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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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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读,可谓济济一堂,只是这些人的身份来历再高贵,到了这位廉郡王面前,也得低上一头。

    “八哥!”

    “见过八叔!”

    “王爷吉祥!”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胤禩皆都点头一一笑答,眼睛没有忽略小包子弘旺咋见到他时的惊喜神色,不由伸出手揉揉他的脑袋。

    “弘旺在上书房,没少淘气吧?”

    家长无论多么喜欢自己的小孩儿,面对外人时,总会习惯性的谦逊贬损几句,胤禩也不能免俗。

    这话是对十六阿哥说的,如今他算是上书房里辈分最高的皇子了。

    十六笑道:“八哥这是哪儿的话,弘旺素来乖巧,哪里会淘气,这上书房里头,对他没有不服气的,连师傅也是常夸的。”

    胤禩也不以为意,只当他说的是客气话,但嘴角仍旧一弯,轻轻捏了一下小包子的脸颊。“今儿个我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点心。”

    弘旺双眼亮晶晶,脸颊红扑扑,身体早就挨过去,趴在胤禩耳边软软道:“阿玛,你好久没抱我了。”

    “都这么大了,还要人抱,也不知羞。”话虽如此说,仍是伸出手,将他抱了个满怀,复又起身。“走吧,回府。”

    父子两人旁若无人,胤禩瞥见弘晖可怜兮兮地站在一旁,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他,笑道:“弘晖也一块儿吧,我也吩咐厨子做了你爱吃的黄金糕。”

    弘晖眼睛一亮,忙跟上去。“谢谢八叔!”

    “十六弟也去坐坐?”

    十六回过神,忙道:“不,不用了,多谢八哥盛情,一会儿还要去给额娘请安,改明儿弟弟再上你那里讨酒喝。”

    胤禩点点头。“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十六看着他们的背影,半天才转过味来,视线一扫,旁边那些年幼的阿哥们,也如他一般,或多或少流露出欣羡的神情。

    只不过自己年纪大些,也学会了收敛,十六一整神色,朝母妃王嫔的居所走去。

    莫说生在天家,就算是寻常百姓,又几曾见过这般溺爱孩子的父亲,都说严父慈母,弘旺自幼没了额娘,八哥多宠爱些,也是常理,只是父子感情如此融洽和乐的,却是不多见,满人讲究抱孙不抱儿,可看八哥动作熟稔,也不像是第一回做这种事情的……

    十六摇摇头,似要将自己心里头的羡慕一股脑儿甩掉。

    雍王府。

    “昨日皇上召见了八爷。”

    戴铎见胤禛颔首,却不以为意的模样,便续道:“这次召见,皇上屏退左右,连梁九功也不得在旁,故而奴才也未能打探出密谈的内容。”

    胤禛一怔。

    这些年戴铎一手培养的粘竿处在各处都设了眼线,帝王身边守卫严密,胤禛不敢犯险,只让戴铎收买一两个职位不显的小太监,偶尔打探一些边边角角的消息罢了。

    戴铎斟酌着道:“主子,万岁爷的身子眼见着不大好,这次还单独密见八爷,不知是否有何深意?”

    胤禛没有作声。

    戴铎越发胆大了些,笑道:“奴才对主子素来忠心耿耿,不作贰心,奴才也知道主子与八爷交情好,可兄弟归兄弟,怕若是八爷起了异心,觊觎皇位,也好早作打算……”

    他屡屡在胤禛面前质疑胤禩,却并非真的活得不耐烦去挑拨兄弟俩的感情,而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掌管粘竿处,听起来是一等一的心腹,可戴铎为人极聪明,现在便已做了长远的考虑:若是将来这位四爷身登大宝,粘竿处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自然更不可能暴露于人前,如此一来,自己还怎么功成名就,享尽荣华富贵?

