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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禅机-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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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的历练,使得杨坚养成了一副遇事格外冷静的性情。
  他一把扯住伽罗,劝阻伽罗说:“伽罗,你眼下正在气头上,宣帝也正在气极之中,此时进宫,不仅不能救下女儿,言语稍有不慎,反倒会加速断送女儿的性命啊!女儿既死,随国府老少一个也活不了。伽罗,为了家国,也为了女儿,你一定要冷静啊。”
  伽罗闻言,惊痛难抑,骤然瘫软在杨坚怀里了。
  杨坚一面好言劝抚伽罗,一面命人速去请郑大夫过府商定营救之策!
  郑大夫闻讯赶来后,也与伽罗言明利害。他对杨坚说,夫人可以进宫救丽华,但绝不是找宣帝理论,而是要向宣帝赔罪和道歉!不过,现在不能去,因为,每天此时陛下正在酣睡,叫醒他无疑是给他火上浇油。三言两语,顷刻之间,血溅满门的大祸便会降临随国府的!事过之后,即使宣帝心里再后悔,也是无济于事了。
  直到伽罗渐渐平息下来,眼见已是日上三竿时,郑译和杨坚两人又再三再四地嘱咐了伽罗一番:陛下已非往日之陛下,进宫之后,无论陛下如何羞辱她,无论如何发火,也无论发生什么难忍难堪之事,伽罗也必得尽力忍耐!她所能做的事只有一样,那就是:一直叩头赔罪,千万不能为丽华辩解一句……
  宣帝昨晚闹了一夜,又气又闷。到了黎明时分,直觉得腹内灼痛如搅,直到天大亮时才昏昏入睡。
  伽罗进宫了。
  她来到陛下的寝殿外面,什么也不说,也请宫监不要叫醒陛下,只等他自己醒来时告诉陛下一声,让他知道自己在外面为皇太后的事,入宫赔罪来了就可以了。
  她直挺挺地跪在殿外正午的毒太阳下,整整等到日头偏午。
  待宣帝醒来时,早有宫中伽罗多年的亲腹跑来悄悄报知伽罗知道。同时,也有伽罗宫中的心腹一面为陛下梳头、洗脸,小心侍候,一面有意悄悄禀报宣帝:“陛下!随国夫人为昨晚皇太后对陛下的无礼,亲自进宫向陛下赔罪来了。夫人已经在殿外太阳下整整跪了两个时辰!”
  宣帝闻听,阴沉着脸一语不作。
  此时的伽罗强忍着满腹的悲楚和屈辱,一级一级地跪叩,一级一级地爬上宣帝寝殿外高高的台阶。
  最后,直挺挺地跪在宣帝寝殿外被夏日的太阳晒得滚烫滚烫的石头平台上,继续以额顿地,替女儿谢罪……
  宣帝因余怒未消,坐在殿内,听伽罗在殿外磕头之声隐隐传入殿内。
  宫监轻声禀报宣帝:“随国夫人额头已经撞破,满脸是血……”
  宣帝喝着冰镇酸梅汤,闻言眉头不禁皱了皱。
  

第三十二章 伽罗闯宫(6)
随国夫人磕头之声,一下一下地,似乎是撞在宣帝的心上。
  这时,就听宫人禀报:“启禀陛下,郑大夫求见。”
  宣帝忙说:“请。”
  郑译路过平台,见伽罗跪在殿外的太阳下,眼都没有斜一下,径直走到了殿内。
  见过陛下,郑译先问用过膳没有。听说用过了,便笑呵呵地说刚得了一份新的棋谱,想和陛下照着棋谱对弈一局。
  宣帝却转过脸去,望了一眼窗外跪在太阳下的随国夫人,心内也清楚郑译此时赶来的目的。
  因见他不提及随国夫人的话题,却提出要与自己对弈的话,虽无心游戏,也清知他是想借下棋的机会,劝说自己什么的。
  因宣帝也有心下这个台阶,便和他摆开了弈阵。
  喝了点冷饮,又与郑译对弈了两局,闲话了一些轻松的话题后,郑译发觉,陛下的怒气渐渐平息了,语气也平和了。代之而来的,是有些心神不宁的神情。
  因见他不时地朝殿外望,郑译这才装作无意地边走棋子,边问:“陛下,跪在外面的那个妇人是谁?我怎么看着有点像随国夫人啊?”
