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大漠祭-第3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据北柱说,警察只是来调查,因为有人认出死者是沙湾的疯子。谁知一进门,瘸五爷就承认自己“为民除害”。

“我没有罪。”他坦然地说。

但他还是要被带走了。

瘸五爷不怕风,眼眯着,把微驼的背尽量挺直。胡子和头发在风中翻飞。脸上木然出视死如归的味儿。倒是不习惯大漠风沙的警察时时抬起胳膊,似欲挡住扑面的风沙。

老顺的心很沉重。不仅因为五子的死,还因为瘸五爷与大盖帽连在了一起。

“他会不会抵命呢?”

不知道。老顺当然不知道。他不懂啥法律,但明白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问题是,杀五子这种给百姓造成了危害的人是不是也要偿命呢?不知道。他的脑子乱哄哄的,像这黄澄澄尘土翻滚的天空。

那辆很白的欧哇车上虽然落满了尘土,但在这黄澄澄的世界里仍白得耀眼。白色是孝服的颜色,老顺觉得不吉利。“也许,这一去,他回不来了。”他想。他望一眼瘸五爷,瘸五爷仍那样木然。警察正和队长大头说着什么。老顺觉得那警察很可怕。怪,一见公家人,老顺的腿就发酥。

五奶奶号哭着,声音很大,边哭边诉说着什么,但听不清究竟是哭儿子的死去,还是哭老伴的被抓。几个女人搀扶着她。

“可苦了这婆娘了。”老顺想。

大头一本正经地跟胖警察说着什么。老顺知道他在为瘸五爷求情交涉。大头之所以是大头,就是因为他敢在“公家人”面前也“大头”,不至塌下腰去。胖警察听他说了几句,摆摆手,仿佛在驱赶眼前骚来扰去的苍蝇。

胖警察拨开挡道的大头,推一把瘸五爷,瘸五爷便趔趔趄趄地走向那白得耀眼也白得可怕的警车。

一阵风啸卷而来,沙粒扑面。老顺觉得那风那沙拧成了鞭子,死命抽他的脸。警察显然也给这鞭子抽疼了,举起胳膊欲挡风沙。瘸五爷仍木然地站在白车门口,在风沙中一动不动。

风头儿一过,胖警察拉开车门。瘸五爷迟疑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规范地进去。他麻木的脸上添了慌张。他打量了一下崭新的车厢,望望自己破烂的露出脚趾头的条绒布鞋,仿佛怕自己玷污了车似的,在沙地上蹭蹭脚,才伸手去扶车门。这时,老顺才发现他的手腕上各戴了一个贼亮的圈儿,一节同样贼亮的铁绳儿连接着铁圈。老顺知道这便是被村里人戏称为“罗马表”的手铐了。瘸五爷竟然与这种可怕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不能不使人对他产生发自心底的怜悯。

瘸五爷艰难地上了车,恢复了他惯有的麻木。他的上身微微前倾,半个屁股蛋搁在座上,仿佛怕压散架似的。警察利索地上了车,推推瘸五爷,将他安置到了中间。

白车“欧哇”叫着远去了。人们静默着。风似乎小了。五奶奶还在号,声音嘶哑而悠远。不知谁叹了口气,传染似的,人们都叹气了。北柱说:“瘸五爷是个好人。”都说:“好人。”北柱说:“不该抓的。”都说:“不该抓的。”

队长大头怒了:“闲屁。放啥?刚才干啥来?!”wωw奇Qìsuu書còm网

孟八爷站起来,一语不发,走向村外。他的身子摇晃着,步儿发飘,梦游似的。

第十八章(1)

(1)

憨头是在开刀后被确诊为癌症的。这是他住院后的第二十一天。肋部的包块之所以规则光滑,是因它的外面裹了一层包皮。灵官被这消息击闷了。他觉得头皮发麻,舌头一下子干了。“什么?”他不相信地问了一句。

“肝癌。有西瓜大了。”医生注意地望着他。

“能活……多长时间……?”

“说不准……很快,胸膛里已经流血了,很可能大出血。”医生又望了他一眼。

“他知道吗?”

