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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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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罢免官职,本官虽然人微言轻,却也不惧他权势滔天,江南科考一案,噶礼收受贿赂,令国家选拔人才的大事,成了他一人为所欲为的权柄,此人一日不除,江南安有宁日?”

    曹乐友虽觉得他过于固执,却也不得不为这种执着而叹服。

    他点点头,忽然起身,正色道:“张伯行接旨。”

    张伯行愕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曹乐友又自袖中掏出一小块玉牌,摊在他面前,张伯行一震,忙起身下跪。

    “臣张伯行接旨!”

    “奉皇上口谕,三日之后,巡抚衙门开审江南科考受贿一案,届时由吏部尚书张鹏翮会同噶礼、张伯行三人主审,钦此。”

    张伯行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之色,却仍不得不磕头领旨。

    “张大人请起。”曹乐友伸手去扶。

    “这……曹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张伯行迟疑道。

    曹乐友笑道:“张大人只管照旨意去办便是,吏部尚书张大人估摸着这两日就能到了,下官还得去噶大人处宣读皇上口谕,就不多留了。”

    胤禩早已习惯闭眼与睁眼俱是黑暗的境况,却没料到这次睡醒,居然能感觉到模糊的光线与景物在眼前晃动,虽然依旧不甚清晰,但起码也能瞧得见轮廓。

    他捺下心中狂喜,只怕是犹在梦中未醒,闭上眼,复又睁开,如此重复几次,方才确认双目确实有了起色。

    正忡怔间,只见外头有人推门进来,手里还端了点东西。

    “陆九?”

    “诶,爷,您醒了?”陆九也没注意,将药碗放在桌上,走近胤禩,这才发现他定定瞧着自己。

    “爷您怎么了?”陆九吓了一跳。“莫不是有哪里不舒坦?”

    “你今天穿的,可是湖蓝色袍子?”

    “是啊……”陆九下意识应道,忽地愣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差点一蹦三尺高。“爷您看得见了?”

    “模糊能瞧见一些。”胤禩嘴角弯起,显是心情极好。

    陆九惊喜过度,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在原地打着转。“哎呀这真是,真是大喜事,奴才得告诉万岁……告诉四爷去!”

    走了几步,又顿住,拍了拍脑袋。“瞧奴才这记性,四爷不在,那,那奴才告诉苏管家去,让他也跟着高兴高兴!”

    胤禩笑吟吟地看着他团团打转,也不制止,直到陆九喳喳呼呼地跑出门去,这才起身走至桌旁,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心中既已没有负担,便连药里的那点苦也不放在眼里,几口喝下,胤禩放下碗,走出屋子。

    这会儿正是天蒙蒙亮的时辰,院子里几声清啼,晨曦微照,胤禩瞧着这一切,忽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公子醒了?”

    院子里老人正捧了本书,一边在那里捣药,见他出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那头苏培盛得了消息与陆九匆匆过来,见胤禩已能不需搀扶行走自如,不由又惊又喜,激动之下,差点暴露身份。

    “八爷,您总算没事了,主子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得多高兴呢!”

    这些日子以来,胤禛对胤禩的眼疾有多上心,苏培盛全瞧在眼里,对这位帝王手足,越发不敢怠慢。

    “主子清早刚出门,要不奴才派人去报个信儿……”

    “不用了,我又不会不告而别,你们在这里穷激动,也不怕老大夫看了笑话。”

    那老大夫呵呵直笑:“哪儿的话,他们也是关心公子,老朽岂会笑话?”

    胤禩笑了笑,将苏培盛他们都赶走,在老大夫旁边挑了张凳子坐下,索性与他拉起家常。

    “老大夫妙手回春,应八感激不尽,您医术如此高明,怎的不应征入宫,当个太医?”

    “老朽这哪里是医术高明,能让公子重见光明,也是多亏了祖上的偏方,说起太医,祖上也曾是前明太医,还给永乐皇帝瞧过病,受过嘉奖的,只是后来因故受了责难,祖上被问罪抄斩,有感于此,宁家便立下祖训,让后代不得入宫为官,以免祸延子孙。”老大夫口音带了方言味道,胤禩听得有点吃力,老大夫看了出来,语调便又放慢了一些。

    “话说回来,令兄与公子手足情深,实在令人欣羡,昨日令兄曾问老朽,江宁哪间寺庙最为灵验。”

    胤禩笑道:“我这兄长信佛喜禅,每到一处,必要去当地最灵验的寺庙上香礼佛的。”

    老大夫道:“礼佛不假,但令兄却是为了公子而去的。”

    胤禩愣住,竟有些接不上话。

    两人正闲聊间,却听得外头脚步声纷沓而至,一人出现在门口,大声道:“把这里统统给我围起来!”

