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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回光返照的命运-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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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刘铮哥都有一份。”

“要你猜的是雇主,你猜经纪人做什么?哈哈哈来,这一脚还是要给你。”

那同行这一脚踹向我的肚子,揍得我差点在床上吐了出来。

“没错,我的经纪人也是刘铮哥,我的年纪比你小,但说起来我算是你的前辈。刘铮哥特别交代我,如果你死前猜出他有份,要我一定要跟你说声……算了吧,你也公事公办宰了那么多人,当然也会轮到你被公事公办的一天,所以我们之间就省下对不起了,对了,如果你竟然能侥幸不死,我刘铮哥还是会继续跟你合作下去。讲完。”这位同行仔细复述完刘铮哥的话,耸耸肩。

“我当然是不会怪他。”我对那样的想法完全嗤之以鼻。

不过这位年轻的同行嘲弄地说:“如果你今天侥幸不死,那就代表我死定了。放心吧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接下来你尽管集中精神猜雇主是谁吧。”

“米老鼠?”我噗哧。

“认真点啊前辈!”他一脚招呼过来,好痛。

“见鬼了……泰缅边境的黑帮?”我勉强挤出这个答案。

“错!”一脚踢过来,我的下颚好像给踢飞了。

“缅甸军阀?”我连自己都不信。

“哈!错!”又是一脚,踢得我眼冒金星。

“北韩的垃圾?”我越想越远。

“错!”这沉重的一脚让我胸口翻腾不已。

到这里,我已经非常肯定我不可能知道是谁买了我的人头。

十之八九那个雇主所买的人头,应该是“上一世的我”的人头吧。

到底“上一世的我”跟谁结过梁子跟谁上过床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他造的业由我来担我可是一点没有抱怨的意思,反正我对现在的自己唯一的遗憾,就只有那一卷来不及寄出的摇滚录音带而已……这样好像也不错?

一个只差一步就能成真的摇滚梦,一卷充满传奇色彩的未发表摇滚录音带,一个……

“够了。”

从手机即时转接出来的电视屏幕上,同步出现了神色不耐烦的雇主身影。

雇主说的并不是华语,而是一种带有某村落特有口音的柬埔寨方言。

是跳跳。

脸上带着一条刀疤的,妓女跳跳。

Chapter 32

“啊?”我太震惊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电视机里的跳跳不是鬼,而是人。

但光跳跳是人这一点就足够令我吃惊了。她不仅没有去见鬼,而且还花钱买了杀手找到了我,要我今晚就去见鬼。真的是见鬼了见鬼了。

“火鱼哥,好久不见。”

跳跳拿着烟的那只手跟她的声音一样,全都颤抖不已。

“好久不见啦……你叫什么?啊,你叫妙妙?还是笑笑?不……跳跳?对对对,跳跳!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跳跳。”不知为何,我大大松了一口气:“原来你这婊子没死啊?你哪来这么大的本事从那些机关枪底下活过来?”

“现在是我花钱来问你问题。”跳跳的眼睛里充满了冰冷。

不知道是不是电视机画质太粗糙的关系,我感觉【‘文】到好久【‘人】不见的【‘书】跳跳苍老【‘屋】了好多。横过她脸上的刀疤,颜色也显得更深沉黯淡了。

除了岁月,还有别的东西消磨着这一年多来的她。

“你过得好吗?”跳跳的声音听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重要的是,她这么问,肯定是不想我过得很好。

“我过得他妈的爽透啰。”我尽量大声地笑:“哈哈哈哈哈哈!”

年轻的同行知趣地坐在电视边,淡淡地当一个随时提供拳脚的局外人。

跳跳吸了一口烟,缓缓又重重地吐了出来。

像是要开口,却又犹豫地在眉头踩了煞车,于是再吸了一口烟。

我可以理解,她想借着重复这个单调的动作,去远离她想象中的,我跟她的关系。

古怪的是,即使隔着电视我还是可以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一种只有在刚刚做爱完才能从耳边闻到的,属于她的味道。

“为什么?”她还是得开口。

“什么为什么?”我慵懒地看着她嘴角的烟雾。

她假装笑了。

“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们姊妹?”

