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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 卷六 太极卷-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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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太极卷 篇一 之
二百六十二隻金龜子
'日'夢枕貘
一
阳光照在红叶上,闪闪发光。
午後阳光,正缓缓回归天边。
方才映照整个庭院的阳光,现在只晒得到较高的草丛叶尖。自西侧伸长的瓦顶泥墙阴影也罩上红叶树根。
开著黄花的败酱草丛,在逐渐西斜的阳光中露出头部。
秋阳正悠然步入垂暮。
“真是安详的一天。”喃喃说著这话的,是源博雅。
博雅坐在窄廊,视线投向庭院。
此处是安倍晴明宅邸——
晴明支著腿坐在博雅面前。背倚柱子,双眼半睁半阖,眯著眼、痴然如醉地倾听博雅的声音。
晴明细长白皙的右手指尖,举著只剩半杯酒的酒杯。
“晴明啊,这样坐著观赏庭院,那些花草树木、风啊、阳光啊,看起来很像在弹奏一首大自然乐曲吧?”
博雅手中的酒杯,已经空了。
不久之前,博雅便喝光杯中的酒,只是还未将酒杯搁在地板。
“今天一整天,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都沉浸在大自然乐音中。”
博雅仰头望著屋檐上方的青空。
青空弥漫著秋阳。秋阳朗朗,宛如响彻高空风中的嘹亮笛声。
晴明不作声。
看样子,即便是自博雅双脣中断断续续流泻出的声音与话语,听在晴明耳里,也像大自然乐音一样。
中午前,博雅就到晴明宅邸。
“今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大好日子……”博雅望著晴明说,”结果突然很想来看你。”语毕,靦腆微笑。
之後,两人无所事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著,坐在同样的窄廊上,一整天都眺望著秋日庭院。
偶尔,将近半个时辰,彼此默默无语。
长时间的沉默,对晴明与博雅来说,丝毫不感觉痛苦。
博雅在自己的酒杯斟满了酒,也在晴明的酒杯斟满了酒。
两人悠闲自在的喝酒。
蜜虫、蜜夜均不在身边。
只有他们单独两人。
宅邸内不见其他任何人,只有酒瓶空了时,蜜虫会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酒瓶内添酒。
博雅早已让自己所乘的牛车回去了。
归程时,晴明应该会让博雅乘自己的牛车;若没牛车也无妨,顶多徒步回家。以前博雅也曾不乘牛车徒步来到晴明宅邸,或徒步回家。
这是家常便饭。
此男子有时会满不在乎地做出宫廷之人不应有的行为。
而这些行为对博雅来说,全然不以为意。
“话说回来,晴明……”博雅似乎想起某事,向晴明搭话。
“什么事,博雅。”晴明仍半眯著眼回应。
“你听过惠增上人的事吗?”
“醍醐寺的惠增和尚?”
“嗯。”
“怎么回事?”
“这是十天前,惠增上人自己说给皇上听的。这事非常奇异,所以皇上又说给近臣听,最後传到我们耳里。”
“喔,那应该是他老是无法记下《法华经》中某两字的那件事吧?”
“原来风声也传到你这儿来了?”
“那又怎么了?”
“不怎么了,我只是觉得这世上还真有此咄咄怪事。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很有道理。刚刚望著庭院,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这事。”博雅说。
博雅所说的惠增上人之事,是这几天宫中公卿贵族间的热门话题。
事情是这样的:
伏见醍醐寺的惠增上人,是年轻时便有”其才盖世无双”之誉的秀才。
不但短时间内便将《仁王经》、《涅盘经》默记下来,而且能以比阅读更快的速度,轻松将之背诵出来。
然而,当他接著想默记《法华经》,却遭受挫折。
《法华经》是长篇的大部头经典。要全部默记当然非常困难,但据说惠增几乎已全部背下。
不过,只有两个字,惠增怎么也背不下来。
这两个字正是《方便品》中〈比丘偈〉里的”瞻仰”一词。
相视怀犹豫
瞻仰两足尊
经文内容如此。
所谓”两足尊”,指的是佛陀;”瞻仰”则是仰望佛陀之意。
而”瞻仰”一词,无论惠增读了多少遍,总无法默记下来。
他通常边读经典,边屡次重复背诵内容,待觉得应该已暗记下来而阖上经典,当下就忘了那两个字到底是什么。
这到底怎么回事?
