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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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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碰到些棘手的,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办。”

    胤禛见他不搭话,便自顾说下去:“朕收到两份折子,一份是噶礼的,一份是张伯行的,但两人的折子却大同小异,都是弹劾对方。”

    胤禩闻言,不由动容。

    说起这两人,俱都大有来头。

    两江总督噶礼,乃是董鄂氏满洲正红旗何和礼的四世孙,他父亲是顺治宁悫妃的胞弟,而宁悫妃便是先帝哥哥裕亲王福全的生母,所以这噶礼,正是福全的表弟,按理说连胤禛,也该称呼他一声表舅,是实实在在的皇亲国戚。早年康熙亲征噶尔丹时,大军受困于草原,粮草不济,噶礼亲自运送中路军粮首达,令康熙喜出望外,记下一功,又因康熙与福全的关系,爱屋及乌,自然对这表弟也爱重有加,早在康熙四十八年的时候,他便已被擢升为两江总督,权势煊赫。

    张伯行虽是汉人,却也不遑多让,他是康熙二十四年的进士,历官二十余载,以清正廉洁著称,从山东调任江苏时,沿途万民相送,蔚为壮观,连康熙也赞其为“天下第一清官”。

    这样两个人一旦掐上,自然便连身为皇帝的胤禛,也要头疼三分。

    自己已决定撒手不管,便无论如何也不会过问,诧异之后,胤禩又是一副淡漠神色,不闻不问。

    只是那人不但不以为意,又凑过来,鼻息几乎要贴到他的耳朵上,一边紧紧握住他的手,不容对方挣脱。

    “怎么不问问他们为何闹起来,左右你在途中也无聊,就权当听我讲个故事吧。”

    胤禩从未听过他用如此低柔到近乎哀求的语调说话,想要拒绝的话也忘了出口。

    胤禛见状无声一笑,道:“去年科举是恩科,作不得数,今年方是正科,江南考场向来是重中之重,人才辈出,事儿也不少,朕还记得康熙年间因为乡试就闹出过不少波折,连李蟠和姜宸英也被拖下水,那件事还险些把你牵扯进去,如今张伯行和噶礼之争,也是因乡试而起。”

    胤禩心头一动,忍不住道:“前些日子乡试发榜,出了岔子?”

    他到过江南,也接触过江南官场,自然知道一团繁花锦簇之下,掩藏的是什么,现在新帝登基未久,正是人心浮动之时,江南科场若是有乱子,只怕整个江南政局也要跟着动荡。

    “江苏巡抚张伯行上折,弹劾阅卷官王曰俞、方名合伙作弊,副主考赵晋受贿十余万两,主考官左必藩知情不报,隐匿实情。据说放榜之日群情激愤,竟将财神庙中的财神泥像抬至夫子庙,又将贡院二字改成卖完。”

    后面那些话,是胤禛安排在江南的眼线所报,但也正是因为这些情况,才越发令人触目惊心,张伯行虽然清介,却也不愿因此将事端闹大,自然不会在折子里写这些事情。

    胤禩道:“噶礼的折子呢?”

    “噶礼的折子,是弹劾张伯行的,说他狂妄自矜,夸大其词,且察审该案时欲穷其狱,私自用刑,导致副主考赵晋冤死狱中,案情毫无进展。”

    “赵晋死了?”胤禩不自觉坐直了身体,听至此处,方觉得大有内情。

    “不错,在我们动身离京的前一天,他就死了,是悬梁自尽的,还留了一封血书,说自己被张伯行屈打成招。”

    “此案大有可查之处。”胤禩的语调不高,却带了些未尽之意,显得清冷雍华。

    对方愿意开口说话,即便说的是朝政,胤禛心中亦是欢喜万分。

    “噶礼此人,你看如何?”