    胤禛出门,带走了几名侍卫,只余下四人保护胤禩,然而眼前官兵竟有一百来人,更显得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为首那人正是上回在客栈里被陆九他们打了一顿的纨绔子弟,他看着院子里的人,冷笑数声:“一个也别放跑了,爷今日倒要看看,谁敢跟官府作对!”



    那人话方落音,见院子里无一人有起身之意,不由又多了几分恼怒,指着胤禩道:“来啊,将他绑起来!”

    不待胤禩下令,四名侍卫已上前横刀出鞘,挡在胤禩面前,大有他们上前,便格杀勿论之势。

    胤禩按住想要说话的老大夫,慢条斯理地起身,打量着来人。

    他眼疾刚有些起色,看人视物都不甚清晰,下意识地需要微眯起双眼端详,但在对方看来,却是十足挑衅的动作。

    “你身无官职,为何能调动官兵?”

    胤禩语调悠然,并不将这群人放在眼里,那人只当他惶恐害怕,不由得意道:“我姐夫,乃是堂堂两江总督,开国元勋之后,当今圣上的表舅,前日你等无知小人,居然敢在客栈……,”他顿了顿,脸色涨红,想是因为那段遭遇过于丢脸,在大庭广众之下实在难以启齿。“今天不把你们都抓回衙门问罪,爷就跟你姓!”

    这人姓钮钴禄,叫巴克,亲姐是噶礼最受宠的侧室,平日里仗着姐夫的权势招猫逗狗,噶礼看在其姐的份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干涉,这阵子他正忙着与张伯行对掐,更顾不上来管这小舅子了。

    “跟我姓,我怕你受不起,乖孙子。”胤禩嘴角微弯,似笑非笑,看得来人暴跳如雷。

    巴克怒极,恨不得将眼前这人折磨得哭爹喊娘,手一挥,咬牙切齿:“废话少说,把他们都给我拿下!”

    “慢着!”胤禩只觉得好笑,倒也不生气,只是眼睛不好,看不清来人长相,便又踱前几步。“你是噶礼的小舅子?”

    “怕了?你现在乖乖跪下来舔着爷的脚趾头求饶,爷兴许还会饶了你一命,怎么你那姘头今天当了缩头乌龟,居然不敢出面?”他口中的姘头,正是那日与胤禩在一起的胤禛。

    “放肆!”侍卫断喝一声,一把明晃晃的刀已经架在对方脖子上。

    巴克哪料得对方动作如此之快,胆子又如此之大,在他亮出总督府的名头之后,还敢动刀动枪,一个防备不及,脖子被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好啊你们,居然敢在官兵面前动刀,就不怕我姐夫诛了你们九族!”巴克吓得脸色煞白,目光里的恨意足以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

    他身后的官兵见到这等阵仗,投鼠忌器,哪里还敢妄动。

    一时之间两方对峙,都僵持住了。

    “噶礼怎么有你这种不成器的小舅子?”胤禩哂笑一声。

    巴克彻底黑了脸色。“我已让人去总督府报信,你再不放开我,到时候抄家灭门,还是轻的了!”

    “总督府的官兵,只有总督一人才有权调配,你私调官兵,已是重罪,还敢威胁我,噶礼如果够聪明,第一个要治罪的,肯定是你,而不是我。”胤禩嘴角噙笑,浑然没将眼前场面放在眼里。

    “刀剑无眼,你若再骂一句,那刀就在你脖子上划一道,骂两句,就划两刀,至于什么时候失血而亡,就看你姐夫什么时候来给你收尸了。”

    苏培盛与陆九早已闻声出来,见胤禩饶有兴致,也就闭上嘴,看着王爷在那里戏弄他。

    “你敢!”

    巴克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哪里料到对方胆大包天,竟连一省总督都不放在眼里,可气归气,到嘴的谩骂还真就吞了回去,生怕这群人对他下手。

    胤禩站了一会儿,毕竟双目不耐久累,便欲转身折返回屋子歇息,只丢下一句话。

    “老苏,这里就交给你了。”

    “嗻。”

    苏培盛看着巴克,笑眯眯对着他后头蠢蠢欲动的人道:“我们爷说到做到,你们若敢妄动,这人可就真的没了。”

    巴克忍不住大骂:“你们这帮蠢货,不是去请我姐夫来吗,人呢!”