“你会不会太健忘了。”我不屑地说:“我整天都在说想走。”

“你要离开,为什么不带我走?如果不带我走,为什么临走前不跟我说一声?”

跳跳的语气没有颤抖,脸上的肌肉也没有任何牵动,可见她这一番话暗自练习了很多遍。也许数百上千遍。

不管那一夜她是为什么能侥幸活下去,她都很坚强地应付过来了,我不意外。

她是跳跳。跳跳有跳跳自己的离奇故事。

但真正让我惊讶的是,她所问我的这个问题。

“你不问我,既然我要走,为什么不轻轻松松地走,偏偏还要多此一举杀了那白痴将军,惹得你们姊妹全部被那些垃圾宰光?”我倒是很好奇:“而是问我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

“省省吧火鱼哥,你整天这个也懒那个也懒,连打炮都喜欢我在上面摇,你根本不是去刺杀将军的那块料。”跳跳冷笑,迫不及待地嘲笑她对我的深刻了解:“我一秒钟都没有怀疑,这一切只是悲哀的巧合。”

“是吗,哈哈。”我这次是真的笑出来了。

的确是啊,这些命运乖违的妓女,早已习惯了被命运恶形恶状的吞噬,不管命运再如何离奇诡谲地扑向她们,她们虽懂得害怕,却早已接受了厄运里的一切理所当然。

“但你要走,为什么不带着我?”跳跳脸色冷冰。

我笑啦。

原来这就是女人啊。百分之九十九由做爱所需要的构造所组成,其余的百分之一绝对是累赘设计,用来自我烦扰与困惑男人。这一世的我明白了,不晓得上一世的我明不明白过。

“走就走了,哪有什么为什么?”我笑着反驳:“我还睡着你的时候,我有说过走的时候要把你当行李箱带走这样的话吗?我承诺过你这只鸡什么啦?”

跳跳沉默了。

这个沉默不晓得是不是同样是练习很久后的佳作。

过了很久,大约十多分钟吧,跳跳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慢慢我才感觉到,她的沉默是不得不献给我的,属于她自以为是也属于我的记忆。在跳跳的虚构里,属于我的那一部分,恐怕有太多太多的她自行完成的拼图。

关于过去的,关于未来的。关于两个人的未来的。

“你嫌弃我的脸?”

“我从没假装那条刀疤好看。”

“你嫌弃我的工作?”

“我龌龊,不代表就匹配了你的下贱。”

“你不喜欢我?”

“我喜欢,跟你做爱。我也喜欢跟蓝姊做爱,我也喜欢跟阿水小冰桃子任姨雪雪小笨蛋波娃大奶宝肥妹娃娃阿水阿贞阿银阿露做爱。”

“你阿水说了两次,你到底有多喜欢跟阿水做爱!”跳跳大叫。

我转头看向那年轻的同行,用华语说:“喂,我想你又该踢我一下了。”

年轻的同行正在喝我买来的第五瓶啤酒,他笑了笑,看向电视画面里的雇主,跳跳大叫着我想这位同行想必也听不懂的柬埔寨方言,但我还是又挨了一脚。让我差点翻下床的重重一脚。

“现在你还想知道什么?”我舔了舔不断流下的鼻血。

“你一声不响地走,我会杀你。但我会自己拿刀,拿刀,拿炸药去杀你,因为那是我跟你之间的事。”跳跳的脸色从屈辱的涨红转成残酷的冷白,说:“我可以失败,我可以死。但今天不行。”

“所以你是为了你的姊妹?”我不得不笑,否则我没把握我脸上是什么表情。

“如果屠杀只是巧合,你为什么不帮我们姊妹报仇?”跳跳压低声音。

如果不刻意轻描淡写地问我,那话里饱满的恨意绝对足够吼破我的耳膜吧。

“因为我根本就不在意啊哈哈哈哈哈哈。”我用力大笑:“跳跳!你明明就那么了解我,怎么会假装不知道答案啊!哈哈哈哈哈哈我还很庆幸那个胆大包天的杀手搞出奇怪的巧合,让我的肩膀从此轻松得不得了啊哈哈哈哈哈哈!还有那些什么都搞错了的白痴黑帮,我也一并感谢他们呢哈哈哈哈!”