    “在大事上进退有据,调度有方,先帝看重他,不是没有道理的,张伯行虽清介,却难免有些迂,但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赵晋既死,还有王曰俞和方名二人,他们之间,必然是有些联系的。”

    “朕也这么想,待到了江苏地界,你若不累,我们便四处去瞧瞧吧,看能发现什么线索,这次微服出来,如果一开始便亮了身份,怕是会打草惊蛇。”

    胤禛知他不喜被看作瞎子,凡事都要与常人无异,此番来江南,两人若想和好,便得先与他谈起公事。

    胤禩思忖半天,没想出什么头绪,蓦地忆起两人之间的关系,神色跟着淡下了不少,却看似没有之前那般抗拒了。胤禛看在眼里,当下暗自窃喜,却也分毫不露,只是帮他斟茶递水,放下帝王身段亲自伺候,行止甚为殷勤,毫无尴尬之态。

    车子一路走走停停,缓行数日,终于到了江宁地界。

    虽则是微服,但因着胤禛二人身份的缘故,还是带了十几名侍卫,连同苏培盛和陆九二人,看起来更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出游。

    胤禛先下了车,又将胤禩扶了下来,又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进入客栈。

    本已迎到门口的店小二不由微微张大嘴巴,他见这一行人打扮讲究,本以为是商贾人家或书香世家的子弟出来游玩,却没想到其中一个还是看不见的。

    陆九见他一直盯着胤禩瞧,不由冷哼一声:“我们爷要住店,你们把二楼的客人都清了,这间客栈我们就包下了。”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客人本就不多,掌柜闻言脸笑成了一朵花。

    “行行行,几位爷先里边坐,歇息片刻,小的这就去将客人都请走!”

    两位主子单独一桌,苏培盛与陆九不敢就座,便侍立一旁,其余侍卫错落分座,十几人正好坐满六桌。客栈虽然大,但这么一行人来到,自然引了不少注目,加上为首两人气宇不凡,不免又让人多看了几眼。

    胤禩早就习惯通过声音去辨别处境,此刻人声鼎沸,判断力难免就弱了许多,不由微微皱起眉。

    胤禛一直注意着他的举动,见状凑近了些,在他耳旁低声道:“等会儿楼上房间拾掇好了,就可进去休息,我说的那个大夫正巧在江宁城内,明日便带你去找他。”

    胤禩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眼睛瞧不见,并没有察觉异样,但在旁人看来,两人身体贴得实在太近了些,一人覆着另一人的手,低首说话又如耳鬓厮磨,看他们的眼神免不了就带了几分暧昧。

    清朝有制,官员不允许□,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男倡小倌的馆子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胤禩年纪虽然不符,但他眉目儒雅清俊,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雍容味道,加上双目俱盲,又多了几分脆弱,自然令人浮想联翩。

    胤禛何其敏锐,自然也察觉周遭目光的异样,冷眼一扫,强压下不悦。

    苏培盛看出主子不痛快,忙笑道:“爷,楼上厢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不若奴才先扶八爷上去?”

    胤禛嗯了一声,却不假他人之手,低声询问胤禩几句,两人便起身往楼上走去。

    旁人即便想调侃几句,看着两人周围那些侍卫,也有些胆怯,偏生有人管不住嘴巴,就在两人经过的时候,噫了一下嬉笑出声:“这小倌年纪未免也太大了些!”

    苏培盛正想叱喝,却不防门口又传来一个声音,大有惊喜之意。

    “八爷?!应八!”


冰 消


    曹乐友怎么也不曾料想会在这里见到胤禩。

    惊愕之后,心头狂喜,他并作几步,走到对方面前,正想请安见礼,这才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燕豪?”两人曾在云南共事数年,胤禩自然不会错认他的声音,挑了挑眉,朝着曹乐友的方向转过身,又想起自己看不见,心下浮起微微懊恼。

    “八爷,您的眼睛……”曹乐友见他被人搀扶着,双目无神,不由吃了一惊。

    “嗯,出了点意外,瞧不见了,你怎会在此地?”

