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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龟-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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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口攀谈。
宋子英停了一刻方才回过面色来,立起来便向秋谷打了一躬,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敢勉强,但是承秋翁这般关切,义气过人,我和静园只好放在心上,随后补报的了。”萧静园在旁听着,也跟着宋子英打了一拱。章秋谷连忙还礼,不免又谦让了几句。陆仲文见了却大不为然,口中咕噜者道:“你这个人的脾气实在希奇,放着教你赢钱,你却自家不要,天下那有这般痴子!要晓得如今世上,凭这良心天理是万万行不去的。只好把你这个良心暂时收拾起来,或者将来还有得法的日子。”秋谷听了只是微笑,也不回言。
陆仲文正在说着,汪慕苏已经来了,坐了一乘簇新的蓝呢中轿,跟了两个年轻的俊俏跟班。轿子停在岸边,汪慕苏走出轿来,这里的船家早已搭好扶手,扶着汪慕苏慢慢的走上船头。宋子英和萧静园一齐迎到头舱,汪慕苏只朝着他们弯了一弯腰,就大摇大摆的走进中舱,那架子狠有些儿可厌。宋子英和萧静园跟在他的后边,进得中舱,秋谷和仲文,免不得立起招呼;汪慕苏却非常客气,他们本来认得,不免又要寒暄一番。宋子英便问汪慕苏船上可要带局,汪慕苏道:“大远的路去游虎丘,不带个把倌人,有何趣味?”萧静园听了,便问船家要了笔砚,写起局票来。先写了汪慕苏的如意堂陆韵仙,又写了自己的翠凤堂金宝珠,宋子英仍叫王黛玉,陆仲文和章秋谷不用说自然是王小宝和金媛媛了。
秋谷趁他们正写局票,便把陆仲文拉了一把,立起来望船头上走了出去。陆仲文会意,随后也跟出来,问他有什么话说。秋谷道:“今天看他们的样儿不对,恐怕事有蹊跷。你不要去上了他们的圈套,只要跟着我的眼风行事,包你不差。停回儿上起场来,你看我打得多,你也打得多些,我打得少,你也不要重打,总看着我就是了。”陆仲文听了那里肯信,况且他心上只把一个宋子英认作心腹之交,章秋谷那里说他得动。当下把眉头连皱几皱道:“你也太小心了,为什么要这样多疑?依我看来,宋子英的为人甚好,一定不肯做这样的事情。你不要这般疑惑,我和他出个保单何如?”章秋谷还待和他细说,禁不得宋子英叫萧静园到船头上来请秋谷内舱去坐,便把话头打断。秋谷和仲文一同进去。
坐了一回,各人的局陆续到了。宋子英便叫水手开船,水手们答应一声,抽起跳板把船拦开,点了一篙,那船便顺流而下。起先没有开船的时候,坐在舱中甚是燥热,开船之后,顿觉得清风徐起,水波不兴。秋谷等坐在舱内谈谈说说,甚觉开怀。不多时,那船已开到山塘左近,波平如镜,碧天无云,看着两边岸上的景致,不知不觉的立时间心地清凉。只见这一边画阁凌云,那一处垂杨拂面;这面是栏杆映水,那边是红袖凭栏,说不尽的许多景物。秋谷暗想,他们这一班俗不可耐的人,只晓得赌钱、吃酒,料想他们不懂这些,落得待我赏鉴赏鉴。正在倚着船窗留连凭眺,觉得背后一阵香风,一个人将秋谷肩背上拍了一下。秋谷急回头看时,原来就是金媛嫒立在自家背后,清胪照彩,巧笑流波,含笑向他说道:“耐一干仔来浪看啥?让倪也来看看虐!”秋谷便携着金媛媛的纤腕,一同倚在船窗向外观看。
