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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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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见二人皆神情凝重,手沾了茶杯里的水,在桌面上轻轻划了起来。
“如今京畿防务,主要在于四处。掌管御前侍卫的领侍卫内大臣,丰台大营,步军统领衙门,还有负责守卫紫禁城的前锋营。领侍卫内大臣,是原黑龙军将军博定,此人与十四交好,必然倒向他那边,而步军统领衙门,是隆科多辖下,这点可以放心。还有两处,丰台大营非皇命不能调动,不为我所用,自然也不可能听十四的,暂时也可以放心,前锋营倒是有些棘手。”
胤禩接过他的话头。“前锋营分左右翼前锋统领,左翼掌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右翼掌另外四旗,右翼前锋统领果齐逊是忠于皇上的,左翼前锋统领则是雅尔江阿的人。如此一来,若京城这边有异动,我们也未必就完全落于下风,十四回来,必然要移交印信,不可能带着大军回来,届时情势变幻,胜负难料。”
马齐吁了口气:“简亲王真是不简单,若此番能将他彻底拉拢过来,便算事半功倍了。”
胤禩轻笑一声:“那倒未必,多做多错,雅尔江阿狡猾得很,不是三言两语,小恩小惠就能拉拢的,他贯来会看风向,如今也还算不上全然倒向十四那边。”
手指轻轻叩着黄花梨木的椅子负手,胤禛没有搭腔,只余一派沉思。
胤禟派出的人紧赶慢赶,终于赶在跟圣旨同一天到达甘州。
胤祯接完旨意,又读了来人的密信,不由喜上眉梢。
平郡王纳尔苏见状笑道:“大将军王,可是有喜事?”
十四将纳尔苏倚为心腹,闻言也不避他,随手将密信递了过去。
密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话,纳尔苏看完,却止不住讶色,还有一丝惊喜。
十四见他看完,拿过信置于火上,小心翼翼地烧毁之后,方道:“若说是喜事,也未尝不可,只不过依信上所说,这次回京,只怕不会太过安宁。”
纳尔苏一想也是,回京毕竟不可能带着大军,届时一队亲兵,真到了城外,出了变故,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所幸九哥在京师,倒可以筹谋一二,领侍卫内大臣博定是爷的人,到时候可堪大用,但是……”十四沉吟着道:“前锋营那头,可有什么动静?”
纳尔苏摇摇头,他虽也是铁帽子王之一,与简亲王却没什么交情,雅尔江阿在所有宗室王公里,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否则也不会得康熙重用,坐上宗人府令的位置。
“这样吧,你帮我写封密信,先寄出去,务必尽快达到九哥手里,让他尽全力拉拢雅尔江阿,承诺不妨许大一点,这边我再带人回京,大将军王随身带着千百来人,也不算僭越。”
纳尔苏点点头:“十四爷放心,我这就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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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是一座八角小亭,飞檐丹柱,小巧玲珑,颇具江南园林的秀气,又因周围景致,和亭中弹琴的少女,而更显出几分趣致。
雅尔江阿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既不显疏离,又不过分殷勤,亲自斟了一壶茶,搁在来人面前。
胤禟看得满意,随手就挑了张椅子坐下。
“堂兄这亭子布置得可真是雅致,只怕神仙来了都不想走。”
“九爷能来这里,才是蓬荜生辉。”
胤禟笑了一声,视线转至拨弦少女身上,却有些移不开眼了。
雅尔江阿看得分明,面上却不动神色:“这女子,本是八大胡同的头牌,琴艺上佳,被我买下来,在这亭中弹琴,所以这亭子,也就改了名,叫闻琴亭。”
“好琴音,好名字。”胤禟随意扫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堂兄可知我此为何来?”
雅尔江阿故作诧异:“愿闻其详。”
那弹琴少女见他们谈及正事,便起身抱琴回避。
胤禟笑了一下:“堂兄是铁帽子王,又执掌宗人府,可谓尊贵雍容,可你心中,难道就没有想过,可以更进一层么?”
雅尔江阿也笑道:“这确实从未想过,铁帽子王更进一层……还望九爷慎言。”
“堂兄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是可以立下擎天之功的?”
“什么擎天之功?”
胤禟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拥立新皇。”
雅尔江阿脸色一变,敛了笑容,没有说话。
胤禟又道:“如今十四上有皇阿玛宠爱,下有赫赫军功,内有德妃娘娘相助,外有宗室大臣支持,堂兄素来与十四弟交好,届时若是旁人继位,只怕堂兄也落不到好处不是?”
