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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素若菊(女尊)番外-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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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老爹对自己家里忽然多出来的“衍儿的朋友”不置可否,猜测是不是女儿有心纳小侍了,但见男子皮肤黝黑、硬如顽石,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好生养的主,再加上无名无份便住在女人家里,全不顾及名声,心中就有些不乐意了。而刑心素因为两人几次害自家妻主涉险,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去……
只有麟儿,对这位不说话的“黑哥哥”充满了兴趣,他每日除了跟姥爷上街外,剩下的时间几乎全陪在小五的床前,捧来自己喜欢的玩具邀请他一起玩,给他说故事,或者背诗给他听,甚至将自己最宝贝的小兔子带给他看,还允许他摸摸兔子耳朵,让他轻轻地抱一抱……
邹衍暗笑着看到小五由原来地置身事外,到后来不胜其扰地微拢眉宇……虽也曾担心过男人会不会一怒之下对麟儿下手,但见他似乎对自己的事情漠不关心,只有在麟儿确实打扰他打坐练功的时候,才拎着孩子后颈衣物,使了柔劲将他甩出门外。
麟儿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竟是毫发无损!
让在一旁接抱不及、吓出一身冷汗的邹衍狠狠松了口气。
从此,也就随他们去了。
邹衍再叹一口气,收拾情绪,欣喜雀跃地进屋去看第二位不请自来的小客人。
卧房里,烛火“哔啵”一声跳跃摇曳,男人正坐在灯下,埋头穿针引线,嘴角含笑,眉目蕴喜,当真人如暖玉,温润君子。
“可被我逮到了!”俯身握住他拿针的手,邹衍在刑心素耳边“呼呼”吹气。
“妻主。”心素轻笑着躲开,讨饶道,“好了好了。别吹了,不做了……我错了……痒……”
“哼哼,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跟你说过多少遍,这样伤眼睛,而且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邹衍念叨着扶刑心素起身。
“哪那么虚弱,我可以自己起来……”刚想挣脱着自己站起来,被自家妻主一个瞪视心虚地消了音。
生养过一个孩子的男子,自己已经怀胎一个多月却是毫无所觉,直到前几日半夜惊醒,受了些惊吓,又是擦身又是换药,直累得喘气才觉得腹中隐隐有些不舒服。
早上有些见红,邹衍不敢怠慢,连忙请了大夫回来诊断才知道是有了喜脉。说是怀孕初期胎儿不稳,一定要多注意休息,绝对不可太过劳累云云。
邹衍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傻了。
邹老爹笑得合不拢嘴地将大夫送出门,回来后见女儿女婿犹是一副恍坠梦中的痴傻表情,立刻又好笑又好气,难得用力地拧了下女儿的耳朵,在她“啊!”一声惨叫中,收获无数成就感与喜悦感,嗔道:“瞧你!就快当娘了!还没个正形!”
一旁麟儿好奇地睁大眼睛,乌溜溜的眼珠四扫着自己爹亲:“爹爹就快有小宝宝了吗?在哪里?麟儿怎么没有看到?”
刑心素方才回过神来,眼中蕴瞒无数喜悦与灿烂的光辉,笑着拉住麟儿短短的小胳膊,将他绵软娇小的手掌放在自己仍然平坦的腹部:“这里。不过要等很长一段时间,麟儿才能看见小宝宝出世……”
邹衍激动地有些手足无措,几步跨过去,俯□手掌张开又握紧,握紧又张开,终是轻轻地轻轻地、怀着对生命的敬畏与初为人母的喜悦将手叠在麟儿的小手上,一起轻抚孕育着小生命的神圣地带……
“心素,今天有没有感觉不舒服?”邹衍靠在床头,怀中小心地搂着自家宝贝夫郎和其腹中的小宝贝。
“没有,都挺好的。”心素懒懒地拨弄着女人环在自己腰腹的手指,温声应道,“爹今天去布坊替麟儿和宝宝都扯了些布料回来……所以……”
“所以,你就不听我的话,准备挑灯奋战了?”邹衍佯怒。
“哪有那么严重,我不过是边等你边随便找些活干。”
“以后可不许这样。也不许等我。困了累了的话,就先睡。听到了吗?”