恰好船已到了山塘,就在吉公祠前几株垂杨下边停泊,众人约了秋谷,并带了一班倌人,一齐步上岸来。鬓影撩人,和香扑面。到吉公祠内吃了一碗茶,徘徊一会,方才仍旧上船。
船家已在中舱摆起台面,果盘、小吃排得整整齐齐。宋子英便请众人入席。那些倌人都坐在客人身后,履舄交错,钗弁纵横。那小陈家的船菜是苏州有名气的,比起上海堂子里头的菜来真是高了几倍。有分教:
破机关于顷刻,杯酒戈矛;惊豪士之风神,黄衫挟弹。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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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倒脱靴两番骗局 破机关一怒挥拳
且说小陈家的船菜,是通省最精致的烹庖。端上菜来,十分精洁可口,众人极口称赞,秋谷倒饱餐了一顿。众人因饭后就要赌钱,都不吃酒,只略略的吃几杯酒,应个景儿,便请主人赐饭。一时间饭毕,船户递上手巾,收过台面,又泡上茶来,出??自去。
这里众人喝了几口茶,便要商量上局。先是汪慕苏头一个答应,嚷着还叫快些。
宋子英便把预备的一把围棋子、一只铜盘拿了出来,放在台上;又取了一只茶杯,再问船家要了一只象牙筷了。宋子英便让汪慕苏做庄。汪慕苏道:“我向来不做上家,你不必和我客气。”宋子英听了,又让秋谷、仲文二人上去做庄,两人一齐不肯。宋子英笑道:“既然你们大家不肯出手,只好待我自做庄家便了。”说着,便坦然高坐,把棋子抓在手中,看他在袖内做了一回,就把棋子放在盘中,用茶碗向上头一盖。仲文却呆了一呆道:“这个顽意,不要亮宝的么?”宋子英道:“亮宝是骰子摇摊,要看他的宝路,才要先亮三摊。这个抓摊却没有什么宝路,凭着庄家的高兴随便做去,一些没有毛病,所以不用亮摊。”陆仲文听了方才明白,当下大家动手。秋谷又附着耳朵悄悄嘱付仲文,叫他不要重打。这个时候,见宋子英两个指头拈了筷子放在碗底上面,秋谷就取出一张十元钞票打在二门上。陆仲文因是第一摊,也只打了十元。萧静园只打五块钱的一张钞票,只有汪慕苏打了五十块钱青龙,又把萧静园打的也吃到青龙上去。
看官且住,章秋谷既然心上有些疑惑,为什么还肯跟着他们一起赌钱,岂不是在下做书的人自相矛盾么?看官要晓得,章秋谷的心中虽有几分疑惑,却究竟揣摸不定他们的情形,也不过是个悬想之词罢了。况且他自恃才高胆大,一定不至吃亏,所以把自己的疑惑放在心中,面子上和他们混在一堆,究竟要看看他们怎样。这是章秋谷一生好奇冒险的性情,如今不在话下。
宋子英开出宝来一数,齐齐整整的十个棋子,恰恰是个白虎,应配秋谷和仲文的六十元,吃了青龙上慕苏的五十五元,宋子英照数配出。汪慕苏除了自己输的五十元之外,还要赔还萧静园的注目,连本二十元,输得汪慕苏有些发火起来。宋子英又做了一宝,那拿筷子的时候是用一个指头,这回汪慕苏压得大了,身边取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来,再扑一记青龙,就在银票上打了三百,又把章秋谷、陆仲文打在进门上的每人五十元一齐吃到青龙上去。开出来准是个进门,气得他目瞪口呆,只得向秋谷、仲文道:“我今天带的都是一千两的票子,我共该赔还你二位四百块钱,可好少停一刻再算?”秋谷听了并不开口,陆仲文却十分信他,连说:“不妨不妨,这几百块的事情,难道我们不相信你么?”汪慕苏道:“虽然如此,也要你们相信才好。”