若说脑筋不好才无法默记,那《仁王经》、《涅盘经》也应该无法默记才是。
即便是《法华经》,除了那两个字,其他内容几乎都可以倒背如流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致使他无法默记这两个字?
为了探讨原因,惠增到长谷寺闭居了七天。
“祈求大悲观世音让我能够默记此二字。”惠增如此祈祷。
结果,第七天黎明,一位老僧出现於惠增梦中。
那老僧告诉惠增,自己是观世音菩萨的使者,并说:
“老身来帮你默记那两个字吧。”
接著又说:”首先,你无法默记《法华经》那两个字的原因,在於你的前世因缘。”
“我的前世?”
“你前世是播磨国贺古郡大愿寺的僧侣。某天,你面对火盆诵读《法华经》第一卷经文时,凑巧飞来两粒星火,落在你手上的《法华经》,烧掉了两个字。那两个字正是『瞻仰』。而你还不及补写那两个字,就过世了。那部《法华经》目前还在大愿寺内。你只要到那寺庙,再度拜读《法华经》,将那烧掉的两个字不上就行了。如此,你应该可以默记那两个字吧。”
老僧说毕,惠增便醒过来。
第二天,惠赠立即整装出门,前往播磨国大愿寺。
汇增说明缘故,请对方待他到经堂看那部《法华经》,果然其中一卷经文中,有烧毁那两个字的段落。
惠增在经文上黏贴新纸,补写上”瞻仰”二字,结果当场就能默记整部《法华经》了。
事後,惠增将这段经验说给皇上听。
二
“原来与当事者毫不相干的事,也会结下这种因缘……这世上真有种种玄妙莫测的力量。”博雅将空酒杯搁回地板,这么说道。
“这是咒的一种……”晴明低声说。半眯的双眼,依旧望著庭院。
“咒?”
“嗯。”
“喂,你是不是又打算把问题化简为瀪了?”
“没那回事。”
“有那回事。晴明,你每次都在我好像领悟了某道理时,就提到咒,把问题变得复杂。”
“我没有把问题变得复杂。人活在这世上,本来就无时无刻向某物施咒,也无时无刻被某物施咒。”
“……”
“博雅,你听好。”晴明的视线移到博雅脸上。
“听、听什么?”
“吃饭时,你会用筷子吧?”
“嗯,嗯。”
“你用筷子的时候,便已经施咒了……”
“什么?我不懂。”
“那我问你,何谓筷子?”
“什、什么?”
“所谓筷子,追根究柢,不就是木条而已吗?对狗或牛来说,那只是木条而已。但是,人只要握著那木条吃饭,木条便不是木条,而是筷子了。”
“嗯、嗯……”
“换句话说,你每天吃饭时,都在向那木条施『筷子』的咒。”
“可、可是……”
“可是?”
“我是说,那有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
“什么?”
“不怎么样,所以才了不起。”
“你是说,每次我们渡桥时,都在向那本来只是木头的东西施『桥』这个咒;住在家中时,也想本来只是木头的东西施『房子』这个咒,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正是。”
“这、这不就是……”博雅结结巴巴,看似思索适当词句。不久,才说出:”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正是如此,博雅。我们都天经地义地生活在咒的世界中。”
“这……”
“同样施『碗』这个咒时,普通人使用的碗,与心上人使用的碗,两者所中的咒,性质又完全不一样。无法默记经典中的文字,穷源推本,跟咒的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晴明,你是不是在唬我?”
