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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命奇冤-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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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凌贵兴自从打发简叶两人去后,便天天盼望信息,谁知他两个这一去,就同泥牛入海一般。看看望到春尽夏来,端阳又过,只没有个信,宗孔也帮着在那里着急。此时熊阿七、李阿添、甘阿定、尤阿美……等,。却天天在贵兴的裕耕堂内啸聚,还有旧日的一班强人,无非是大酒大肉,亏了这个同贵兴消遣日子,未曾把他盼煞。宗孔却又另外一种心事,日日只盼二人得手,一则自己面子上好看,免得被区爵兴荐来的人夺了头功;二来事成之后,贵兴既谢他二人,少不免要谢我这个荐主;三来又可以在他二人谢钱之内,索个回用;四则等他闹到官司,贵兴要同他上下打点,自己多少经点手,从中又可以落点私肥。这一件事成与不成,与自己财运,大有关系。所以他心中比贵兴更是来的着急,时时在梁家门前窥探,却又没个动静,不胜纳闷。
这一天正当六月盛夏,贵兴正同众强徒在家赏荷花吃酒,忽见宗孔慌慌张张走了进来,一言不发,拉了贵兴到书房里,悄悄说道:“方才有人从省城来,说看见简叶两个,流落在那里,不知是何缘故,我意欲到省城去打听打听,侄老爹你道好么?”贵兴道:“他两个一去,杳无信息,连面也不得一见,我天天在这里盼望,既然知道他们在省城,说不得我两人同走一遭。”商量停当,等到吃罢了酒,贵兴、宗孔带了喜来,就赶到省城。
原来此时贵兴却在省城开了一家绸缎号,招牌叫做“三德”,这三德号前面设柜做买卖,后进却设了三间密室,以备聚集商议机密事情的。当下贵兴到三德号住下,便叫宗孔去找寻二人,寻了两日,方才带了来,见了贵兴,满面羞惭,无言可说。贵兴道:“不必如此。已往之事,我也不来追问,只要你两位,以后肯同我尽心办事,我依然一样酬谢。以前之事,一概不必提起。”
叶盛道:“这件事,事关人命。最好是多两个人,商量一个善法,方好下手。”贵兴道:“你们意中可有甚么朋友可靠的么?”
简当道:“我有一个朋友,姓林,名叫大有,生得身材短小,习得一身武艺,向来在江湖上打家劫舍,无所不为。近来改邪归正,在小北门外,开设一间聚仙馆,门面专卖鸦片烟,暗中却是私贩烟土。他为人足智多谋,可以商量这件事。”贵兴道:“烦你就同我请来好么?”简当应允去了。
不多时,即同了林大有来见。贵兴大喜,即叫置酒相待。酒过三巡,贵兴又提起前事。林大有道:“方才简大哥在敝馆已经提起,然而据我看来,这件事实在难办。此刻升平世界,哪个敢平白地去杀人?”贵兴道:“据此说来,我这个仇,是不能报的了。”林大有道:“法子是有一个,可是要大爷舍得银子。”贵兴道:“要多少银子呢?”大有道:“我这个办法,要用许多人。头一层公众的酬谢,至少要五千,倘有结果得天来兄弟的,大约也要一千一个。至于事后,一定要闹出官司,就要上下打点,那个说不定一万八千,也要大爷承认的。”贵兴道:“还有么?”大有道:“没有了!”贵兴呵呵大笑道:“这不过拿万把银子出来罢了。我当是甚么一千几百万,我可就拿不起了。只请教是个甚么办法?