:“你有什么事情,清早赶到这里寻我?”幼惲恐被张书玉听见不好意思,移过椅子,附着厚卿的耳朵,低低的把兰芬抢去汇票、戒指的情节说了一遍。“所以来寻你想个法儿去问他要回,可有什么主意?”
  厚卿听了不住的摇头,道:“这是你自家不好。汇票、戒指怎的落在他的手中?我看起来,要去问他拿回,只怕是办不到的了。”幼惲再三要他设法,厚卿道:“我只好替你到兰芬那里去问他一声,探探他的口气,至于一定要他拿出来还你,也是拿把不定的。”幼惲听了,略略放心。
  厚卿问道:“你一早起来只怕没有吃点心,就在这里吃罢。”厚卿就叫去叫了两碗鸡丝面来,两人吃毕。张书玉蓬着头,正要下妆梳洗。幼惲看他剩粉残脂,熠然满面,那隔夜画眉的轻煤都一条一条、横七竖八的印在面上,比前更加可怕,暗想:这样一付面貌,怎也居然列在金刚之内?上海地方真是无奇不有的了。略坐一坐,便催厚卿前去。厚卿叫方幼惲在张书玉处宽坐一会等他回来,匆匆的穿了马褂出门而去。见了兰芬,说了一回闲话,便提起幼惲的汇票来。
  兰芬告诉他道:“刘大少勿要说起。倪末当俚是个户头客人,勿壳张格位方大少着实有点踱头踱脑。倪前日仔到亨达利去买仔两只戒指,为仔倪自家呒拨洋钱,问仔俚一声,俚就跷起仔格面孔,一理勿理,难末倪也有点光火哉,埋怨仔俚两声。昨日仔俚屋里向汇仔洋钱来哉,倪为仔朆看见过歇汇票,问俚要得来看看,说仔一句笑话,俚加二勿对哉,面孔末涨得通红,头浪向汗末出仔几化,极得来要死要活。倪并勿是要抢俚格汇票嗄,为仔俚做出格副极形,有心叫俚难过难过。刘大少去耐想嗫,倪为仔呒拨洋钱问俚一声,就是耐刘大少末,也勿好意思勿答应倪啘。俚倒直头做得出格,阿要讨气!今朝对勿住刘大少,到倪搭来,托耐刘大少带声信拨俚:倪总勿见得要抢仔俚洋钱格,叫俚尽管放心。倪归搭呒拨啥格老虎勒浪,勿会吃脱仔俚格,叫俚自家只顾来拿末哉。”
  厚卿尚未开谈,先被陆兰芬一大片话兜头罩住,竟是无可如何,不便再说,只得自家做个收场道:“他倒并不是不放心,也没有托我问你讨取,我不过自己问问罢了。”说着,更不久坐,回到新清和,见了幼惲,慌问事体如何,厚卿摇头道:“这事竟办不到。据我看来,你竟认个晦气,丢掉了一笔钱也就罢了,若一定要问他讨取,总要你仍旧回去,好好的哄着他,或者可以拿得回来。我是旁人,不好出头多事。”正是:
  误入销金之窟,荡子堪怜;重寻照夜之屏,莺花无恙。
  要知方幼惲到底如何,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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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回 车走雷声香尘一瞬 酒酣奇气名士高吟
  且说方幼惲听了厚卿言语,着急道:“我的口才本不如你,上海又是初到,你既不肯为力,我是更没有指望的了。”厚卿道:“并不是我不肯出力,实在现在上海堂子中的倌人十分歪撇,非但敲竹杠、砍斧头,不肯放松一点,你就是花了整千整万的银钱在他身上,不说一个好字。何况你的银票已经到了他的手中,要再去挖他的出来,是休想的了。不如歇了这个念头罢!”幼惲更加着急,厚卿道:“你着急也无用,还是慢慢的想法。”