“嗯。”
“放心,无论多晚,我肯定会回家的。”
“嗯。”
“哪天找个机会,把麟儿的事跟爹说清楚吧。”
“……嗯。”听你的。
六十 。。。
午夜的轩绮阁,蒙着轻纱,裹着烟霞,丝竹婉转,暧昧销魂。
后院里一间位置偏僻的小屋中,一盏豆灯将灭未灭,光线极为黯淡,一眼望去,倒有大半光景被深藏入不见天日的暗影里,冷清清如幽黑墓地,仿佛隔绝了这世间所有欢闹,唯剩沁凉寒瑟。
男人洗去一身烟尘脂粉,以带束发,和衣坐在软榻上。他单腿屈起,右手无力地垂搭在膝盖上,黑色额发自然下垂,将原本晦暗的面容遮掩得越发模糊不清。
一页薄纸被他牢牢捏在左手里,两指间甚至泛起些许汗意,微染上点点不太明显的汗渍。
他也不知坐了多久,只是灯光渐渐由亮转暗,如今已近油尽灯枯,却是未见他动上一动、移上一移,整个人便如泥塑木雕般,连呼吸都似是停止的。
有那么一刹那,男人僵滞木然的幽深眼珠微微闪动,一直松垂的右手指节渐渐收缩握紧,眼睑用力闭合,牙关紧咬,喉结处不自然地轻微颤动,似用尽全力勉强抑住涌上嘴边的千般情绪万种语句,无法倾吐、无处宣泄……只能于心上高悬一把利刃,越是疼痛流血越要竭力忍耐。
“瑾儿。”下一秒,李然悄悄从窗口跃入,语声黯淡怜惜,眸底那些平日里硬生生压下的思念与情感一分分奔涌泛滥。
“……滚!”男人低垂的脑袋一动未动,连姿势也没有改变分毫,只从喉间艰难吐出一声几不可闻地低吼,更像是一句哑不成调的泣血呜咽。
女人眼中怜意愈盛,苦涩自嘲道:“从未想过,竟有一日,我会成为你苦痛的根源。”她背脊挺直,目光如有实质,牢牢锁住塌上如负伤狮豹般,即便狼狈、也要维持最后一分骄傲的男人,深深叹息一声,缓缓开口道,“近段时日,我会离开风来镇。”
“……”
“有些事情,是时候该去面对。”她淡淡说着,一时听不出情绪,一直背在身后捏紧的单手却是用力至骨节泛白,“瑾儿,你我夫妻,你怨我、恨我,甚至举剑相刺,我也只会引颈受戮,万无半句怨言,但若想此生远离、斩断结发情缘,却是绝无可能!”
女人微眯起双眼,说得斩钉截铁,没半分转圜余地。
艳青终是动了动,却是以手覆面,惨然一笑:“你我、夫妻?……嗬嗬嗬嗬……”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上禀苍天、下谢大地,你是我堂堂正正唯一拜堂迎娶的正夫,如何当不得‘夫妻’二字?”
怪异空洞的笑声嘎然停止。
“滚!”艳青猛然抬头,双眉紧蹙,面容近乎扭曲,眸光绝望而哀恸,愤怒地将手中纸页挥开。
李然毫不退让,目光坚定地与他沉默对视,片刻后,男人就像忍受不了这种坦荡的灼灼视线,双拳握紧恨恨地撇开脸。
“我心匪石!”
半晌,一句低语叹息般传来,饱含无限情深与坚毅……
再抬首,屋中已仅余一人。
圆桌上,最后一点垂死挣扎的红色星火湮灭,整个世界又陷入一片冰冷的黑暗之中。
**************
大姐要回京城,这个消息对于邹衍来说可算意料之中,只不过没成想会这么急。
李然从怀中掏出一封署名李慕可的信件,言明娘亲于十日前中风,如今瘫痪在床、病情益重,请长姐早日回返。此地与京都相隔千里,就算快马加鞭,也得走个近十日,如今算来,这已是快二十天前的事了,也难怪大姐要即刻动身,但是大姐夫那边……
“三妹,我此次进京,一不为尽孝,二不为报复。”李然音色低沉,眉宇间笼着淡淡倦意,却比当初少了几分沉郁茫然,显得越发冷静坚定,“只想早日做个了结,也是将本属于瑾儿的东西讨要回来。不过这样一来,瑾儿就要托你多加照拂了。这里有五百两纹银,你先收好,我定会在一个月内赶回来。”
“我明白,大姐。”她若想和诸葛瑾安度一生,除了隐姓埋名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所以为免后顾之忧,这一趟京城之行是必然的。
邹衍将银子收好,郑重点头应道:“但要有我一天,一个月后,我会将大姐夫毫发无损的交到你手上。”不过,想到言墨狮子大开口提出的一万两赎身费,又有些无奈了,叹道,“嗟,言墨管事这事做得可有些不地道了。”不然,大姐也不必这么急着赶回京城……
——难不成是……因爱起怨?