    有人嗫嚅道:“回舅老爷的话,已经去请了,怕是就快到了。”

    他还想开骂,却听得外头一声沉喝:“这是怎么回事?”

    巴克大喜过望,碍于脖子上的刀,他不敢回头,但一听见姐夫的声音,他一颗心立时落回原地,大喊道:“姐夫救我!”

    噶礼虽对这只会惹事的小舅子也谈不上多大的好感,但再怎么也是他董鄂家的人,要处置也该是自己来处置,哪里由得外人这般欺辱。

    他并没有注意到苏培盛,只是一眼就瞧见巴克被刀架在那里动弹不得的模样,不由沉下脸色:“把他们都给我拿下!”

    总督府亲兵一拥而上,将苏培盛等人团团围住,又抽刀出来,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巴克大声嚷嚷:“屋里还有一个!”

    苏培盛见状冷笑道:“噶大人好惊人的气魄,好吓人的阵仗啊!”

    噶礼一愣,只觉得这声音尖细,却又有些耳熟,这才发现被侍卫挡在后面的苏培盛,定睛一看,不由脸色大变。

    以他的身份,自然认得苏培盛,只是宦官一般不得出宫,苏培盛又是御前伺候的,若是他来了江南,那么……

    这么一想,心头便愈是惊涛骇浪汹涌起伏,脸色跟着变幻不定。

    那头巴克仍未察觉异状,只以为对方胆怯了,便得意道:“现在是你们自找死路,屋子里那个,爷肯调笑几句,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这等人去做小倌,还不知道在床上叫不叫得出声音来!”

    “住口!”噶礼沉声喝道,他正怀疑里头那人的身份,却听见巴克出言不逊,恨不得回身给自己的小舅子一巴掌,开始后悔自己来这一趟,若是方才没出现,事后犹可二一推作五,把责任全推在他身上,现在却是来不及了。

    “内弟不知是苏公公,多有得罪,万望海涵!”噶礼扯出一抹笑,从袖子里摸到一沓银票,正想上前塞过去。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冰寒刺骨。

    “你想让谁当小倌?”

    噶礼大惊失色,忙回身一望,只见一人纵马而来,后面跟着十数名侍卫。

    那模样,那威势,不是当今天子,又是何人?

    只是皇帝此时不正该在紫禁城内吗,怎会千里迢迢跑到江南来?

    事到如今,再不能装作不知,噶礼只觉得心头一凉,手跟着一抖,身体已经下意识作出反应,弹袖下跪,匍匐在地。

    “奴才噶礼,叩见吾皇万万岁!”

    他这一跪,后面的官兵更是哗啦啦跪倒一大片。

    只余仍被挟持着的巴克,站在那里分外显眼,却早已傻了。

    胤禛僵冷着脸,也未喊他起身,径自下马走到巴克面前,阴测测道:“你方才说,要让谁当小倌?”

    巴克的嘴巴张张阖阖,发不出声音。

    噶礼只得磕头道:“奴才罪该万死,竟不知皇上驾到,请皇上降罪!”

    胤禛负手而立,看着他跪倒的身形,表情看不出喜怒。“朕原本便是微服,不欲惊动地方,不知者不罪。”

    噶礼咬咬牙,又嗑了个响头:“奴才管教不严,内弟无礼,冲撞了屋里那位,实是大不敬!”

    他这话里虽是请罪,却也带了试探之意,方才巴克以小倌来称呼屋里的人,可见是男非女,皇帝微服南巡,带了个不明身份的人,这里边就值得商榷了。

    胤禛听出弦外之意,面上杀气一闪而过,冷冷道:“里头之人,是朕的亲弟,廉亲王胤禩,爱卿有何异议么?”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屋里随即响起一人声音。

    “四哥回来了,噶大人亲至此地,我身有不便,就不出去相迎了。”

    噶礼见过胤禩,自然认得他的声音,知晓此番被小舅子连累,不仅大大得罪了廉亲王,连皇帝那里,也未必对自己有什么好印象,不由心头暗骂倒霉,连带将巴克的祖宗八代,也都咒了个遍。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任他巧舌如簧,此刻翻来覆去,也只能认罪罢了。

    “起来罢。”胤禛暗哼一声,现在还不想动他。“把你那不成器的小舅子带回去好好管教,至于朕在这里的消息,不要张扬。”

