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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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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他,冷肃的眉目霎时消融,带上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意。
“四哥是来给皇阿玛请安的?”
众目睽睽,胤禛不便多说,点了点头,径自进去。
胤禩知他出来必要找自己,便也没有先行一步,只沿着外面花丛一路缓步,赏花看蝶。
不过一会儿功夫,胤禛就出来了。
胤禩奇道:“这么快?”
胤禛道:“梁九功说皇阿玛不想见,让我跪安。”
必是因为自己之前说的话,打乱了老爷子的全盘计划吧,胤禩暗道。
胤禛看了他一眼:“与你有关?”
胤禩点头道:“我已经跟老爷子说,自请去云南。”
此时两人正走在出宫的路上,胤禛硬生生顿住脚步,转头看他,眼中满是震惊。
“我知若是提前与你说,你必是要反对的。”胤禩见他这副模样,禁不住软了语气。
“因为我。”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胤禛心念电转,立时想通不少事情,看着眼前这人眉目儒雅,却是骂也骂不出口。
胤禩失笑:“这也是为了保全我自己,远离朝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是去江南那种富庶之地,老爷子免不了又得疑心我要做什么了。”
胤禛定定看着他。这人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先去见了老爷子,才告诉自己,去与不去,如今只能任由老爷子心情来决定,自己也阻止不了。
他咬牙道:“云贵之地潮湿,瘴疠极为厉害,你去了……”
胤禩笑道:“无须担心,听闻昆明四季如春,我也不是尽往丛林冷僻的地方钻。”
他并非良善之人,此举若是有五分为了胤禛,却也有五分是为了自己,京城漩涡,如果不趁早抽身,迟早也会落得像十三那样的下场,届时与其终日困在府中无所事事,还不如趁早独善其身,海阔天空。
既然此生已打定主意不去争那把椅子,便要想尽办法令自己远离危险,也许有千万条理由让胤禛觉得自己为了他舍弃良多,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自私的凡人。
胤禩看似温和,但心性极坚,决定的事情绝无转圜的余地,胤禛劝不动,便只能作罢,回府想法子去,然而不过两日,康熙的旨意便已下来,让胤禩择日前往云南。
老九老十听到消息,一股脑跑过来,义愤填膺骂了胤禛一顿,顺道表达了自己对老爷子的愤慨之情。
折腾了半天,他们前脚刚走,老三也施施然来了,摆出兄长的谱安慰了他一番,让他去云南勤勉办差,莫要丢了朝廷的脸面。
胤禩啼笑皆非,敢情在所有人眼里,这回自己是形同流放了?
好不容易送走三阿哥,那头下人来报,说十三阿哥来访。
胤禩头大如斗。
送 行
十三进门的时候,眉目依旧英气,只是带了一股挥之不去的消沉。
这也难怪,他本是少年得意,受尽宠爱,忽然之间从云端跌落下来,心里必然不能接受,胤禩看在眼里,却没点破,只是招呼他坐下。
“今儿个是什么风,竟把你给吹来了?”
十三嘴角勉强扯起一丝笑容:“听说八哥就要远行了,怎么能不来送一送。”
胤禩一笑,亲自沏茶给他。
“山高路远,八哥怎会想到要去那种地方?”十三犹豫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胤禩噙笑:“山高路远,未必就不是海阔天空,云南听说是很好的,尤其是昆明,四季如春,鲜花似锦,比京城还要好,不出去看看,怎能知道天地有多大。”
十三眼中浮现出一丝迷茫,呐呐笑道:“那可真好,听闻苗女多情,八哥别被迷花了眼,乐不思蜀才好。”
他今年十六,正是英姿勃发的年纪,身居要职,少年风流,何等风流,但先前这一番打击之下,却令他犹如晴天霹雳,无所适从之感。
胤禛为此没少安慰过他,只是十三自己心底无法摆脱出来,他想不明白,那么宠爱他的皇阿玛,怎么三言两语就将他卸了差事,连他进宫请安也不想见他?
胤禩看着他,突然道:“十三。”
胤祥一愣。“啊?”