邹衍不由兴味地胡思乱想。心素最近有了喜讯,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精神异常亢奋的状态,若不是还有大姐的事需要烦恼,怕不得乐得飞上天去。
李然忍不住莞尔,无奈地轻摇头,见到结拜姐妹如此幸福,眉梢眼角也不禁感染上些许喜意。
——爱着的人如今还活着,而且就在离自己不远处,尽管前路坎坷漫长,但是,比起那些在战场上永远长眠的姐妹们,自己也已经比许多人幸福太多了!
“瑾儿本是官倌,言墨也有他的难处,况且在商言商,小衍你哪是为我鸣不平,该不会是打扰了你陪夫郎的时间,你在跟我抗议?”
“可不是?所以等你小外甥出生,麻烦大姐包个大红包,堵住小妹的嘴巴,否则我会一直嚷嚷说那时候大姨不待见他……”
……
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放不开的心,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六十一 。。。
老爹那边果然轻松过关。
万事俱备,小小宝贝的到来便是那阵欠缺的东风,邹老爹即便一时有些气愤懊恼,但一个是自家女儿,一个是怀着孩子的“重点保护对象”,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是自己疼到骨子里、成天“宝贝”“心肝”叫着,每晚和自己钻一个被窝的自家娃,唉……这口被人忽悠的怨气便就这么转移到合起伙来骗他一个老人家的李然身上。
不过如今的李然正奔跑在回京的康庄大道上,小邹童鞋很不厚道地表示:为了维护家庭内部和谐,这个黑锅就决定由大姐背了吧!
小五伤势渐好,如今自己多注意些也能下地缓缓走动。邹衍夫妻对他惊人的恢复力感觉吃惊,但也有些怜悯。想他一个男儿家,受此重伤却是一声不吭,似是早已习惯这些血腥疼痛,性子也淡漠安静过了头,也不知他这些年来到底怎么过的。而心素,自从怀孕后,他的性情越发宽厚,与小五相处越久,对他的印象也逐渐改变,近来妻主不许他做这个不许他动那个,便揽下了照顾伤员的活。
邹衍一想,小五这人虽然危险,但目前看起来并不具攻击性,而且他非常不喜人近身,即便是最开始的几日,也非得挣扎着什么都自己来,现在他能走能动,心素说是照顾他,也确实是没什么事情可干,便也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她其实是有些抱着看好戏的不厚道心态,想看两个“闷葫芦”如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相对……
可惜,某衍的希望注定要落空;事实证明,两人相处地竟是异常……和谐。
心素裁剪衣物,小五发怔;心素穿针引线,小五呆看;心素以目相询,小五收回视线撇过头;心素端来请小杉帮忙熬好的汤药,小五接过,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然后……一饮而尽……
等邹衍傍晚回家,刑心素早已乖乖地回屋躺靠在软椅上,闲闲翻几页邹衍淘来的野史逸闻、风土人情……听外堂传来麟儿兴高采烈地对刚到家的妻主讲述今天一天都做了什么,遇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以及公爹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帮腔和补充……他掩卷勾唇,左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小腹,轻阖眼睫,无声微笑起来……
邹衍走进里屋,看到得便是这样一幅安宁静雅的小憩画面。
她轻手轻脚地走至近前,才发现男人满面笑意,睫毛微颤,圆润的眼珠子在薄薄眼睑下悄悄转动……
“竟给我装睡!”邹衍轻嗤一声,佯怒般象征性捏住他的鼻子,“看妻主大人我像小贼般溜进自家夫郎房里,是否……甚为有趣,嗯?”