    噶礼狼狈起身,连连应是,心里头却有些不忿。

    他家世显赫,就算比起旁支宗室,也只高不低,当初诸皇子夺嫡,他从一开始便没看好过四阿哥,谁料得到最后竟是这位登上皇位,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可饶是如此,宗室皇亲里不服新皇的,也不在少数,听说连皇帝生母,也并不待见他,噶礼虽身在江南,这些传闻也不时入耳,久而久之,对这位帝王的畏惧,自然就不如先帝来得深。

    胤禛从他表情的变化里,也能看得出一丝端倪来,心头不由冷笑,却是不露声色,甚至略略缓和了神情,又说了几句江南治理有方,他颇有功绩之类嘉勉的话,便让他带着人马回去。

    待众人散尽,胤禛进屋,便看见胤禩正坐在桌旁,瞧着自己走进去,目光不再如之前那般黯淡无神,不由一怔,继而喜道:“你看得见了?”

    胤禩起身道:“模糊瞧得见一些,但还不能跟以前相比。”

    这样的结果,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连老大夫说,如果已经有了起色,那么以后慢慢恢复,直至完全痊愈,也是大有可能的。

    胤禛禁不住喜色,走近他身前,又上下端详了半晌,忽而紧紧抱住他。

    胤禩本欲推拒,却察觉出对方难以言喻的激动,心下一软,便也任他拥着。

    只听得那人在耳畔低声道:“太好了……”

    胤禩闻言,心头却有些五味杂陈,却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事,放入自己手中。

    “这是我今早去静安寺求的,他们都说那里的平安符很灵。”

    帝王的声音有些低,甚至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羞赧,却微微颤动,似乎有些忐忑,生怕他拒绝一般。

    礼佛不假,但令兄却是为了公子而去的。

    老大夫的话忽然在心头浮现,胤禩微怔失神。

    平安符就这么掂在手心,他现在还无法将那上面的模样纹理看得清晰分明,但那仿佛带着对方余温的感觉,却似要将他灼痛一般,烫得惊人。

    三日后,案子如期开审。

    主审官有三人,吏部尚书张鹏翮、两江总督噶礼、江苏巡抚张伯行。

    受审的有两人,分别是江南科考案阅卷官王曰俞、方名。

    主考官左必蕃、江苏按察使曹乐友则端坐一旁听审。

    噶礼一反平日笑容满面的模样,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张鹏翮奇道:“噶大人这是怎么了?”

    “没事,兴许是天气有些热了。”噶礼强笑一声,手往额头上一抹。

    他确实有点不安,只是这不安的来源并非眼前这些人,而是微服南巡的帝王。

    那日之后,胤禛虽已明言不喜被打扰,但噶礼仍旧送了不少东西过去,还亲自去请了两回安,这才作罢。

    那头王曰俞、方名已经分别上来,供述陈词,噶礼顾着出神,也没细听他们说了什么,但见张伯行眉头紧锁,想来也问不出要紧的事,心头一松,随之道:“张大人,眼看这么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这两人,只怕真是被冤枉了的,中举的士子,想来是有真才实学的。”

    张伯行冷冷道:“既是如此,那便传此番中举的前三名来问话。”

    他见自己说完,噶礼并无紧张之色,显是早有安排,不由有些紧张,眼角瞥向张鹏翮。

    对方却似没有瞧见他们这番暗潮汹涌,兀自半阖着眼,似暝非暝。

    果不其然,噶礼闻言笑道:“这是应当,来人,传李肃云,乔咏,高琦三人。”

    三人分头被带上来,朝堂上诸人作揖行礼,自不必提,然而无论张伯行如何盘问,三人俱是对答如流,毫无迟疑惶恐之色。

    噶礼看在眼里,心下不免冷笑。

    却听一直不曾出声的曹乐友忽然道:“诸位大人,不如将被关在牢里的几名举子也带上来对质。”

    张伯行心中一动,正想答应,那头噶礼却微嗤道:“你区区一个按察使,在座皆是你的上官,几曾轮到你来说话了?”

    张鹏翮不置可否,转而望向噶礼与张伯行二人。

    “我奉旨意而来,可也不过是从旁听审,具体决断,还是由二位大人来定。”

    老狐狸!噶礼暗骂一声,沉着脸色道:“本督不同意,那几人聚众闹事,如今判决未下,将他们暂且收押,已是便宜了他们,还有何资格来此对质?”