  忽听张书玉冷笑了一声,向厚卿说道:“倪堂子里向格人末才是勿好格,唔笃客人用脱仔洋钱也勿犯着,像煞耐刘大少勒倪面上,勿知用脱仔几化洋钱,耐倒自家摸摸良心,倪阿曾敲过歇耐啥格竹杠?”厚卿道:“我是说的别人,没有说你。
  你既没有敲过我的竹杠,为什么要你这样多心?“书玉愈加不依道:”实梗说起来末,倪直头敲仔耐格竹杠哉啘,阿要热昏!“厚卿也打着苏白回答他道:”倪是昨日仔夜里向发仔一个大昏,直到今朝故歇辰光还勿曾转来格勒。“书玉听得厚卿取笑,便急了,连忙瞪他一眼,赶过来要拧厚卿的嘴,道:”你阿要瞎三话四哉,倪要拨生活耐吃格嗫!“厚卿哈哈的笑道:”我的生活,你昨天还没有晓得么?“书玉更加不好意思,红着脸,狠狠的把手在厚卿大腿上拧了两把,拧得厚卿叫声”阿唷坏“,直立起来。幼惲也觉好笑。书玉却才住手不拧,走了开去,口中还自咕噜着,自去梳头。
  幼惲终是无精打采的纳闷。厚卿道:“你心中不快,倒要出去散散,我们还是在此吃过了饭,到张园去走走,还可解解你的气闷。”幼惲也无可不可的。
  厚卿看表时,已是十二点三刻,便开一桌菜单,叫相帮到雅叙园去吃一样糟溜鱼片,一样溜鸡丁,一样炸丸子,一样粉蒸肉。并火腿蛤蜊汤,要两壶酒。不多一刻,菜已送来,便与幼惲对坐小酌。张书玉梳完了头,也来斟了两杯酒,坐在旁边。
  幼惲叫他同坐,书玉推辞道:“倪吃饭还有一歇勒,方大少先请末哉。”幼惲本来量浅,又是喝的闷酒,不多几杯便觉有些醉意。厚卿见他面上已有酒意,也不劝他,便叫盛饭上来。两人吃完,又停一会,约有三点余钟。叫相帮去叫马车,因书玉也要同去,多叫了一部。
  当下厚卿、幼惲同车,书玉独坐一车,向张园而来。进了园门,马夫照例加紧一鞭,如飞疾驶,至大洋房门口停下。厚卿、幼惲同下车来,书玉还未下车,只听马蹄声响,一部亨斯美自拉缰马车,风一般的跑来,也到安垲第停下。眼光一瞥,早跳下一个美少年,携着一个绝色倌人。那少年身穿湖色熟罗十行绵襔,外罩玄色漳缎马褂,生得细腰窄背,白面朱唇,气概非常,丰仪出众,眉目之间别有一种英爽之气,咄咄逼人。那倌人生得秋水为神,琼瑶作骨。凌波微步,何殊洛浦惊鸿;袅娜依人,不数汉家飞燕。姿容妍媚,举止大方,穿一件白缎子绣花夹袄,头上不多几件钗环。只在厚卿、幼惲眼前一闪,便先进安垲第去了。幼惲、厚卿觉得眼中从未见过这般人物,暗暗叹羡。张书玉更看得呆在一旁,直至厚卿同幼惲进去一会,回头不见书玉,厚卿复身出来寻他,方见书玉立在门旁,好似想着什么心事一般。
  厚卿问他为什么还不进去,可是等什么人?书玉才被他提醒,忙道:“倪勿是等啥倌人,像煞唔笃还朆进去,所以勒浪看看。”遮掩过了。随同着厚卿走进大洋房,拣了一张桌子,泡茶坐下。
  幼惲却想着刚刚马车上坐的美少年十分面熟,满腹想不出这个人来,便又留心看他,却却回过头来,见他同着那绝色倌人同坐在斜对一张桌上,真是和璧隋珠,珊瑚玉树,交枝合璞,掩映生辉。
  正在细细打量,只见又走进一个倌人,朝着幼惲略略点了点头,却叫了厚卿一声。原来就是陆兰芬,竟不坐下,一直走了过去,忽回头见了那少年,兰芬登时满面堆欢,叫了一声“二少”。那少年也含笑招呼,招他坐下。兰芬便坐在那少年身旁一张椅上,那绝色倌人也招呼了兰芬一声,兰芬竟和那少年密切长谈起来。方幼惲这一气非同小可,又不好发作出来,眼睁睁的看着他。不到半点钟时,只见那少年立起身来,同着兰芬三人从右边转出,一面谈笑,一面慢慢的缓步往弹子房一带去了。