  宣帝叹了一声:“正是天元皇太后的母亲随国夫人!”
  郑译故作惊讶道:“啊?陛下……臣听说昨晚陛下夫妻怄气拌嘴了几句,随国夫人肯定是因昨晚皇太后惹陛下生气之事,来替皇太后赔罪的。”
  郑译有意把宣帝昨晚暴怒之事,说成是居家夫妻拌嘴怄气,轻描淡写,大事化小,确实是郑译的机智之处。
  宣帝沉默不语了。
  此时,他骤然记起了以往自己受到父皇杖责后,随国夫人只要一闻知,即刻就跑到东宫来,一面流着泪抚慰自己,一面亲手为自己疗伤的诸多往事和情景来。平时,不管自己遇到什么危机,她总是想法设法替自己排忧解难……
  宣帝的眼睛不觉湿润起来。
  郑译看出了宣帝的情绪有所缓和,便道:“陛下,说来,统不过是陛下的后宫家务,夫妻二人斗嘴怄气的事罢了。夫妻两个不过各自一时气急,说了几句负气的话,有什么大不了的?倒是这大毒日头底下的,随国夫人一旦中了暑,陛下心里更会不安了。”
  宣帝点头道:“郑卿说得有理。那,你就替朕传旨吧:请夫人回府歇息去吧。传朕的话,念及随国夫人进宫求情,天元皇太后赦免一死,仍请还归原宫吧。”
  郑译闻言,匆匆走到殿外宣旨,看见一向俊美俏丽、善解人意的伽罗,此时跪在殿前,脸上又是血又是泪的,神情惊惧惶恐,头上的倭堕髻也滑向了一边,一身薄绮衣裙满是汗水和脏污。郑译与随国公夫妇自小至今,一向亲爱无间,何曾见她有过如此落魄之时,心下不觉一阵的酸楚和怜惜,一面宣旨,一面就要亲自来扶。
  伽罗刚说了一句“臣妾叩谢陛下不罪隆恩”,还未及低头叩地,便一头晕倒在殿前……
  郑译忍着心酸,急命内官备轿送伽罗还府。
  宣帝见状,不觉也担忧起来,见随国夫人和郑译去后,忙命人传御医速到随国府去诊看……
  天左皇太后尉迟炽繁的祖父、大前疑尉迟迥进宫奏禀诸务时,正好遇见郑译奉旨护轿送伽罗回随国府。
  君臣之礼后,尉迟迥无意问起:“陛下,郑大夫所护送出宫的那位女子是何人?”
  听宣帝告以实情后,尉迟迥有些担忧地说:“陛下!天元皇太后天性恬淡,此事过去也就过去了。然而,臣想,杨坚和随国夫人恐怕不会就此罢休的。”
  宣帝听尉迟迥如此言说,倒触及了自己的一个心事:“以公之见,朕当如何?”
  尉迟迥犹豫了一会儿,说:“当断不断,恐受其乱。”
  宣帝沉默不语了。
  他记起了随国公夫妇多年以来对自己的佐护之情。当年,王轨等人对自己步步紧逼那时,若不是随国公夫妇明里暗里的支撑和相助,自己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今天,若对他们也要下手,不仅于情于理似乎说不过去,他也下不了这个手。再则,若连自小就关护自己的岳父岳母都要下手,满朝文武当中,他还有谁可以相信的?
  

第三十二章 伽罗闯宫(7)
何况,他也舍不得丽华。除掉随国公,依律,罪人之后不得入主中宫,天元皇太后怎么办?尉迟迥如此撺掇,莫非是想为他的孙女谋取中宫之位?
  尉迟迥看出了宣帝的犹豫,又道:“陛下,陛下可将杨坚召进宫来,如果他对此事心存记恨的话,见了陛下一定会有怨怒之气。只要他脸色异样,就证明他已经记恨陛下了!陛下便可借机除之。”
  宣帝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满朝文武中,他认为,自己最捉摸不定,也是唯一令自己凡事忌讳三分的一个人,正是随国公杨坚。
  正好,借此机会试他一试!