“我没唬你。”
“不,你在唬我。我刚刚还自以为好像领悟到什么道理,被你这么一说,到底啥是啥,我现在完全搞混了。”
“那真是抱歉了。”晴明望著博雅微笑。
“跟我赔罪我也不会开心的。”
“被生气,博雅。”晴明将握在指尖的酒杯搁在地板,说道:”好像有客人来了。”
三
有人正动作迟钝地绕到宅邸一侧,走进庭院。
是个身穿绿色便服,胖墩墩的男人。
那男人双眼宛若大田螺,既大又圆。鼻子很低,没有嘴脣。走路时深深弯著腰,几乎是以四肢著地匍匐前行。也没有耳朵。
那男人用双膝、双手拨开败酱草丛,走进庭院,停住脚步。
晴明向立在败酱草中的男人说:
“吞天,无所谓,让他们进来吧。”
大概听到晴明的吩咐,名为吞天的男人微微点头,再缓慢转身,与进来时一样,动作迟钝地离去。
“那是?”博雅问。
“那本是住在广泽的宽朝僧正大人池子里的乌龟。由於某种机缘,现在住在这里。”
“是式神?”
“可以这样说。”
晴明点头回应时,吞天再度饶过宅邸一侧,出现在庭院。
这回不仅吞天一人。他身後跟著三个人影。
走在前头的,是一位身穿带绿淡青色便服的少年。少年身後有个身穿黑色狩衣的高个子男人,及一个身穿破烂窄袖服的童子。
吞天站在刚刚那块白酱草丛中,微微颔首,又慢条斯理离去。
白酱草丛中,剩下三位来客。身穿黑色狩衣的男人,额上的乌帽帽檐前垂著一块四方形黑布,看不到他的脸。那块黑布,看似用薄纱制成。
“久违了,露子小姐。”晴明向身穿带绿淡青色便服的少年说。
“晴明,你、你说什么?”博雅惊讶地望向晴明。”露子小姐不就是橘实之大人的女儿吗?”
今年夏天,晴明与博雅都因赤蚕蛊事件,而同露子姬见过面。
“是的,我们眼前这位来客,正是露子小姐。”晴明说。
博雅仔细端详少年,然後小声”啊”地叫出来。
“露子小姐!”
“久违了,晴明大人,博雅大人。”
身穿青绿色便服的少年——露子姬,像是回应博雅的呼唤,以清脆声音说道。
“其他两位呢?”博雅问。
“是蝼蛄男和黑丸。”露子说。
蝼蛄男是帮露子收集毛毛虫的童子。而黑丸则是从卢屋道满所制的赤蚕蛊中孵出的式神。按理说,他外形应该像蝴蝶般有对翅膀。
而眼前的男子外表似人。看样子,他大概把翅膀折叠起来,不只藏在什么地方了。
“黑丸吗?”晴明问。
“他眼睛跟普通人不一样,只好用黑布把眼睛盖住。”露子边说,边环视晴明的庭院。”这庭院真漂亮。”
宛如将山野一隅割下来,在整个移到此处的庭院。
“我记得上次也说过,我很喜欢这庭院。”
“谢谢。”晴明点头,再问道:”你有急事找我吗?”
“不是急事,但这事非常有趣。”
“有趣?”
“是晴明大人喜欢的那种。”
“这样啊……”晴明露出微笑,微微歪著头。”总之,你们先过来吧。到这儿来,我再慢慢听你说。”
四
博雅有点手足无措。
露子姬毫不遮掩她不施脂粉的脸庞,若无其事地坐在窄廊。露子的素面,近在咫尺。
脸上不但没化妆,更没拔眉毛。牙齿也没染黑。穿著如同男子一般。
以前,露子到这宅邸时,头上带著一顶乌帽,将长发藏在乌帽中。今天穿的是鲜豔的带绿淡青色便服,长发束在脑後,垂在背上。
这是个肌肤白皙的近乎透明的美少年——按常情,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不可能露出五官在街上走动,所以与露子擦身而过的路人,大概没认出她其实是女子。
然而,对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人来说,这身打扮反倒比一般女子更为娇艳,细长脖子的线条,仿佛散发香气般撩人。博雅正是为此而手足无措。
蝼蛄男和黑丸早已退下。窄廊上只有晴明、博雅、露子三人。露子像是发现有趣的新玩具,一直望著博雅。
博雅仿佛抵挡不住露子的视线,开口说:
“可、可是……”
“什么事?博雅大人。”
“你、你这身打扮在外面走动,不会有事吗?”