要多少人才够调拨?”林大有道:“人是愈多愈好。纠了众人,去他家打劫,就乘机杀了他。”贵兴忙道:“明火打劫,要吃官司的呢!”林大有道:“他只管告明火打劫,我只供撬门行窃,这就在乎大爷在外头打点的了。”贵兴道:“还有杀人呢?”大有道:“就是为的这个,倘使一个人杀死一个人,拿住了,是没得抵赖的,我这条计,多用人去。倘使杀了人,到了官,只要大家约定,胡乱供一个张三李四的名字,只说他畏罪在逃,未曾到案。大爷再在外头打点,不过起了个通缉文书,慢慢的就冷下来了。”宗孔拍手道:“妙计,妙计!若不是我荐出简兄,哪里转得出这位林大哥来?”贵兴道:“此计大妙,既然要用多人,我那里差不多有二十人光景,你们三位,若是有甚朋友,也可以荐来。”林大有道:“我有两个知己朋友:一个周赞先,一个黎阿二,向来都在江湖上走动,可以同去。”
简当道:“我有一个本家简勒先,向来在肇庆一带贩卖私盐,此刻因为折了本,投在番禺县衙门,充个卯差,也可以去得。”叶盛道:“我有个舍亲,姓蔡名顺,许久没有事业了,望太爷也提携提携他。”贵兴一一允了,当下席散无话。
次日,林大有带了周赞先、黎阿二来,简当带了简勒先来,叶盛、蔡顺也陆续来到。大家会齐,商量这件事,只喜得贵兴笑逐颜开,又复置酒相待,便欲同到谭村。林大有道:“承大爷之命,本当即刻起行,只伯到了那里,一时未便动手,做这等事,也要见机而行。”贵兴忙道:“林兄莫非想就在省城劫他糖行,就便行事么?”林大有道:“这个如何使得?一则省城巡防严密,二来糖行人多,我们又认不得梁天来是个圆的扁的,万一杀错了人,岂不是白白劳心,又白担个干系么?还是到谭村他家里去为是。但不知他甚么时候在家。到了那里,未免要暂时耽搁,打听他的行踪,这可是说不定几天的事。恰好这几天。我澳门有一票烟土要到,必要我自己在这里接应,所以一时不便动身。”
贵兴道:“这一票宝货,不知几时可以到得?”大有道:“大约月底必到,一经到了,我们就动身去干事。大爷放心!我老林答应了人家的事,哪怕粉身碎骨,总要办成功的。”贵兴大喜,从此连日就在三德号大酒大肉的欢聚。转瞬到了月底,林大有的货到了,他还要发往四乡,又忙了几天,直到七月初旬,方得动身。林大有道:“我们到了谭村,都是面生的人,被人家见了,未免犯疑。不如改过装扮,夜间上岸,就到大爷府中住下,觑便行事,方才妥当。”贵兴喜道:“林兄真是见得到,不槐文武全才!”
当下贵兴带了林大有,宗孔带了周赞先、黎阿二,简当带了简勒先,叶盛带了蔡顺,或扮作山西客人,或扮作水果贩客,身边暗暗藏了器械,陆续分班雇船,向谭村进发。到得裕耕堂中,贵兴忙叫请了区爵兴来,商量办事。又招了熊阿七、李阿添、甘阿定、尤阿美、以及贵兴本族凌美闲、越文、越武、越顺、越和、宗孟、宗季、宗孝、宗和、其誊、海顺、柳郁、柳权、润保、润枝,连贵兴、宗孔共是二十九个无赖强徒,就在裕耕堂中挤挤挨挨的坐下。
贵兴叫宗孔招呼各人,置酒相待,自己却拉了爵兴到书房里去,把林大有的意思告知,要同他商量这件事的办法。爵兴道:“此计极妙!但是总要人心归一,方才妥当。万一事后,认真提到官府里去,内中有个煎熬不起大刑,供出真情,那可不是玩的呢。”贵兴道:“我只要结之以恩,他们不见得就供出我来。”