“老爷子首先是皇帝,而且是古往今来出类拔萃的皇帝,其次才是我们的皇阿玛,再说人生际遇,跌宕起伏,本是常事,你小小年纪,将来的路还长得很,不要着眼一时的挫折,目光须得放远点才好。”
话不能说得太明白,但这番话已经把要劝的话都劝了,只是这弟弟毕竟年纪还太小,性情素来直爽,之前又是一帆风顺,骤然之间遭遇这样的变故,必然很难接受。
十三低下头,苦笑道:“八哥所说,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只是心里头那道坎子,就是过不去……”
语气越来越低,蓦地又抬起头道:“八哥,不若我也与皇阿玛说一声,让我与你同行吧。”
他一人独行,老爷子就不会怀疑,若是拉上个十三,两人山高皇帝远,动机立时就不一样了,只是这话,却不能对十三明说,以他如今的年纪,也想不通这些弯弯道道。
胤禩沉吟道:“这事,我也说不好,你最好去问问四哥,若是他同意了,你再与皇阿玛说?”
胤禛自然是不会同意的。
四哥,别怪我不念情份,十三这个大麻烦,就推给你了。胤禩暗道,心中却是没有一点愧疚的。
身在雍王府的某人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狐疑着是谁在背后念叨自己。
这次是远行,而且归期不定,必然有许多事情需要安排。
内宅里,弘旺还小,廷姝身体也不大爽利,便渐渐在教张氏接管府里一些事务,并且让胤禩上书宗人府请立张氏为庶福晋,有些嬷嬷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身份低,又没有生育的庶福晋,但廷姝一意孤行,胤禩又不反对,也只好在背地里嚼嚼舌头。
虽说还有胤禛,但他毕竟是外人,也不好插手内院的事情,胤禩只能交代高明,又托那拉氏平日多照看些。
“爷,”廷姝捧着刚做好的衣物,一边比量着给胤禩试穿,看哪儿尺寸不合适再连夜改掉。“听说云南瘴气重,您别往那些山林乡野的地方走。”
“我晓得。”胤禩看着她垂下头,常常的睫毛微微颤抖,叹了口气,挽起她的手。“嫁给我,苦了你了。”
“谁说的!”廷姝眨眨眼,将眼眶里的湿意眨回去,扑哧一笑。“别的府里因为争风吃醋闹得鸡飞狗跳,还有什么嫡母毒死庶子的,乱七八糟,鸡犬不宁,爷看看这京城宗室贵人府邸内宅,谁有我们来得清静?”
见胤禩温柔望着她,廷姝心头一酸,又笑道:“其实我暗地里不知道多庆幸当初阿玛额娘给我挑的这桩婚事,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我现在天天都要抹眼泪过日子了。”
她说的是实话,未出嫁时几个闺中好友,如今早已各自为□,为人母,然而个个看着风光,实际上都过着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日子,偶然遇到,却也是相对唏嘘,其中辛酸,惟有自己知晓,几人数遍了京城里的王公贵族,到头来最被人羡慕的,竟然是廷姝。
丈夫是天潢贵胄,贵为郡王,却难得是个专情的性子,成婚这么多年,府里只有一个嫡子,而他也从不往府里带人,就连宫里头指的人,至今也只有一个张氏,偏生还是温吞和顺的人,比起那些兴风作浪,无事生非的女子,不知好上了多少倍。
只有在两人独处时,廷姝才难得露出些调皮性子来。
“我知道你们男人在外头,必然有许多事要烦心,我只能把家里打理好,别让你多添烦恼,云南虽远且苦,但听说那里的女子热情张扬,爷可别回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一大串异族女子。”
胤禩苦笑,这也不是第一个人跟他说这样的话了,胤禛、十三、廷姝、甚至老爷子,难不成他是个风流性子,非得到处留情不成?
“好,我只看那里的男子,绝不多看女子一眼。”
这话对别人说时,也不会有人多想,惟独对着某人说完,却换来一顿狠狠的亲吻。
“男的也不准看!”
从京城到云南不是一段很短的距离,但考虑到既是微服,自然也不可能大肆张扬,康熙给他拨了四名侍卫,胤禩又带上沈辙,轻装简行,看上去就像寻常富家公子出游一般。
几人一大清早便出发,一路缓行,快出城时,却看到城门口一人一马,站在那里。
胤禩一怔:“十四?”