    张伯行皱眉道:“下官倒觉得可行,如若这三人当真清白,就算当面对质,也是无妨的。”

    正僵持不下,只听门口有人沉声道:“若能水落石出,那便传他们前来对质。”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便见帝王缓步走了进来,身后半步之距,则是廉亲王胤禩。

    胤禛在诸人口呼万岁的声中随手挑了旁边的椅子坐下,道:“今日朕与廉亲王亦是来旁听的,时辰不早了,你等只管审案便是。”

    他一来,噶礼也不便再阻止张伯行,又传了被关在牢里的几人前来。

    谁知那几人刚被带上来,其中一人跪在地上行礼完毕,抬头朝李肃云等人端详片刻,指着他们高声道:“禀诸位大人,这个人不是李肃云。”

    张伯行一惊,忙斥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那人叩首道:“不敢欺瞒各位大人,草民见过李肃云,这人有几分神似,但确确实实不是他!”

    那三人被他一指,俱都脸色微变,不由自主朝噶礼的方向看去。

    张鹏翮看在眼里,惊堂木一拍:“李肃云,皇上在此,你们还不说实话,若敢欺君罔上,便是诛灭九族的重罪!”

    那三人哪里经受得住这般恫吓,二话不说跪倒在地。

    “大人饶命,是,是总督府上的管家,让我们乔装李肃云三人的,不关草民的事!”

    噶礼喝道:“竟敢信口雌黄,胡乱攀咬,来啊,先打三十大板!”

    张鹏翮淡淡道:“噶大人好大的官威,圣明天子在此,何必急着杀人灭口?”

    噶礼脸色一白,看向胤禛这边,欲言又止。

    胤禛却并不干涉,由得他们在那里说,时而与胤禩低声交谈,真如看戏一般。

    张伯行见噶礼不再阻止,便问那三人道:“你们乔装李肃云三人,有何目的?”

    其中一人嗫嚅道:“小的也不知,那管家只让我们事先背好供词便可。”

    张伯行瞧了噶礼一眼,让人去传总督府的管家。

    不多时,那管家便被带来,原本还是一脸机灵狡诈的模样,却在听张伯行说当今圣上也在这里之后,面色立时难看起来,强忍着害怕不肯死不招认,只说那三人污蔑于他。

    那三人见他不认,眼看罪责就要全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急道:“刘管家,你还不认,那日你分明还带我们去红云楼,叫了那里最红的几个姑娘来陪我们,要不就让那几个姑娘来对质!”

    管家脸色青白,眼见堂上诸人目光灼灼的场面,还想来个拒不承认,却见胤禩召来侍卫,对他温声道:“看来是你背着你们总督大人私下乱来,既是如此,就只能处置你一人了,照这么看,至少也得是个凌迟的刑罚。”

    那人一听差点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许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人饶命,这都是我们家总督大人让小的做的!”

    “事到如今,你还不从实招来!”张伯行喝道。

    管家连连应是,这才说起来龙气脉。

    原来真正的李肃云、乔咏等三人,确确实实是大字不识几个的草包,只因噶礼担心他们当场穿帮,故而才让管家寻来几个模样相似,又能说会道的人,替代李肃云他们上堂,只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胤禛会微服来此,更连同曹乐友等人算计了自己。

    “那么外头传言,说你家大人收受贿赂,暗中操纵科场作弊的情状,也是不假的了?”开口的是胤禩。

    管家身体抖得如筛子一般,已是有问必答。“确实不假,此事主考官左大人,副主考赵大人也知道。”

    “数额多少?”

    “约,约有五十万两左右。”

    胤禛望向噶礼,冷冷道:“两江总督,皇亲国戚,你不仅让朕失望,也辜负了先帝的厚望。”

    噶礼神色灰败,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侍卫很快上前摘了他的顶戴,连同涉案的一干人等,都将由张鹏翮押解回京,交刑部问审。

    一桩惊天案子就此落下帷幕,胤禛却并不急着回去,只因胤禩眼疾并未完全康复,还需敷上几回药,他索性便决定多逗留些时日,也好与那人独处缱绻,否则回到京里,势必又是没完没了的奏折政务。

    这一日,两人正游走于江宁的大街小巷之间,漫无目的,信步闲游。

    胤禛指着不远处一个卖字画的摊子笑道:“那幅画像极了你七岁时送给我的《寒梅傲雪图》,可惜少了几分神韵。”

    胤禩凝目望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还记得这件事?”