  兰芬临去,头也不回一回,直把一个方幼惲气得口呆目瞪,无可如何。刘厚卿却被别个朋友邀在隔壁一张桌上谈心,不曾理会。张书玉也闲步往弹子房去了。只剩幼惲一人,无人可说,就如泥神土佛一般坐着。好容易刘厚卿走了回来,不见了张书玉,忙问书玉他们那里去了!幼惲回答不知。厚卿道:“天色已晚,是回去的时候了,书玉怎不见来?”便惠了茶钞,同幼惲出来,寻到老洋房照相处,都不见书玉的踪影。厚卿说声“奇怪”,回身要到弹子房去寻他。刚走到门口,劈面遇见方才少年同着兰芬出来。兰芬似欲招呼,早已擦肩过去。随后张书玉跟着出来,见了厚卿才立住了脚。厚卿对书玉道:“时候已经不早,快些回去罢。”张书玉一言不发,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意思,同厚卿走到前边。马车早已等了多时,三人登车回去。
  兜了几个圈子,回到新清和来,相帮送上两张请客票头,一张是金咏南请到迎春坊花琴舫家,一张是祝华封请到兆贵里张月红家。金咏南的是七点钟,祝华封的是八点钟。厚卿便向幼惲道:“这两个既来请我,必定也要请你,想是票头发到陆兰芬那里去了,你就少停同我一淘去可好?”幼惲想来不错,便无别话。
  厚卿因在嫖赌场中久了,已有了烟瘾,躺下炕去吃烟。幼惲和他对面躺着。张书玉却只是无情无绪,不来应酬。厚卿过好了烟瘾,又坐了一会,早有金咏南的催请票到来,便同着幼惲一同赴席。
  到了花琴舫家,见客人已经到齐,金咏南连忙催摆台面。厚卿举眼看时,却只有一半认得,幼惲更只认得陈少东一人,不免一一寒温,请教名姓。金咏南便问:“厚卿、幼惲,你们叫什么人?”厚卿道:“我坐定是张书玉了,幼惲可是仍叫陆兰芬?”幼惲满肚子没得好气,连忙朝他摇头。厚卿向他使个眼色,幼惲不解其故,便不开口,也叫了陆兰芬。随着金咏南去发局票,厚卿乘空附着幼惲耳朵说道:“你在上海又没有做第二个倌人,况且兰芬与你又没翻面,场面上还是好好的,何苦再去叫个陌陌生生的人呢?”幼惲正待回答,那边主人已在邀客入席,便打断了话头。
  坐定之后,客人的局已经到齐,只有张书玉、陆兰芬两人还不见来,叫人去催催,说是要转过来。幼惲也还罢了,厚卿却满心不自在起来。直等客人的局已经去了一半,方见陆兰芬进来,淡淡的招呼一声,便默然坐下,一言不发。幼惲也低着头不开口。大家看着诧异,晓得一定有些缘故,却见二人面色不好,倒不便去问他。
  接着张书玉也来了,厚卿问他那里的转局,直到台面要散快才来?书玉冷笑道:“倪格生意就是勿好末,也总有几户客人,勿见得就做仔耐刘大少一干仔,问得阿要稀奇!”厚卿突然被张书玉顶了这几句,气得他面皮紫涨,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金咏南见此光景,虽明知是书玉的不好,却怕刘厚卿性子暴躁,张书玉的脾气又不是肯省事的人,生恐闹出事来,连忙分解道:“厚翁不要动气。书玉向来也不是这个样儿,想是今天堂唱多了些,未免有点不自在。你是有过相好的客人,总得要比别人体谅他些才好。”厚卿因主人极力劝说,不便发作,只得忍住。张书玉也知自己说话孟浪了些,只因看着刘厚卿是个刮皮客人,不甚放在心上,此刻见厚卿不语,自然不再开口,却止略坐一会,同着陆兰芬起身而去。厚卿、幼惲恨在心头,只得谢了主人,要到兆贵里去。金咏南知他二人另有应酬,便不留他。