说着,宋子英又做了一摊,汪慕苏仍旧扑了一记青龙,原在银票上打了四百,向秋谷说道:“你们两位为什么不多打些儿,就是赢了也好算些。”秋谷因接连赢了两摊,胆就放大了几分,因看宋子英做的暗号仍旧是个进门,便在进门上打了二百。陆仲文跟上去也打四百,萧静园也打了五十块钱,汪慕苏看他们已经摆好,伸过手来,把他们摆的注目一注一注的都吃到青龙上去。秋谷暗暗心中好笑,想:“这个人真真是个赌痴。”及至开出宝来,宋子英把一只筷子分开数目,那知竟是二十粒棋子,端端正正的是个青龙。宋子英假作大惊失色,面上现出一付懊恼的神情来。陆仲文见了也觉有些诧异,章秋谷看了这般光景,陡的把一桩事儿提上心来,暗想方才好好的赢了两摊,怎么又忽然变局?顿时把那先前的几分疑虑直变到二十四分,不觉豁然大悟,果然是他们弄的玄虚,做那倒脱靴的勾当。正在心中委决不下,却见宋子英皱着眉头,也取出一张票子赔了汪慕苏,回头向秋谷和仲文使了一个眼色,假作解手,走出舱去。秋谷只当作没有看见一般,坐着兀然不动,只有陆仲文跟了出来。
到得船头,宋子英不等陆仲文开口,先自家说道:“我真是糊糊涂涂的鬼摸了头,不知怎么少数了一个棋子,把好好的进门变作青龙,连我自己也有些不信。如今也不必说了,总是我自家不好,带累你们赔钱,只好我用心些儿再做几摊,你们重重的加倍打上几记,让他吃了过去,加倍输钱。好在他是个有钱的人,输掉几千银子也不要紧,你想是么?”陆仲文听了深以为然,正待开口,却听得汪慕苏在里头嚷起来,叫着子英道:“怎么你解个手儿要这许多时候,可是你才输了一摊,就把你的胆子吓破了么?”宋子英听了,慌忙进去。陆仲文也随后进来。宋子英向汪慕苏道:“你说的什么话儿,可是瞧我不起么?老实说输这几个钱还不放在心上。
你通共才赢了一摊,就要这般性急,不要停回输得多了,朝我讨起饶来。“
两人一面斗口,宋子英又做了一摊,却伸了三个指头。陆仲文趁着宋子英和汪慕苏说话,附着秋谷的耳朵,将宋子英的话向秋谷说了一遍,又叫他这一下务必重打些儿,秋谷微笑不答。这一回汪慕苏打得更大,除了把自己的银票收回之外,就在宋子英的银票上打了六百。再扑一记青龙,又把一张赢的五百块一张的银票还了秋谷和陆仲文二人。秋谷到了这个时候已是十分明白,待要发作出来,又想且慢,我就依着他的说话再打一记出门,看那汪慕苏怎样。想着就把方才还来的银票一齐放在出门上边。陆仲文更在出门上打了一千,秋谷眼睁睁的看着汪慕苏,只见他果然又把出门上的注目,一齐吃了过来,放在自家一起。宋子英见已经打定,满心欢喜,心上想着,凭你姓章的这般利害,不由的也着了我的道儿,等到你心上边明白过来,已经输了千把银子,总算我和王云生报了上海的冤仇,一面想着,正要伸手揭去茶杯。就这个闪电穿针的时候,猛然章秋谷立起身来,长眉倒竖,凤目圆睁。
何郎粉面,现出两朵红云;沉令丰姿,变作一团杀气。从宋子英肩上伸过一只手来,把桌上的茶杯按住,喝一声:“且慢!”这一声不打紧,在别人听见原也不算什么,无奈宋子英等三个都是贼人胆虚,听他一声呼喝,看他满面怒容,就好像青天起个霹雳一般,彼此相看,一个个大惊失色。宋子英只得勉强问道:“章秋翁这是为何?”