“拥立之后呢?”
胤禟挑眉:“宗人府令虽然好,却怎比得上户部、吏部这些油水多的衙门来得优厚,届时甭说六部,纵是堂兄想去江南当个江南王,就冲着这份拥立之功,十四弟必然也会应允的。”
雅尔江阿笑了起来:“这是九爷的承诺,还是十四爷的承诺?”
“自然是十四弟的承诺。”
雅尔江阿闻言,沉默半晌,方缓缓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胤禟大喜,忙道:“届时宗室诸王那边,就拜托堂兄了,还有前锋营……”
雅尔江阿含笑倾听,自是一一应允。
商议半天之后,胤禟方才离去。
他前脚刚走,雅尔江阿马上招来心腹,让他将方才胤禟所言之事告知廉郡王胤禩。
对方不解:“王爷,这,怕是不大好吧,万一被九爷他们得知……”
雅尔江阿冷笑一声:“你懂什么,会咬人的狗才不叫,本王就不信四阿哥那边一点准备也没有,我给他们递了消息卖个好,将来无论谁是真龙天子,都不会忘了本王的功劳!”
七月刚过,夜晚立时多了几分凉意,待到入了八月,临近中秋,便已可换上厚些的衣物了。
康熙五十年的中秋佳节,如往常一般,宫中设宴,诸皇子阿哥携家眷赴宴。
老爷子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喜欢小孩子,便让各府将年满六岁以上的阿哥都带进宫,眼看着小孩子闹成一团,叽叽喳喳,仿佛苍老的心也跟着年轻起来。
“孙儿给皇玛法请安,皇玛法吉祥!”年长的排成一行,年幼的站在一起,齐齐给康熙下拜,他眯眼笑了起来,笑脸上只见慈祥,全然没了帝王的精明。
“好好,都起来罢!”康熙扫了一圈,道:“弘晖,过来。”
“孙儿在!”弘晖有些意外,忙应道,上前几步,站在康熙面前,气度举止,竟也不逊于皇孙中最年长的废太子长子弘皙。
康熙神色慈霭,问他近来都读了些什么书,又询问了一些起居琐事,到后来,见弘晖言语分明,条理清晰,也来了兴致,开始问起一些高深的学问,祖孙二人一问一答,颇为和乐,旁人见了,只觉惊异。
只是胤禩坐在座上,瞧着这一幕,转头与胤禛对望一眼,二人心中泛起淡淡忧虑。
老爷子身体本来就不好,今日也不知怎的,竟是精神大振,行走举止,与病前无异,在旁人看来,只当帝王龙体康复,但落在胤禩眼里,却是反常。
但无论如何,中秋之宴,倒是热闹异常,尽兴而归,到后来,胤禛胤禩二人也放开胸怀,多喝了几盅,以致于回去的时候,还需要旁人搀扶着。
“晚上到我那儿歇着吧。”马车内,胤禛抚着他的背,低声道。
胤禩含糊应了一声,揉着额头,只觉得昏沉欲睡。
那拉氏那头,乘了另一辆马车先行回府,早已准备了些热水衣物,待二人回府便可洗漱换上。
胤禩觉得困倦,换洗完毕便欲睡下,又被胤禛进来歪缠了一阵,直至三更时分,才沉入梦乡。
却感觉只是短短眯了一会儿眼,便听见外面陡地有些吵闹,接着又是说话声,脚步声,他微微睁开眼,已听得房门被敲得震天响。
转头一看,胤禛也已被吵醒,匆忙披了外衣下榻开门,却见佟国维赫然站在门外,神色不掩焦灼急切,又有一丝几不可见的期盼。
“四爷!”他压低了声音,“快,收拾一下进宫,还有八爷,奴才是奉旨而来的!”