  到得张月红家,祝毕封因客齐久等,先已入席,见厚卿同幼惲来了,深致不安,便请一同坐下。随问厚卿、幼惲可是仍叫陆兰芬同张书玉。厚卿赌气换叫了一个公阳里的林佩珠,又替幼惲代叫了一个西鼎丰花宝玉。局票去不多时,两人先后来了。
  席中大家欢呼畅饮,只有幼惲心中纳闷,没甚精神,并连叫来的局也不去理会。
  却听得对过房间也有客人在内请客,甚是热闹,但并不搳拳,也不听见倌人唱曲,只在那里高谈阔论。有一个人的声音甚是熟落,只听得他抗声说道:“你道现在上海的新党,日本的留学生,一个个都是有志之士么?这是认得大错了。他们那班人,开口奴隶,闭口革命,实在他的本意是求为奴隶而不可得,又没有那夤缘钻刺的本钱,所以就把这一班奴隶当作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今日骂,明日骂,指望要骂得他回心转意,去招致他们一班新党入幕当差,慢慢的得起法来,借此好脱去这一层穷骨。那知朝中这班大老,耳朵是聋的,眼睛是瞎的,心地是面糊蒙着的,面孔是牛皮做成的,就是拍着他的脸痛骂他一场,他也只是不见不闻,我行我素。
  所谓‘笑骂由他笑骂,奴隶我自为之’,凭你怎样的大声疾呼,那里叫他得醒?也有万一碰着运气,逢时得济,遇着了贤明的督抚大臣,聘请他做个顾问官,居然的当差入幕起来。无夸这班新党中人,却又是一得到了优差优馆,便把从前革命自由的宗旨、强种流血的心肠,一齐丢入东洋大海,一个个仍旧改成奴隶性质,天天去奴颜婢膝起来。你道可笑不可笑?他们现在的宗旨,是开口闭口总说满人不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固然不错。要晓得,满洲人虽是蒙古入关,究竟还是我们亚洲的同种。所以欲分满汉,先分中西。这班人就该帮扶同种,摈斥外人,方不背同类相扶的主义。不料他们非但不能如此,反去倚仗着外国人的势力,拼命的欺负同种的中国人。总之,这班人本是寒士出身,穷得淌屎,却又不中举人,不中进士,无计可施,以致变成了这等一个气质。说起来也甚可怜,那里有什么爱国的热诚,合群的团体?纵使有几个英雄杰士,伤心大局,蒿目时艰,要想力挽狂澜,主持全局,却又是手无寸柄,说也枉然。“说到这里,便长叹了一声。又有一人击节叹赏道:”你这话实在说得痛切!新党中间未尝没有通人志士,却被这班无耻小人借着新党的名目,到处招摇撞骗,无所不为,弄得坏的带累了好的,施展不来,真是可恨!“
  听得方幼惲暗暗不住的点头。
  原来方幼惲虽是个贵介子弟出身,从小十分聪颖,只是自恃天分,就不肯在书史上用心,只弄些雪月风花的学问。平时也看过几部新书,晓得些中外的大势,向来以新党自居。今天听见这一席议论,却是闻所未闻,不觉爽然自失。
  又听见那人高吟道:
  华夷相混合,宇宙一膻腥。
  接着说道:“这是《花月痕》中韦痴珠的牢骚气派,我年纪虽不逮痴珠,然而天壤茫茫,置身荆棘,其遇合也就相等的了。”又听一人说道:“你是喝了几杯酒,故态复作,何物狂奴,悲歌击节。”却不听见那人回答,幼惲便静静的听他。停了一会,又听见高吟道:
  回首当年万事休,元龙豪气尽销磨。
  关山跃马秋横塞,风雨闻鸡夜渡河。
  前路苍茫愁日暮,唾壶击缺任悲歌。
  何须更忆繁华梦,搔首沉吟唤奈何。
  念到末句,那声音就低了好些,只听一人大叫道:“好诗,好诗!沉郁苍凉,读之令人有身世悲凉之感,我当浮一大白,请窥全豹。便听得又吟道:
  一夜西风动客愁,只余身世寄扁舟。