“不知道。麻药还没过呢。”

灵官心里嗡嗡响,一阵阵发软:“动了吗?”

“动不成。缝住了……交五块钱的标本费。”医生指指罐头瓶中沉浮在液体中的一块肉瘤。

灵官慌乱地取出钱,望着一把角票,说:“零钱行吗?”

“只要是钱就行。”

灵官的手抖得厉害,数了几遍都不敢肯定是否正确。医生接过去,利索地数数,装进衣袋。

灵官说:“求求你,别对人说,尤其……爹妈……只我一人知道。行吗?”

“当然。叫家人准备好,他马上就下来了。”

灵官梦游似退到楼道边,倚在墙上,瘫软像水一样袭来,脑中除了嗡嗡,剩下的只是一个念头:妈妈知道了咋办?想到母亲那张饱经沧桑布满皱纹的脸,他的心一阵阵抽搐。

一个念头忽然冒上心头:他希望憨头马上死去。他知道“肝癌”是“癌中之王”。村里有人害过这种病。那一阵阵牛吼似的叫声锯条样在村里人心头划了好几个月。与其忍受这样的疼痛,不如马上死去。而且,灵官不敢想像憨头知道自己病情后的绝望,这比死亡更可怖。

一切都像噩梦——多希望这真是一场噩梦啊。

会不会误诊?这个念头像一剂强心剂,灵官精神了些。很有可能。要真是误诊,那该多好啊。他强打精神走进大厅。等了一会,那个医生才又出来。

医生说:“准备好,多叫几个人,他就要下来了。”

灵官用了很大的劲才说出话来:“大夫,会不会误诊?”

“一般不会。”大夫望了他一眼,肯定地说,“再说,有标本呢。等病检单一出来就知道了。”

“要是病检后不是肝癌,能不能再动手术?”

大夫淡淡一笑说:“等出来再说。”

灵官心头产生了一线希望。

第十八章(2)

下了楼梯,候在那儿的老顺迎上来,问灵官:“动了没?”灵官望着父亲浑浊的眼睛,心一下子紧了,却笑道:“动了。”

老顺吁口气:“动了就好,动了就好。”

灵官感到口很干,嗓门像被烈日晒卷的干皮,扎扎的,想咽口唾沫,可舌头上除了麻,没有一点水气。想到母亲,他叹了一口气。

老顺脸色大变:“实话说,是不是不好的病?”

“不是。”灵官笑了。他知道自己的表演很成功,因为父亲的脸色渐渐和缓了。“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他梦呓似的自言自语,忽然又问:“人手够不?”

灵官说:“我估摸够了,还有护士哩。”

手术室门开了。

憨头裸着上身躺在车上。他已醒了,眼窝很深,脸黄得吓人,嘴唇上无一点血色。令灵官吃惊的是,一个人竟会在短短的一两个小时有这样大的变化。他心里叫着:“好哥哥,好哥哥,你知道你的病吗?”

憨头呻吟着。

老顺扑了过去。

医生摆摆手:“下去,下去。”老顺后退几步,轻声说:“憨头,忍着点,忍着点。”

“下去,下去。”医生火了。他们把载着憨头的车推进了电梯。灵官和父亲赶紧下了楼。

进了病房,憨头呻吟着说:“没打麻药,就开刀,第一刀,哎哟,那个疼法。”

“送东西没?给那个打麻药的。”同室的病人问。

“还要给他送?”灵官问。

“当然了,怪不得……怪不得……”那人摇头叹息。

灵官望望他腹部的绷带和一根插入腹部的管子,又望望那张蜡黄蜡黄的脸,心中一阵抽搐,早知道是这种病,就不叫他挨这一刀了。可他知道,即使明知道是这病,这一刀仍得挨。只有挨了这一刀,家人的心才会安,才会死心。他想到他们不打麻药在腹部划开七寸长的刀口时,不由打个冷战。

“不打麻药,不怕病人告他?”灵官问。

“他又不说没打。打了,可病人反应迟钝啊。据说有科学根据,常喝酒的人,麻醉效果不好。”

灵官说:“我哥连酒味都不沾。”