胤禛一怔,只觉得浓浓倦意忽然之间就消失了。
宾 天
佟国维是皇亲国戚,又是康熙倚重的元老,自然也在中秋家宴的名单中,只是散席之后,他却独独被留下,话了一会儿家常,也正是这么一时半会的功夫,康熙的精神便似一下子萎靡下来,不见筵席上的矍铄,佟国维见势不妙,正想去让人去传太医,却见帝王毫无预警地昏厥过去。
任是佟国维见的世面再多,也禁不住慌了手脚,那头梁九功吓得三魂去了两魄,跪倒在康熙旁边差点没老泪纵横,还是佟国维见机得快,让他赶紧去传太医,又让两名小太监将皇帝抬至榻上,幸而太医还没来,康熙已经缓缓睁开眼睛。
他恢复意识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佟国维去传胤禛与胤禩进宫。
佟国维历经顺治、康熙两朝数十年,如何看不出此时此刻正是风口浪尖的紧要关头,且不管有没有遗诏,皇帝这会儿还想起要见胤禛和胤禩,必定是有极重要之事相告,指不定就跟皇位有关。
他捺下心头涌起的狂喜,二话不说就出宫赶往雍亲王府,这才有了方才一幕。
本以为还得再往廉郡王府一趟,谁料想胤禩在此歇息,倒省了不少时辰。
胤禛二人也知事关重大,听了来意之后,不及片刻便已准备妥当,上车赶路。
夜风习习,车轮在寂静的城内留下辘辘声响,胤禩听着远处传来的打更声,脸上原本笼罩着的倦怠和酒气,都在佟国维那一句话之间消失殆尽,余下的,只有清醒。
纵是他再世为人,心头也忍不住阵阵紧张,更勿论看似平静的胤禛,实则亦是用僵硬的表情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感受,惟有胤禩从他攥着衣袍的小动作里,才看得出来。
佟国维也坐在马车内,若说胤禩二人是不动声色,那么他就显得更加慎重。
车内一片沉默,没有人开口说话。
快到宫门时,只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火把摇曳的光照得车帘子霎时也亮了一层,纷至沓来的人声让马也受了惊,嘶叫一声,车夫忙勒住马,将马车停下。
佟国维皱了皱眉,掀起车帘子探出头去。
“谁在那儿?”
也不知是夜里昏暗,还是来人不认识佟国维,他这句话并没有起什么效果。
“下车,盘查,没有皇命,谁也不准进!”
佟国维胡子一抖,颇有几分当年上战场杀敌的威势。
“老夫奉的就是皇命,还不给我滚开!耽误了事,尔等担当得起?!”
对方笑道:“既然有皇命,还请拿出旨意或凭证。”
佟国维一怔,继而沉声道:“老夫乃一等公佟国维,谁敢拦阻!”
他奉的是口谕,哪里来的凭证,这些人看起来面目陌生,竟不似平日守卫宫门的侍卫。
对方不仅不惧,反倒往前几步,与马车近在咫尺。
“原来是佟中堂,失敬失敬,只不过小的们奉了圣谕,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哪来的圣谕,哪门子的皇命,分明是矫旨妄为!
佟国维心下一沉,心知此番已有人抢了先机,今夜兴许连这宫门也不得轻易入内,正欲发怒呵斥,却闻得车内传来声音。
“外头所拦者何人?”
那人闻声一愣,眼睁睁看着车内又出来一人,借着火光一瞧,对方面容清隽,身着团龙补服,可不正是堂堂廉郡王。
他不能再装作不认识,只能硬着头皮行礼拜见。“奴才拜见王爷。”
“你是哪个旗的,为何阻挠?”胤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奴才也是奉命而行,在此把守,不得让人入内,请八爷宽宥。”
胤禩眯起眼,打量了他片刻。
“你是镶红旗下的,博果铎好大胆子,他敢矫旨欺君?!”
对方一惊,尚来不及反应,胤禩已伸手抽出他腰间长剑,又刺向他心口。
剑穿胸而过,那人睁大了眼,仿佛不敢置信。
胤禩拔出长剑,剑尖微垂,血顺着剑身流淌到地上,他冷冷道:“我等奉皇上口谕连夜进宫,凡阻拦者,皆为乱臣贼子,你们受奸人蒙蔽,为虎作伥,如今弃暗投明,尚有一条生路。”
他素来温文尔雅,旁人何曾见过如此凶神恶煞,嗜血狠辣的一面,不由都愣住了,何况他杀的人,是这些人的头儿,群龙无首,便有些慌了手脚。
胤禩也不理他们,只环顾一周,微嗤道:“还有谁敢阻拦?”
这一切发生,不过在转眼之间,莫说那些拦路的侍卫,饶是佟国维,也看得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却忍不住对这位爷先发制人的作为暗叫一声好。
这边话刚落音,那头又有一些人赶过来,为首的却是九门提督隆科多。
“八爷,阿玛!”隆科多疾步赶过来,上前几步,拱手道:“八爷只管进宫,这里就交给奴才吧!”