    “瞧不出那模样寻常得很,竟也有点勾人……”

    曹乐友正想作答,冷不防方才那个出言轻薄的声音又响起来,侧首望去,却是个年约二十上下的青年,身着锦袍,眉眼轻佻,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正与同桌的朋友闲话,眼角却瞟着胤禩上下打量,他的声音本来不大,但因与胤禩一行人的距离并不远,故而也听了大半入耳。

    胤禛杀心顿起,侍卫们察言观色,不过眨眼功夫,刀已架在对方脖子上。

    陆九听不得旁人对主子如此污蔑,他寒了脸走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掴得对方晕头转向,半天才回过神。

    “让你嘴巴不干不净,今天小爷就帮你老子和娘教训教训你!”

    “好啊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持刀行凶,你们知道我姐夫是谁么!”

    那人捂着脸暴跳如雷,无奈刀剑晃眼,不敢上前半步。

    曹乐友原也想过去教训他,却被胤禛的人抢了先机,这才端详起与胤禛同行之人。

    他为官多年,早已不是当年只知闭门读书的曹家大少爷,这一观察之下,立时看出对方器宇轩昂,并非寻常之辈,又是这一行人的主子,身份显然极为高贵。

    胤禩道:“这等跳梁小丑,犯不着跟他计较,既是久别重逢,不如上楼一叙?”

    胤禛见他并无不悦之色,没有将方才之事放在心上,便点头道:“也好,你就是曹乐友?走罢。”

    言辞之间,不容置喙,显是惯了发号施令,曹乐友已将他看作王爷一类的人物,自然也就不奇怪,当下答应一声,随着二人上楼,余下两名侍卫将那纨绔子弟一阵好打,赶出客栈。

    掌柜看着这一幕,早就愁眉苦脸,可碍于他们人多势众,也不敢吱声。

    三人各自落座,曹乐友忍不住道:“八爷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年旧疾了,忽然复发,此番来江南,便是寻医的。”胤禩轻描淡写,一句带过,显是不想多谈,随即又转了话题。“你怎会在此,可是升了官?”

    曹乐友见他全然看不见,心中忧急交加,有心多说几句,但仍捺下冲动,先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多得八爷提携,当年在云南待了几年,后来又迁了几处,如今是江安十府粮储道。”

    这个官名一出口,倒是引得胤禛对他多看几眼。

    职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有油水的肥差,胤禩在云南的种种,后来胤禛也曾听他说起过,自然也听过曹乐友这个名字,且知此人颇得胤禩推重,眼下见了真人,只觉得木讷拘谨,毫无出奇之处。

    胤禩笑道:“嗬,是正四品了,可谓平步青云,想必政绩卓著。”

    曹乐友忙苦笑告饶:“八爷就别取笑我了,我这哪算得上什么政绩,不过是当年在云南跟着八爷做了几桩事情,要说起来还是多亏了您,否则这会儿只怕我还在南宁垦荒呢!”

    算你有自知之明!

    胤禛腹诽一句,莫名地看他不顺眼。

    “这位是……?”曹乐友没有忘记坐在那里的胤禛,这位爷的气势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胤禩道:“这位是当今圣上。”

    曹乐友瞠目结舌,也不知是因为震撼,还是见胤禩态度淡漠觉得不可思议。

    片刻便反应过来,连忙撩袍子下跪。

    “江安十府粮储道叩见吾皇万安!”

    胤禛嗯了一声,没喊他起身。“今年漕粮运送可还顺利,江宁府现存粮几何,江宁如今治下又如何?”

    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其中有些并不在曹乐友的职责之内,这却是蓄意刁难了。

    但这是御前回话,若说不知,便有怠职失察之嫌。

    曹乐友被问得一呆,勉强定了定神,一一作答。

    语调流畅,虽谈不上详实细致,毫无遗漏,但也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这种人也能让他这个弟弟青睐至此,念念不忘?