大笑的时候,我没注意到跳跳的表情。

因为我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无法看她。

“最后一个问题。”

喔,这么快就到了最后一个问题了吗?真可惜。

这可是跳跳跟我久别重逢的约会呢。

跳跳的声音变得非常非常的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会做出一样的决定吗?”

“不会。”

“……”

我满不在乎地看着天花板:“我会亲自杀了你们全部,这样你满意了吧。”

跳跳的表情我还是不知道。

我完全不在意。一点都不在乎。

或许是电视画面里的跳跳做了一个手势或什么暗号吧,年轻的同行放下不该属于他的我的第五瓶空啤酒,慢条斯理站了起来。

我真好奇跳跳下令赏给我的最后一击长什么样子。

这同行从容不迫地走向我,双手微微打开,手指关节啪啪作响,依照我贫弱的想象,这个小老弟大概是想温柔地捧着我的脑袋,然后瞬间将它旋转到永远也无法回复的状态。犹如那一段夜夜睡在不同女人奶子上的岁月。

虽然这绝对不是我死前最后的画面,我还是专注地看着那双手。

“为什么你要说谎?”跳跳忽然开口。

那双手稍微停顿。

“我不只说谎。”

我淡淡地说:“我还会让你觉得你自己是一个大白痴。”

说完,我从床上弹起来,一拳不偏不倚打中这位年轻同行的下颚。

他短暂失去意识的这一秒里,我用手肘重击他的心口,再一掌劈向他的鼻下人中。虽然无法致死,我想这三下还是大幅缩短了我跟他之间的年龄差距。

此后的半分钟里,我们陷入了极为拙劣的扭打。不管那个小伙子平常的酒量有多好,他实在不该在短时间里喝掉那五瓶啤酒的。这令他最后丢了性命。

我站起来的时候,地上湿淋淋的一片。我将碎裂的半截酒瓶扔在床上。

是的刚刚我自背后解开了手铐。

不需回形针,不需牙签,不需变形的铜片,只用到了我自行折断的半截拇指指甲。

老实说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我有这一个见鬼了的才能,这肯定也是“上一世的我”留给“这一世的我”宝贵的遗产。更重要的是,其实这烂锁从我一被扔在床上不久就默默解开了,所有的问答凌虐都只是我自娱娱人的随意配合过程。

我看着电视机画面里的跳跳。

她也看着我。

我想嘲弄她的计划,但我无法停止打斗过后的喘气。

毫无疑问她正在跟我一样的饭店。究竟是哪一个楼层,哪一个房间,我甚至不需要猜测。我知道,跳跳就在我的隔壁房。就在电视机的后面那间房。

说是出于我的直觉也行。说是出于我刚刚将这个年轻同行用力摔向墙壁的时候,碰巧听见电视机传来的即时回音,也行。我知道跳跳就在隔壁。

这会是跳跳短暂的人生中所犯的最后一个错。

跳跳没有逃走,电视机里的她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瞪着我。

她脸上的那一条刀疤,好像正透过她那充满怨毒的眼神,刻进我的心里。

我拒绝。

休想。少来了。

我假装刚刚的打斗还很喘,喘得我渐渐无法抬头。

“火鱼哥,我诅咒你长命百岁。”

Chapter 33

那晚我走去隔壁房间宰了跳跳吗?

嗯。换个问题好了。

如果你掉了一块钱在马桶里,你会把它捞起来吗?