爵兴叹口气道:“贤侄哪里得知!我说一句剖腹见心的话,这一班人说得好时,便是江湖上英雄,绿林中豪杰,若要平心而论,无非是一班无赖子弟罢了,哪里认真都靠得住呢!”贵兴听了,不觉一阵灰心道:“照表叔这等说,这件事办不成功的了。”爵兴道:“此刻已经招集了这许多人,大家都知道了这个意思,他们心中都打算定要分酬谢钱,忽然说是不办了,他们不免要怨恨,将来到外头去,透了这个风声,那就奈何?”贵兴跌足道:“这件事是我太冒昧了,这便怎么办法呢?”爵兴道:“只要把酬谢钱分给他们,说不办这件事了,叫他们到外头去,口稳些便是。想他们既不要出力,依然得了谢钱,自然没话说了。”贵兴道:“事又不曾办得半点,气也不曾出得半口,白白的破了一注大财,岂不可惜!”说着连连叹气,爵兴只是傻笑。贵兴道:“端的表叔有甚法子,和我想想。”爵兴道:“你们起先绝无一字向我提起,就是我荐了熊阿七他们来,也已经半年了,你们向来不曾提到此事,我以为你们放冷了。谁知你们瞒着人,到省城去了一次,又招下了多少好汉,要干这个大事。此刻事情弄僵了,却来和我商量,叫我一时从何设法?此刻依我看来,你们干你们的,我不管帐!就是熊阿七们四个人,我也招呼他,叫他们不必干预。贤侄的谢钱,也不必分给他们,我自去稳住他,叫他们不要胡言乱道就是了,等到认真闹出事来,却再理会。”贵兴慌了手脚道:“表叔,你这是怪我的话!圣人说的,‘成事不谏,既往不咎,’表叔不要怪我,好歹同我想个法子,我自当重重的酬谢。”爵兴冷笑道:“你动不动就说酬谢;我同你办过多少事。何尝受过你谢来?不说别的,就是陈家何家那两遭,闹了个天翻地覆,不是我从中调停的么?若是别人和你调停下这等大事,这笔谢费,只怕逃不了一千八百呢,我却何曾放过一个屁?
可知我并不是为酬谢。不过我们彼此是亲戚,见得到的,不能不关照你罢了。”贵兴沉吟了半晌,取出一张五百两的票子,深深作了一揖,递与爵兴道:“表叔!千万和我想个法子,请先收下这个,事后再当酬谢。”爵兴接在手里一看道:“贤侄何苦拿这个栽给我!我其实并不是要你酬谢!”一面说,一面已把那票子塞到衣袋里去了。又道:“法子是有一个,可以办得千妥万当的。”贵兴大喜,便问是何法子。
不知爵兴说出甚么法子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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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爵兴宗孔双荐凶徒 叶盛简当一场败北
话说凌氏等听说凌贵兴来了,也吃了一惊,踌躇了良久,面面相看,想不出个主意。凌氏道:“也罢!开门放他近来,等我也问他一番,问他为甚只管和我作对。好歹他是我的侄儿,未必好拿我怎样,媳妇们且回避了,祈富快去开门!”天来兄弟,见母亲这般吩咐,也不敢阻拦,眼见祈富往外去了。不多一会,忽见祈富飞奔进来,大喊道:“老太太!官人!不好了!强盗来了!”凌氏母子大吃一惊,只见贵兴跟在祈富后面,嘻嘻哈哈,一路笑着,赶了进来,后面跟着一大群人,也不知多少,仿佛只认得宗孔、美闲、越文、越武几个,其余乱哄哄的,一时也难分辨。
却说凌贵兴走进客堂,见了天来,一时良心难昧,脸上不觉红了一红,胡乱拱拱手道:“老表台请了!”瞥眼看见凌氏坐在堂上,也不觉弯下腰去,拜了一拜道:“给姑母大人贺岁!”凌氏发话道:“贵兴!我家同你一向是和睦无事的,你为甚事,近来只管和我们作对?须知……”说声未绝,贵兴也没有答话,忽听得宗孔大吼一声道:“侄老爹!你为何只管同他说话,岂不误了正事!来,来,来,我给你有话说!”贵兴闻言,借势一溜,就溜到天井里去。宗孔大踏步上前,一手执着凌氏,大吼道:“你这老虔婆,老不贤,占据了石室,阻迟了你侄老爹的功名富贵……话声未绝,挥起碗大拳头,就要打将下去。天来连忙抢步上前救护。凌氏又气恼,又惊骇,身子上不由的抖将起来。众强徒一拥上前,把所有玉石花盆,花梨木桌椅,登时抢个一空。宗孔放光了一双凶眼,看着众人都一哄散了,便放了凌氏,一翻手扭住了天来道:“贤甥,你送我一送!”不由分说,拉着就走。天来只得跟了出来。走出大门,只见一众强徒,已是散的无踪无影。