    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在主子面前立下大功,借此得到恩典,也好从幕后走至台前。

    他躲在暗处多年,见惯了人心险恶,自然不相信这世上真有皇位在前却不动心的人,何况廉郡王胤禩,自太子废后,便是人心所向,明里暗里,曾有不少大臣表示愿意支持他,连皇帝也对他青眼有加,更不要说佟皇后娘家,当朝国丈佟国维,便是八王爷的忠实支持者,而他的岳家富察氏,也是满洲大家,世代功勋。

    十四阿哥早就隐隐站在对立面上,此时又远在西北,纵有些小动作,也不稀奇,若是能拿住那位八爷的把柄,却无疑是天大的功劳。

    “戴铎。”胤禛为了对心腹之人表示亲厚,私底下都是喊他们的表字,这次却直呼其名。“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戴铎心头一凛,小心翼翼道:“回主子,应有十多年了。”

    “那你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是分内之事,什么不是你应该过问的,廉郡王,就是你不该过问的人。”胤禛淡淡道,“他为人如何,我心中有数,你三番两次针对他,以前我念在你一片忠心,不与你计较,但若再有下次,也别怪我不念这么多年的情份。”

    戴铎终于知道他自作聪明,却给自己挖了坑,闯下弥天大祸。

    任他心机再深,也不由慌了手脚,忙跪地磕头不起。“奴才该死!”

    胤禛还未说话,外头已经传来下人的禀报。

    “爷,八爷来了。”

    胤禛瞥了他一眼,捺下心中厌恶,若不是现在还有用处……

    “起来罢,待会别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戴铎如获大赦,忙谢恩起身,脸色犹自苍白未退。

遗 诏


    胤禩甫进门,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头。

    “希贤可是又手气不好了,别是把身家都押上了?”胤禩见戴铎脸色不好,打趣道。

    戴铎此人有个小毛病,便是好赌,但所幸并不沉溺其中,每次下注的银钱也甚少,只是图个乐子,三不五时总要上赌馆转一圈。

    戴铎打起精神,强笑道:“哪能呢……八爷此来,想必有要事与主子商谈,奴才就先告退了。”

    “等等,”胤禩从袖中拿出一份名单,递给胤禛。“这是十三在庄子上手抄的名单,说里面有些人,是他当年掌管兵部时,交好或提拔的,也许可用,希贤素来为四哥倚重,也一道看看吧?”

    胤禛接过名单,瞥了戴铎一眼,淡道:“既是如此,便留下罢。”

    戴铎被这一眼看得遍体生寒,只恨自己没法把刚才说过的话全塞回肚子里去,他一时急功近利,就让主子对自己有了不满之意。

    这一想,便盼着赶紧将功折罪,此时胤禛正好看完名单,顺手递给了他。

    他本是聪明之辈,不过几眼,就已看出不妥。

    “这几人,皆不可用。”

    胤禛皱眉。

    戴铎看到他的神色,忙道:“十三爷此举,诚意拳拳,已然对主子表了忠心,只是这几个人,有些已经外调了别处,有些虽还负责京畿防务,却只怕已是投靠了十四爷那边。”

    胤禩点点头,与自己料想的一样。

    “四哥,其实京畿防务,皆在九门提督一人身上,旁的即便人手再多,届时京城九门一关,一时也奈何不得,等到大势成了定局,便……”

    他没再说下去,胤禛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也只有如此了,老爷子尚在,容不得旁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有大动作,我们这般经营已是不易。”

    他缓了一缓,对戴铎道:“你先退下罢。”

    戴铎如获大赦,应声离开,临走前下意识看了胤禩一眼,却正好对上对方的视线,不由心头一跳,忙低下头退了出去。

    待出了门外,才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一边回想着方才廉郡王意味深长的那一瞥,总觉得对方似乎瞧出什么端倪来。

    诸皇子中,早年风光的,今日或潦倒或平庸,而八阿哥却能居高位数十年屹立不倒,必非寻常之辈,自己居然头脑一热,就三番两次在主子面前给这位爷下绊子,实在是有欠考虑。

    这么一想,不由又出了一身冷汗,对先前失言之举,实在懊悔之极。

    “昨日皇阿玛召我进宫,问我对储位有何想法。”

    屋内只他们二人,胤禩说话也放开了些。

    胤禛呼吸一滞。

    戴铎密报此事之后,他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却还是没料到老爷子会如此直截了当。

    “你如何作答?”