不会。

因为一块钱太不重要,而为此洗手则太麻烦了。

我喘成那样,当然没有伸手进马桶把那一块钱铜板捞起来。

其余也没有什么好峰回路转的。

我回到了南韩,第一站就去了刘铮哥的咖啡餐车。

我没有带着枪去,因为用不着。

他的餐车还在,老婆有在,理所当然地都在。

脸皮很厚的刘铮哥帮我点了招牌起司蛋糕,还有一杯不怎么样的咖啡。

“你活下来了。”刘铮哥一点也没有感到不好意思:“简直跟诗一样。”

跟诗一样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如果真的像一首诗,也是一首烂诗。

“我无所谓。”我切着蛋糕,跷着腿。

“杀手不是征信社,通常我们不搞侦探的事。只是这次雇主给的资料,我不需要请鬼子调查就知道她要找的人是你……”刘铮哥笑着说,只差没有比手划脚:“你说有没有这么巧?”

“我说我无所谓。”我是说真的,我真的无所谓。然后咖啡一饮而尽。

刘铮哥递给我一个纸袋。

“很好,那我们就继续公事公办下去。”

那里面装了谁的照片,我无所谓。

是土豪劣绅抑或是贩夫走卒,我无所谓。

在哪里杀他,我无所谓。

什么方法什么时候什么特殊要求,我都无所谓。

我只要可以把枪里的子弹都射出去就行了。

我想机会不只是留给准备好的人,还是留给真正渴望机会的人。从那一天起我决定自己找自己的麻烦,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尽其所能地招惹不该陪葬的人。

如果能遇到刚好巡逻路过的警察就更好了,纵使没有一次令我感到威胁。可以可以,我当然可以承认我喜欢看着那堆无辜的人被卷进别人的悲惨命运里,仿佛我跟我的子弹所制造出来的不公平越多,就越能够稍微平衡一下这个世界的另一个不正常的极端美好似的。毕竟那种美好多不真实啊,所谓平凡快乐的人实在不该存在的不是吗?

那太不合理了,接近虚构,虚假。我得一枪一枪把他们从我眼前击碎!

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可以回到我说故事的起点了。

还记得吧,我正坐在首尔一间百货公司挨着大片落地窗的咖啡店,一边用手指敲着早已喝完的咖啡,一边欣赏那群警察跟医疗人员为我的杰作忙进忙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哈哈。

现在的我已经干了三年又三个月的杀手,“火鱼”这个代号成为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只要我的手上有两把枪,以及无限多的子弹,我有自信能大摇大摆到任何一个地方干掉任何目标——这也是江湖上对我的评价。

我好像渐渐披上了传奇的色彩。

是吧?像我这种高手,当然有很强大的杀人需求!

刘铮哥那种货色的经纪人能接到的案子始终无法满足我,所以他推荐了另外三个经纪人帮我接单,一个是香港的“火柴头”,一个是日本的“船井先生”,一个则是台湾的“烟斗太太”。

有了这三个经纪人一起下单,我在亚洲到处飞来飞去,四处开枪,十分过瘾,有时候我觉得两只手真是不够用,如果我有三只手或四只手就更好了,那样我就可以一口气拿更多把枪跟更多人对干。

偶尔我玩得太凶把自己逼入险境,我也觉得十分好玩,反正最后还不是化险为夷。只是跟我配合的鬼子都是固定那一个臭三八,那些经纪人都说,难得那个鬼子可以忍受我,叫我不妨也继续忍耐那个贱女人吧。呸。

时间是所有人的敌人。

不知道是不是职业倦怠,我渐渐觉得光是解决目标跟拉路人下水有点无聊,毕竟目标在明,我在暗,一切都太容易。相反的我更期待同样躲在暗处的跳跳。

那一晚我懒得杀掉的跳跳,从没有放弃帮她一堆刀疤姊妹报仇的心愿。

这实在是太棒了太好笑了。

当过妓女的女人很难再靠别的方法赚钱,跳跳肯定还是在卖,她脸上那条疤肯定让她卖得很差。我这么难杀,要杀我可不便宜,大概每隔好几个月跳跳那个丑女才能存够钱买新的杀手试着把我干掉。

