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大漠祭-第23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老顺黑了脸,不理他,只恶恨恨瞪白福。半晌,对狗宝说:“我的耳朵没聋。你说了啥?我听了个清。你也不是个好鸟。没儿子咋了?人家还能生。你以为你那是儿子,等长上墙头高才算儿子。”

狗宝听出了弦外之音,想发作,但见猛子灵官在一旁,便咽口唾沫,说:“算了,不和你们说了。”走几步,回头道:“话说清楚,钱老子给了。”

白福吼道:“你滚!老子不要了。赖上,你吃药去。”

狗宝不声不响走出老远,忽然对围观者发声怪声:“啊哈,说不成话了。你有劲往地方上使,朝我发啥火?听见没?你们以后可要小心哩。”

白福指着狗宝喊道:“呔!到这里说来。”

“咋?吃人哩?”狗宝叫。

(7)

“你说,这么欺人……”到屋里许久,白福还这样念叨。“管他。”老顺说,“由他说去。”灵官妈说:“我可记得,他可给你还过钱了……你是不是忘了……你记,你到北柱家喝酒那次?”白福拧眉想了一阵,说:“这是小事。还不还,没啥。可这孙蛋,说话太欺人。”猛子笑道:“啥小事?你们争呀打呀的,还不是为这‘小事’?”白福硬梗梗道:“咋能说是这事?是他尽说欺人的话。啥‘断子绝孙’?明明……”灵官笑道:“人家那是口头禅。赌个咒,发个誓,就那样。他就那么个习惯,改不过来。”

第十三章(13)

白福道:“他说,是我缺了德,才养不活儿子。”

老顺说:“他真说这话?你为啥不把他的狗牙打下来?这孙蛋,说话也不怕损阴德。”灵官妈说:“由他说去。你又不能把人家的嘴缝住。好手不动臭大粪。你打他干啥?一打,他还耍死狗呢。”白福哼一声,说:“他能耍个啥?我都不想活呢。我先宰了他那几个爹爹,先叫他断子绝孙……”

灵官妈瞪他一眼:“还男人呢。连个烫面条儿也背不住,说让他说去。兰兰又不是不会生,生个娃子还不跟母鸡下个蛋似的。”

白福阴着脸,不说话。半晌,长出一口气。

引弟连大气都不敢出,缩在莹儿怀里,偷望一眼白福,赶紧垂下头。莹儿悄声问:“你怕啥哩?”引弟不答,只将嘴唇贴到莹儿脸上。莹儿说:“不怕。他和别人吵呀嚷的,又不是你招惹的他。怕啥?”引弟捏捏莹儿的手。灵官妈又说:“话虽是那样说,可也得想个法儿。为啥单是娃子不利顺?总有个原因。”老顺说:“你说想个啥法儿?该想的都想了。”白福说:“我们那儿有个神婆子刚出马……莹儿,就是那个歪脖子女人。神得很。连远路来的人的啥情况都知道。”灵官妈问:“是个啥神?”“……神是神极了,你身上哪儿有个痣她也知道。”

灵官妈说:“去问一下。不问,心里总是不实在。上回我叫憨头也问一下,可……”憨头说:“问了就实在了?你尽是心上的病,心里老放鬼。”老顺说:“就是。奇…书…网每次你去问神婆啦,神汉啦,都说心里不实在。你问了多少?实在了没?咋也不见你如何个心安?钱倒是花了不少。”灵官妈哼一声,却没反驳。

莹儿迟疑半晌,才说:“要是真神的话,我捎妈去问一下。顺便,我也问个事儿,试试,看究竟神不神?”灵官妈笑道:“你想问啥事儿?莫非你心里有啥鬼事不成?”莹儿用指头在她的肋部点了一下:“叫你胡说。”两人笑成一团。

笑一阵,妈说:“也好。趁这些日子没事,我和莹儿走一趟。”老顺说:“咋一说走,谁都走?谁做饭?谁喂猪?”灵官妈说:“哟,离了我们,不信你们都饿死?”猛子笑道:“放心。别的饭做不来,可浆糊还是会打的。”灵官说:“就是。一碗下去,把肠子糊住,几天都不饿。”

老顺说:“行了。你去就去。我们爷父们做饭不成,宰个羊呀啥的,还成哩。别的做不来,手抓羊肉还是会做。”

灵官妈笑道:“吃去,吃去。吃啥都成。杀牛也成,宰羊也成。我又不是小孩子,唬啥哩?”