  于是,立即下诏传杨坚进宫,并对左右心腹武将交代:“随国公上殿觐见,尔等若见其神色异常,或有什么怨怒指责之言时,不必等朕下旨,即可动手杀之。”
  左右武士诺诺听命。
  伽罗被抬回随国府后,杨坚得知丽华已被陛下宽赦并诏还原宫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因见伽罗此时满脸汗水,满身灰土,额头血流不止时,一时真是又痛又怜又恨。一面亲手为她更衣擦伤,一面百般抚慰。
  杨坚和郑译二人见伽罗已经睡去,遂坐在小客厅里喝茶闲话,虽都是满腹惆怅和茫然:每天伴在这样的暴君左右,真不知哪天还会招致杀身之祸!在此之前,郑译也已两番无故遭到陛下的当众辱斥和鞭杖了,而且,竟因弹琴断弦这点小事,就被他一怒之下除官免爵。后来多亏了杨坚、刘昉、柳裘等当年东宫好友,乘陛下有了琴歌诗赋的雅兴之时,乘机提及赋诗弹琴不可无郑译的话,郑译才得以被重新诏敕官复原职、入宫侍驾。
  今天,两人有意不提这些令人伤神屈辱的话题,只是品茶挥扇,谈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谈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也谈南朝陈国和北方突厥。
  正轻松闲话桑麻儿女之时,突然,宫中派人进府传诏:天元太上皇宣随国公觐见!
  杨坚闻诏,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来!
  郑译揣度:天元性情无常,忽暴忽静,此时诏随国公进殿,很可能是想借此观察随国公是否因天元皇太后之事心怀怨恨。当然,也有可能是想安抚随国公一番。还有,宣帝也许是听了什么人的话,欲重新寻机问罪的。
  郑译记起来了:自己护送伽罗出宫之时,似乎看到了尉迟迥的官轿匆匆进宫。
  现在想来,尉迟迥叔侄一向与孝伯王轨颇有往来,对杨坚、于翼等人素有排斥之心。今天,他一定是借机向陛下进了什么谗言!
  两人商议了一番,两天之后再进宫觐见!
  天元喜怒无常,两天后,即使还有些余火,也早已冷静下来了。另外,命人悄悄进宫告知天元皇太后:这两天,请她务必设法与陛下和好如初!
  主意商定后,郑译叮嘱杨坚:“随国公,吉人自有天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只能见机行事了。这两天,我在宫中探听一下虚实,到时,我也会相机行事的。随国公只须谨记一点就行:陛下虽性情暴躁,却毕竟还是珍惜情分之人,公当以柔克之。只要随国公守定方寸,泰然处之,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杨坚谢别郑译后,闭门谢客整整三日。
  三天里,杨坚始终守在伽罗身边,亲自端汤喂药,扇凉敷贴。
  刚刚缓过气来的伽罗,骤然闻听天元诏杨坚进宫,清知凶多吉少!一时,真有一种才出牢笼,又跌陷阱的感觉!
  她全身发颤地紧握着杨坚的手:“夫君,二十多年来,为了宇文氏的天下,为了大周几代帝王,咱们独孤杨两家,阖府两代,可谓拼杀效命,鞠躬尽瘁,也可称诚节备展,忠心无二。然而,结果却是家破人亡,骨肉离失,祸事接连,灾难未已!更没有料到的是,时至今日仍旧难逃灾祸,如此,岂不令人寒心?”
  杨坚闻言,不觉也心酸难禁起来。
  自古以来,许多国之忠臣,最初建功立业,匡扶社稷,最终到头竟会有一反,恐怕都是被逼无奈,忍无可忍不得不反的啊!自己知道的,比如杞国公宇文亮父子,儿媳妻子被占,即使不反也绝无生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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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伽罗闯宫(8)
遇到这样的昏君,在朝做官,要么你就得以最大限度的忍耐力忍受他的暴戾和疑心,要么你根本就得是没有性情、任屈任辱的一介奴才。
  然而,如他们这些社稷之重臣,国家之栋梁,俱是三朝元勋,世代豪门,个个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人人雄韬伟略、壮志凌云,又有几人当真是没有自尊、没有血性的窝囊废?
  伽罗又是泪又是喘地握着杨坚的手:“夫君,你我夫妻若能逃得此劫,伽罗有一事相求!”