宗孔一撒手道:“饶了你吧!”顺手一推,天来几乎跌了一跤,宗孔便扬长去了,一径奔回贵兴家中。
只见众人手忙脚乱,正在那里调排桌椅呢。当下重整杯盘,欢呼畅饮。贵兴忽然又放下酒杯,长叹一声。宗孔道:“侄老爹!方才因为玉石花盆叹气,此刻已经取到,不知还有甚不满之处?”贵兴道:“叔父哪里得知!我此刻忽然想起,我家连丧二命,虽是他们自寻短见,但是我细想起来,总因为梁天来而起,倘使没有梁天来这件事,我不至于同妹子破面,我妹子就不至于上吊,我妹子不上吊,我妻小也就不致吞咽。这两条命,不是都被梁天来害了么?怎能够把他兄弟杀了,作为抵命,我才得甘心呢!”宗孔道,“侄老爹放心,包在我身上,替侄老爹报仇雪恨!”区爵兴道:“老表台不知有甚妙计?”宗孔道:“侄老爹有的是钱,江湖上有的是英雄。我闻得人说,什么古语有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好歹去找两个来,一个对一个,怕不结果了他!”爵兴听罢,低头不答,贵兴道:“还是叔父算计得到,但不知哪里去寻那江湖上的英雄?”宗孔道:“一时哪里去寻?这个只好放在心上,随时留心,遇见时便邀了来,还不能马上就对他说这件事,慢慢的买伏他的心,自然就办妥当了!贵兴点头称是。当下饮酒已毕,各强徒如鸟兽散,不提。
过得几天,区爵兴带了一人,来访贵兴道:“贤侄前说过要结交天下英雄,我特引这位熊兄来见。”贵兴大喜,便问姓名。
那人道:“在下姓熊,没有名字,排行第七,因此人都叫我熊阿七。”贵兴连忙叫置酒相待,熊阿七又讲些使刀弄棒的法门,贵兴只乐得手舞足蹈。爵兴道:“这都不是阿七哥的本行,他擅长的是飞檐走壁,夤夜之间,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贵兴益加喜悦。阿七道:“在下何足道!敝友李阿添,真有万夫不当之勇,大爷礼贤下士,早晚当带来相见。”贵兴大喜道:“不知几时可以同来?”阿七道:“就在近处,如果大爷不弃,明天准定同来。”贵兴道:“如此最好,千万不可失信!”酒饭已罢,阿七要吃鸦片烟,贵兴叫人买了一两来,阿七呼呼的吃个干净,方才别去。
到了明日,果然引了李阿添来。另外还有两人,一个名叫甘阿定,一个名叫尤阿美,一般的都是身材矫健,面目狰狞。贵兴一一接见,置酒相待。饮酒中间,忽然宗孔走到,与众人一一相见,坐下便吃。直等到酒阑人散,宗孔问贵兴道:“方才那几个人,是哪里来的?”贵兴道:“是区表叔荐来的,就打算叫他们去干那个勾当。”宗孔道:“这都是初交之人,不可就付之重托。我有向个心腹朋友,相好多年,近来许久不见了,前两天打听得他商人在陈村,我便赶了去,请了他来,所以几天没有到这里。这两个一个姓简,名当,一个姓叶,名盛,都是江湖上好汉,杀人不眨眼的。此刻请在我家里,侄老爹要见时,就请来相见。”贵兴道:“既如此,何不早说?请来同众人叙叙,多几个人,到底好商量些。”宗孔道:“侄老爹!你聪明一世,为甚要懵懂一时?这是一件机密大事,只要一两个人知道,方才妥当。