胤祯看着他们走近,笑吟吟地迎上来。
“八哥,我是来送行的,让我陪你走一段吧。”
十四接替十三掌了兵部之后,俊秀的眉目间自有一股顾盼飞扬,便连举手投足也从尊贵中多了几分气势,这颗藏于匣中的明珠终于渐渐崭露出自己的光华,日后号令天下的大将军王,此时已初见端倪。
胤禩点点头,下了马,二人便牵着马一路往前走,沈辙与侍卫们跟在后面,有意无意,渐渐落下一段距离。
“八哥这次,是为了四哥,才会远避南疆吧?”十四突然开口。
胤禩不答,只是笑道:“待我回来时,给你带些新奇的玩意吧。”
“我不是小孩儿了。”他停住脚步,转过头,认真道:“八哥,四哥经营这么多年,却还保不住一个你,你为什么还肯死心塌地跟着他?”
不待胤禩回答,他又道:“八哥且等等我,再过两年,等我站稳了,便将你接回来。”
十四伸出手去,抓住胤禩的手腕,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入他的手心。
胤禩低头一看,心中微动,正想说话,却听得少年恳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八哥……此去路远,你,多保重!”
说罢,少年不再看他一眼,翻身上马,掉转马头,往来路疾驰而去。
马蹄带起一片尘土,将那背影变得模糊不清。
胤禩看着手中的小巧精致的短铳,神色莫测,半晌无语。
早在元朝,云南便已建省,当年吴三桂割据云南一方,不仅仅是这里山高皇帝远,还因为云南山地极多,瘴气厉害,易守难攻,兼之苗民众多,难以教化,所以许多人向来将云贵一带视为畏途。
大清是满人开国,未入关前,他们同样属于化外蛮夷,因此对云贵一带的“蛮民”并不如之前那般歧视,然而三藩之乱后,朝廷所秉承的,依旧是传统“守中治边”的政策,要说如何重视,却也谈不上,所以胤禩被派往云南巡视,在众人眼中,确实形同流放。
康熙二十六年之前,云贵总督的总督府是在曲靖,二十六年之后,改驻云南府,但曲靖一带自古繁华,与云南府相比不遑多让,胤禩几人便先行前往曲靖。
“苗疆自古多情女,八爷此来,须得好好体验一番苗女的风情,否则回到京城,都不好意思与人说自己来过云南了。”
数人入了曲靖城,精神都还不错,找了间客栈放下行李,便随着胤禩出来逛悠,沈辙一边走,一边摇着扇子悠悠道。
他自成婚后,依旧不改风流性子,只是收敛许多,至多只在嘴上占占便宜,胤禩闻言笑道:“这等风流艳福,还是让给子青吧,回去之后,我定不会告诉佳盈的。”
沈辙表情一僵,立时闭嘴。
陆九见状马上讥笑道:“都说沈爷如何了得,原来也是个怕老婆的房玄龄!”
说罢哎哟一声,却是沈辙的扇子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你也不害臊,教你读了那么久的书,好的不学,就知道个房玄龄!”
“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师傅不正,徒弟就歪!”
“……”
胤禩笑眯眯,也不去管他们耍嘴皮子,径自往两旁卖些小玩意的摊子逛去,边走边挑,不多时几名侍卫双手便都提了一堆东西,这股兴致一直持续至在一家面摊子坐下来方才作罢。
面摊主人是个六十出头的老头儿,见这一行人气度不凡,衣着华丽,马上笑着上前招呼。“几位爷,想吃点什么?”
胤禩示意众人坐下,又指着旁边桌子上一盘金灿灿的东西道:“那是什么?”
老头儿笑道:“几位是从外地来的吧,这东西叫火腿粑粑,是我们云南有名的吃食,爷试试?”
胤禩点头,要了几份。
少顷,主人便端了几个盘子过来,一一放在桌上。
“几位爷慢用,壶里装的是油茶,也是我们这儿才有的。”
“老大爷慢走,我们刚从外地来,对这儿也不甚了解,看您这会儿生意也不多,不若与我们说说这云南的风物,也好给我们指指路。”胤禩笑道。
陆九甚是机灵,立时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塞入对方手中。
老头见这几人出手阔绰,为首之人亦是面目可亲,不由点点头,手往双肋衣服上一擦,坐了下来。
“几位爷看起来不像是来做买卖的,那是大家公子出来游玩的?”
冲 突
胤禩笑道:“家中长辈让我出来见见世面,听说云南秀色甲天下,便来了这里,只不知此处有哪里值得一看,又有什么避忌的?”