“造孽啊。”老顺叹口气,望望灵官。

灵官知道父亲怨他没办好事,叫憨头多挨了疼。

第十八章(3)

(2)

灵官的精神似要崩溃了。

憨头的呻吟锯条一样在他的心上划。望望他黄瘦的沁出汗水的脸,心中一阵阵疼。

“他是不是知道自己的病情了?”他认真望一眼憨头,却看不出啥迹象。也许,他还不知道呢。但很快,他就会发现肚里的疙瘩并没消失。想到这,灵官一阵阵发紧。“要是……”他心中又冒起那个念头:“要是他死在手术台上多好,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老顺盯着憨头。他的嘴角抽动着,仿佛在替儿子挨疼。见灵官望他,老顺露出一丝笑,仿佛在说:“终于动了。”

灵官想:“要是他知道……”他不忍想下去。

护士进来了,举着的针头上套着一个玻璃瓶。老顺等人费了很大的劲才给憨头侧了身。打完针,护士出去了。灵官追出。他说:“大夫,请千万保密,谁也不知道他的病。”

“知道。”护士说。

夜里,灵官把褥子铺在借来的行军床上,把被子放在中间。父子俩坐躺在行军床两端。病房里的气味异常难闻,但最使灵官受不了的是憨头的呻吟。每一根神经都仿佛被呻吟撕扯着。要不了多久,灵官就觉得精神要崩溃了。他只好走出病房,坐在楼道里的暖气片上,推开窗子,让冷清的夜风沐浴自己发木的脑袋。

老顺显然也受不了病房的折磨,隔一会儿,就到走廊里,抽几口旱烟。这儿严禁吸烟,但在深夜,老顺总能偷偷抽几口。老顺知道呛人的旱烟味儿会刺得人咳嗽,震动伤口,便自觉地关了病房门,开了楼道窗口,好让冷风把那呛人的味儿吹得无影无踪。

灵官发现父亲瘦了。他很少注意父亲的脸。父亲仿佛老那个样子,脸褐黄,满是皱纹,有几根构不成风度的胡须。父亲的脸很平常,平常得很难从人群中一眼认出来。他老是那么瘦,老是那么饱经沧桑。父亲脸上本有的健康肤色消失了,代之以干巴巴的黑灰色。

“穷了穷些,不要叫人害病。”抽几口烟,老顺又发出了感叹。

父亲每次欣慰“终于动了”的时候,是灵官心中的隐疼最强烈的时候。他想哭,可还得笑。一次,他笑得不太地道,老顺便警觉地问:“没事吧?”灵官忙说没事,能有啥事呢?他赶紧将自己的笑调整到能使父亲心安的程度。

明知道瞒不了多久,但能瞒多久他就打算瞒多久。这就意味着他将承担由此带来的所有痛苦和压力。如果猛子在身旁,他也许会将内情告诉他,然后,兄弟俩相对垂泪,互相安慰,商量对策。可猛子却候在家里等救命水。灵官感到孤立无助。在他的生活中,从来没经历过大事,一切由父亲顶当。父亲是棵大树,他是大树底下的荫凉。因此,劈头打来的这一灾难,一下便击晕了他。他整日昏昏沉沉如在梦中。

第十八章(4)

最希望的是误诊。

这成为他黑暗生活中惟一的光亮。他多次问大夫有没有可能是误诊?大夫很干脆地回答:“一般不会。”“一般不会,总有特殊吧?”“这次不会。”“为啥?”“已经开了膛。那个癌已经西瓜大了。等病检出来,你就知道。”“要是万一不是癌呢,能不能动?”“出来再说吧。”“他那么年轻,咋会得那种病?”“年轻与病有啥关系?那种病,越年轻,得上越恶。细胞增生快。”“才二十几岁。”“还有六岁得的呢。”

灵官很不满意大夫的回答。人家觉得天塌了,他们的语气中却有幸灾乐祸的味道。是的,幸灾乐祸。不然,为啥用那种眼神望他?仿佛在检验人的承受力。这有什么好检验的?