若是知道的人多了,万一风声传了出去,岂不误事!”贵兴恍然大悟道:“既这等说,叔父且去请那两位来。”宗孔道:“请来便怎么?”贵兴道:“就重托了他们!”宗孔道:“爵兴荐来那四个呢?”贵兴道:“叔父放心!我不叫他们知道便是,我招接着他们,另外有个用处。”宗孔听了,便起身作别而会。
不一会带了简当、叶盛两个来。贵兴大喜,一一相见。宗孔便对两人道:“我侄老爹同梁天来兄弟,结下了不解之仇,因此要烦你两位,好歹去结果他兄弟两个,自有重谢。”贵兴接口道:“你两位果然有胆,去办了这件事,不管是打死杀死,只要是弄死他一个,我就谢银五百两,弄死两个,就谢一千两。倘然告到官司,有我这里承当,包你没事!”宗孔又抢着道:“官司这一层只管放心,我侄老爹自会打算。这等好机会,你两位不发个财,也就错过了!”简当道:“大爷要差使我们,自当效力。”
贵兴大喜道:“如此就重托你两位,但不知怎样下手?”简当道:“这个可不能预定,好在他兄弟开店在省城,住家在这里,早晚总有往来,最好觑个便,在路上下手,结果他了。”贵兴大喜,即刻取出五十两银子,送给二人道:“两位先拿去做茶资,事成之后,另外再谢。”二人接了,连忙道谢:宗孔对二人使个眼色,二人会意,就起身作别,宗孔也跟了出来,邀到自己家里,问二人讨了个八折回用。二人无奈,取出那五十两银子,在内称十两,交付宗孔。又将余下的四十两,分称做两份,二人均分了,方才别去。
叶盛拉了简当,走出村外僻静的去处道:“今日这事,是你答应加,我并没有开口。我想杀人偿命,是一定的,这个勾当,我可干不来。他此刻便道闹出官司,有他抵当,倘或到了那时,他只推不知道,那便奈何?请你一个人去干吧。”简当道:“你真是个呆子,等到杀了人时,拿了他的谢银,逃得时最好。万一逃不脱,闹到官司,少不得他要出来料理。倘使他不肯料理,我们便供出他的主使,看他怎样!”叶盛道:“你说我呆,你才呆呢!到了那时,任凭你供了他,他有的是金子银子,拼着花个一万八千两,到衙门里,怕不洗刷的干干净净,又怕伤了他么?到了那时,我们更是不得脱身。况且这些狗官,地方上如果出了人命案子,凶犯逃走了,他没了法子,还常常拿个不相干的人来,苦打成招,硬派他是凶手,拿来抵命,以了他的公事,何况真正凶手到了案呢?”简当听了呆了一呆道:“据你这样说,万一干下事情,逃走不脱,就是他肯设法,也是无用的了。”叶盛道:“可不是么?”简当道:“此刻银子已经受了他的了,这个雪亮的东西,好容易到手,难道还了他不成?”叶盛道:“我们不如到省城走一道,在番摊馆里碰个机会,如果发了财,我们就远远的走开了,岂不是好?”简当拍手道:“此计大妙!”二人当下就唤了船,到省城去,一连四五天,十分得手,每人拿着二十两的本钱,不到几天,大家身上都有了百十两银子了。叶盛便道:“此刻我们有了本钱,我向来听见说,贩私盐极是好利息。
我们何妨去做这个生意?”简当道:“私盐太累赘了、我看还是贩鸦片烟好。这里又有聚仙馆的林大有,他是个私贩烟土的头脑,我们就到他那里买了烟,贩到四乡去,岂不轻便?”叶盛道:“那么我们就办起来!”简当道:“且慢!我们的本钱还,明日再去押两个宝,每人凑到了二百两银子,就好试办起来了。