“这位爷可是问对人了,老朽祖上是迁居至此的汉人,几辈下来,对这里可算是了如指掌,云南能看能玩的地方极多,单说大理府的苍山洱海,还有苍山脚下的蝴蝶泉,便足够让你们游玩几天几夜……”
面摊主人说得兴起,胤禩也不去打断他,任他天花乱坠地说下去,末了方意犹未尽道:“若要说起忌讳,只有一项,几位爷出门,见着奇装异服的人,尽可避着些。”
沈辙故作不解:“这又是为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这路他们走得,我们就走不得?”
那老头儿叹道:“这位爷有所不知,这云贵一带不同别处,除了汉人以外,还有白人、彝人、苗民、瑶民等等,更有些连老朽都叫不出名字来的异族,朝廷历来所派官员,不是汉人,便是满人,所举所措,自然有些与当地夷人格格不入的地方,夷人反对,官府也不管不顾,久而久之,就有些冲突。”
顿了顿,他苦笑道:“加上汉人与其他夷人,彼此生活习性不同,也不知是哪一方先挑起的矛盾,这几年汉民与苗民的争执越发多了起来,我虽是汉人,可也不能将过错推到谁头上去,只能劝几位爷小心些,莫要一个不慎卷入两方争闹,届时受了牵连,就不美了。”
胤禩谢了他一番好意,眼看几人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走人,陆九掏了银两付给面摊主人,对方见到手沉甸甸的,也喜上眉梢,连声道谢。
却在此时,前方传来一阵喧闹。
几人抬头一看,只见不知从何处来了一帮人马,为首的人头上缠着白色头帕,身穿藏青色对襟上衣,肩上还披了一条大如斗笠的织花披肩,腰间别了一把弯刀,眉目倒是英俊,只是带了一股煞气,令人敬而远之。
一伙人气势汹汹,进了旁边一间装潢华丽的酒楼。
面摊主人见状摇头苦笑:“又该有事喽!”
未等胤禩几人发问,方才进去那些苗人已经走了出来,为首那年轻男子手中还揪着另外一人的衣领,连拖带拽,那人毫无反抗之力,被勒得面色通红,说不出一句话来。
身后还有几人追了出来,嘴里呼喊着少爷,又一边叱骂那帮苗人。
老头儿冷不防哎哟一声:“那位可是曲靖知府刘大人的公子,这下只怕不能善了了!”
一听涉及朝廷官员,陆九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头儿正待说话,却听那年轻苗人一声冷笑,不知骂了几句什么,那知府公子用力挣开,挣扎着爬起来,又惊又怒道:“你们这些不知礼仪廉耻的蛮夷,居然敢挟持本公子,你们知不知道……”
话夏然而止,他表情僵硬,瞪大双眼,看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苗刀。
为首的苗人操着生硬的官话,一字一句道:“就算你是天皇老子的儿子,我也要为我妹子讨个公道,把他带走!”
身后几名苗人一拥而上,挟住那人双臂拖了起来,跟在年轻苗人后面。
知府公子的几名随从想是慑于对方威势,眼睁睁地看着来人带走自己主子,也不敢妄动,机灵点的已经转头就跑,回去搬救兵了。
“八爷,要不要……?”侍卫趋前附耳,低声询问。
“有人来了,先看看。”胤禩摇头。
来人自东边快马疾驰,一身蟒袍,后面跟着几名官兵,人未到而声先至:“住手!”
胤禩只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人却已经策马奔至前方,仅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那人下了马,将缰绳交给下属,便径自走到那伙苗人面前,抱拳道:“雷兄弟,此番便算是给我个面子,这桩事情自有官府处置,请雷兄弟将人交给我。”
一个朝廷命官与苗人称兄道弟,沈辙看得啧啧称奇。“这又是何人?”
面摊主人道:“这便是我们南宁县的县太爷,曹大人。”
曹大人?
胤禩眉头一挑,兀自看着眼前变故,没有出声。
雷泽盯着他看了半晌,冷声道:“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这人与我妹子立下誓言,喝了合卺酒,说要待她千好万好,结果没过几日便已将她忘得一干二净,若是你妹子也遭受如此污辱,你又该如何?!”
曹乐友语塞,片刻方苦笑道:“我知此事为难了你,但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若人人都自报私仇,那又要衙门何用?”
雷泽摇摇头:“你不用多说了,这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曹乐友叹道:“如此我便只好请雷兄弟多包涵了!”
说罢手一挥,身后官兵立时上前,将一伙苗人团团围住,连带着中间被勒着脖子的知府公子,一个不落。
雷泽瞪眼:“我把你当兄弟朋友,你今日却要与我们为敌不成?”