父亲老说:“老天爷给个啥,我就能受个啥。他能给,我就能受。”话虽这么说,可憨头毕竟才二十来岁,还没活明白呢。想到憨头只有几十天或几天的寿命,灵官的心拧成了一团。

他精神病似的走遍了每一个病室。多希望再能找到一个肝癌之类的病例呀。这样,他的心里也许就能保持平衡。可是没有。胃下垂啦,肝炎啦,胃出血啦,肾炎啦……这算病吗?在憨头那可怕的病前,一切病都不成病了。

老天,不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善良的憨头,为啥得这么恶的病?

记得在住院之前,他还认真地给憨头看过手相。憨头的那条生命线又粗又深又长,连枝丫儿也没有。“没事。”他笑着安慰憨头,“生命线长着呢。”憨头憨憨地笑着:“哪里呀,我也知道死不了。”此刻,他又想起了那次看手相。屁。他骂道,尽是屁。满纸的屁。满书的屁。手相理论在他脑中变成了屁,一文不值了。

深夜,走廊里空无一人,很静。灵官在静中坐着,思绪万千。他忽而咒骂,忽而流泪,忽而祈祷。记得一个和尚说过,只要至诚地求观音菩萨,无求不应。于是他合掌,祈祷:“求观音菩萨消去憨头胸中的癌包,保佑他健康平安。”他一遍遍祈祷,恨不得把心掏出做供养。他仿佛看到天空中祥云飘飘,佛乐阵阵。观音菩萨立在一朵莲花状的云上,手拿杨柳枝,一下下往憨头身上洒净水。祈祷完,他就进了病房。憨头却仍在呻吟,那个癌包仍一天天长大。

灵官很快地消瘦了。

(3)

妈和兰兰看憨头来了。见到妈的影子,灵官的眼泪一下子涌出。他背过身子,抹去泪,心中一声声地喊:“妈,苦命的妈,知道吗?他的寿命只有几十天。”转过身的时候,他又笑了。妈没笑,脸上没有老顺的那种“终于动了”的欣慰,只有挨疼的表情。她脸上的肉在抽动,牙缝里抽着气,仿佛挨了刀的不是憨头而是她。她握着憨头的手,头上很快就有了汗珠。她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到了憨头身上,帮他抵御疼痛的侵袭。“不要紧。”憨头笑着安慰妈。

灵官警惕地望憨头。“他是不是知道肚里的东西还在?”还好,憨头脸上没有异样。笑是真笑,不像是装的。这就好,灵官松口气。

兰兰只是无声地流泪,不说一句话。

第十八章(5)

灵官妈揭开被子,看憨头的刀口。刀口仍被一块纱布蒙着。小小的纱布遮不住腹部隆起的巨大包块。灵官妈牙缝抽气,轻轻抚摸。忽然,她住了手,缓缓转过脸,望着灵官。灵官的心咚咚跳了。

“这儿为啥还这么高?”妈问。

灵官张张嘴,怔住了。他没想到母亲会问这。

“肿的,”憨头说,“你想,动了刀子……里头还肿呢。”母亲望着憨头,半晌,说:“不要紧吧?”憨头说:“不要紧。谁都一样。得消肿,不然,早出院了。”母亲吁口气。

灵官给母亲洗了个苹果。母亲吃苹果的镜头令灵官终生难忘。那不叫吃,叫啃,是老鼠啃铁的那种啃。只有啃的动作,而无啃的效果。母亲边望憨头黄瘦的脸,边啃苹果,缓慢地,一下一下。许久,那苹果仍没破皮。

没流泪。她知道流泪不吉利。以前,孩子不利顺时齐神婆总说“哭神冲了”,所以她很少当着儿子的面哭。

灵官望着母亲,心中有种钝疼,仿佛母亲啃的不是苹果,而是他的心。忽然,母亲停止了啃的动作,苹果凝在嘴边,痴呆许久。慢慢地,她把脸转向灵官,转向老顺,认真地搜寻着,仿佛要从对方脸上“搜”出真相来。

“没事吧?”她轻轻地问。

老顺嗔道:“啥事?一天没事找事。”灵官妈认真望一阵老顺,长长吁口气,又慢慢啃那个苹果,眼睛仍盯着憨头枯黄的脸。

病房里一个陪床的小媳妇说:“瞧,我们的。当初也吓坏了。一动了,几天就好了,明天就出院了。”

灵官妈露出一丝笑:“是吗?也吓坏了,是不是?”