陆仲文也觉不解,向秋谷道:“为什么这个样儿,可不是疯了么?”章秋谷冷笑一声,且不说破,只对着他们高声说道:“我晓得这摊棋子一定是个青龙,待我揭了茶杯大家观看,若是我说得错了,你们台上的注目,我情愿一概通赔。”宋子英听了,知道章秋谷已经识破机关,真是疾雷不及掩耳,只急得目定口呆,汗流体战。
待要和他硬挺几句,又晓得章秋谷武艺精通,不是好惹的人物,况且王云生吃过他的亏苦,被他轻轻的随手一掌,就跌了一个鹞子翻身。俗语说的:“光棍不吃眼前亏。”若要和他硬挺,挺发他的火性,动起手来,那一个是他的对手?可不是白白的吃了他一顿拳头,却上那里去喊冤枉?所以宋子英和萧静园面面相觑,不敢开口,只勉强挣出几句道:“章秋翁为甚这般生气?我们彼此客客气气的从不敢得罪秋翁,有什么开罪的地方,还请秋翁明讲。”说着又央告陆仲文,叫他劝解。陆仲文糊里糊涂的摸不着头脑,果然上去劝他道:“我们都是要好弟兄,何必这般动火?他们又没有得罪着你,为什么要做这种样儿,快些放了手,有话好说。”陆仲文的话还未说完,早被章秋谷迎面狠狠的呸了一口,大声说道:“你这个糊涂虫,自家上了别人的当,一些儿不懂,还来替他们劝和!我也没有多大的工夫和你细说,只把这一摊亮给你们看看到底可是青龙,就晓得我的说话不差了。”说罢,正要翻转茶杯叫他细看,宋子英等此刻真是万分着急,无计可施。汪慕苏只得硬挺几句道:“我们几个人在一起顽耍,本来只算是个书房局,算不得什么赌钱,就是有些输
赢也是常事。章秋翁也犯不着做出这个样儿。”秋谷听了更加大怒,厉声喝道:“好个无耻的棍徒,还敢多嘴!今天不打你,你也不认得我姓章的是何等样人!”就着就把左手向他胁下一叉,早把个汪慕苏叉得踉踉跄跄直跌出去。幸亏有船窗挡着,不然,几乎跌入河中。章秋谷把汪慕苏叉了一交,不由分说,就把茶杯一翻了转来,也用一根筷子,细细的拨着,叫陆仲文在旁细看,数来数去,只有十六个棋子,不是青龙是个什么?陆仲文直到此际方才明白过来。章秋谷早把注目收回,哈哈大笑道:“你可明白了么?”陆仲文连连点头。当下宋子英见事情败露,急得满面通红,心头乱跳,口中却还在那里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些什么,秋谷也不去理他。
汪慕苏吃了一交筋,自家扒了起来,口内却还不服道:“反了反了,到底为了什么事情这样的穷凶极恶,难道如今世上没有王法的么?”秋谷冷笑一声,正要回答,忽回头见金媛媛立在自家身边,吓得花容惨淡,泪眼惺忪,那几个叫来的局都摸不着头脑,一个个急得愁蛾双锁,珠泪欲流。汪慕苏叫的陆韵仙,见汪慕苏跌了一交,恐怕连累到自家身上,更吓得面无人色,几乎要哭出来。秋谷见了这般光景,忍不住有些可怜他们的意思,便向金媛媛说道:“这事与你们无干,不必这般害怕,你同着他们到房舱去坐一回儿,免得在此碍手碍脚。”金媛媛巴不的这一声,连忙同着王小宝等一齐躲入后舱。这里秋谷向汪慕苏道:“你们这一班赌棍,平时做着那翻天印、倒脱靴的勾当,也不知被你们害了多少好人。今天在我面前还要装着糊涂,自家掩饰。你们未曾举意,也该打听打听我章秋谷可是受骗的人!上海的那一班赌棍何等的神通,尚且不敢在我跟前弄什么手脚,不要说你们这起无用的东西!”