    胤禩见他也如自己当时一般意外,叹了口气:“我能如何作答,无非是说不论谁做皇帝,定当肝脑涂地便是。”

    胤禛拧眉。“皇阿玛怎会突然问起这个……”

    “西北那边,可有何异状?”胤禩也想不通,却突然心念一动。

    胤禛沉吟道:“如今大军还在跟策妄阿拉布坦胶着着,并无捷报传来,皇阿玛也没有下旨让十四回来的意思,若是圣体有恙,定不至于如此平静……”

    皇帝的安康,维系着整个天下的太平,所以康熙的诊脉方子,向来是被严密保管起来,不会允许旁人轻易查看,如此一来,便少了一个窥探帝王身体状况的极好途径。

    “先不急着动,以免一个不好落了把柄,可让隆科多那边密切留意京畿防务动向,若十四要派人回京,必然逃不过隆科多的耳目。”

    胤禛嗯了一声,凝目去看胤禩,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前事,微微一喟。

    “记得当年你我比如今弘晖弘旺还要小些,一晃眼,竟也这么多年了。”

    胤禩笑道:“可不正是岁月不饶人,再过几年,弘旺都能娶媳妇了。”

    胤禛看着他眉目清隽儒雅,举止雍容沉稳,忆起前日里那拉氏曾与他说过,自富察氏去世之后,府里子嗣单薄,张氏虽然进了侧福晋,可毕竟出身低,这么多年来,胤禩一边忙着朝廷上的事情,回到府里还要处理内务,竟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若不是两人纠缠这么多年,这人府里怕是儿女都成群了。

    心里终究存了一份亏欠,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

    “你府里那两个人,还安分吧?”

    他指的是先前进府的两名格格,章佳氏和郭络罗氏。

    原本这二人是宫里指的,郭络罗氏还是宜妃远亲,饶是胤禩也要给几分面子,只是如今老爷子身体不好,顾不上过问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再者胤禩不喜这两人刚进府便一边对弘旺曲意奉承,一边不将张氏放在眼里,故而也从未去她们房中过夜。

    似乎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一茬,胤禩皱了皱眉,方道:“嗯,尚可,四哥怎的想起他们来?”

    胤禛有点不自然,踌躇半他晌。“你府中至今只有弘旺一子……”

    胤禩扬眉,见他难得吞吞吐吐的模样,有些好笑。

    记得前些年,他也曾提起这件事,那会儿让自己再纳新人进府,说得好像要从自己身上割肉似的心疼,怎么这会儿倒是心怀愧疚了?

    三妻四妾,子孙成群,对世人来说是值得欣羡,且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胤禩并不愿意过那种日子,且不说届时内宅便如老九府上一般,三天两头没个安静,即便是胤禛那般严厉的人,也阻拦不了旁人对弘晖下手,那个早夭的六阿哥,就是明证。

    胤禩既当爹,又当娘,早已将弘旺看得心肝宝贝一般,虽不溺爱他,却也不容许旁人欺侮他,郭络罗氏的事情让他知道,若是将来府里进了人,又或者诞下一儿半女,到时候弘旺必然会立身不稳。

    如果这样,他宁可府里冷冷清清的,即便子嗣单薄,有弘旺孝顺听话,也已胜过旁人无数了。

    何况上辈子落得妻离子散,连家都保不住,他早就把这些看得很淡,心底深处,总觉得若终有一天重蹈前世覆辙,家人越少,自然牵挂越少,也犯不着让一大堆人跟着自个儿一块赴死。

    这一番解释入耳,胤禛神色古怪起来。

    他只当胤禩性喜清静,不耐烦内宅争宠这些事,却没想到他为儿子做出如此打算,不由心头微酸。

    我和弘旺来说,哪个对你重要些?