隆科多所辖,是步军统领衙门,本就负责京师治安巡查,此时揽下事端,自是名正言顺。
胤禩点点头,眼看这里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匆匆扫了一眼,便与佟国维一道上车。
车夫清叱一声,马车继而往前疾驰。
隆科多看着先前拦在宫门口的那些人,冷笑一声:“你们是前锋营的吧?”
见对方不答,他也不打算要到答案,手一作势,示意后面的人:“把他们都给爷绑了,听候发落!”
“隆科多,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们可也是前锋营的人!”
隆科多笑了一声,眼里满是看到鲜血的快意。“前锋营算个劳什子,敢逆旨而行,也是嫌命长了吧,少废话,拿下!”
事已至此,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绝无善了的可能。
对方咬咬牙,拔出刀剑,自然不肯束手就擒。
短兵相接之声此起彼伏,莫说寻常百姓,便连官宦人家也紧闭大门,不敢轻易探看,生怕一个不好就招了血光之灾。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往年这个时候,康熙还在畅春园避暑听政,但今年不知怎的,却提前回来,连中秋也在紫禁城内过,这会儿圣驾所在,便是乾清宫。
胤禛二人赶到的时候,梁九功正守在门口,低头抹眼垂泪。
“梁公公。”胤禛上前,喊了一声。
梁九功抬起头,脸上惊惶一闪而逝,虽然快,却逃不过胤禛双眼。梁九功哑声道:“两位爷请赶紧进去,万岁爷正在屋里头等着呢。”
胤禛与胤禩对望一眼,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有劳梁公公了。”胤禛低声。
梁九功身体一震,侧身避过。“老奴万万不敢当!”
康熙躺在榻上,面色蜡黄,微阖着眼,看到他们进来,身体也只是动了动,并没有说话。
张廷玉端坐一旁,正好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向两人见礼。
“皇阿玛!”
二人并作几步,跪倒在康熙榻前。
康熙缓缓睁开眼,叹了口气。“起来罢。”
话语悠长,有未尽之意,胤禛听出其中的虚弱,不由心下一沉。
难道老爷子,真的就不好了?
不仅是他,甚至其他儿子,脑海里对这位皇阿玛的印象,只怕还停留在他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霹雳手段上,何曾见过他躺在那里,白发苍苍的脆弱。
此刻的康熙,与一个任何重病垂暮的寻常老人,并无不同之处。
“朕有话,要对你们俩说。”康熙瞧了张廷玉一眼。“衡臣,你先出去。”
“嗻。”张廷玉微微弯腰,退了出去。
偌大的寝殿里,只余下父子三人。
“原先,朕是早想立遗诏的。”康熙顿了顿,缓缓道,“可后来觉得自己精神头还足,就罢了这个念头,如今才写,虽然有些晚了,还好,赶得及。”
“朕这些儿子里面,早年太子谋逆,指望不上,大阿哥被放出来,早已失去雄心壮志,满脑子就想着低头混日子。”
“老三精通诗词文墨,可到底,也就是表面文章,夸夸其谈。老五和老七,又都是不争气的,有什么事情,都躲得远远的,想来是怕惹祸上身。”
“老九老十就不消说了,一个是墙头草,一个胸无大志。”
“十三性情鲁莽冲动,稍有不慎就要闯下弥天大祸,所以朕当年才将他软禁起来,希望他能磨磨性子,不要再那么一点就着。”
康熙的语调很慢,说的却都是让人惊心动魄的内容,诸皇子阿哥,但凡已经成年,都被他一一评点。
最后的目光,却是落在跟前两人身上。
“还有你们,和十四。”
胤禛已经听出点味道来了,老爷子确实是要指定继位之人了,这人选兴许就在自己、老八、十四中间,可如今十四尚在路上,没能赶得回来,那么……
不待他多想,康熙已道:“老八,你真的无心皇位么?”