    当年自己死而复生,想必与他相处时,也并非带了十足真心,多半是担心他日后长大成人挟私报复,这才虚与委蛇。

    胤禛见他费神苦思,不由柔声道:“自然,这辈子关于你的事情,我几乎都记得。”

    “到死,也不会忘记。”

    胤禩有点不自在,低低说了句话。

    “什么?”胤禛没听清,头凑了过来。

    “没什么。”没听见就算了,胤禩虚咳一声,也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胤禛眉目俱是柔和,笑了一声,脚步跟过去。

    我不是没听见,只是想听你再说一次。

    最后一次敷药的时候,胤禩有点紧张,因为那老大夫说了,若这次的效果不好,以后怕也就是维持现在的模样,一辈子看东西都处于朦胧不清的状态了。

    覆眼的纱布本该在黎明时拆下,胤禛却说要带他去个地方,在那纱布之上,又缠了厚厚一层棉布。

    看不见,只能听。

    胤禩坐在软轿中,却除了上下微微摇晃的感觉之外,也听不出外头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帘外悉悉索索,一阵声响之后,伸来一只手,将他稳稳扶住。

    “到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胤禩便要将棉布扯下,却被那人阻住。

    “等等。”

    他停下动作,耐性极好地站在那里,直到对方轻笑一声,亲手为他摘下棉布。

    “你看!”

    他睁开眼睛,循着胤禛所指的方向望去。

    足下正是山巅,而远处层峦叠起,云雾翻涌,仿佛仙境。

    胤禩看着眼前日月同辉,山河壮丽,身侧那人带着七分期盼三分忐忑的神情瞧着自己,依稀想起许多年前,两人还是懵懂无知的年纪,他背着高烧的自己,往来路走的光景。

    那时候,自己从未想过,今生与他,还能有这样的结局。

    风清水暖,与君白首。




卷三 烽火燃 番外·十四
    十四曾经以为,自己是备受眷顾的那一个。

    在很小的时候,皇阿玛对他,就远比对其他儿子来得宽容,额娘更是温言溺爱,不曾有过一句训斥。

    曾经他引以为豪,并且沾沾自喜,甚至为此看不起同母兄长。

    他这个四哥,自幼就从额娘身边被抱走,皇阿玛儿子众多,更不缺他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孤苦伶仃,备受冷遇。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面对别人的时候,依旧不亢不卑,神色矜持冷傲,仿佛还端着皇后养子的架子。

    佟皇后早就薨了,还有谁会护着他?

    然而在习惯了攀高踩低,勾心斗角的皇宫里,竟然还有人与他同进同出。

    凭什么?

    十四的心里,平生第一次有了嫉妒的情绪。

    于是他不惜耍了个小心机,自己跳入水中,又谎称是被兄长推落的。

    醒来的那一刻,他被额娘紧紧搂入怀里,透过那臂弯的缝隙,瞧见了跪在外头的兄长。

    冷硬的面容,抿紧的嘴角,没有一句求饶与软话。

    而八哥跪在他身侧,为他求情。

    十四眨眨眼,忽然笑了。

    你不是自恃身份高贵么,怎么还跟贱籍宫人所出的八哥那么要好。

    如果我将他从你身边抢过来,你还会那么高高在上,不肯低头么?

    他垂着头,依偎着德妃,嘴上为着兄长求情,心中却偷偷有了算计。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自己一个执念,就足以影响一生。

    渐渐长大以后,少了许多意气之争,却有了新的目标。

    他们从小就知道,帝王之位,将来是属于太子的。

    而太子,又是先皇后的嫡子,辅政大臣索尼的曾外孙,出身尊贵,堪称天之骄子,他自幼便被皇阿玛手把手地教导,比起其他皇子阿哥,不可同日而语。

    可那把椅子,委实过于耀眼诱人,就算储位已定,依旧有许多兄弟涌上前去,如飞蛾扑火一般,死亦无悔。

    比如他们的大哥,军功赫赫,曾被君父称为千里驹,可到头来,也只落得一个圈禁的下场。

    所以皇父二字,先是皇,后才是父。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即便受宠如他,也不敢贸然去捋胡须。

    然而他依旧有些不忿,为什么四哥与八哥可以毫无忌惮地交好,而自己却还需要借骄纵任性的言行来掩饰野心?

    终于等来了那一刻。

    自己兵权在握,外有皇阿玛宠眷,百官宗室支持,内有额娘坐镇后宫,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都是最有胜算的那一个。

    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两人跪倒在他面前的一刻。

    那个他费尽了心思去拉拢,却仍旧对他不冷不热的八哥,若自己登上皇位,定要……

    定要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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