    这个问题在心中萦绕数遍,还是问不出口。

    胤禛咬咬牙道:“自年氏入府之后,我也未纳过新人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不明摆着跟对方说,自己是为了他么?

    胤禩顿了顿,半晌才明白过来,眼底不由染上笑意。

    这个人,或许多疑猜忌,却是真的把自己放在心上。

    “四哥。”

    “作甚?”冷硬而别扭的回应。

    胤禩好笑,握住他的手,热度透过掌心传递过来,干燥而炙热。

    胤禛一怔,下意识反手握住。

    温润微凉,恰如其人。

    这个人……

    他舒了口气,略显焦躁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这个人,是要陪自己过一辈子的。

    所以……

    所以,偶尔在他面前丢个脸,说个实话,也是无妨的。

    梁九功那边,却并不好过。

    实际上,从康熙四十八年起,康熙的手就不怎么利索,奏折上的朱批有时候落笔无力,歪歪扭扭,以致于不得不找人代笔。

    代笔之人,少看少说少问,非嘴巴严实之人不能胜任,康熙看中张廷玉的低调沉默,便找了他来。

    然而今日,却未免有些蹊跷。

    梁九功伺候在旁,没有帝王之令,自然不能离开,他看着康熙在御案上写了一半的东西,思索片刻,终是叹息一声,弃了笔,让他召来张廷玉。

    梁九功心中疑惑,却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出去传令,张廷玉两年来帮帝王草拟诏令甚至代笔朱批,早已习惯,可见了这么匆忙的阵仗,仍旧忍不住低声询问。

    “梁公公,这是……?”

    梁九功站在门口,摇摇头,声音低沉而急促:“张大人就别问了。”

    里头传来康熙的声音:“可是张廷玉来了?”

    张廷玉不敢耽搁,忙道:“臣在。”

    “进来吧。”

    梁九功守在门口,看着张廷玉入内,又关上门,亲自守在外面,胸口微微起伏,禁不住暗自心惊。

    清朝确立统治之后,鉴于前朝重用宦官,导致阉奴干政的种种混乱,便限制太监习字,且将宦官归于内务府敬事房管辖,严禁太监干预朝政,所以梁九功虽然算得上康熙跟前的红人,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太监。

    先帝顺治爷时,曾宠幸太监吴良辅,顺治十五年,吴良辅与官员勾结涉贿,因先帝庇护而未获罪,结果新帝登基,立时以变易祖宗制度之罪被处死。梁九功一直记得这桩宫闱变故,是以将吴良辅的下场牢牢记在心里,纵然那些王公大臣对他礼遇三分,他也丝毫不敢僭越自己的本分。

    只是现在,他却不得不为自己打算起来。

    他虽目不识丁,仅仅能读出自己的名字,但在康熙左右多年,就算是猜,也能零零碎碎认得出一些字的轮廓意思,

    便如刚才,康熙亲自提笔写下的几个字,他认得的就有“子孙”、“皇子”等。

    这些字,并不罕见,平日奏折里间或也有出现,只是结合近日帝王的身体状况,神色举止,又接二连三召见廉郡王,张廷玉密见,却不得不令人浮想联翩。

    梁九功捺下心头汹涌,几不可闻地喘了口气。

    有时候知道得越多,性命就越是堪忧。

    本朝有殉葬的传统,而他这般的随身近侍,看到太多秘密,届时新皇登基,如何还容得下他?