但真是抱歉啊跳跳,或许是我的第六感越来越敏锐,又或许是一分钱一分货,跳跳能请得起的杀手实在不够看,每次在对我动手之前,都被我早一步发觉不对,一场敌暗我明的暗杀往往演变成瞬间的对决。

跳跳买了四个越来越差劲的杀手想杀我四次,当然我四次都活了下来。

或许是应验了跳跳那晚的诅咒也说不定。

而她对我的恨,也是绵绵无期吧。

Chapter 34

今天下午我又去了一趟台湾。

不是杀人,而是去试着杀人。

至于试着杀谁,哈我还能试着杀谁,当然是试着杀掉那个听了我太多唠叨的心理医生。其实呢这件事我已经试了很多遍了,但一直都恍恍惚惚无法成功,说起来真是又丢脸又好笑。

一开始我只是借着出任务的机会到台湾,顺便去那间私人精神科诊所挂号,跟他说说话,领教他敷衍病人的特殊说话技巧,就当作是一种随性的纾压。

到后来我聊上瘾了,还会专程飞去“看病”。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会杀他,不妨在杀他之前占点便宜。但每次我都是莫名其妙走出诊间时才又想起来刚刚忘了朝他身上扣扳机,当真是诡异到了极点。

“所以你今天还是想杀我。”

那心理医生还是一派温文儒雅,为我倒了热乎乎的花茶,为自己也倒了一杯。

“尽力而为啦哈哈。”我躺在大张沙发上,把玩着最新上手的这两把枪:“不管怎样,你都得好好先治疗我才行啊医生,你们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是吧?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医生微笑喝茶,看来不是置生死于度外了,而是根本不相信我会毙了他。

真是天真。

“最近有什么烦恼呢?”医生慢慢放下茶杯。

“一样有职业倦怠,杀人真的是越来越无趣了。”

“那张音乐Demo带的进度呢?”

“忙着杀人啊,所以暂时只录了七首。还差三首我就会寄到唱片公司了。”我压根就不想聊我的摇滚梦了,实际上我只录了四首,没有进度的梦想让我心烦意乱:“不提这个了,反正那也不关你的事。”

医生笑了,识趣地换了话题。

“还是不断梦到你那把紫色的吉他吗?”

“是啊,还是常常梦到那把我来不及带走的吉他,不过它哪是紫色的?我上次是这么说的?不不不,不可能是紫色,我很讨厌紫色,那根本就是很娘炮的颜色好吗哈哈哈哈哈!”我尽可能夸张地大笑。

见鬼了我上次真的说那把吉他是紫色?还是……那把吉他真的是紫色?

“还是你想再聊聊你胸口上的刺青?”医生总是装出一副深感兴趣的嘴脸。

“那有什么好聊的?我连它是怎么刺上去的我都没印象啦!总之就是……”

每次我来这间私人精神科诊所,都会舒舒服服地说起了那一段泰缅边境的荒唐岁月,有时我高兴,就会说得比较完整详细,有时我只是纯粹想来杀一下医生,于是我就随便挑些支离破碎的记忆讲。

每次的大主题都不明,但副标依旧是:“抢劫、杀人、酒吧、帮派、妓女,以及其他”。话说那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光里,每天晚上我都在做爱,不断不断不断地跟不同又相同的女人们做爱,在又湿又热的床上我听了无数我丝毫不感兴趣的可怜女人的故事,在酒吧里一次又一次盘算着要怎么登台演唱的心理折冲,而那些心理折冲都是屁。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老是忽略欧洲那段靠偷窃维生的日子,也不是很喜欢提我刚到泰国时帮毒贩跑腿的混沌时光,而非要从泰缅边境这一段开始说起不可。

是因为我不屑当小偷的日子吗?是因为我厌恶贩毒吗?我想不是。应该不是吧。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重复不停地说这一段窝在女人奶子里睡觉的故事,乐此不疲,大概是每个男人都想炫耀自己可以跟很多女人做爱的关系。