“当然。”小媳妇说,“天塌了呢。”

“谁不是呢?”灵官妈吁了口气,“心里老雾尘尘的。心捏成个酸杏蛋儿,一天也畅快不了。这下好了。”

“就是。”肝包虫说,“不管咋说,还是动了。前几天出院的那个老汉,拉开口子,找不出肾里的石头。缝住了,一拍片子,又有。你说。老汉真气坏了,骂。骂也没用。反正白花了钱,再动还得花钱。我们不管咋说,拉开,还动了。动了就成,再不用动第二次了。这疼,真不是人挨的。”

灵官妈活泛了许多:“就是。不管咋说,总是动了。动了好,花钱是小事,只要人没事就好。”这时,她才真正咬了一口苹果。

灵官轻轻叹口气,转身出了病房。内科王主任和侯主任(就是为憨头动手术的那位)正在走廊里嘀咕。

胖胖的王主任说,“我打发走了。就说我们不能动。呵呵。”

“就是。”侯主任说:“一动一包脓。恶心。打发了好。”说完两人快意地大笑。灵官忽然很恶心。这就是白衣天使吗?

第十八章(6)

侯主任见灵官望他,露出一丝尴尬,很快又恢复了惯有的那种冷漠。他说:“哎,病检出来了。肝癌,原发性肝癌。”目光仍在检验病人家属的承受程度,语气却似在说:“瞧,我料事如神吧?”

灵官进了护士室。护士室里无人。灵官取过48号病历,看到一份病检报告单:“肝癌……细胞性肝癌……部分已坏死……有出血状。”

“部分坏死”?灵官产生了新的希望。“会不会全部坏死?”他的心一阵狂跳。

灵官轻快地进了医生办公室,大着胆子问:“我看了病历,说部分已坏死。会不会全部坏死?”医生说:“别天真了,小伙子。那玩艺杀都杀不绝。坏死一个,生出百个。要不,咋算恶性肿癌。”

灵官退了出来,倚在门上,身体发软。病房里传出“肝包虫”的媳妇安慰母亲的声音。灵官真希望憨头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永远不要叫母亲看到他的尸体。

主治医生过来,对灵官说:“这种病,住也没用,出院吧。”灵官铁了脸:“撵!是不是?”侯大夫说:“小伙子,话不能这么说。话不能这么说。回家,好好调养……或者,放疗,化疗。”

灵官问:“化疗放疗,究竟有没有用?”侯大夫说:“难说。这病例……也许好一点,也许死得更快。根据我的经验,像这种病例,化疗放疗,没多大效果,白花钱……就这样,你说服病人,过几天出院吧。”

进了病房,母亲的脸色好多了,看来“肝包虫”媳妇的现身说法有了效果。灵官很感激这个朴实的农家女子。

瞅个空,妈叫出灵官,把引弟死的事告诉他,说是兰兰才告诉她的。妈的眼睛深枯枯的,木着脸,说几句,打个冷颤,却没哭。灵官黑了脸,打着寒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妈叹口气,叫他别告诉憨头,等他病好了再说。又叫他瞅个空子,开导开导兰兰,“丫头悬乎乎死掉,大夫说,再淌的话,血就淌光了。这丫头,命咋这样苦?连个盼头也没了。”

妈又叫他也劝一下猛子,“那个愣头青,听说了引弟的事,就提个刀子,去找白福,幸好有人报信,白福躲了出去,才没闹出事来。……唉,你说,这几个活爹爹。”

木了半晌,妈又说:“喀嚓嚓的,天塌了……”

第十九章(1)

(1)

晚饭后,猛子去了双福女人家。心里聚了太多的火,该泄泄了。双福女人白玉一样的身子,总能使他产生清凉的感觉。

双福女人正在铺炕,见猛子进来,不理不睬,只管干自己的。猛子道:“哟,几天不见,又有相好的了。”女人不答。猛子进屋,瞅瞅,不见娃儿,知道是去玩了,就从后边搂了女人,揉她的奶子。