    思及此,梁九功生生打了个寒噤,顿时手脚冰凉。

    西暖阁内,张廷玉跪了半晌,发现帝王并没有喊他起身,也没有其他声音,禁不住微微抬头窥了一眼,发现康熙正歪在榻上,神色忡怔,又带了一丝茫然,浑然不复年轻时的精明干练,如果不是身上那身龙袍,看上去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寻常老人。

    皇上还是老了。

    张廷玉暗暗叹息,他想起当年自己刚中进士,入直南书房,皇帝带着笑意问道,这就是张家的千里驹吗,你父亲是朕的肱骨之臣,你可要青出于蓝。

    一晃眼,就是十一年,自己将锐气渐渐磨平,帝王也到了耳顺之年。

    一炷香时间过去,纵是张廷玉这样的好耐性,也忍不住出声轻唤:“皇上?”

    康熙没有反应,他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帝王托着腮,双目微闭,似乎睡觉了。

    张廷玉无法,只好又唤了几声,康熙眼皮一动,睁开眼,坐直身体,看向他。

    “衡臣来了啊,起来吧。”

    “谢皇上。”

    张廷玉起身,见他神思不属的模样,忽然想起家中老父去世前,也总是时醒时睡。

    “朕近来时时梦见从前的事儿,”康熙叹了口气,“昨夜还见着了你父亲张英,那模样年轻得很,朕差点都不认得了,最后还跟他下了盘棋……”

    张廷玉听得心惊,忙道:“皇上,先父地下有灵,必也不愿见您为了他如此费心劳神,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康熙摇摇头,没有接他的话。“朕身边的人,太皇太后,太后她们,一个个都走了,连康熙朝的老臣们,也没剩下几个了……”

    张廷玉听他感慨,张了张口,却不知能说什么,只好一径沉默着倾听。

    只怕帝王心里,不仅仅在缅怀那些已经不在人世的老人,也是想起自己那段意气风发的峥嵘岁月。

    康熙说了几句,声音也沉寂下来,怅然地望着窗外,半晌,穿靴下榻,走了几步。

    “你来帮朕,拟一份诏书吧。”

    “是。”张廷玉走至案前,磨墨提笔,静待康熙开口。

    “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康熙顿了顿,一边措辞,一边道:“……今朕年届七旬,在位六十一年,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凉德之所至也。”

    这是遗诏!

    张廷玉笔尖一颤,差点在纸上留下墨迹瑕疵,所幸十数年历练阅历,仍能让他勉强稳下心,凝神去听康熙的声音。

    “历观史册,自黄帝甲子迄今四千三百五十余年共三百一帝,如朕在位之久者甚少。”帝王的语气带上了一丝骄傲。

    他确实可以引以为傲,纵观史册,也只有汉武帝刘彻在位五十四年,连前朝在位时间最长的万历帝,也不过四十八年而已。

    “今朕年届耳顺,富有四海,子孙百五十余人,天下安乐,朕之福亦云厚矣,即或有不虞心亦泰然……”

    声音夏然而止,张廷玉顿笔,抬首望向康熙。

    却见帝王又走了几步,长叹一声,半晌,摆手道:“烧了。”

    言语之间,神情萧索,意兴阑珊。

    张廷玉一怔,回过神,忙将写了一半的东西放在烛火上焚毁。

    “罢了,你先退下吧。”

    “嗻。”

    他小心翼翼道,正想退出去,却听见康熙道:“今日之事,若传他人之耳,就不要怪朕不念情份了。”

    语调冷然,隐隐带着杀意。

    张廷玉心头微颤,忙跪下道:“臣知晓。”

    见康熙没再发话,这才起身离去。

    跨出门槛之际,他忍不住抬头往康熙的方向瞧去,只见帝王依旧站在那里,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 变