到了第二天,两人就分头去赌。谁知从这一天起,连日不利,不到三天,把赢来的连本带利都输了。输的火发,连穿在身上的衣裳,都剥下来去赌,只剩得赤条条的两条光棍。累得凌贵兴在那里盼望的双眼将穿,只是沓无消息。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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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黄千总有意纵强徒 凌贵兴亲身行抢劫
却说凌贵兴自从打发丈人何达安去后,便代他妻子开丧挂孝起来,把一座裕耕堂重新收拾,延僧礼道,要做七七四十九天功德。众强徒借着帮忙为名,益发无昼无夜,,都啸聚在凌家。贵兴没了老婆妹子在耳边阔聒絮,反觉得爽利。到了第三天,爵兴便叫贵兴到往来的钱铺子里,打了票子,整的散的,共是二十六张。
爵兴拿了一张一千的,去交了何达安,其余散的二十五张,共是一千七百两,对不住,他目己拿去用了,还落得两边都感激他。
他还要到凌家来吃白饭。这个一声“贤侄”,那个一声“侄老爹”,那一边又是一片声的“大爷”,贵兴倒也觉得十分热闹,反把死人的事忘了,天天那僧道礼忏之声,与那欢呼畅饮之声相唱和。过了三七,便把两口棺材,抬到祖坟去安葬了。贵兴便纳了两个待妾,一个杨氏,一个潘氏。丧事之中,又带着吃喜酒,真是笑啼皆作,吉凶并行。
这一天,宗孔偶然想起一件事道:“我记得八月十六那一天,看见梁翰昭在千总衙门里出来,莫非他们此刻要结交官场,同我们作对么?”爵兴道:“不见得!他们这班村老儿,见了官就吓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哪里想得到结交他呢?”贵兴道:“话虽如此,也不可不防,并且我们商量要抢割他的稻谷,迟两天就要动手了。这件事,千总管得着的,我这里一动手,他那边一报官,就是报到文衙门里,也要请他武官追捕的。这便如何是好!”爵兴道:“不要紧!这黄千总是最贪财的,只要送上他几两银子,他便叫你做老子都肯的了。”贵兴道:“只是那个认得他,方好过付?”爵兴道:“只我就同他极相好,无话不谈的,何必求人?”贵兴大喜,就兑了五十两银子,请爵兴送去。爵兴道:“不必,不必,这些武狗,看见了一个铜钱,就笑得眼睛都没缝了,何必这许多?只要二十两就够了!这是当省的,我不能不叫你省,不比陈家何家的事,是万万省不来的呀!”费兴就改兑了二十两。爵兴接了,就去斡旋去了。好爵兴,果然只花了二十两银子,却买了一个黄千总了,回报贵兴,自然欢喜。
这一夜,外面饶钹喧天,他里面却是洞房花烛。这风声传到了梁家,凌氏等知道桂仙姑嫂,双双自尽,不免叹息一番,只因彼此成了仇敌,也不便去吊唁。凌氏念着一脉至亲,哭了一场,方才想起,十五那夜,桂仙私行到来,临去那番话,竟是句临终叮嘱之言,难得她小孩子家,有这个远虑。后来天来回家,谈起桂仙的话,凌氏便把棱仙叮嘱,恐怕贵兴闹了大乱子,托付照应他的话说了,天来也是叹息不止。表过不提。
且说凌氏这一天,正在没事,,看着儿媳们赶做冬衣,忽然哄了一班佃户进来道:“梁太太,不好了!今天来了许多强盗,把我们的田禾都抢割了!”凌氏一看,正是北沙一帮的佃户,不觉叹了一口气道:“既然遇了强盗,今年的租,且免了吧!”众佃户道:“老太太呀!多蒙你的慈悲,田租便兔了,只是我们靠着过冬天,度新年的本钱,都没有呀!”说罢都哭了。凌氏道:“你们且歇歇去吧!我再商量周济你们点便了。”众佃户谢了出去。
凌氏便叫请了翰昭过来,告知此事,翰昭飞也似的,去报了千总。那黄千总皱眉道:“可巧我今天泻肚子,还没有吃饭,这是地方公事,说不得也要去走一遭,只是我要吃点饭才走得动呢!”