心素既不惊也不躲,只忍笑睁开双眼,深深看入女人的眼中。
黑眸如星,人温如玉,男人从内至外散发的恬静与满足让他整个人都似蒙着一层莹润的光泽,透着醉人心弦的暖意……
“天!你这是犯规!”邹衍哀嚎一声,俯身抱住自家男人轻蹭,“不要这么看我,不许笑得这么勾人……我待会儿还要去轩绮阁,呜,都怪你,害得我不想去了……”
刑心素被她这么一闹,手中书册“嗒”一声落在地上。他哭笑不得地推了推邹衍毛茸茸的脑袋,实在不知妻主这一“笑得勾人”的评价,究竟是从何说起。
“妻主……”心素低唤,手指绕过来,挠挠女人的后脑,“去吧,姐夫等着你呢……”
邹衍只作未闻,继续蹭了两下,耍赖够了,才半抬头扮可怜道:“我大概是这世上最悲切的女人了,被自己的夫郎亲自赶去楚馆秦楼,还欢天喜地不带一丝别扭的。”
刑心素好笑地拧了拧她的耳朵,片刻后,轻叹一声,笑意渐渐收敛,眼中浮现悲悯与感伤:“姐夫心中的苦与痛我无法体会,但想来只会比我当初挣扎千倍,明明相知相许,却不得不逼着自己远离,此种滋味……”
“好好,我去,我去……”见男人越说语气越发黯淡,邹衍连忙举手投降,凑上前去亲他一口,咂舌道,“不过还真是挺佩服大姐的,半个月来几乎不眠不休将多年来写的东西整理完善,就为了讨自家夫郎欢心,希望他回心转意……呵,这才是真正的‘情痴’!”
她起身捧出大叠稿纸,从上抽出几张,又小心地将其余手稿放了回去。
“妻主,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每次只带几页?却不肯把大姐写的东西一次全交给姐夫呢?”心素坐起身子,满是疑惑。
邹衍闻言,眉峰微挑,黑褐色的眼珠滴溜半转,道,“我又不是让他钻研兵法,大姐如此耗费心力,我自得让他也好好体会体会。”最主要是,若没有这个筹码,人大姐夫压根儿鸟都不鸟自己一下,想起来就……呃,郁闷!
大姐曾说过,姐夫出生前,诸葛瑜便血染疆场,但他一直对这位赫赫声名、智勇双全的“战神”祖母敬仰有加,他小时候听多了身边众人对诸葛瑜各种战绩的描述,便萌生一个心愿,想在有生之年,亲自走一遍当年祖母所有战斗过的地方,更希望能编纂一部兵法书籍,将诸葛瑜一生经历过得大小数千次战争做个总结,以遗后人。但他轻易不能离开京城,便将这一宏愿告诉了李然。沙场拼杀四五年,万里寻夫两年多,李然走过的地方不计其数,却从未有一刻或忘诸葛瑾的心愿,四处走访、派人打听……到如今虽然才收集了一半,但那堆厚厚的资料、地图、消息、传闻……早已堆满了大半间屋子,从这么多纷繁复杂、真假难辨的东西里整理出具有逻辑性、可信性、价值性的东西,也不知她到底耗费了多少心神。
——唉,也真是两个痴儿!
大姐这么聪明的人,却忘了,此时她待他越好,他越是会痛苦,而他……无异是在饮鸩止渴,最近几日姐夫眼中的矛盾挣扎,连她都不忍心再看下去。
心素以前说过,彼时他犹豫能不能接麟儿回来,言墨当时静坐半晌,只摇头丢下一句:“若不是自己放过自己,别人是谁也救不了你的。”
现如今,到了大姐夫这里,想要让他想通……恐怕难如登天……倒不如下贴重药,算是死马当活马医?唔……不过,这事还得大姐回来才能从长计议……
邹衍盘算着出门,在门口遇上正徘徊在自家门口的年杉:“小杉,怎么了?有事吗?为什么不进去?”
年杉欲言又止,咬着嘴唇,双手又没了处可摆放的位置。
这是她紧张起来的惯有表现,邹衍飞快翻了个白眼,温声安抚道:“慢慢说,不着急,我听着呢。”
等年杉终于攒足勇气,吞吞吐吐将事情说清楚,邹衍的脸沉了下来。
“雷小宝借酒浇愁近半个月与我有什么关系?她就算真喜欢轩绮阁的艳青又与我何干?小杉,我将你当做自家妹妹,你别让我失望!回去告诉那怂人,我邹衍瞧不起她!不思正途、不求上进,整日里醉酒发疯,她懂个屁得喜欢!她了解他吗?她知道艳青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还是说,她为艳青做过哪怕一件事情?嘁!什么玩意儿?!”见年杉低垂着脑袋,一副眼泪汪汪、羞愧欲死的表情,邹衍长叹一声,声音缓和了一些,“小杉,你是个老实孩子,姐姐把你当亲姐妹,才会跟你直说,以后尽量少跟着她们掺和些有的没的。”
邹衍安抚地摸摸年杉的发顶,再次轻叹:“我要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好吗?”