胤禩一怔,抬头对上帝王,却见那目光里面并无猜忌疑虑,只有清明和慈霭。
“皇阿玛明鉴,儿臣确确实实,只想当一名忠心为国的臣子。”
“怎么不是富贵闲王?”康熙笑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你从小就懂事,七岁就晓得要学你二伯,愿作贤王,辅佐明君,长大以后,也是安分守己,明哲保身,只是朕身为皇帝,有时候不得不想多一些,所以,这些年,委屈你了。”
两世为人,前生那句“辛者库贱婢所生”的话依旧历历在目,他何曾料想过能得到父亲的一句抚慰,如今终于听到了,却是在病榻前。
可不正是应了那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心头蓦地泛起一阵酸楚苦涩,也不知几分是为了老爷子,又有几分是为了自己。
胤禩握住老爷子的手,强笑道:“儿子不孝,哪里还能当得起委屈一说,只盼皇阿玛能够龙体安康,就别无所求了。”
康熙叹息一声,拍拍他的手背,视线一转,朝着胤禛。
“十四很像朕年轻的时候,年轻气盛,不顾一切。”
他的第一句话,便让胤禛的手微微一抖。
康熙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依旧说下去。
“只是,太像了,也不好,他没吃过苦,什么都是唾手可得,不会体谅别人,更少了一份隐忍之心,需知为君之道,除了雷霆手段之外,还要懂得什么时候要忍,这两者缺一不可。忍人之所不能忍,方为人上之人,当年鳌拜擅权,朕忍了八年,才一举将他擒获。”
“相比起来,老八过于心软,有时难免不能狠下心肠,十四则太浮躁,隐忍不得,所以,”康熙看着胤禛,轻轻道:“朕觉得惟有你,才能挑起这大清的江山社稷。”
“皇阿玛……”
康熙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自嘲一笑:“朕是老了,可还没糊涂,这么多年打压这个,打压那个,愣是没有透露半点风声,不是为了故作玄虚,而是害怕重蹈了废太子的覆辙。”
他眼中流露出一点苍凉,如风中之烛,将灭未灭,让胤禩几乎不忍去看。
这位帝王,他的父亲,少年登基,面临无数困境,从懵懂幼童到英明帝王,几乎做遍了历史上许多君主想做的事情,甚至连他们未做的,也一并做了,到如今,威加于四海,纵然不是后无来者,也算前无古人了。
只是就算万圣之尊,也总有油尽灯枯的一天。
“朕只盼你,善待兄弟,凡事戒急用忍,顾全大局,莫要因小失大,意气用事。”康熙说罢,急急地喘了口气,已是无以为继。
“皇阿玛!”胤禛帮他顺气,眼眶通红,语调哽咽。“皇阿玛放心,儿臣自当谨遵教诲。”
康熙几不可见地点头,又道:“去把外面的人都喊进来。”
“嗻。”
胤禩将全副心神都放在老爷子的话上,此时站起来,才发现腿都酸麻了,差点踉跄了一下,又伸手往脸上抹去,只抹得满手冰凉湿滑,这才晓得自己竟是流泪而不自知。
他本以为自己看透了这天家父子之情,先前还曾担忧过待到老爷子驾崩之时,仓促之间不知如何哭得出来,到此刻才突然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其实一直都对康熙抱着一份孺慕之情,只是这份感情埋藏得太深,又曾被伤得太重,以致于再也不敢轻易表现出来。
外头早有不少人候着,王公大臣,宗室诸王,跪了一地,只是没有老爷子的旨意,谁也不敢擅闯,心中已忍不住暗自胡乱揣测猜想。
诸人见胤禩出来,都纷纷抬起头,便见胤禩泪痕未干,声音也有些嘶哑。
“皇上有旨,宣诸王贝勒大臣觐见。”
众人忙起身,也不敢揉弄酸痛的膝盖,按照品级一一鱼贯入内。
见人进来,康熙只是抬了抬眼皮,嘴里吐出一句话。
“衡臣,你来念。”
张廷玉起身应是,顶着所有人灼灼的目光走至案前,拿起先前拟好的遗诏。
这诏书,本应是满、蒙、汉文各有一份,但时间仓促,连康熙也没想到自己会骤然之间旧疾复发,便只来得及让张廷玉准备汉文遗诏。
“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
这遗诏是他在康熙的授意下亲手拟就的,念起来自然得心应手,虽然前面的都是些感慨之辞,但事关重大,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甚至还恨不得自己多长一双耳朵,好记住张廷玉说的每一个字。
“……太祖皇帝之子礼亲王王之子孙,现今俱各安全,朕身后尔等若能惕心保全,朕亦欣然安逝。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张廷玉念完,目光扫过众人或惊疑、或怔愣、或愤怒的神色,跪倒在地,将阖上的诏书双手举过头顶。
所有人犹未从遗诏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却听得雍亲王一声惊呼。
“皇阿玛!”