    康熙五十年七月,抚远大将军胤祯率军移师甘州,意欲直捣伊犁,一举剿灭策妄阿拉布坦,中途路遇小股叛军,皆都一一铲除,但此时长途跋涉的弊端开始显露出来,大军浩浩荡荡,人数达十数万之多,每日所用粮草军饷也耗费颇巨,后方很快就出现粮草无以为继的情状,加上策妄阿拉布坦狡猾之极,东躲西藏,几个月过去,连老巢的影子都没见着。

    十四无法,只得密奏康熙,言道军务重大,暂停进剿,并请求回京叙职。

    梁九功站得久了,忍不住将身体往右边微微一倾,好让左腿歇上一歇。

    但在外人看来,他仍是微垂着头一动不动,一副恭谨不语的模样,数十年如一日。

    这就是做奴才的学问,如何让主子看得见自己的忠心,如何在主子发火的时候,想不起自己的存在,梁九功早已将这一套摸得滚瓜烂熟。

    然而内心深处,却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前路忧心。

    他这样的废人,早已不可能出宫,一旦康熙驾崩,至好的结局,也就是被发配去守皇陵,但梁九功跟在康熙左右数十年,见惯了软红香土,荣华富贵,即便在宫中宦官之中,也是万人之上的位置,如何忍耐得了皇陵凄凉寒苦的日子?

    “九功。”康熙的声音,冷不防将他自沉思中拉了出来。

    “万岁爷?”他忙微微躬身,语调不高不低,没有一般宦官的尖细,这一点,也是让帝王觉得舒服的原因之一。

    “你服侍朕,有多少年了?”这几日康熙的精神不错,便自己拿了些奏折在看,偶尔在上面画上两笔,只要时间不长,他还可控制着手不发抖,笔迹上也让人看不出皇帝的身体状况。

    梁九功心头一凛,面上却不露。“回万岁爷,算来也有三十余年了。”

    “三十余年,不短了啊……”康熙叹了口气,放下奏折,似乎勾起几分说话的兴致。

    “你家里头现在还有人没有?”

    “老奴幼时家里遭了灾,只有老奴和侄子幸免,如今侄子在京城安了家,眼看着也是儿孙满堂了。”

    康熙点点头:“你可去看过他们?”

    “哪能呢,”梁九功忙笑道:“这宫里的规矩,奴才也是不敢违背的,平日里托人送些细软出去给那侄子倒是有的,只是有几回,让那侄子在宫门外等着,匆匆见上几面。”

    这也是不合规矩的,但宫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再说梁九功伺候康熙多年,这点子破例也不算什么,是以他在康熙面前并无隐瞒,倒显得更加忠诚。

    康熙果然不生气,只笑骂道:“老货,倒会趁着职权之便占便宜,你那侄子,对你可还孝顺?”

    梁九功笑道:“孝顺是孝顺的,只是奴才和他说,奴才给他的东西,都是皇上的恩赐,没有万岁爷,也就没有这一切,他听了,可劲儿地感恩拜谢,还曾对着宫门磕响头,说回去给您供牌位上香,祈求龙体安康。”

    饶是康熙听了这话也高兴。“倒也算是个孝子贤孙!”

    “可不是呢!”梁九功陪笑道,边看了康熙一眼,见他兴致颇浓,便续道:“有一回京城特别冷,那大雪下得,足足有几尺厚,奴才侄子怕奴才腿脚不好,还让奴才的侄媳妇连夜缝了两对护膝,在宫门口巴巴等了半天,说要送给奴才。”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心思,康熙的笑容忽然就淡了下来。

    “侄子尚且如此,何况儿子呢……”

    梁九功见势不妙,忙住口不说。

    只见康熙重新拿起桌上奏折,看了半晌,叹道:“这诸皇子里面,惟有十四,最像朕年轻的时候。”

    梁九功心中一突,摸不清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得斟酌着道:“十四阿哥是龙子龙孙,自然是肖似陛下的。”