    胤禛瞧了胤禩一眼,又让曹乐友起身入座。

    “这回朕微服出来,不欲大肆张扬,此处你知便可,不必派人来接,既得君臣相聚一堂,也就不必如此拘礼了。”

    曹乐友行礼谢过,行止不亢不卑,既无诚惶诚恐,也不惺惺作态。

    换了往常,这种人正是胤禛所欣赏的,但此刻也不知为何,他却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曹乐友渐渐放开了些,胤禩曾有过渊源,交情匪浅,此时故地重逢,不免叙起旧来,胤禛在一旁却有些气闷,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

    只听得胤禩道:“燕豪如今娶妻没有,我记得在云南时,你尚且是孤身一人,若是仍未娶妻,我便来给你做个媒。”

    曹乐友脸色一红,呐呐道:“有劳王爷挂心,从前那妾室刘氏,已被我扶正。”

    胤禩奇道:“看不出你竟是如此长情之人。”

    曹乐友苦笑:“王爷就别打趣我了。”

    这个刘氏,还是当年在云南时,胤禩送他的,被曹乐友纳为妾室,后来又诞下一儿一女,曹乐友心中本来就惦记着一个人,子嗣既是有了着落,就更没了娶妻的心思,索性将刘氏扶正,也没再纳过妾。

    两人相谈甚欢,胤禛却有些气闷,忍不住打断他们。

    “曹乐友,你身在江宁,可曾听说过噶礼与张伯行之争?”

    帝王问及正事,他忙收敛神色,恭敬道:“臣确实曾听闻过此事,据说正是因江南乡试而起的。”

    “这两天平息了一些,但江宁府大牢里仍关着些闹事的举子。”曹乐友叹道,“臣之所以出来散心,也是因为此事,两江总督噶礼噶大人欲再次弹劾张伯行张大人,正找人联名上折,几次派人请臣过府一叙,却是被臣躲开了。”

    胤禛皱眉,微沉下脸色。“依你看,张伯行与噶礼二人,为官如何?”

    “臣到两江地界方才一年,不敢妄下定论,与噶大人也无甚深交,只是由平日里所见所闻,倒觉得张大人是个好官。”

    “何以见得?”

    “臣有一次出行,在街上见到张大人被一名衣衫褴褛的小童冲撞,却不仅不怒,反倒将他抱起,还给了他一些银两买新裳,当时张大人并没有注意到臣,但是臣心想,一个能够在平日里也待人以善的人,为官定也不会作假。”

    胤禛颔首,他先前还担心张伯行是个言行不一的人,现在瞧来,当初老爷子称他为“天下清官第一”,确实不差。

    曹乐友与胤禩多年未见,心中本已甚为思念,但对方是王爷,非奉旨不能出京,他又是地方官,不得随意擅离职守,自云南一别,竟未再见过一面。

    他不止一次想起两人在江南初识的情景,不止一次想过若对方不是王爷,而自己也不是曹家大公子,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但终归只是希望而已,那个人的身份,遥不可及,曹乐友甚至觉得自己对他抱着的那点心思,是玷污了对方。

    此时此刻,心心念念想了多年的人近在咫尺,可那眼底却映不出他的身影。

    曹乐友恨不得能抓着他的手细细询问,偏偏中间隔了一尊大佛,令他动弹不得。

    胤禩看不见,胤禛的眼力却好极了,他又如何看不出曹乐友坐立不安的模样。

    “曹乐友,你就先跪安吧,时辰不早了,朕与王爷都要安歇了。”

    这才刚过晌午。

    曹乐友张了张嘴,终是没说什么,只能起身告退。

    皇帝要说月亮是方的,你也得认了。

    曹乐友一走,苏培盛守在门外,忙轻声道:“主子,饭菜备好了。”

    “端进来吧。”