留下年杉一人呆站许久,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番外四 诸葛瑾视角 。。。
从长长梦魇中挣扎着惊醒,我蓦然睁开双眼,四周黑暗空寂,既没有无数火把血光,也没有侍童尖厉地喊叫“走!走!——公子快逃!”我颓然地长吐出一口气息,松开一直攥紧被褥的汗湿双拳,抬掌覆盖上整个脸颊,只觉得说不尽地疲倦……无悲、无痛,只是,累。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我披衣而起,借着月光点燃烛火,拿出未看完的书册……却总也静不下心来。
桌案上大喇喇铺着几页被人“不小心遗留”的手稿……
我双目紧盯手中书册,另一只手却是不自觉越捏越紧……漫长的半盏茶后,我长叹一声,终是挫败地将书合起,放置一旁。
自懂事起,祖母便是我最为崇敬之人,所有人都在跟我说她的英勇、她的智慧、她的胸襟、她的气魄……只有娘亲,在我小的时候,曾有一次抚着我的头轻咳着叹了口气:“我的小瑾儿,有这样的祖母,不知是幸……咳……还是……唉……”
这是我在一片赞美崇仰声中,听到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质疑,记得当时年纪尚小的我很响亮地回答道:“娘你怎么了?当然是幸运的!”
天下闻名的“战神”诸葛瑜,而我是她唯一的外孙,怎么不该骄傲?
年纪渐长后,便也逐渐明白娘当年叹息里的无奈。夹缝里求存的尴尬地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祖母的威望既是一把保护伞,使得朝廷不敢轻易动诸葛家,却也埋下了最大的隐患,尤其是当年跟着祖母东征西讨、流血流汗、从尸山血海中滚爬出来的各位祖婆姨娘,个个赤胆忠心,可脾气秉性却和当年一个模样,火爆桀骜、倔强难驯。娘亲拖着病弱的身体竭力支撑约束,也只勉强换得和京城人众表面上相安无事、和平相处的局面。
她有时会自嘲感慨:我们这是走在危险的悬崖边上,不知什么时候,就是覆顶之灾。
爹听了,只从从容容、数十年如一日地将母亲每日要饮的药汤端至床前,盯着娘垮着脸一饮而尽,接口道:“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只要每日问心无愧,即便就是明日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娘温柔地看向爹,只轻笑着摇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爹爹上前替她抚背顺气,咳意稍平,她顺势握住爹的手腕,两人相视一眼后,对我说道:“与其战战兢兢,每日为不可预知和控制的事情愁眉苦脸,爹和娘倒反而更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
——爹娘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
彼时的快乐幸福而今成为无尽地悔恨与痛楚,我宁愿永远没有听到过这句话,我宁愿一辈子不习兵法、没有好奇,我宁愿此生从未遇见过……她。
劫数。
见汝,误终生……
我向娘禀明心意,她面色不佳地沉思蹙眉,咳嗽半晌后,方苦笑道:“瑾儿,你倒真给为娘出了个难题。”
我明白,兵权,一直是我诸葛家的大忌,帝皇逆鳞绝不可触,若李慕然是沿袭爵位的继承人,那不用娘多说一句,我自会离得她远远的,只盼今生再没有任何交集,可……她不是。
她是闲坐街头、衣衫褴褛、气定神闲的李慕然,她是秉性正直、偶尔有些小促狭的李慕然,她是个被家族放弃、却靠着自己流血拼杀一步步重新爬上来的李慕然,她是我认识了五年多,引为知己良朋,不知不觉间竟情根深种的李慕然!
——我,无法放手。也,绝不放手!
任性总要付出些代价的。
被李舒庆招见,我含笑饮下那碗让人断子绝孙的“绝育汤”。
好一个天下兵马大元帅!好一个关心女儿性命前程、家族兴衰的好母亲!
从此,诸葛家血脉断绝,“战神”一词成为绝响,太多长久来寤寐难安、如芒刺在背的人可以大松一口气了。
而我,嗬,只不过,再也无法得知当一个父亲是如何的滋味……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遑论是如此显达世家……我会看着妻主迎娶其他侧室,为她诞下麟儿、延续血脉……我会和其他男子一起称兄道弟、亲亲热热、共同侍奉妻主……
我一步步稳稳迈出李府,背脊挺直、步履从容……自觉此生从未花过全副心力于走路上。
在街上遇见着急赶回来,一头汗水、满面尘土,快速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未来妻主时,我还很温柔很自然地朝她笑了笑。
“你母亲同意我们的亲事了。”多好……
她似是惊喜坏了,呆呆站了一会儿后,猛得紧紧握住我的双手,目中迸发出灼热的狂喜与炫目的光彩:“瑾儿,你在颤?”