“当然不会,没人会认为我是女人嘛。”露子淘气地望著博雅。
露子伸出右手,拾起地板上的酒瓶,拿在左手,向博雅说:
“给您斟杯酒吧。”
“喔,喔。”
博雅情不自禁伸手拿酒杯,但动作有点迟疑。再怎么说,对方总是殿上人的女儿,怎能让她斟酒?这层顾虑让博雅犹豫。
“博雅,无所谓。”晴明说。
晴明也伸手拿酒杯,举到露子面前说:”我也来一杯。”
“是。”露子在酒杯中斟酒。
晴明将酒杯举到脣边,含了一口酒。白皙喉头上下滚动,微笑说道:”好酒……”
“博雅大人呢?”露子眼中泛著笑意。
“我、我也来一杯。”
露子往博雅递出的酒杯斟酒。
晴明看博雅喝下酒,开口问:”露子小姐,你可以说出理由了吧。”
露子搁下手中的酒瓶,再度望向晴明。
“晴明大人,我发现了一种很奇怪的嗡嗡。”
“嗡嗡?”
“那是金色的嗡嗡,会发光,在夜晚出现,天一亮就消失。”
“你看到了?”
“看到了。”
“在哪里?”
“在广泽宽朝僧正大人那儿。”
“遍照寺吗?”
“是的。”露子点头。
五
据说,那嗡嗡初次飞来,是五天前的夜晚。
那晚——
遍照寺的明德正在读经。是《涅盘经》。
前些日子开始,他就养成睡前读经的习惯。师傅宽朝於每晚睡前习惯读经,明德也自然而然养成此习惯。
说是读《涅盘经》,其实也无法在夜晚睡前的短暂时间全部读完,只是每晚读上些许而已。
明德在房间点起灯火,藉著灯火读经。那晚也是如此。
读到将近一天分量的一半,他才察觉那奇异的虫。
他发现身边的灯火旁,有一两只闪闪发光的东西飞舞。
那影子偶尔会映照在明德所读的《涅盘经》上,所以他才察觉那虫的存在。
再一看,是小小的虫。虽没有苍蝇那般小,却比牛虻小一些。
而且,那昆虫全身发出金黄色的光。映照著灯火,看上去极为美丽。
“奇怪……”
昆虫於夏天聚集在灯火旁,本是很寻常的事;但已值深秋,昆虫应该不会飞进来。况且,那是至今从未见过的小虫。
看著看著,小虫增至三只、四只,不知不觉中,已超过百只,数量多的无法数计。
明德继续念经,念完後,才发觉方才为数众多的小虫已不知去向。
当晚,事情仅止於此。
没想到第二天夜晚,又发生同样的事。
明德本已忘了昨夜的事,当晚如常念经。念到半途,同样的事发生了。小小影子在《涅盘经》上时隐时现,明德擡眼一看,灯火四周果然又聚集了金黄色小虫,嗡嗡飞舞。
不一忽儿,金黄小虫陆续飞来,多不胜数。小虫停在明德身上,在衣服上乱爬,又飞走了。伸手抓来一看,明德发现那些小虫类似小金龟子。
明德感到奇怪,便用丝绸掸下四处飞舞的昆虫,抓起来放进身边的竹笼。
他打算等天亮後再仔细观察这些昆虫,当晚就那样把虫放著,迳自就寝。不料隔天早上醒来一看,竹笼内不见仍何一只小虫。
第三天、第四天晚上都发生同样的事。抓了虫放进竹笼,不让它们逃走,但清晨醒来便又无影无踪。
这一定不是普通的虫。
按理说,明德应该先同宽朝僧正商讨此事,无奈僧正於数日前出发到丹波,还要五天才能回来。
这时,凑巧有人来访,是橘实之。为了法事,他带著几人同行至遍照寺,露子也一同前往。
明德与实之是老相识,彼此熟稔,明德便将昆虫的事告诉实之。
“听说露子小姐对珍奇昆虫有兴趣……”
明德向实之表示,能不能问问露子,看她知不知道是什么虫。
实之转告在另一间房里休息的露子,从明德那儿听来的事。
“欸,这好玩呢!”露子发出充满好奇又兴奋的叫声。
这天,实之和露子一行人预定留宿遍照寺。
“今晚我想看看那些虫。”
“可是,对方即使是和尚,我也不能让女儿身的你进入男人房间。”
“咦,父亲大人是说,男人可以於夜晚摸进女人房间,但女人不能到男人房间去吗?”