  杨坚抚了抚伽罗有些凌乱的头发:“伽罗,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万死不辞。”
  伽罗盯着杨坚,咬了咬牙说:“夫君!我不要你再做什么大周国的王公丞相、辅弼大臣了!”
  杨坚一面为伽罗摇着蒲扇,一面心酸地说:“好迦罗,我听你的。咱不做官了。做这样的官,实在没有什么意义。咱不要什么荣华富贵了,咱们辞官归里,回咱们的弘农老家去,做一介布衣百姓,去采菊东篱,桑麻西山,咱们晨昏相伴,浇园种蔬,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伽罗直起头,望着夫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夫君!我要你也来做一回皇帝!”
  杨坚大惊,一把捂住伽罗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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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潜龙驭风(1)
三天后,杨坚遵诏进宫觐见。
  此时,宣帝正在重阳阁内乘凉听曲,闻随国公杨坚奉诏觐见时,便命尉迟炽繁等退下。
  虽说暑热扑面,一踏入重阳阁,顿觉树荫四合,凉风习习。
  长长的甬道两旁,持戟荷剑的武士肃然林立。
  杨坚神色安详地穿过武士阵列的林廊,而后趋步跣足来到宣帝歇凉的阁前台下伏地叩拜:“臣叩见太上皇!”
  “随国公,朕已下旨三日,为何直拖延到今天才来见朕?”宣帝沉着脸问。
  宣帝虽号称已经禅位,然而,在群臣面前,依旧以“朕”自称。
  “启奏太上皇,微臣接旨之后,即刻沐身反省,素斋三日,故而耽至今日方敢仰瞻圣仪。”
  “哦?随国公果然如此?”虽说朝廷有规矩,自宣帝禅位并号天元太上皇以来,朝臣觐见太上皇须得斋戒三日并沐浴之后方可觐见,以示尊崇敬奉。
  其实,谁也没有真的如此做过,就连天元太上皇,仍旧自称“朕”,称后宫为自己的诸后,一会儿是皇后,一会儿又成了皇太后。群臣有时称他为“陛下”,有时叫太上皇,他也并不介意。
  当闻听随国公竟然斋戒三日、沐浴觐见时,宣帝不觉感到有些意外,神情也为之松缓多了。
  杨坚奏道:“太上皇,微臣斋戒三日,原是为了在府上躬省自我一番。微臣自愧治家无方,天元皇太后乃臣之长女,竟不知体谅太上皇万机之重,病苦之痛,任性顶撞而致龙体不安,微臣万分愧疚。微臣也愧悔内人独孤氏明知天元太上皇与天元皇太后乃夫妻怄气,不需人劝也自会消解,却闯进宫来贸然打扰圣体。微臣为之万分惶恐,感念太上皇不仅不治贱内之罪,反倒诏敕御医为贱内诊治暑症。微臣反思躬省,甚感太上皇隆恩浩荡,越发愧疚微臣的治家不齐,故请太上皇处罚微臣。”
  宣帝看杨坚满面愧色地叩头,神情肃重而诚恳。看来,倒也是真诚愧过,心下不觉松了一口气。
  今天,重阳阁凉爽宜人,宣帝的兴致和心情格外的舒适。见随国公如此自责,倒令他有些感动了:这么多年来,随国公始终都是自家人啊!
  其实,宣帝平静下来之后,也清知那晚与皇后之间统不过是夫妻斗嘴罢了。天元皇后劝说自己,本意多是出于关爱自己,更无半点私心在内,也并非嫉妒自己与别的嫔妃游乐。怪只怪她当时言语过于激烈了些,逼得自己面子上实在下不来,才负气说了绝情的话。
  此事,他以为随国公夫妇必然会记恨在心的,今日一见,不仅未有半点怨气,还如此歉疚惶恐!加上事情已经过去,于是招呼道:“随国公与朕原本一家人,不必见外,平身赐坐吧。”
  杨坚谢坐之后,望望四处风拂杨柳说:“今天的天气真是凉爽宜人。”
  宣帝道:“随国公,难得你大热的天斋戒三日,今天朕这里正好有刚镇好的西瓜。”一面就命左右武士将湃好的西瓜抱进阁来。
  一名带刀侍卫将一个绿油油的大西瓜抱在杨坚面前的案上,抽出佩刀,举刀便砍。
  宣帝冷眼打量杨坚,见他始终举止端详、神色自若。心内越发感叹,怪道朝中许多人都愿意与随国公交结,他确实是心怀坦荡、重情重义之人。
  一时又思忖,自己的身子越发虚弱了,朝中诸王如狼似虎,尉迟迥叔侄在朝中势力也过于强大了些,辅佐幼主,治国理政,恐怕还真离不了面前这位几十年如一日,忠节守诚且始终和自己同仇敌忾的岳父与他们抗衡才行啊!