曹乐友抱了抱拳,歉然道:“身为朝廷命官,职责所在,理应公私分明,我定然会还舍妹一个公道的!”
雷泽没有说话,他身后的苗人却冷笑道:“什么公道,这人是狗官儿子,你们官官相护,什么时候给过我们苗人一个公道!”
曹乐友抿紧了唇,沉默以对,但身形却没有移动半分,显是寸步不让。
两方僵持之际,便瞧见自东南处又来了一帮官兵,拥着一顶蓝呢轿子往这边疾步走来。
不多时,轿子停在离两方一丈开外的距离,恰好就在胤禩他们坐着的面摊右方。
轿子刚停,里面随即出来一人,青金石顶戴,身着云雁补服,略带焦灼,待视线落在中间时,更是面色大变。
“大胆!”他指着雷泽等人骂道:“你们这群化外蛮夷,还不快放人!”
一句蛮夷,让雷泽一行人面色更冷,抵在知府公子脖子上的刀也深了少许,血珠从伤口沁出来,吓得对方哇哇大叫。
“爹,救我啊!我不想死啊!”
脓包!曹乐友暗骂一声,不得不转身行礼。“下官拜见知府大人!”
这一抬头,正巧对上胤禩等人的方向,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温文敦雅,不减当年半分风华,一身青金色缎面衣裳,身形颀长俊秀,更多了几分尊贵稳重,单是随意往那里一坐,便已足以让他从人群中认出来。
应八,八阿哥,郡王爷,该叫哪个?
曹乐友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喊出来。
这人微服坐在这里,必然有他来这里的理由。
只朝那方向拱了拱手,曹乐友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变故上。
刘知府满心气急败坏,也顾不上让曹乐友免礼。“曹乐友,你好大胆子,辖下发生如此大事,你居然也……”
也如何?
他却说不下去了,要让对方先放了儿子,还是不顾儿子性命安危,只管挥刀便砍,他也没了主意,只能跳脚不已。
曹乐友苦笑,想到旁边还有一位身份更尊贵的人在看着,不由头疼。
“雷兄弟,你若放了刘公子,我以项上人头担保,必然给你一个交代!”
雷泽沉声道:“曹大人爱民如子,你的话,我们自然是相信的,可你们汉人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个知府,官比你大,犯事的又是他儿子,你也能保证不徇私?”
“朝廷法度,自有规章,王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曹乐友正色道。
雷泽看了他半晌,终于点点头,松开手上的刀,那刘公子立时连滚带爬往这边跑来,脸色犹自煞白。
“爹!”
刘知府一把拽住儿子,后退数步,又指着一伙苗人喊道:“把他们抓起来!”
身后官兵一拥而上。
曹乐友上前一步,挡在雷泽身前。
刘知府厉声道:“曹乐友,你想造反吗?”
曹乐友冷冷道:“刘大人,我敬您是上官,但南宁县辖内的事情,自有我来处置,令公子究竟是不是如这人所说,玷污了他的妹子,下官也自会查个水落石出,孰是孰非,天网恢恢,谁也逃脱不了,如今还请令公子,连同这位雷兄弟,与下官到衙门走一趟!”
刘知府指着他,气极反笑:“好你个曹乐友,你以为这里还是江南曹府不成,少在本府面前摆你那曹家公子的谱,再说谁不知道你们曹家没落了,今儿个人是抓定了,你若敢反抗,便当以乱党论处!”
胤禩没想到自己来到这里,竟还能赶上一场好戏,眼看好戏陷入死局,他也不能不开口了。
“这位大人好大的威风,不知该如何称呼?”沈辙看出他的心思,当先高声道,一边起身走了出来。
方才官兵与苗人对峙,磨刀霍霍之际,两旁的行人便已大都远远避开,哪里还会坐在这里,刘知府心急如焚,也没多加留意,这会儿循声望去,才看见一名年轻男子在说话,手里还摇着把扇子,一副意态风流的模样,哪里有半分紧张惊惶。
刘知府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又一时想不出什么,只皱眉叱道:“哪里来的刁民,给本府拖下去!”