当然了,我每次结尾,都结束在幸好那群妓女被扔到大街上杀光光,我才能够毫无负担地离开那个乱七八糟的鬼地方。每次讲到那一段的时候我都心怀感激,我得费很大力气才能阻止我自己双手合十谢天。

“这个故事我拼拼凑凑听了很多遍了,但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医生用手指捏着一块方糖,将它慢慢浸在兀自冒着蒸气的黑咖啡里。

嗯?医生不是跟我一样喝茶吗……什么时候自己倒了一杯热咖啡?

“关于我那张还没录好的摇滚Demo带吗?我不在乎了真的。”大字形躺在沙发上,我用枪胡乱顶着自己的心窝:“真正的摇滚,在这里。在这里就行了。唱不唱出去都无所谓,我自己知道我是个摇滚歌手就可以了。”

“喔不是,我们前前后后讨论过才能跟摇滚的事情好几次了。”医生两手一摊,笑着说:“我想我是无法说服你在现场拿起麦克风唱给任何一个人听的,这方面我算是一败涂地呢,绝不收费。”

“很有自知之明嘛哈哈。”

“我的问题,其实更简单。”

“请说。”

我摇摇晃晃拿起枪,对着医生后面的书柜假装扣扳机:“咻——砰!”

“你那么强,为什么你不花一点点时间,回去杀了那些黑帮呢?”

“见鬼了我为什么要去杀那些黑帮,有人付我钱吗?我感谢他们都来不及了!”

“听你老是把自己说得那么厉害,你肯定不是害怕黑帮吧。”

“我怕黑帮个屁!我原本就打算把他们通通抄了,只是他们抢先一步而已。”我无可奈何地大声叹气:“可惜啊可惜,他们干掉了那些妓女,我反而没有把他们干掉的理由不是吗?”

“所以你是害怕报仇吧。”医生的身体微微前倾,手里把玩着方糖。

“报仇?我跟黑帮之间没有仇啊!”我啼笑皆非了我。

“你很害怕失去重要的东西,所以,只好假装失去的东西一点都不重要吧。”医生又捏了一颗方糖,轻轻沾着咖啡,一沾一沾的,最后才让它整个沉下去:“这么别扭的个性,真是辛苦你了。”

“什么跟什么啊?别以为你是心理医生,就想瞎掰我的内心世界。”我很不屑。

“你害怕报仇,是因为你害怕你跟黑帮之间有仇恨。为什么你跟黑帮之间有仇恨,就是因为你跟那些妓女之间有情义,而这一点却是你最忌讳的。你拼了命就是不想承认你跟那些妓女之间有情有义,免得你太过伤心难过而崩溃,实在是别扭到了极点。”

“这些都是心理学的教科书教你的吗?”我嗤之以鼻。

“其实每一个人失去重要的东西,都会伤心难过的,而我们伤心难过,也是一种爱的表现,代表我们很在意那些逝去之物带给我们的回忆,那是一种情感痕迹——”

“情感痕迹个什么鬼啊?”我忍不住打断医生的连篇废话。

医生没有生气,只是朝那杯咖啡又丢下一块方糖:“而你,你当然也会伤心难过,而且面对许多至亲朋友的死亡还不是普通的伤心难过,你恐怕是伤心难过到了顶点,所以才会转换成另一种极端的方式去逃避它。”

“啊?”

“不,不只是逃避,你是全面放弃面对自己。你干脆欺骗自己一点也不在意,于是彻底忽略心里的真实感受,甚至在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也拒绝诚实检查自己的感觉。但金先生,你一直是一个内心温柔的人,却用这种残酷的方式对待自己的情感痕迹,这其实是一种另类的惩罚啊。”

“惩罚?我在惩罚我自己?”