“露子,你说的是歪理啊。这种歪理在世间行不通的,你要顾一下体面呀!”
“顾什么体面?只要别讲出去,世人怎能知道呢?”一旦说出口,露子就会固执己见。
结果,实之也只能听女儿的话。他在明德房间内放置屏风,而露子则在屏风後静待。然而,实之依然不放心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便一同列席。
当晚——
三人於事前准备了竹笼,屏气敛息地在明德房间等候。
不久,时间到了,明德如常在灯火旁开始朗诵《涅盘经》。
起初什么事也没发生。室内回荡著明德低声朗诵经文的声音。
突然,
不之何时出现一只小虫,在灯火四周飞舞。约小指指尖那么小的金色粒子,闪闪发光,在灯火下嬉戏。
看著看著,一只变成两只,两只又增至三只,数量愈来愈多。
“哇,好美……”屏风後的露子见状,发出轻声惊叹。
“开始抓虫吧。”
实之抓住一只在半空飞舞的昆虫,放进竹笼。
“父亲大人,麻烦您把虫子放进笼子时,顺便数一下数量。”
听女儿如此吩咐,实之只得边抓边一只两只地数。最後总算把所有昆虫都放进竹笼。
“父亲大人,总计有几只?”
“二百六十二只。”
“确实吗?”
“确实,我不会算错的。”
“那么,能把灯火和笼子拿过来吗?”
实之听从女儿吩咐,把灯火和笼子拿到屏风另一侧。露子接过竹笼,叹声道:”真的好美!”
笼子内的小虫,身上发出比萤火虫亮二、三倍的金黄色光芒。亮光自竹子缝隙洩露,美的难以言喻。
“啊,这好像是嗡嗡的一种。”屏风後传出露子的声音。
“看起来好像都一样,仔细看却又不一样……”
不久,露子又说:”父亲大人,不好意思,麻烦给我纸笔和砚台好吗?”
这些东西明德房内都有,实之立即送到屏风後。
“咦,这只虫的脚跟其他的不同。”
“这边这只,翅膀有点大。”
露子似乎在屏风後逐一写下每只虫的特徵。花了很长时间。
终於,屏风後再度传来露子的声音:
“父亲大人,您说的没错,总计有二百六十二只。”
接著,屏风後传出低微的振翅声,虫一只只飞了出来。
嗡——
喔——
哼——
喁——
振翅声听起来是如此。
“喂。露子呀,好不容易才抓到的虫,为什么让它们飞掉?”
“反正明天早上会消失吧?既然会消失,不如现在就让它们飞掉,好观赏它们在半空飞舞。”露子说。
六
“後来虫怎样了?”晴明问。
“我只留一只下来,把笼子搁在枕边,边观赏边睡著了?但早上醒来就不见了。”
据说,明德房间内那些小虫也一如往常,於早朝消失。
“何谓早朝?”博雅问。
“就是今天早朝。”露子答。
原来露子一行人於中午回来,父亲实之回他自己宅邸後,身边只剩女仆,露子立即换上男装,带著黑丸与蝼蛄男自家里头溜出来了。
“你当时仔细查看过那些虫了?”
“是。”露子自怀中取出一张纸,”都写在这儿了。”
“能不能让我看看?”
“就是要给您看才带来的。”
晴明从露子手中接过纸片,当场打开。博雅也从旁探头观看。
纸片上写著:
二百六十二只
一百一十六种
“什么意思?”博雅问。
“嗡嗡总计有二百六十二只的意思。”露子回道。
“一百一十六种呢?”