女人才说话了:“你还长心不?憨头住院了,你还有这个心思?”猛子道:“住院有啥大不了?不就是肚子上开个小洞吗?就是明天掉头,夜里我照样这样。”女人笑道:“你个没心没肝的。”猛子说:“要心肝干啥?没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愁也没用,白愁,不如不愁。”猛子拥女人到炕边,亲个嘴。女人说:“娃来了。”猛子松了手。女人去扣了门,回来,由他折腾一番。

“哟,真想死了。上回,一进沙窝,啥都不想,就想你。”猛子喘吁吁道。

女人开了门,对着镜子梳梳头发,说:“娃大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他托人带了信来,说最好协议离婚,免得闹个满城风雨。他说娃由我带,先一次给二十万,再一月给娃五百块抚养费。我回话了,钱,老娘一分不要,你啥时闲了,啥时办来。这次,最好先给乡上管事儿的打个招呼,免得再白跑一趟。”

猛子说:“二十万呀。乖乖,你咋不要?”

女人白他一眼:“要钱不要鼻脸。你以为那是啥?那是痰唾,往你脸上吐哩。老娘活不下去,去捡垃圾,不信还捡不来一碗饭?要他的臭钱干啥?”

猛子认真望一眼女人,说:“你行哩。看不出,你还有这份骨气。”

女人笑道:“你啥时变高帽子匠了?……老娘先给你去个心病:上回,花球来,可是真借钱呀,叫我那样一说,倒把他闹了个大红脸。你别把老娘当成那号见人就松裤带的烂货。”

猛子笑道:“知道。你是贞节烈女的王宝钏,葫萝卜背了几背筐。”

女人狠狠揪猛子几下:“叫你嚼舌。你呀,叫人咋说呢?就知道顾自己。啥时替人想过?以前活守寡,现在,还是活守寡。”

“还活守寡呀?”猛子笑道,“裤带绳还没系好,就说这话。”

“你以为女人只希图这个?你真以为我是乱人尿巴子?你打开窗子说亮话,你待我是真心,还是假心?”

猛子当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意味,但他从没想过要娶她。心中有股火腾起的时候,就想她;心中的火一熄,就发现她岁数有些大了,便说:“可是……爹爹不同意呀。”

“啥?”女人气恼地转过身,冷笑道,“你爹不同意?当初,你第一次上我的炕时,你爹同意了?啊?!你和那个挨刀货死拉活扯要拚命的时候,你爹同意了?现在,你爹就不同意了?谁不知道猛子是个大孝子。”

第十九章(2)

猛子笑道:“哟,你可是翻脸不认人呀。别忘了,你还是双福媳妇呀,说这话,是不是早了些?到时候了,爹不同意,叫他不同意去。成不?”

“没啥。其实你咋样,也没啥。我又没死皮赖脸缠你,上回,乡上文书不在,没离成。我叫他啥时想来啥时来。离婚也不是你的事。我愿意。我想通了,钱是个啥?花纸。我不能眼望他的那些花纸活守寡。你不娶也没啥。世上的男人又没有叫霜杀掉。再说,哪个男人也一样。我算看透了,说穿了,男人只是个屌,不要把他当成人。只有把他当成屌时,才称职。别的,哼。”女人冷笑着。

“瞧,我说了啥?我又没说不娶你。你愿意把我当啥是你的事。娶你不就是了。这有啥?”猛子边说边望女人。他发现这婆娘忽然陌生起来。她竟然能说出这么一大套东西。这婆娘,哼。

女人叹口气,说:“其实,你也是长心的。想过没?丫头大了,懂事了,再这么不明不白地鬼混。我还算个人吗?总得有个着落吧?……其实,你心里的嘀咕我知道。你是童子鸡儿,我是二婚头。”

猛子笑了:“啥童子鸡呀?早踩过蛋了。”

女人笑了,狐媚了眼,望猛子。猛子说:“啥话,等你真离了,再给爹往明里挑,成不?”女人说:“不急。其实,我也不急。只是,话得挑明。不挑明,云里雾里的。我相信,你是个男人,红口白牙说过的话……不过,世上男人又没叫霜杀掉。”