  千秋事业怜青史,一代功名负黑头。
  蜀国相如今贳酒,天涯王粲莫登楼。
  匆匆归去真堪笑,惆怅题诗记玉钩。
  梦醒扬州一惘然,可怜往事竟成烟。
  桓温种柳只流涕,殷浩书空欲问天。
  剩有闲情随逝水,拼将绮思逐华年。
  输他绝塞从军客,万里秋风早着鞭。
  飘泊谁怜屋上鸟,江湖落拓竟何如。
  荒唐槐国三年梦,慷慨苏秦十上书。
  纵有文章惊四海,更无涕泪哭穷途。
  请缨投笔男儿事,夜半床头啸鹿庐。
  幼惲听了,赞赏非常,此时再忍不住,便问娘姨:“对过房间是何人请客?”
  娘姨道:“听见说是一格姓章格常熟客人。”幼惲便想私去窥探窥探他,到底是个何等样人,居然这样的见识高超,才华卓荦,因立起来向外便走。走到对房门口,隐在门帘外边,向房里看去,早吃了一惊。原来那向外坐着的主人,就是方才在张园相遇不知姓名的人,心中想道:果然外貌挺秀,内才也自不差。忽听得旁座一人赞道:“秋翁佳作,气韵沉雄,真与杜甫律诗颉颃千古。”正是:斋
  伤心身世,悲闻宋玉之辞;极目河山,不断新亭之相。
  要知究竟何人,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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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回 章秋谷意气结新知 方幼惲平康逢旧识
  却说方幼惲正在偷看那对过房间的客人,心中转念甚是面善,忽听得那人称呼他“秋翁”,方才兜的想起这人的姓名,不觉大悟,自己笑道:“我的记性怎的坏到这步田地,隔不多时,竟是想他不起,可不是笑话么?”连忙掀起门帘,进去招呼。
  看官,你道那不知姓名的少年是谁?原来就是那风流才子、诗酒名家的章秋谷。
  自从打发金月兰动身之后,在家中住得不多几日,总觉郁郁寡欢,加以秋谷才华绝世,丰采惊人,论文则援笔万言,论武则上马杀贼。惊心烽火,聊为梁父之吟;举目河山,尽有唐衢之恸。一身傲骨,四海无家,钟期之遇难逢,狂白之金欲尽,不免就牢蚤郁勃,变成个使酒的灌夫,骂人的刘四,竟有些信陵君醇酒妇人的气象起来。便觉在家无趣,重为沪上之游,也住在四马路吉升栈。到此虽不多几日,却着实结识了几个有名的人,一个叫做辛修甫,是个内阁中书,学问极其渊博。秋谷闻名往访,辛修甫与他谈得十分投合,果然名下无虚,一见如故。一个叫做王小屏,是个报馆的主笔,深通时务,兼擅西文。他从前看过秋谷一篇论说,甚是佩服;此次晓得秋谷来申,急急的到栈相访,成了倾盖之交。还有两个,一个叫葛怀民,是个举人;一个是大挑知县,叫吕仰正,却是辛修甫介绍与秋谷相知的。这几个人都是金石论心,芝兰合臭,俯视山海,高见风云,绝无时下少年酒食征逐的恶习。
  秋谷自到上海,访他去年一个旧好倌人,名叫陈文仙,年止十七,花妍柳媚,玉润珠温。去年秋谷做他,甚是要好。这陈文仙气息沉静,居然像个闺阁大家,并无红倌人的一种时髦气派,今年从西安坊调到兆贵里来。秋谷除了访友,便到陈文仙处闲坐。文仙也从不叫他吃酒碰和,转是秋谷过意不去,替他绷绷场面。这一日,正是秋谷的主人,请的就是辛修甫等数人,并两个同栈居住的同乡,隔夜已经照会客人点好了菜。秋谷恰午后无事,便到陈文仙处,约他同坐马车到张园吃茶;又遇见了陆兰芬,谈了一会。秋谷因坐不住,便到弹子房去合人打了两盘弹子,方才同了兰芬、文仙出来。天色已是不早,因兰芬苦邀秋谷同文仙去坐坐,便又到兰芬处坐了一会。看看已有七点多钟,兰芬知有台面,不好留他,只叮嘱秋谷常来走走。