“每只的颜色与形状、脚的数目都不同。虽然类似,仔细看的话,每个部位都有些许不同。有完全相同的,也有完全不同的。我数了数,总计有一百一十六种。”
有关这点,博雅方才也听闻了。纸片上接著又写著:
四只脚的 二十一只
“这不用说明吧,就是四只脚的有二十一只。”
“除了脚有四只相同,其他部位不同?”
“不,博雅大人,这是说,不仅四只脚相同,连翅膀形状和颜色都完全相同的有二十一只。”
“好,继续看。”
四方形翅膀,三只脚 九只
歪斜翅膀,两只脚 九只
翅膀的金黄色较淡,两只脚 八只
博雅发出声音,逐次念出纸片上的记载,最後一行是:
六十五只
“这行只写著六十五只不是同样的嗡嗡,这六十五只是什么样的虫?”
“这六十五只不是同样的嗡嗡,而是每只嗡嗡都跟其他嗡嗡不同。”
“咦?”
“这六十五只,每只都跟其他的不一样,全部单独形成一种。因为太麻烦了,我就没写下什么地方不同,只写下数量。”
换句话说,由六十五种、六十五只虫。露子如此说明。
也就是说,一百一十六种中,仅有一只的金黄小虫有六十五种。露子所写的内容大致如下:
二十一只同样的 一种
九只同样的 二种
八只同样的 一种
七只同样的 三种
六只同样的 三种
五只同样的 三种
四只同样的 四种
三只同样的 十二种
二只同样的 二十二种
仅有一只的 六十五种
合计 二百六十二只、一百一十六种
“原来如此,是这个意思啊。”晴明点点头,再问露子:”露子小姐,这些都是你观察的?”
“是的,反正平常做惯了,不过,我叫黑丸到屏风後帮了一点忙……”
“太厉害了,这是值得赞赏的工作。”
“晴明大人,您认为有趣吗?”
“有趣。非常有趣。”
“那么,晴明大人,您愿意帮我解开这个谜吗?”
“这是谜吗?”
“晴明大人,您跟那寺庙很熟吧?”
“是,宽朝大人和明德大人跟我都很熟。”
“可以事先不通知就去拜访吗?”
“可以是可以……”
“那我们今晚再到遍照寺去吧。”
“可是,你不回去的话,家里人会担忧吧?”
“哎呀,这种小事,晴明大人应该有很多招数。”
“有是有……”
“那就一起去吧,现在出发的话,完全来得及呢。”露子以充满好奇的眼眸望著晴明,再望向博雅说:”博雅大人,请您也一起来……”
“博雅,你打算如何?”晴明露出微笑,望著博雅。
“嗯,嗯……”
“我倒是很想看看那些金黄小虫在灯火下飞舞的样子……”
“我也想看。”
“既然如此,就得想个办法了。”
“办法?”
“让露子小姐也能一起去的办法。”
七
“能不能给我一根头发?”
晴明在一张人形纸上,用毛笔写下”露子”二字後,转头问露子。
“这根给你。”
露子拔下一根头发递给晴明。晴明接过後,仔细缠在人形纸上,再用丝线绑住,以免松开。
“请你在这上面吹三口气。”
露子依晴明所说吹了三口气,那人形立即离开晴明手中,浮在半空,眨眼间便变成另一个露子,站在窄廊。
“哇!”露子惊叫。
晴明转头望向庭院,吩咐蝼蛄男和黑丸:
“你们带这露子人形回去吧。”
又叮嘱:
“只要瞒住大家到明天早上即可。注意,千万别让这小姐接近水火。另外,这人形小姐虽可以应答简单问题,但无法自己判断事情做任何决定,所以在这段期间,你们务必在他身边随机应变。”
蝼蛄男张大著嘴,一句话都回不上来。
“蝼蛄男,听到了没?”本尊露子开口。
“听、听到了!没问题,晴明大人。”蝼蛄男这才用力地大大点了头。
“好,准备完毕,我们可以出发到遍照寺了。”
“喔,走。”博雅点头。
“出发吧。”露子姬也兴高采烈地说。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八
晴明与博雅陪著少年打扮的露子来到寺庙。明德欣喜万分地迎进三人。
“太荣幸了,博雅大人,晴明大人……”
时已入夜。明德将三人带到自己房间後,才总算知道少年的真正身份。
晴明先问明德:”你知道这位是谁吗?”