未等官兵过来,胤禩身后的侍卫已经挡在前面,横刀以对。
“我是八阿哥胤禩,当今廉郡王。”
他也没有出示任何腰牌信物,便只站在那里淡淡道。
刘知府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曹乐友已经走了过来行礼:“下官曹乐友,拜见廉郡王。”
方才胤禩不想暴露,他也不会上前叨扰,如今对方已经表明身份,论理他也应该上前见礼。
众官兵见到如此场面,不由面面相觑,不一会儿,也跟着陆续拜下,惟独刘知府与刘公子站在那里,脸上表情如遭电亟。
而雷泽一伙苗人站在不远处,除了雷泽外,其他人都听不懂官话,雷泽听懂了,却也没有下跪,见众人行礼,便突然道:“你是个王爷,你能主持公道?”
胤禩并未点头,只道:“这桩案子论理该由南宁县令来断处,本王不会干涉,但若有人想要横加阻拦,却也是不能的。”
说罢看了旁边一眼,刘知府顿时抖得如同筛子一般。
事情的经过说来很简单。
刘公子看上了一名美貌少女,对方是苗女,没有汉人那些繁文缛节,刘公子也算年少俊秀,这一来一往自然两情相悦。
纵欲几度之后,少女没想到自己心目中的如意郎君,竟是个风流种子,而且还是曲靖知府的公子。
大家公子,又怎会看上一个异族苗女,少女对刘公子情根深种,又拿他没有办法,一怒之下,便寻了短见,结果被人救下,这才惊动了父兄。
这种污人名节的事情,换了双方都是汉人,便容易处理许多,男的可以被判流刑,可以打板子,但当一方是苗女,一方是知府公子的时候,情况便复杂起来。
胤禩有心看看曹乐友要如何处置这桩棘手的案子,就一直冷眼旁观,也不出声。
曹乐友先问了事情经过,又招来男女双方当面对质,实情与刘公子所供并没有多大出入。
苗女愿嫁,且只肯做嫡妻。
刘公子不愿娶,即便娶,也只是是侧室偏房。
既然无法大事化小,曹乐友却也不愿偏袒刘知府,引来苗人不满,便将刘公子判了杖责流放之刑。
刘知府自然不肯罢休,但一旁的胤禩默许了曹乐友的处置,他也只能吞下这口气。
是夜,胤禩一行并没有在衙门久留,依旧歇息在先前的客栈里。
“这是什么?”
胤禩刚沐浴出来,抬了抬下巴,示意放在桌上的请柬。
“是刘知府派人送来的请柬,请爷去碎玉楼赴宴。”陆九手里头早已备了毛巾,忙上去帮他擦头发。
“碎玉楼?”
“曲靖本地最大的青楼楚馆,刘知府为了替儿子求情,可是下了重本了,那里此刻必有最貌美的女子在恭候大驾。”沈辙笑眯眯道,他与胤禩随意惯了,私底下也不避话题。
胤禩哼笑一声,正想说什么,却听得门外侍卫道:“八爷,曹乐友求见。”
沈辙作势虚咳一声:“八爷既是有故人来访,我便不打扰了。”
胤禩也不理他,只道:“请他进来。”
曹乐友着了便服,只身前来,心中本已忐忑不安,入屋见了人,更是微微一怔。
那人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单衣,头发还没完全擦干,湿漉漉的披在肩上,整张脸被蒸气熏得微微泛红,与白日里判若两人。
三 年
“八爷……”曹乐友讷讷开口,莫名觉得口干。
“连夜前来,可是有要事?”胤禩一笑,示意他坐下。
“没有,只是想过来拜访八爷,这几年你,您可好?”曹乐友下意识移开视线,低下头不去看对方,心情也微微镇定了些。
沈辙看出他窘迫的模样,笑着起身告辞,先行出去。
胤禩在陆九的服侍下穿上外衣,擦干头发,方才坐下道:“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我倒还好,不知你这几年如何,又怎会当了这南宁县令的?”
曹乐友定了定神,讲起自己的经历。
康熙三十六年扬州灶户案,曹家因检举有功,只被罚银了事,虽然数额颇大,但对曹家来说,也只是伤一时之元气,以曹乐友父亲的手段,很快又尽数回拢过来。
曹家父子毕竟是血浓于水,曹父虽气曹乐友将账册交给八阿哥,但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也不会真就对他怎样。
但经此一事,曹乐友突然觉得从前自己过得浑浑噩噩,虽然饱读诗书,却一事无成,文不能定国安邦,武不能从戎投军,就连家业也帮不了父亲,长到二十余岁,其实不过靠着家中庇护才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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