  想到此,宣帝说:“随国公,你觉得这段日子以来,朕的心气是不是过于浮躁了些?朝中诸臣是不是有什么怨言啊?”
  杨坚忙道:“太上皇天生心性温良、喜好清淡。亲政以来,万机繁扰,心急气躁也不过是疲劳太甚,加上因先帝驾崩,痛急攻心,伤及心脾未曾恢复之故。诸臣皆清知原委,担忧陛下尚且不及,哪里还有怨言?微臣等心内期盼,陛下能多到山林野外走一走,既使身心轻松,也可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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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潜龙驭风(2)
宣帝叹道:“唉!到底是随国公啊!果然知我隐痛!朕往年常到嵩山少林寺休养几日,可是,自从周将军阵亡后,朕再没有心思上山了。”
  杨坚叹道:“唉!臣等最感动的就是,太上皇之重情重义!”
  宣帝又问:“随国夫人的暑症好些了吗?”
  杨坚道:“回太上皇,内人已好多了。内人托微臣问太上皇好,也托微臣向太上皇谢不责之罪。”
  宣帝挥手一笑:“咳!都是一家人,哪来这么多虚礼!”
  杨坚说:“臣担心……”
  宣帝见他说话支支吾吾:“担心什么?”
  杨坚说:“臣担心,天元皇太后,是不是像她母亲一样,是因为妒心太重,才与太上皇怄气的?”
  宣帝见说,不禁哂然失笑:“哦?呵呵,往日朕也曾听说,随国夫人‘爱妒’的话。说随国公因此不敢纳妾私宠。依我看,随国夫人倒是通情达理之人啊!”
  杨坚道:“只要不纳妾,通情倒也通情,达理倒也达理。”
  宣帝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直到此时,君臣之间的气氛,从一开始剑拔弩张,不觉竟成了眼下翁婿之间轻松闲话了。
  若说原来他还对这位岳父存有几分敬畏和疑惑的话,今日与岳父的一番家常诉说,觉得岳父倒也诚厚爽直。只是,以往从没有过这样轻松的交谈罢了。于是,一下子倒觉得比旧日更融洽亲近了。
  宣帝又说:“随国公,不过,朕的天元皇后倒真算得上是一位明礼知义、懿德过人的好皇后了,也从不曾有过什么妒忌。这倒应该归功于随国公和夫人的教导有方……”
  宣帝话未落音,忽见杨坚手下的几个跟从神色仓皇地一头闯进来,一面纳头见过陛下,一面慌张地说:“随国公,夫人在府中突然昏倒……”
  杨坚急忙拦住:“无礼!找个郎中看看就是了,没见陛下在此?”