    客栈的饭菜自然不能与宫廷相比,但出门在外讲究不了那么多,胤禛未登基前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娇贵皇子,他只担心方才赶人赶得太急,让胤禩看出点什么来,所以要借由其它事情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虚咳一声,将桌上的菜一一介绍,末了又道:“你喜欢吃什么,若是不合口味,再让他们重做。”

    胤禩摇首:“不必麻烦了,皇上不是想出门瞧瞧么,赶紧用完才好动身。”

    胤禛笑道:“明天再出去也行,一路行来有些累了,不如先歇息吧。”说着一边亲自将菜夹到碗里递给胤禩。

    胤禩自眼疾复发之后,体力大不如前,确实也有些倦意,闻言点点头,低头吃饭,不再多言。

    用完饭,陆九服侍他更衣洗漱,早早躺下,被褥柔软舒适,胤禩刚躺下没多久,就禁不住疲倦袭来,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睡了几个时辰。

    再醒过来时,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他只觉得有点口渴,喊了一声陆九,却无人回应,只得起身摸索着自己去倒水。

    脚刚碰到鞋子,手里已经被塞了个温热的杯子。

    胤禩吓了一跳,杯子里的水差点洒出去。

    “谁?”

    “是我。”

    胤禛拿了件外衣披在他身上。

    “夜里凉,别吹了风。”

    胤禩端着杯子,叹道:“皇上何至于此,奴才消受不起。”

    “别自称奴才,我听着难受。”胤禛也叹了口气,坐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腕。“我们别互相折磨了,好不好?”

    见他垂目敛眉,没有说话,胤禛又低低道:“你若不喜欢在我身上……那往后,由你……可好?”

    胤禩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胤禛却只当他默许了,暗自苦笑,咬咬牙,便要伸手来脱他的衣物。

    “你不回答,那便是答应了……我来伺候你……”

    解着衣扣的手被对方按住。

    胤禛抬眼,借着月光,却见对方神色晦暗不明,看似有些咬牙切齿。

    “胤禛。”

    “嗯?”胤禩极少直呼他的名字,自他登基之后更加不曾。

    “你出去。”

    见对方似乎没有反应,胤禩深吸口气,慢慢道:“你出去。”

    “小八……”那人回过神来,抱住他,额头抵着他的颈项。“这样不好吗,为了你,我也愿意让步。”

    胤禩忽然有种自作孽不可活的无力感。

    “你出去,我要歇息了。”

    胤禛拉长着声音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意味深长,就像对方始乱终弃一般。

    胤禩的脸色又黑了一些,不知道这个冷厉不假辞色的人,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做低伏小扮可怜的怀柔手段。

    “那你好好休息。”

    听着对方脚步渐远,房门开合的声音,胤禩起身摸索着坐到桌子旁边,忡怔半晌,方低低喃念了一句:“胤禛……”

    “我在。”他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人忍不住寒毛直竖。

    胤禩怒道:“你不是出去了么!”

    可恨自己看不见,竟被他骗过去。

    胤禛无辜道:“你眼睛不方便,我哪敢放你一人在房,总得等你睡下之后再走。”

    “门口还有陆九他们,我可以让他进来伺候,你放手!”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越发拥紧了些。

    胤禩无法,想骂又骂不出口,便任由他这么抱着,连何时在对方怀里睡过去也不知晓。

    一宿无梦。

    胤禛派人寻到的大夫,祖上原是世代行走江湖的郎中,论医术,兴许比不上太医院里那帮太医,但胤禛听闻他曾治愈不少身有眼疾之人,不由燃起希望,左右现在太医也是束手无策,与其这么耗下去,不如冒险一试。

    胤禩自然也不愿自己一直当个瞎子,所以胤禛一说他就同意了,对他来说,宁可冒些险,也好过天天灌那些苦药却毫无起色。

    大夫姓宁,是个年过古稀的老人,须发皆白,在江宁当地活人无数,还曾为前任两江总督于成龙瞧过病,故而声名远播。

    此时他正为胤禩把脉,一边端详他的起色,神情有些沉凝。

    “如何?”胤禛不由追问。

    大夫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他们非富即贵,语气也多了几分郑重。

    “瞧这位公子的情状,仿佛早年双目曾受过伤?”