“这位是……”
明德仔细端详少年的脸孔,确认不出对方到底是谁,只感似曾相识。这也难怪,明德至今为止从未这么近正面看过露子的脸。
“是我。”少年出音。
“啊!”明德叫出声,”这声音是……”
“他叫露丸,是我友人的公子。”晴明抢先回答。
听晴明如此说,明德总算恍然大悟,点头说:
“原、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今天我们来此,是想看那些黄金虫。”
“唷,原来是那黄金虫。”
“是的。露丸请我帮他解谜。”
“这么说来,晴明大人已经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大致推断出来了。”晴明道。
“喂,晴明,你刚刚怎么没说?既然你已知道答案,干嘛不直接告诉我们?”博雅问。
“不,博雅大人,我没说已知道答案,而是说大致推断出来了。”
在第三者面前,晴明对博雅说话的口吻与态度,都比平常谦恭有礼。
晴明再将视线移向明德,若无其事地要求:
“明德大人,能不能借一张纸?”
九
明德开始念经了。
晴明、博雅、露子三人坐在明德後方,静待小虫出现。
和平常一样,只有一盏灯火。灯油燃烧的味道,融在昏暗房间中。房内只听得到低微徐缓的念经声。
到底过了多久?
“来了……”晴明喃喃细语。
房间中央靠近天花板的黑暗里,出现了轻飘飘、金黄色的亮光。那亮光在半空飞舞,逐渐朝灯火挨近。
那东西并非反射灯光而发亮。是自己发出金黄色亮光,朝灯火飞来。
第一只飞过来,开始同火焰嬉戏起舞。
接著,半空又突然出现第二只。
一只。
两只。
三只。
小虫不知自何处闯进房间,总之,一定先出现於半空,在朝灯火飞来。不久,众多发出金黄色亮光的小虫,聚集在火焰旁乱舞。
“好漂亮……”露子以叹息般的声音说道。
“真美……”博雅也喃喃发出惊叹。
“原来如此,果然很精彩。”晴明低声道。
三人无言观赏灯火旁翩翩起舞的昆虫。不久,晴明缓慢起身。
“差不多可以动手了吧?”
晴明往前膝行几步,挨近灯火,伸出右手抓住一只在半空飞舞的黄金虫。被抓住的小虫在晴明手中如萤火虫般发出亮光。晴明用右手食指与中指捏住虫子,举到灯火前。
“这只是四脚虫。依据露丸大人的调查,应该是数量最多的一种。”
晴明边说边从怀中取出先前明德给他的白纸。他左手捧著白纸,再用捏著黄金虫的右手砰地拍打白纸。
拍完,晴明右手指尖已不见虫的影子。
而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的两根手指——则贴在纸上。
晴明开始低声念起咒文。过一会儿,他收回手指,望向纸面。
“呵呵,虫子现出原形了。”晴明道。
“知道是什么了吗?”博雅和露子同时来到晴明身边。
“喔!”博雅发出叫声。
此时,明德也停止念经,来到晴明身边。
“请看。”
明德望向晴明手中的纸张。纸张上写著一字:
无
方才明明是一张白纸,什么字都没有。
“这是?”明德惊叫。
“这就是四只脚黄金虫的原形。”
“原形是这个『无』字?”明德问。
“是。”晴明点头。
就在大家注视之下,纸上那个”无”字突然又浮了起来。接著变成一只黄金虫,在灯火旁飞舞。
“晴明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德问道。
“说明之前,我有事想先问你。”
“什么事?”
“经堂在哪里?”
“在正殿东侧。”
“能不能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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