丫头进来,见了猛子,嘟嘟嘴,没打招呼,就出去了。女人骂:“死丫头,书念到驴槽里了。”猛子笑道:“没啥。?等当了他的后老子,还由了她?一顿牛鞭,把骨髓给她锤出来。”

“你敢……”女人笑道。

猛子又道:“不过,他给你的,该要的还是要,不要白不要。”

“呸!”女人啐道,“你咋也是这号货色?老娘给你说明白,他的钱,老娘一分不要。老娘赤条条来,赤条条走。老娘连他买的衣裳都不穿。老娘不是那号没起色的货。不信离了他,老娘活不出个人来。”

猛子讪讪道:“我是说,你没功劳,也有苦劳。那么多票老爷,又不是他一个人苦的。凭啥他一人独占?”

女人冷了脸,一语不发。

“再说,”猛子说,“不能便宜了他……”

“行了行了。”女人耸了鼻头,厌恶之极地眯了眼,仿佛猛子忽然成了一堆很臭的东西。“你肚子里的狗屎我知道,你不就是叫我当个带财寡妇吗?去吧,猛子,我错看你了。原以为你是个有骨头有脑髓的汉子。谁知,你才是这号没起色的货。去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老娘还有双手呢。就是活不下去,老娘上刀路,走绳路,路数多得很,叫娘给他塌个架子?没门!”说完,她拿起鸡毛掸子,唰唰地扫起炕来。

“滚!老娘困了。要睡了。”

第十九章(3)

(2)

那股清凉的充满生命活力的水终于盼来了。

全村的男女都发动起来,护水--防人偷--人们手拿铁锨,像执枪的共和国卫士一样威风。太阳很热,越来越不像太阳,倒成五子了,疯了似喷火,把脸上的水气都烤没了,剩下黑红,剩下焦黄,还有那种木木的呆。这呆,只有浇水这样天大的事才冲得淡了些。

老顺戴了一顶发黑的烂草帽,蹲在闸旁的地埂上,全身心投入地咂那烟锅。哗哗的水声很清凉,老顺心里却有种莫名的烦。扎在喉咙上的线绳儿因水的到来而断了,怪的是,这等喜事,竟没能冲淡他心头的烦。

毛旦夹个铁锹过来,脸上挂着笑。这笑是毛旦惯有的,老挂着,成了蒙在脸上的一块笑布。

“知道不?瘸五爷上电视了。”说着,毛旦猴塑塑蹲下了。

老顺皱皱眉头。他当然听说了,心里的“烦”也正因了这。听说在新闻里,记者啥的采访了。瘸五爷很理直气壮,一口咬定是为民除害。电视上也没说判不判刑的。自听到这讯息,瘸五爷的影子就在他心头晃了。还有五子。这时的五子,在老顺眼里,早不可恶了。老顺常想起五子小时候的一些趣事,如像牛一样边走边撒尿,像骡马撒欢一样在大路上跑,或拿个木碗盛上溏土拍“馍馍光光”等等。……死了,那娃子,就那样死了。按说,也不是个啥大病,可死了。老顺心里一阵抽动。“上电视哩。”毛旦笑道。

老顺皱皱眉头,但懒得说啥,只狠狠咂那烟嘴。烟锅里早没火了。太阳火燎燎烤。清凉的水声,总进不了老顺的心。

“能上电视,嘿。”毛旦说。

老顺呼地站起,几口横气,下了地埂,摇摇晃晃回了家,打发猛子去浇水。

猛子扛了铁锹,和“护水”的白狗们打白铁聊天,磨蹭一阵,才到自家地里。远远地,毛旦就嚷嚷了:“天的爷爷,你咋才来?水早到你地里了。”猛子吓一跳:“真的?”“当然是真的,老子骗你干啥?”猛子扭头就往屋里跑,叫一声爹,说挨上水了,又往外跑。

到地里,才发现毛旦骗他。但快挨上了,就索性坐在铁锨上等。狗宝老远喊:“猛子,你爹那个老滑皮溜哪里去了?说好两个人看水,可连他的鬼影子也不见。”猛子说:“又不是叫你到九条岭驮炭。嚷啥哩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