这几句话儿,把他们骂得十分惭愧,只有汪慕苏勉强回道:“就算我们是个赌棍,可有什么凭据被你拿住?这样无凭无据的事情,都好随口乱说的么?”秋谷又冷笑道:“你说你的赌棍没有凭据么?哼哼,我若要认真追究起来,只怕你们翻戏的罪名还在其次,那私刻钱庄图记、私造庄票的罪名,你们那里担承得起?我劝你不如听了我的说话当场认错,赔个礼儿,好在我们没有输钱,那有功夫来同你们作对,岂不还是你的便宜?若要一口咬定,不肯服输,那就莫怪了。”说着,手中拿出一张银票,朝他们扬了一扬道:“真赃现在,你们还能抵赖得过么?”原来方才秋谷收回注目之时,一并把汪慕苏打的一张银票取在手中,明晓得他们的银票都是假的,只有汪慕苏刚刚赔还秋谷、仲文的一张五百块钱的银票却是真的,不过把来摆个样儿。正是:
人情变幻,蜃楼海市之奇;世界沧桑,石火电光之影。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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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讨局帐当场出丑 托微波名士多情
且说章秋谷拿着一张银票向他们扬了一扬,宋子英看了更加着急,又听得秋谷朗然说道:“论起理来,你们做了圈套到处害人,本该把你们送官究治;但是你们都是穷苦出身,总算出于无奈,我也不来和你们做这个冤家。不过我替你们想起来,你们年纪正轻,人品也还漂亮,不是那巴结不出的人;那一样事儿不好去做,却要做这样倒脱靴、翻天印的事情?将来总有一天被人看破,送到当官,从此犯了案情,没有出头之日,何苦把父母的遗体这般糟蹋?难道你们除了这行生意,就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么?”秋谷说到此际,声音倒反和平了些。宋子英等听了秋谷这几句心平气和的说话,不由得也有些良心发现起来,又听得章秋谷好好的向他们说道:“现在我也不来难为你们,只要你们把自己的来踪去迹,以及受了何人的指使,一一说得分明,从此洗心革面,大家痛改前非,切不可再做这行生意,我便把你们当场
释放,免了你们这天字第一号的官司。若再是这般不肯认差,那时莫怪我送官究治。到了公堂之上,凭你人心似铁,当不起官法如炉。到了那个时候,依然还要供招,可有什么趣味?“
宋子英听了,晓得秋谷的话虽然霸道些儿,却是实在不错,待要直说出来,又实在觉得面上惭愧,回过头来看萧、汪二人时,也是面上一红一白,那个样子甚是为难。宋子英明知今天这个局面是抵赖不来的了,左思右想,跑是跑不了,打又打他不过,只得要从实供招,红着脸支吾半晌,说出一句话来道:“这件事儿,与我们这在座的三人全然无涉。”说到这里,又半吞半吐的不肯直说出来。偏偏的这个当儿,宋子英的舌头也不听他的呼唤起来,期期艾艾的说了一句,倒缩住了半句。
章秋谷不懂得他的说话,焦躁起来,便向陆仲文说道:“他们既是不肯说明,我们也说不得了。我在这边船上守着他们,你赶紧上岸,到阊门去拜总巡,叫他派几个人来,把他们带去看押,再移县问他们的案情。好在这个事情是一面的官司,就是无人送办,也是他们巡察的责成。一定没有不准的。”陆仲文起初不知底细,真把宋子英当作好人,此刻被秋谷当场说破机关,他心上方才明白,由不得就恨起这班人来。听了秋谷的说话,答应一声,当真便要上去。