    胤禩颔首,面上虽然镇定,心中却也不乏期盼。“后来调理多年,只是偶尔有些痛感,但前些日子忽然复发,却是完全看不见了。”

    老大夫点点头,手在他眼睛上揉按半晌,皱眉道:“当时公子是否急怒攻心,才令旧疾复发?”

    胤禛心头一紧,只听得胤禩低低嗯了一声。

    老大夫叹了口气:“老朽这里倒有一副药方,是祖传下来的,倒有些符合公子的症状,只是老朽从未用过,也不知效用究竟如何,如若公子愿意冒险一试……”

    胤禩打断了他:“我愿一试。”

    “不行!让人先用……”胤禛的本意是将这药方先用在别人身上,确定没问题了,才能让胤禩试。

    只不过他话说了一半,胤禩就已知道他要表达什么,伸手轻轻拍了拍他。

    “四哥,无妨的,我不想再当个瞎子了,再坏也不过是如此而已。”

    胤禛手一颤,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


卷三 烽火燃 复 明
    药分内服和外敷两种。内服的药再苦,胤禩都可以忍受,也不过是一碗之间的工夫,但外敷却更像一场煎熬。

    一开始是清凉酥麻的感觉,渐渐地开始灼热胀痛,及至后来,微痛变成剧痛,仿佛千万根针刺入眼睛一般,痛得他几乎失声喊叫。

    胤禛也曾不放心,让人将药方拿去逐一分析,却都是清肝明目的寻常药材,并无相冲剧毒的东西,他想让胤禩停用,对方却不肯,咬牙坚持了下来。

    每日早晚各敷两次,也就是说,一天要经历两次这样的煎熬。

    胤禛一边在他背上轻抚,低声道:“你若受不住,我便使人再去找别的方子……”

    胤禩双目被一条涂着药的纱布覆着,面色苍白,满头大汗,显然是在苦苦压抑着痛苦,连说话都似从牙缝里一字一字迸出来:“别,这都坚持了十几日了,但凡有一丝希望,我不想轻易放弃……那大夫也说了,以前也有病患这么痛苦过的,最后都痊愈了……”

    他说话极是勉强,手指抓着椅子扶手,仿佛要将骨头嵌进去一般,指节都泛白了,胸口不住起伏,却仍强忍着没有呻吟出声,胤禛看得大是心痛,也不顾忌还有旁人在场,一把握住他的手。

    “若是痛了,就抓我的手吧,别忍着……”

    胤禩想抽出手来,却被对方紧紧握住,双目的灼痛让他无暇再说什么,只能下意识抓住那只手。

    半个时辰后,痛楚渐渐退去,他浑身虚脱,瘫软在躺椅上,抵不住疲惫袭来,沉沉睡去。

    胤禛的手背被他掐出几道血痕,却都没有吱声,只拿了毯子盖在他身上,这才起身找那大夫寻些伤药来涂。

    “舍弟这眼疾,真能治好吗?”

    那大夫正坐在炉子旁边摇着小扇子看火,胤禛走过去问道。

    老人没有抬头,只是摇首叹道:“令弟这伤,不惟独是旧疾,也是心绪起伏所致,老朽医得好他的外伤,这能不能痊愈,还得看他自己解了心结没有。”

    胤禛脸色一暗,半晌方道:“有劳大夫费心为舍弟诊治,若能痊愈,定有丰酬。”

    自胤禩来此求医,他们一行人便下榻在这药庐,本已给了不少酬劳,相处这么多天,老人从他们的行止举动中,也能看出对方非富即贵,闻言忙道:“医者父母心,老朽尽力便是。”