翰昭道:“吃过饭,恐怕强盗去远了,追不着呢!”黄千总怒道:“朝廷也不使饿兵,你们倒要使起饿官来了!”吓得翰昭不敢再说,只得退出来等候。直等了两个多时辰,方才听传呼备马,等了好一会,黄千总方才出来,跨上马,带了几十个兵。
翰昭跟着走。翰昭起先还恐怕跟不上,谁知他倒是按辔徐行,莫说翰昭只有五十多岁的人,就是八十岁老头子,只怕也跟着他绰绰有余呢!等到到了北沙时,哪里还有个强盗的影子?只剩了一片蹂躏之迹,两面毗连的田禾,却依然是黄云满地。黄千总问道:“这两面毗连的田,也是你的么?”翰昭道:“两面都是别人家的。”黄千总道:“这又奇了!既是强盗抢割,他又何分彼此?
何以你家的便抢的一颗不留,人家的却一颗不动呢?”两句话问得翰昭无言可答。黄千总道:“只怕你欠了人家钱债,人家来取去抵债的吧!”翰昭道:“我并没有欠人家的债,或者仇家是说不定的。”黄千总大喝道:“既然是仇家,你怎么报的是强盗?
好个不知轻重的村夫!”说罢拨转马头去了,翰昭目定口呆的怔了一会,只得回去告知凌氏,凌氏听了,也是无法可施。翰昭道:“不如通个信给天来侄儿,叫他回来计较。”凌氏道:“这可不必了,此刻将近年下,糖行里生意正忙,不要又叫他分了心,并且叫他回来,也不过是叹上两口气。他的怕事,比你我还厉害呢!”翰昭只得罢了。这里凌氏又张罗周济了各佃户,方才拜谢而去。幸而年来他们糖行生意还好,要是差不多的人家,这一下子,可支持不下去了。
闲话少提、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又是腊尽春回,交到雍正六年戊申了。天来在行中料理生意,直到年三十夜,方才同了君来、养福回家度岁。广东风气,大行店家,新年里总要到正月二十几才开张,所以天来兄弟父子,就得在家多盘桓几日,以叙天伦之乐。
贵兴那边,景象又自不同。一班酒肉兄弟,狐群狗党,终日不是赌钱,便是吃酒,偶然取过锣鼓来、乱打一阵,这就算他们最清雅的玩意儿了。一天早起,,天井里两盆兰花开了几朵,贵兴便大大高兴起来,要置酒赏兰,在去年打不尽的裕耕堂上,大排筵席,真是群凶毕至,众丑咸集。饮酒中间,贵兴忽然停下酒杯,叹了一口气。宗孔又忽然扭扭捏捏摇摇摆摆的问道:“吾问侄老爹者,为何忽然而叹气之乎?”贵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叔父怎么掉起文来了?”宗孔呵呵大笑道:“我近来亲近了区老表台,听见他常常的‘之乎者也’,我染了他点书卷气,也来学学,这句话,文便掉了,只是那个‘也’字还没有安装上去。”说的众人一齐大笑。爵兴道:“笑话慢说,端的贤侄为何叹气?”
贵兴道:“我只恨天来那所石室,坏了我的风水,不然,前年我就中了。中举之后,一定是连捷的,违捷起来,我还是个状元。
你想去年丁未科的状元,怎么还会让给一个‘彭启丰’呢!”
(雍正五年丁未状元彭启丰。)爵兴道:“这个何必心焦!他那所石室,总不能死守着的,好在今年不是乡试年期,我们各尽能力,尽今年弄了过来,纵使弄他不过来,硬拆也要拆了他的。包管明年己酉,贤侄高中一名解元,后年庚戌连捷大状,我这里预贺一杯!”说罢,吃干了一杯酒。众强徒一时又欢呼起来。贵兴道:“我想我的运气,真不如人。你看今日赏花,那花盆都是粗货,往日南雄广源店,本有二十四玉石花盆,还有一堂花梨木桌椅,却又被天来拿去了。若在这里,岂不光辉!”宗孔大叫道:“既是广源店的东西,就是两家都可以用的了,他是甚么人敢拿了去!来,来!众兄弟们帮个忙,同我去拿了来!”说着就要走。
爵兴道:“贤侄且慢!既有此事,你可写个条儿,只说同他借来用,他要是肯呢,我们这个就是‘刘备借荆州’。他不肯时,我们就去抢了来,这是先礼后兵,他却怪不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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