宋子英急了,心想也顾不得许多,只好直说出来,作个脱身之计罢了,便一一的向着秋谷、仲文从头细说:如何想了主意,本来只想去哄骗仲文;如何章秋谷到了苏州,被王云生的手下看见,他为了上海的事情结下了仇恨,要想个法子报仇;如何自己串同了萧、汪二人,要想把秋谷和仲文一齐打下水去,从头至尾一字不遗,细细的说了一遍。章秋谷恍然声道:“原来又是王云生这个奴才。”陆仲文不晓得这件事情,急问:“王云生是谁,和你有何嫌隙?”章秋谷约略把夏间的事情说了几句。陆仲文方才明白,却咬牙恨道:“原来他们是来算计我的,我还把他们当着好人。不亏你提醒了我,几乎上了他们的大当。”秋谷道:“如今也不必说了,他们既然认罪服输,我们又没有输什么钱,让他们走了罢。”宋子英等三人听了,好像逢了郊天大赦一般,免不得谢了秋谷一声,穿好了衣裳就要上岸。秋谷又叫住他们道:“你把方才赢我们的钞票,仍旧彼此掉换,我也把银票还你。”说着,便把一真一假两张银票取了出来给还了他们,仍把自己钞票收回。
正在掉换,忽见房舱内走出三个倌人。原来就是宋子英等叫来的局王黛玉、陆韵仙和金宝珠。他们一班倌人坐在后舱,把前舱的说话听得明明白白,晓得宋子英等三人是个倒脱靴的赌棍,王黛玉等就吃了一惊,想着自家的局帐恐怕有些不妥,又听得秋谷要释放他们上岸,更加着急,一齐拥了出来,每人拉住一个不放。只听得王黛玉先开口道:“宋大少,倪一径当耐是个好客人,局帐洋钱拨耐欠仔几化,故歇勿壳张耐是实梗样式。唔笃赌铜钱勿赌铜钱,生来勿关倪事,倪也勿好来管唔笃格事体;不过倪搭格局帐洋钱,阿好请耐开销脱仔,省得倪叫人到栈房里来哉。”
陆韵仙和金宝珠也是一般说法。宋子英满面通红,勉强说道:“现在又不是年,又不是节,收什么局帐!况且我又不是不来,停回到你院中再说。”王黛玉冷笑道:“宋大少,勿是倪来里说望门闲话。倪堂子里向名气要紧,耐宋大少阿好去照应仔别人罢,倪格局帐洋钱末,请耐开销脱仔,勿要晏歇点弄得大家难为情。”宋子英被他逼住了,开不出口来,待要发作,又怕章秋谷要帮着他们,待要赌气照数给他,又舍不得这许多的钱。正在迟疑不决,果然秋谷开口问王黛玉道:“他一共欠你多少局帐?”王黛玉急应道:“说起来是也无啥希奇,一塌刮仔勿到一百洋钱格事体。”
秋谷听了道:“这也不多。”又问金宝珠和陆韵仙时,每处不到五十块钱,合来也只有二百块钱上下,秋谷便向宋子英道:“一共二百块不到,你们料想也还拿得出来。他们堂子里头吃亏不起,你拿一百六十块钱出来,待我和你们分派。”宋子英听了虽然心痛,却是不敢不依。只得凑了一卷钞票出来,交与秋谷。秋谷接过,点了一点,分作三注,向王黛玉道:“你的局帐拿了八十块钱,他们两个合分八十,所差已是不多,也不必计较了。”王黛玉接了钞票,甚是感激,一同谢了又谢,方才放了宋子英等三人,回身坐下。宋子英满面羞惭,满心懊恨,同着萧静园、汪慕苏两个抱头鼠窜的上岸去了。这里船上的章秋谷同陆仲文叫船户把船回到阊门,分头登岸。
章秋谷倒贴了一天的船钱,又在苏州等了两天,贡春树已经来了。秋谷因他来得迟了,不免埋怨他一番,立刻收拾行李,发上上海轮船。章秋谷又到金媛媛处把局帐开销清楚,辞别了陆仲文和方小松。金媛媛却一直送到船上,嘱付了无数的话儿,无非是要叫他就来的意思,直至将要开船,小火轮的气筒鸣鸣的连放了几遍,方才上去。正是:
未免有情,芳草天涯之路;谁能遣此,销魂南浦之歌。
只说章秋谷和贡春树上了轮船,在船上没有什么消遣,把宋子英这件倒脱靴的公案细细的讲给贡春树听。春树抚掌称快,又道:“我正在疑惑,怎么不见宋子英,因为你匆匆促促的上船,没有工夫问你。原来我走了不多几日,出了这样的一件事情。但是那王云生吃了你两场亏苦,冤家结得更深了一层,以后倒要防备他些才是。”
秋谷道:“这样酒囊饭桶的奴才,难道我章秋谷怕了他么?”春树道:“不是这般说法,蜂虿有毒,那里防得尽许多?总是小心的为妙。”秋谷方点头称是。
过了一夜,不到七点钟,轮船已到码头。秋谷起身上岸,便拉了贡春树同住吉升栈,春树自然应允。秋谷到得栈房,当差的接着,开了房间。秋谷进房坐下,恰好对面有个客人走了,空了一间禄字官房,秋谷便叫茶房把春树的行李搬到对房安放。坐不多一会,当差的送上一搭名片来,还有几封别处寄来的信,秋谷一一看过。