“嗯?……噢,高兴。”我高兴……
********
回到家中,爹狠狠给了我一巴掌,打完了便又心疼地骂我傻,我有生以来,从未见过他哭,这一次却被他的眼泪震住了。
而娘说:“你既选了这条路,就别后悔地走下去吧,顺心就好。”
“嗯。”
顿了顿,她又道:“其实也不完全是坏事,起码证明李舒庆是真的准备让你进门。”
“嗯。”
“傻孩子,诸葛家本就是前朝遗物,早该随之作古了。只不过娘贪生怕死,想拖着这破败的身子再多看这花花世界几年,再多陪陪你们父子几日……”
“……嗯。”
“去吧,让你爹帮着好好准备准备,我诸葛家要风风光光把儿子嫁出门。”
“娘,爹。”
“嗯?”
“我不后悔。”
“……那就好。”
**********
言犹在耳,物非人非。
我再也不愿去回忆成亲那晚及至后来发生的种种种种,即便它们日后夜夜入我梦中,一刻不得安宁。
贬入贱籍,发配流放,途经菜市口出城的时候,我坐在囚车里,木然看着地面上大片大片干涸的刺目殷红,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凝散不去的血腥味,耳边有人在说及前两日诸葛一家及其旧部被集体砍头的惨状,我只觉中人欲呕,即便腹中数日粒米未进,却是吐得撕心裂肺、昏天暗地……
车行数十日,有强盗来袭,却是见人就杀,我浑浑噩噩,闭目等死,心中一个声音冷笑不休:终是来了,能忍这许多时日,真不愧是成大事者!
耳边“哐当”一声,却是有人斩断锁链,于刀光剑影中救我出去,可她们只有两人,势单力孤,只打开牢笼,让我独自逃生,便又转身挥剑迎向来袭众人。
我呆坐片刻,只觉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但想及病弱睿智的娘亲、坚韧要强的爹爹,以及那诸多疼我入骨的婆姨叔伯……如今都已化为一腔热血、满堆尸身……
——嗬,诸葛瑾,你,有何面目去见他们?
我跌跌撞撞逃出那里,浑然不觉衣衫褴褛、乱发披散,在野地里躲了几日,终是支持不住昏睡过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人捆绑结实,如猪崽般搬运上山。
原是刚脱虎口,又入狼窝。
我成了一群山贼的木头玩物。玩腻了,也就扔到秦楼楚馆换两个酒钱。
我从未想过此生还会再见到……她。
我恨她!
我当然恨她!
若不然,该如何解释两年来,我无数无数次想起她时,如行尸走肉般的麻木里,突生出一股切齿冲动,恨不得食其肉啃其骨,恨得连整个心脏都几乎皱缩起来。
——我要让她痛!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深深攫住了我,令我振奋、令我着迷……
品鉴大会上,看到她震惊、痴迷、狂喜又痛不欲生的眼神……
我想,我成功了。
可是,为什么……我的左胸腔内还是这么痛,沉沉的、闷闷的、甚至比以前尖锐鲜明得多?
——李慕然,你走开,离得我远远地,远远地……
我诸葛瑾一辈子没求过任何人,只请你……放手!
六十二 。。。
邹衍一直很奇怪,那位曾被小五称作“一”的女杀手特意指出“小五很纯粹”是什么意思。如今相处近一个月,她算是明白过来,这娃哪是什么纯粹,简直就一野生生物。没有是非观念,没有善恶之别,全靠本能和直觉生存,天真而又残忍。
他对邹家一家人,由原来的警戒防备到如今渐渐习惯,特别是麟儿和心素两人,偶尔还能和他平和地交谈几句。
他无父无母,从小便在组织里长大,每日除了练武就是相互厮杀,胜者取代败者的地位,败者则只有死路一条。他运气不错,一路下来,虽然几次差点丧命,但总算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干掉了对手。这次受伤就是因为排名第六的‘六’找到了他,她一击之下,偷袭成功,他则勉力逃亡,后来碰到了来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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