  原来秋谷与兰芬只是淡淡的交情,并没有什么相好,只是兰芬向来敬重秋谷,所以见了面,不觉十分亲热,以致在张园相遇,引起方幼惲的气来。
  只说秋谷同文仙回到院中,辛修甫已先来了,余客也便络绎而来。秋谷做了主人,殷勤对釂无不尽量。到得酒酣耳热之际,辛修甫偶然说起新党悖谬之处。从来酒在肚里,事在心头,早把章秋谷一肚皮的牢骚提了上来,便高谈阔论了一大篇,又痛饮了几大杯酒,方才吟出那四首感怀的七律来。座客一齐称叹。
  秋谷连饮了数杯急酒,微觉有了醉意,忽见门帘一起,又走进一个客人高叫秋谷道:“老世兄,幸会幸会!你发得好议论,吟得好诗啊!”秋谷醉眼朦胧,急切认不出他是谁,立起来细看,方认得是小时同学的方幼惲,便笑道:“我的眼钝,几乎认不出来,幼惲兄好眼力。”方幼惲大笑道:“岂敢!你在张园和陆兰芬谈心的时候,我早就看见你了,觉得面熟,又一肚皮想不起你来。刚才若非有人叫了你一声‘秋翁’,只怕到明年也想不起的了。”秋谷也大笑,慌忙作揖,又请幼惲与众客一一相见,道:“不嫌残席,就请一同坐下,叙叙可好?”幼惲道:“我是一个姓祝的朋友请我在张月红处吃酒,恰恰遇见了你,岂非奇逢?你这边我不能久坐,还要过去应酬。你住在什么栈房,我明早过去奉看就是了。”秋谷连说:“不敢奉屈,现在暂寓吉升栈。”幼惲大喜道:“我也是寓吉升栈。既是同栈,更好相叙。
  少停回栈,我们再谈罢。“秋谷留他不住。
  幼惲仍旧过来,见花宝玉、林佩珠一齐走了,台面将散,刘厚卿看见嚷道:“你这半天走到那里去了?马褂也没有穿。”幼惲对他说了缘故,便同着厚卿谢了主人先走。两人又到花宝玉、林佩珠家去打了两个茶围。林佩珠出局,没有回来,花宝玉已经回院,应酬得甚是周到。幼惲看他相貌,眉目清扬,腰肢柔细,也算得花丛中一个出色人材。
  幼惲为着自己心中不快,也无心久坐,拉着刘厚卿出来,路上埋怨他道:“我朝你摇手不叫陆兰芬,你偏要我仍旧叫他。你看他刚才的形状,口也不开,立起身来就往外走,惹气不惹气?”厚卿被他埋怨,倒也无言可答。幼惲又道:“我以前的银票、戒指被他抢去,不上紧去追他,为的是有过相好,不好意思。不料他钱物到手,顿时翻转面来。他既无情,我亦无义,如今我们就商量一个主意,去问他硬讨可好?”厚卿笑道:“这是你说痴话,他东西已经入手,你就去问他硬讨,他可肯拿出来么?”幼惲愈觉气忿道:“难道他不肯拿出来就罢了不成?我一个世家子弟,白白的受了他一场糟塌,还送了一大注钱,竟连个妓女都弄不过,这不是笑话么?”厚卿大笑道:“老弟,怎么看着你这样一个人,竟是一点不通世故。你的银票、戒指被他抢去,可有什么凭据么?这是打不得官司、告不得状的事,可有什么法儿!就是打了官司,那堂上的官儿也要审情度理。你们自然交情深厚,那银票、戒指才得到他的手中,现在你要硬追回来,难道好当他贼赃追取么?这样的事情都要经官,他吃了皇上的俸禄,那里管得了这些闲事!况且宦家子弟饮酒宿娼,自己先有一层不合,怎能再去告他?这里又是租界,不能违背章程,不比内地各处的娼寮,若真个十分可恶,便好打掉他的房间,叫他吃了惊吓。上海地方,是打闹娼家先就犯了捕房的规矩,就要拉到捕房里去。我们都是面子上人,可坍得起这个台么?