我真的快笑死了,他根本是胡说八道啊:“我为什么要惩罚我自己啊?那些妓女会死难道是我的错吗?见鬼了我天天都在嚷嚷我要一走了之啊!坦白说,事后回想起来我真的是太爽啦!那个时候的我根本没有现在的我百分之一厉害,假如那天晚上我还傻乎乎待在镇上,那些黑帮走狗想从那堆妓女窝里把我抄出来搞不好还真的会成功!你知道那些黑帮会怎么先恶搞我才把我交给军队吗?你知道泰缅边境是什么样无法无天的地方吗?我彻底逃过一劫啊我!”

·文}我笑到差点跌下沙发。

·人}“金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那么害怕跟别人有亲密的情感关系呢?”

·书}“够了。”我的耐性已经到达了极限:“谁会跟妓女有情有义啊?”

·屋}“在心理学上有很多针对你这种不敢与人建立亲密关系的精神分析,不过我知道那些分析即使是正确的,你也照样不屑。如果你不屑,那些分析也等同于垃圾。”医生似笑非笑地说:“所以我省下解释药方成分的步骤,直接喂你吃特效药怎么样?”

“特效药?”我跷起二郎腿。

“这样吧金先生,在你的幻想世界里,你是一个杀手,那么你杀一个人的价码是多少?”医生又捏了一颗方糖,轻轻地浸了半颗在咖啡里。

见鬼了那咖啡还能喝吗?等一下别说是给我的啊。

“你想做什么?”我有点不自在。

“我看不如让我聘请你,帮我杀了那些泰缅黑帮的恶棍吧,只要当年有份杀那些刀疤妓女的,通通杀光,一个也不留。既然是我聘雇你,你就不需要把干掉黑帮当作是帮妓女报仇,而是公事公办。银货两讫,怎么样?”

“合约可以是这样没错,但有一点恐怕无法通融。”我冷笑,拿起枪对准医生:“死人是没有办法下单的。”

“……我同意。”医生笑了,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不过汤匙是杀不了人的。”

我愣了一下。

那医生说得有道理,我竟然拿着一把汤匙对着他。

“怎么样?成交了吗?”医生从咖啡里拿出一颗方糖,将方糖放回糖盒里。

这真是玄了,他是在变魔术吗?

那医生如何从热咖啡里还原一颗已经溶解的方糖呢?还是我这次真的见鬼了?

“……”我有点尴尬地放下汤匙,伸手掏枪。

怪了,我怎么也摸不到我刚刚还在耍玩的双枪,好像凭空消失一样。

“怎么?不敢接单吗?”

医生又从他的热咖啡里面取出完好无瑕的一块又一块的白色方糖,非常故意地慢动作放回糖盒里,看得我目瞪口呆。

“我的枪呢?”我全身燥热。

“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你是杀手,我是医生,杀手找医生拿枪,应该没有这种道理吧。第二个问题,你是杀手,我是医生,你找我拿回你的枪,好让你杀了我。”医生笑了出来:“你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我霍然站起,紧紧握拳。

“就算我手上没枪,要把你的头扭下来还不绰绰有余?”

“如果你愿意接这个单,再回来找我吧。”医生笑笑,喝着黑咖啡。

突然一阵怒火攻心,我大步向前,一伸手就扭住了——

一盏路灯。

我的右手,正抓着一盏路灯。

哪里的路灯?

我环顾四周,这里是台北西区最热闹的电影街区,而我正站在熙熙攘攘准备看电影的人群里,怒气腾腾抓着一盏路灯不放。

我面红耳赤地放下手,随即感觉到腰际之间的重量。我那两把手枪一如往昔好端端地插在背后,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那张沙发呢?医生呢?柜台护士呢?那间精神科诊所呢?

我是怎么从……那间精神科诊所走到这里的呢?

不,我是怎么过来这里的呢?

手表的指针告诉我现在是九点三十七分,而我是预约了今天下午三点的看诊,这么大段时间我只是从精神科诊所走到……或搭车……公交车?捷运?还是搭出租车到这条电影街吗?

电影街电影街电影街……电影街?我摸着口袋,还真的从里面掏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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