    康熙摇摇头,却不接话,顿了片刻,拿起朱笔,在奏折上写下一个字。

    准。

    这个字梁九功是看得懂的,他看了一眼,只觉得那鲜红的朱批热得烫眼,忙移开视线。

    又看了一会儿,康熙有些乏了,梁九功忙伺候他到旁边的偏殿歇下。

    往常这个时候,康熙一躺下,少说也得三刻钟才醒,梁九功放轻了手脚,走到门口,对着迎面走来的小太监悄声说了几句,又折返回来,站在御榻前守着,眼观鼻鼻观心,以防帝王随时需要自己伺候。

    那个小太监是他的徒弟,自小带到大的,相当于半个心腹,半个儿子,梁九功自己位置扎眼,一走开便会被人注意,很多事情,都是让这个徒弟去做的。

    小太监得了吩咐,左右看看没人注目,吁了口气,脚步不停,又往前走去。

    手中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胤禟蓦地倾身向前,神色惊疑不定。

    “这消息,可确切?”

    来人忙道:“主子,这是梁公公身边的人传出来的,十有**不会差!”

    “遗诏,遗诏……”胤禟皱起眉,喃喃道,“就算皇阿玛召见张廷玉是为了遗诏好了,梁九功他又没瞧见遗诏的内容,却如何就把宝押在了十四身上?”

    “主子,梁公公的徒弟让奴才给您带一句话,皇上曾说,诸皇子里,惟有十四,最像他年轻的时候。”

    略显阴柔秀美的双眉一跳,胤禟先是一怔,继而狂喜。

    “好,好,果然是天意,这会儿十四请求回京叙职的折子也该到京了,我再写一封信,你快马加鞭,务必比圣旨更快抵达甘州!”

    “嗻!”

    富察府内宅那头,正室夫人他他拉氏,即马齐元配,廷姝的额娘,正抱着外孙,爱不释手。

    “弘旺长得真好,转眼就是个小大人了,要是你额娘还在,该多好……”说着说着,他他拉氏就红了眼眶。

    “郭罗妈妈不要哭。”弘旺伸手去抹去她的眼泪。“弘旺会代额娘好好孝顺您的。”

    他他拉氏一听,将他抱得更紧,哭声更是停不下来,倒弄的弘旺有点不知所措。

    富察府中儿女众多,富察夫人也不惟独廷姝一个女儿,只是当年廷姝嫁了皇子,在所有出嫁的女儿中,身份是最高贵的,本人亦是知书达理,行事落落大方,且又芳年早逝,所以他他拉氏每回提起这个女儿,总觉得亏欠她良多,见了外孙,自然恨不得将满腔慈爱都倾注在他身上。

    只是弘旺身份特殊,还要到宫里读书,来探视的次数自然多不了,这反而让他他拉氏越发疼爱这个外孙。

    府中的书房内,胤禩却正跟马齐说着话,除此之外,还有胤禛。

    “如今皇上下旨,让十四爷先行回京,这会儿只怕都在议论纷纷,宗室里头,这几年站在十四爷那边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马齐叹了口气,神色并不乐观。

    “自先帝爷之后,宗室的权力被一点点削弱,八王议政早就形同虚设,就算十四得到再多的宗室支持,也不过是面子上来得好看罢了。”

    胤禩如是安慰道,只是他心里头也清楚,上三旗为皇帝亲掌,下五旗则各有旗主,除了胤禛本身是镶白旗旗主之外,余者四旗,多是靠向十四那边,其中又以简亲王雅尔江阿的镶蓝旗马首是瞻,只不过雅尔江阿城府深沉,至今也没有正式表过态。如果将来想在皇位上与十四一较长短,八旗的支持,还是至关重要的,否则将来就算登基称帝,难免也会让其他人在背地里闲言闲语,质疑其位不正。

    胤禛见二人皆神情凝重,手沾了茶杯里的水,在桌面上轻轻划了起来。

    “如今京畿防务,主要在于四处。掌管御前侍卫的领侍卫内大臣,丰台大营,步军统领衙门,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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