  你想这事有甚法儿?“
  幼惲先前怒气填胸,恨不得立刻把陆兰芬的房间打毁,方出这一口恶气,被厚卿一番话,说得顿口无言。想来想去,呆了多时,觉得这话果然不错,叹一口气道:“果然如此,我也只好认个晦气,只算自家病了一场,用几个买命的银钱罢了。
  但是那一张票子被他抢去还是小事,那一个戒指是母舅徐观察美国回来送给我戴的。
  我戴在手上,家父还时常叫我留心,千万不可失去。现在回去,倘然为不见了戒指,查问起来,可不是一件难事?你总要去想个妙法,将那戒指代我收回,感激非浅,那银票就送了他也罢。“厚卿摇头道:”我前天已经碰了他一个钉子,现在就去问他,想来万万无用。你不晓得我在他那里,被他一冷一热的话说得十分难过,我是再不去寻第二个钉子碰了。“幼惲见厚卿不肯答应,便急了道:”不论有用无用,托你务必要去一趟。“我本来也不认得什么陆兰芬、林黛玉,原是你的来头,难道我们的交情,这点点小事多应承不来么?”说罢,又连连作揖。厚卿无奈,应允道:“我去是去,然而收得回收不回,我是不管的,我总尽心竭力替你去干就是了。
  “幼惲连连称谢,便催他:”此刻就去,我在栈房候你的回信可好?“厚卿知道推却不脱,只得同幼惲分路,幼惲自回栈去。
  厚卿到兰芬院中,寻见了陆兰芬,婉婉转转的将来意说了一遍,又道:“幼惲现在的意思,情愿将二千银子不要,只望收回戒指,你的意思如何?若肯还他,便交给我带去也好?”兰芬听了冷笑道:“耐刘大少来说仔,论理是勿好勿依,不过俚格人忒嫌来得希奇。倪叫俚自家来拿,倪自然要拨俚格,啥格人影子也勿见,像煞倪是啥格强盗。倪倒也有点脾气格,俚耐自家勿来末,倪直头抢定还仔俚格哉。”
  厚卿陪笑劝解道:“你也不要动气,他的心上并不怪你,你把戒指给我带去还他,我随后再叫他来陪你的礼可好?”兰芬又冷笑道:“戒指是勿错,倪探子俚一只勒浪,也勿知拨倪放到仔陆里去哉,现在一时无寻处。俚一定要倪还末,倪只好赔仔俚一只末哉。”一面说,一面伸出纤手来,两手共带着十余只金刚钻、红蓝宝石的戒指,耀眼争光,向刘厚卿道:“刘大少,耐拣仔一只罢。”厚卿见他伸出手来,吃了一惊,只见五光十色,光怪陆离,不觉目定口呆,停了一会,方才说道:“既不是他的原物,我怎好胡乱拿去?我回去对他说明,一定叫他自己来拿,好在我是旁人,也不能管你们的事。”兰芬道:“格末谢谢耐,对俚说声,叫俚明朝就来,倪还有闲话说勒。”
  厚卿应了,自回吉升栈来,见了方幼惲,把手一拍道:“何如?我说是万万无用的。”幼惲忙问何如。厚卿把兰芬的话向幼惲说了,幼惲气得发昏,长叹一声,默然不语。厚卿也因张书玉忽然改了面孔,不知是为什么,也是闷闷不乐。
  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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