  宣帝也非糊涂之人,心下自然明白,随国夫人一定是挂牵随国公,却也不说透,只道:“随国公,朕今天其实也就是想和随国公谈谈家事,放松心绪一番的,并无要紧,随国公先回府照顾夫人去吧,改日朕再召随国公进宫。”
  随国府的这一场祸事风波平息之后,朝廷之上,接着又有几位文武朝臣无端便被心烦意躁、胸腹灼闷的天元或是罢官,或是杖责。一时,就连四大辅官之首、驸马世家的大前疑尉迟迥也被天元疑惑有意排斥异己,一封诏书将其外放到相州去了。
  接着,又把位列四大辅官之末,大后丞的杨坚,代尉迟迥而晋迁为大前疑之职。
  一国之主的天元在理政治国、任用朝臣之上如此反复无常,伽罗和杨坚俱有了不祥预感:天元祖宗余泽渐涸,前世余德亦蚀尽,只怕恶孽满盈,必生奇祸。
  两人既已勘破世事,便开始思量,眼下无论顾虑伴君如虎之险,还是忧惧王权动荡之祸,应该仍旧远离朝廷京畿、外戍一方,方是避祸全身的上上策……
  杨坚邀郑译来府上小客厅相商未来。杨坚与郑译抵膝握手,诚心相诉:“贤弟,你我兄弟相知相敬数十载,贤弟面前,无须讳言:你我效忠周室,可谓备展诚节!然多年以来却屡遭猜忌陷害,每每念及,颇是寒心!为臣若此,情何以赖?我近日旁观,天元相寿恐殆不久!眼下朝廷已无固本之基。尉迟迥贵为勋戚,叔侄拥兵数十州,社稷一旦有难,必先起乱。司马消难反复无常之徒,却也自认非池中之物,朝廷一有异常,动变亦在俄顷之间……”
  “……据此种种,你我兄弟为保全身家之计,当以乱中守诚,静处待变为上。须眉丈夫若保疆为国,靖难救民,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绝无悔憾。然今仕途凶险,朝堂诡谲,兄既为后父,众目睽睽,稍有不测必首当其害!非是贪生,实为不值!为兄揣度,无论避嫌还是自保,还是暂离京师是非之地的好,烦请贤弟能在陛下面前斡旋成全。至于出藩方位,为兄对南方兵备谙熟,远戍南疆更合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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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潜龙驭风(3)
郑译原以为杨坚乃陛下岳父,与陛下之间虽有误会,毕竟还是一家人。因而,平时诸多心事并不敢倾心相诉。没料到,杨坚对自己如此直抒胸臆,不觉也以实情相诉:“随国公一番话,竟使弟如醍醐灌顶!不独随国公有不测之虞,兄弟并朝廷内外诸官,其实人人俱有此虑,皆感时下进退维谷。弟这段日子如兄一样,也是辗转难眠、忧心忡忡。天元性情骤变,与往日非同一人,视文武百官甚至左右腹心,竟如家奴,杖责辱骂随心所欲。伴侍左右,战战兢兢,惶惧不可终日,唯恐变遭不测之祸。随国公离京出彀之计,实乃保全身家之上上策。随国公若能出京,弟也有一求:请偕弟一同前往,使弟也能暂避一时凶险,不知意下何如?”
  杨坚说:“若得贤弟为军前谋师,为兄可谓如虎添翼啊!”
  两人商定之后,郑译寻机奏禀宣帝:“陛下,江陵一带,自王轨、宇文亮服罪,兵备始嫌虚弱。南朝已知大周必定攻伐,故而已在长江南岸一带大肆打造舟船、操练水兵,欲先发制人,重新夺回江陵。江陵乃兵家重地,一旦失去,等于为南朝开了个大门。请陛下引起警觉,对南方加强兵备。”
  宣帝闻言果然大吃一惊,急忙询问:“以郑大夫之见,朕增派谁前往戍备,可保无虞?”