当差又送上几张倌人名片,秋谷看时,见也有陈文仙的,也有张书玉、陆畹香的,惟有林黛玉的名片最多,竟有七八张光景。秋谷诧异起来,问当差的:“怎么林黛玉的名片有这许多?”当差的回道:“这林黛玉自己来过两次,又天天叫人到栈内来打听少爷几时回来,说有要紧的事情要和少爷商议。再三再四的分付家人,少爷一到上海,立刻要请少爷过去。也不晓得有什么事情。”秋谷听了甚是疑惑。暗想:“黛玉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和我商议?少停且去看他一趟就晓得了。”
章秋谷离了上海已有十几天,少不得要出去拜拜客人,会会朋友,料理些未了的事情。又到辛修甫、王小屏等各处去了一转,倒整整的忙了一天。辛修甫见秋谷回来,心中大喜,急急的问他办的事情怎样?秋谷也不隐瞒,细细的向修甫说了一遍,修甫不胜叹服。当夜修甫请他在一品香晚膳,又请了小屏、春树作陪,宾主只有四人,小屏问修甫可要叫局,修甫笑道:“今天他们两位初到上海,自然要把他们的相好叫来,一则好让我们看看他们的情景,二则他们一日三秋,也好叙叙这十来天的阔别。”这几句,说得三人都笑了。当下修甫写了局票,叫侍者发了出去,不消说各人是叫的老相好了。发了局票,各人又点了一张菜单,交与侍者,随意闲谈。
秋谷正把苏州的事在那里告诉王小屏,不想第一道菜还没有上来,叫的局陈文仙已经来了,扶在娘姨的肩上款步进来。先向修甫等打了一个招呼,慢慢的回身坐下,方才似嗔似喜、含怨含颦的叫了一声“二少”,随接下去说道:“耐倒好格,阿记得动身格辰光搭倪说一礼拜就转来,故歇耐算算看去仔几日,只怕三格礼拜要来快哉,倪末倒牵记煞耐。”秋谷听了,且不回答,抬起头来细细的打量他。见他穿一身白纱衫裤,头上只带着一排茉莉花条,趁着那杨柳纤腰,梨花白面,趁显得柔情似水,媚态如春。那头上的花香夹着些脂香粉气,一阵阵的透人鼻观中间,秋谷看得十分畅满。
看了一回,方向陈文仙道:“我到苏州去原为一件要紧事情,前几天事情没有办好,所以不得回来,并不是有心耽搁。”陈文仙不肯相信,把嘴一披道:“倪勿相信,耐有啥格要紧事体,倒说拨倪听听看。”秋谷因刚才和小屏说话,还未讲完,被陈文仙进来打断,王小屏又急于要听,秋谷便从头至尾把搭救程小姐的事情,看破宋子英的骗局,又一一说了一遍。王小屏也甚是佩服,不免称颂了一番。陈文仙却听得呆呆的,想了一会,好似想什么心事一般,回身把秋谷一推道:“耐格人末……”说了这一句,顿然闭了口说不下去,面上早红起来。秋谷听了他说了半句便不说了,摸不着他是说什么话儿,连忙问道:“我便怎么样,为什么不说下去?”
陈文仙飞了秋谷一眼,默然主语,那两边颊上红得就如雨后桃花,娇妍可爱。秋谷见了愈加疑惑,再三追问,文仙只是说不出来。修甫等看着陈文仙的神情,不觉哈哈大笑。陈文仙被他们笑得愈加不好意思,只得又向章秋谷说道:“耐替别人家赶事体,倒起劲煞。”说了又顿住不言,索性低下头去。红上春风之面,笑晕梨涡;羞融却月之眉,春添媚妩。秋谷到此,方觉心中明白,就是辛修甫等也猜着了几分。
正待要大家追问,只见金小宝笑盈盈的走了进来,先叫了秋谷一声,不等坐下,就向贡春树笑道:“阿唷!我道仔耐勿来格哉,今朝啥格好风吹仔耐转来,耐倒直头有良心格。”春树笑道:“我本来早想回来,无奈有些事体不得脱身。”金小宝不待说完,便问:“耐勒浪苏州有啥格事体?”春树笑而不答,小宝再三追问,王小屏听得不耐烦,正待说时,贡春树急使个眼风,王小屏便顿口不说。金小宝咕噜道:“倪勿来,耐阿搭倪说?”春树笑道,附在小宝肩上悄悄的说了几句,金小宝方才罢了。章秋谷也和陈文仙咬着耳朵讲了半天,不知说些什么。辛修甫在旁看着,只是微笑,向王小屏道:“你看他们的形状要好非常。我们虽在花丛阅历多年,那里赶得上他的资格?”正是:
前度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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