    胤禛微微点头,没有说话,显得心事重重。

    这边胤禛还在为胤禩的病情而担忧,那头张伯行与噶礼之争,却正是剑拔弩张之际。

    巡抚衙门里,张伯行埋首案前,奋笔疾书,正起草着本月的第三份折子。

    之前两份,皆被帝王留中不发,只传了上谕过来,斥责他与噶礼,让二人摒弃前嫌,实心办差,莫辜负皇恩。只是到了如今,他们也断然不可能和解,莫说噶礼气焰熏天,不将他这个巡抚放在眼里,就冲着眼下还在大牢里的几名举子,这个折子他也非上不可。

    噶礼那边,自然亦是早就看自己不顺眼,欲除之而后快。

    冷不防门口忽然传来一声笑语:“张大人这般忙碌,不遂之客前来叨扰。”

    张伯行被打断思路,正有些恼怒,抬头一看,却见是江苏按察使曹乐友,不由一愣,继而缓和了脸色。

    此时他与噶礼二人争执愈烈,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这曹乐友虽没明确表明自己的立场,但他素来官声不错,因而张伯行对他并没有太大的恶感。

    “原来是臬台大人,有失远迎,怎么下人也没通报一声?”

    “后进怎敢让张大人相迎,他们说张大人正在衙门,下官便自行进来了。”曹乐友笑道,一边拱手行礼。

    “曹大人且稍等请坐,待我写完这几笔便可。”

    “张大人先忙。”曹乐友点点头,似也不将这点怠慢放在心上,在厅中踱了几步,举目四望,神情甚是悠闲。

    张伯行手下未停,转眼间一份弹劾噶礼的奏章已经完成,他凝目扫了一遍,这才搁笔起身。

    “不知曹大人今日来,可有何要事?”

    “要事不敢,只是久闻张大人清名,可自上任以来,诸事缠身,竟也未曾私下来拜访讨教过,今日是特来请罪的。”

    张伯行暗自皱眉,他与曹乐友素无深交,对方突然上门,也不知有何目的。

    “曹大人年少有为,更曾得与廉亲王共事,本官不才,何言指教二字?”

    曹乐友见对方甚为防备,不由笑道:“近来外头风言风语,连下官也有所耳闻,所以来告知大人一声。”

    张伯行一怔。“什么风言风语?”

    “都说张大人与噶大人之间,势成水火,又听说张大人连续上折,请圣上派钦差前来调查江南科考一案,势要将噶大人拉下水不可。”

    他语中诸多试探,且称不上友好,张伯行已然沉下脸色。“曹大人这是何意?”

    曹乐友本已觉得自己性格与官场钻营格格不入,虽然几年历练有所改进,也还称不上圆滑,却没想到这位巡抚大人,竟比自己还要迂上几分,难怪皇上至今未曾亲自露面,想来也怕张伯行过于耿直鲁莽,坏了正事。

    “下官听闻,噶大人纠集了江南三品以上的官员,要联名上奏,弹劾张伯行,所以特地前来向张大人报信。”

    对方果然动容。“竟有此事?”

    “噶礼也曾遣人到下官那里,以宴请为名,欲行拉拢之事。”

    张伯行恍然,这才明白曹乐友此行并无敌意,忙拱手道:“曹大人请上座。”

    二人分头落座,张伯行又道:“不知如今有多少官员被噶礼拉拢了去,还请曹大人相告。”

    曹乐友摇头道:“下官也不甚清楚,只是噶礼势大,又是皇亲国戚,张大人何苦与他硬掐,不若先退一步,再谋后路不迟。”

    张伯行哼了一声:“江南一地,岂容他一人只手遮天,当年本官前任,曹大人的前任,江苏巡抚于准于大人,按察使焦映汉焦大人,也都是因着畏惧他的权势,才被他步步相逼,以致于最后被罢免官职,本官虽然人微言轻,却也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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