  郑译道:“于翼年岁已大,韦孝宽虽一向忠勇,与陛下却少有旧恩。若论武略又一向效命陛下者,臣以为当属随国公。且随国公父子一向戍守南方,对南朝兵备民俗,并水师兵略一向详察谙熟,南朝若知朝廷诏随国公镇守江北,必不敢轻动。”
  宣帝点头深以为然。
  郑译又道:“陛下,臣往日因不谙军事,曾为他人轻蔑并连累陛下有吐谷浑无功而返之辱。至今也未有武功,陛下诏命随国公南戍,臣恳求陛下诏敕臣与随国公同行南下,使臣既可实习兵事,也可亲历战争,以武功服人心。如此,也不负陛下多年扶植之恩。”
  宣帝当即准奏并命内史下诏:以上柱国、大前疑、随国公杨坚为扬州总管并总揽诸州军事,守备异常,操练水军,筹备并统领伐陈诸军事,并诏沛国公、上大夫郑译随同监军……
  接诏后,伽罗忍着与夫君重新远离的忧伤,开始为夫君打点远戍的衣物行装并干粮日用等物。虽满腹惆怅,想到毕竟可以躲得意外灾祸时,暗暗松下一口气。
  没想到,刚刚接到诏任杨坚为扬州总管的第三天,随国府还未来得及为杨坚备齐诸多远行的杂物行装,一份新的诏书又发到随国公府来了。
  原来,这年仲夏刚到,天气便骤然酷热异常起来。身子有病的宣帝觉得宫中闷热难耐,便命左右备驾,赶到京郊的天兴宫避暑度夏。
  因路途暑热,途中又一路的颠簸之苦,车辇刚刚赶到天兴宫,宣帝便觉得喉咙肿痛,腹如刀绞。虽当即服了药汤,却是一点也不见缓轻。
  当晚,宣帝被病痛折腾了一夜,心下清知情形不对,第二天一大早,也不动声色,也不说何故,只令左右火速御驾还宫。
  众人也不敢询问原委,急忙打道返京。
  赶回帝宫时,已是入夜时分了。
  当晚,宣帝便气喘虚弱,腹如油浇,一夜大汗,淋漓不止……丽华见陛下病势沉重大非往日,一时也不敢惊动旁人,只令人悄悄传母亲进宫,商议救治之计。
  待宣帝醒来时,已是第二天黎明了,床前,丽华和随国夫人俱是一脸忧戚,旁边还有幼主阐儿和小公主娥英兄妹二人。
  此情此景,令宣帝乍然疑惑岁月又回到从前。
  他记得,从小到大,自己几番病苦之时,伽罗夫人都是像现在这样,和母后一起流泪心痛,一起为自己敷药煎药、拭汗喂汤……
  如今,连母后也顾不得自己,一人到山上享受清净去了。只有这位随国夫人仍旧一如既往地守护着自己。
  宣帝望着面前的随国夫人,人明显见老了,还有几分的憔悴……
  

第三十三章 潜龙驭风(4)
此时,宣帝蓦然愧痛难当起来!自己几番伤夫人的心,可是她仍旧像以往一样,一直都是把自己当成她亲生儿子一般心痛照料……
  他料到,或许,自己的时日不会太久了。可是,眼前诸事竟还没来得及交代和托辅……
  此时,他已经开始感到自己病情危殆了。为了自己的病情不致外泄,造成朝廷动荡,使奸人乘隙,他命内官口传谕旨:即日起,诸多嫔妃中,只许丽华一人伴驾侍疾。
  丽华的恬淡和温柔,总能使心神燥热的宣帝感觉到一丝清凉和宁静。丽华的补疗药膳,似乎也有着某种神奇的功能。
  他不知道,这药膳竟是慧忍密授给皇后一人之法。
  眼下,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阐儿了:他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啊!这大山般的重担,莫非真要骤然落在儿子那双稚嫩的肩膀上吗?
  然而,从前天到今天,遍视朝中文武百官,他竟无法认定,究竟哪一个人,既可安内靖外,又能忠心辅弼幼主,使大周江山帝祚安度危困得以延续?
  他也曾想到皇儿的岳父司马消难。可是,他早就听说,司马消难乃反复无常之人。他的远祖不正是三国魏晋时代篡魏自立的司马懿、司马昭吗?
  托辅于诸王?
  诸王一旦滋生夺重之心,篡位弑主,比他人更是名正言顺,事半功倍。当年,宇文护两番弑主,擅政十数年,噩梦令人至今记忆犹新,每念往事,仍是心有余悸!
  长孙览?于翼?还是尉迟迥?
  这些人,他似乎都没有理由放心。
  今天,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当他第一眼看到随国夫人时,他即刻认定了,自己最应该信任的那个人了。
  杨忠、杨坚父子三代数十人始终效命于大周。虽有百战之勋,却从未有过张扬倚势之嫌。从奸相擅政、岁月艰危那时,随国公夫妇便一直与父皇同仇敌忾、来往密切。否则,两家也不会结下儿女之亲。而且,杨家自汉朝以来,便以忠节孝义传家。这么多年来,他也亲眼目睹了随国公为人的稳练,为臣的忠良。随国夫人对自己更是始终如一地处处关爱呵护。
  最要紧的是,他相信自己的正妻杨丽华对自己的情分,对社稷的忠诚。
  可是,岳父却被自己一纸诏书外放到扬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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