不知何时,康熙已经闭上双眼,再也醒不过来。
一代帝王,就此长眠。
胤禛心头惨然,他曾想过皇位会落在自己头上,可真到身临其境,却是悲伤多于窃喜。
他们这位父亲,也许太过多疑,也许曾猜忌过每一个儿子,可谁又能说,他不是战战兢兢地在为这个王朝,为这个天下而谋划呢?
他也腹诽过,帝王年纪大了,所以糊涂了,才会宠爱十四,让他的风头无以复加。
却没料到,其实老爷子比谁都要清醒和明白,到头来,最看不透的,反倒是自己。
“皇阿玛……”胤禛哭倒在榻前,抓着康熙的手,不能自已。
众人醒过神来,也开始哭声一片。
胤禩闭了闭眼,起身扶住胤禛。
他虽也难过,但此刻却还不是可以放声大哭的时候。
“先皇宾天,还请皇上节哀,方能主持大局。”
佟国维与张廷玉也忙上前,一左一右要扶着胤禛上座。
却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吵嚷,胤禛皱了眉,冷声道:“谁敢在外头喧哗!”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名侍卫,胤禩认得他是隆科多身边的人。
来人气喘吁吁,脚步匆忙仓促。
“报,十四阿哥……大将军王进了京,正在宫门口,与侍卫发生冲突,提督大人不敢硬拦,特命小的前来请示!”
胤禛脸色一沉。
他尚来不及反应,一旁忍耐许久的胤禟已经按捺不住跳了起来。
“我等尚有疑问,这遗诏究竟是真是假!”
成 败
十四阿哥胤祯以贝勒之身敕封大将军王,本身就是一桩超越身份的荣宠,即便这几年十四得了不少宗室大臣的支持,康熙不仅未曾出声反对,甚至让十四掌兵出征,领数十万兵马,任抚远大将军。
这一切,满朝上下无不将其看作康熙对十四的眷爱,包括胤禟在内,他自大阿哥倒台之后,便满心筹划帮忙十四谋取储君之位,从未想过皇位会落入他人之手的可能。
方才遗诏的内容,对胤禟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惊愕过后,是愤怒和不甘。
原本他还存着一丝理智,按捺住暴跳而起的冲动,只是当外头传来十四在宫门与侍卫被拦住的消息时,他又想起这里跪着的皇室宗亲,还有一大半是原先支持十四的,不由重燃起一丝希望,借机发难。
满室寂静之中,只听见胤禟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遗诏起草时,我等都不在场,张廷玉宣诏,皇阿玛已经不省人事,焉知不是受人胁迫,才有这里头的内容?”
一旁的胤俄见势不妙,忙死死拽住他的衣角,先将胤禟拽下来,可仍是迟了一步,这番话一出,胤禟与新皇之间,必无转圜的余地。
胤俄心道不好,余光触及四哥阴冷的视线,手也不由松开,只得暗骂胤禟糊涂。
唯今之计,只有八哥才能救得了这糊涂蛋。
这么想着,胤俄不由抬起头,偷偷搜索胤禩的身影,却不知他在方才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已先行离开,去料理宫门口的变故了。
说皇阿玛受人胁迫,不正指的是自己矫旨欺君,大逆不道?
胤禛心头冷笑不已。
不待他出声,张廷玉已沉声道:“九阿哥请慎言,先皇下令起草遗诏时,臣等随侍左右,不曾听错听漏过半句,当今皇上,确确实实是先皇钦定之新皇。”
话刚落音,那头佟国维已经率先拜伏下去。“奴才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一动作,便有大半宗室大臣也回过神来,忙跟着拜倒在地,口呼万岁,这其中就有简亲王雅尔江阿。
胤禟咬牙切齿,看着这些昔日所谓的盟友,一个个背弃而去,投奔新主。
领侍卫内大臣博定,虽然与十四阿哥交好,也曾约定了发生变故时的应对方案,可直到此刻,还踪影全无。
任是胤禟再笨,也知情势不妙。
可不等他反应过来,余下的人也都跪了下去,一一行礼。
“张廷玉,好你个狗奴才,你除了会跟在别人后面放屁,还会做什么?!”胤禟怒极反笑,指着张廷玉破口大骂,恨不得将最难听的话加诸在对方身上。
张廷玉跪在那里,挺直了腰杆,垂首不语,面沉如水。
胤禛已经恢复了平静,闻言淡淡道:“九阿哥被邪物魇住了,只会胡言乱语,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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