吃了午饭,妈却忽然不想去了,说是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家里要出个啥事,想过几日再去。莹儿估计她不去的原因是没有光鲜些的衣服,就和白福一同回了娘家。

(8)

莹儿从神婆处带回的信息是叫她家祭个神,说是家神不宁,灶神不安,非祭不可。灵官妈就打发猛子去找二舅。二舅很瘦,顶上头发退得厉害,硬退出一块开阔地,两侧却又异常繁茂,就孕出一股神神道道来。老顺看不起这个小舅子,嫌他鬼里鬼气。猛子却很信赖他,一遇事,就来找他。

第十三章(14)

猛子喧了来意,二舅便伸出指头掐捻一阵,说:“家神不安,灶神不喜,得祭神。一般来说,一年祭一次最好。你祭了人家,人家才保你。不过,去年……去年有点怪。”猛子问:“咋?”二舅说:“去年祭神,没祭好……怪就是怪,祭完神把牌位忘了……第二天才烧的。我们两个祭神也不下百次,从没出过这事。你说怪不怪?”猛子问:“白祭了?”二舅说:“白祭了。煞没送走。再说,神灵走后,才要打醋弹撵鬼。你想,人家都没走,你就打醋弹撵人家。人家当然要生气呀。弄不好,给你点儿小小的惩罚。”

猛子拍一下大腿:“嘿,妈叫你办事,就是怕别人出错,结果你还……”二舅说:“这可由不得我,该着就那样。你想,咋糊涂也忘不了送神位呀?对不?把人家请了,却忘了送,反倒一顿醋弹打了出去……这也怪不着我们,这该着就那样。”

猛子唉一声,脸上有埋怨表情,却没说出难听话来。

二舅说:“不要给你爹说。一说,他又不知说些啥话哩。今年好好祭一下。日子,就定在腊月二十日。二十三日,灶爷上天。二十日一祭,他不为你说好话才怪呢。”

说着,就开了一张单子,叫他去置办东西:

白公鸡一个羊肉三斤腥红十克

红布三尺黄纸30张五色纸各十张……

次日,灵官妈调酵头和面,准备祭神用的馒头。

看来神早该祭了。中午,那头快要生崽的老母猪就不吃不喝了。这猪个头大,坯子好,肚里的崽早叫人订了。老顺赶紧打发灵官去请兽医老黄。一个小时后,老黄才到。老顺问要紧不要紧?老黄吭哧半天,说不出个子午卯酉。老顺才记起以往他说不要紧,猪反而死了;说要紧时,猪偏活得急里冒跳;索性就不问了。老黄取出了针。老顺认得是往常用的庆大霉素,就问,究竟是啥病?咋每次都打这?老黄说,你的意思是不打了?老顺便说没那个意思。就打了。

打了几针没起作用。猪根本不望它的晚餐。那是很香的一顿晚餐,掺了二升麸子。灵官妈只差把心割下来扔给猪了。猪哼一声,她的嘴角就抽一下。她算过,它肚里若有十个孩子,一个值七十,就有七百;而它足有六百斤,随便值一两千。这是命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咋活?猛子灵官的媳妇还指望从它的肚子里生呢。电费还指望这几个猪娃交呢。天爷爷,救救吧。灵官妈一声声念叨,可猪就是不吃食。它撒娇似哼哼,一点也不看被它的哼哼扯得嘴角乱动的主人。她简直绝望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灵官妈提着桶子灰溜溜进了庄门,被放在门口的小凳子拌了一绞,额头上添了个青疙瘩。

夜里,猪忽然大叫,像有人拿刀捅它。老顺以为贼偷猪,顾不上穿裤子,披上衣服就往外跑。灵官妈更是吓慌了,叫儿子们赶紧穿衣。出去一看,却见猪正朝天干嚎,其声响遏行云,直刺人的膀胱。老顺要过手电筒,看到地上有一滩血。“要下猪娃了。”老顺想。他高兴地站起,忽听身后有女人笑声。猛子大声说:“你还是蹲下吧,展览啥哩?”老顺才记起自己没穿裤子,赶紧蹲下,喝道:“谁叫你们了?你们能上个啥台盘?”莹儿赶紧进了院子。

第十三章(15)

灵官妈骂道:“丢人呀,老贼。咋说也该把你的物件收拾一下,还打个手电照得亮亮的,生怕别人看不清楚。”老顺道:“谁叫你们出来的?我只是看有没有贼?”猛子笑道:“不要紧。量她也看不清……就说看清了,人家也不稀罕。”灵官忍住笑,推猛子一把。

妈嗔道:“哟,哟,不像话。拿老子开玩笑!”

儿子们回去睡觉。老顺穿了衣服和老伴蹲在猪圈里守着母猪,怕它生下孩子不小心压死几个。这是常发生的事。去年,它深夜下崽,人不知道,早晨起来已被压死三只。几百块钱就完了,叫灵官妈可惜了一年多。

为了省电,老顺关了手电。老两口瑟缩在黑夜里。老顺说:“不管咋说,这回卖了猪娃,我要戴个石头眼镜。大话的那副说好了,一百二。”老伴道:“哟——,你饿老鹰上了葡萄架,龇毛郎当格势大。电费,拿啥交?媳妇,拿啥娶?还要过年,啥不花钱?一个眼镜,不能吃,不能穿。有啥意思?”“啥意思?”老顺哼一声,“你说啥意思?人家都戴。就我,养了三个爹爹,小着盼大。大了,又能咋样?老子连镜子也戴不上。”“哟,人家耍派头,是有钱,人家捣牛卖马,挖了多少光阴。你的阵势你不知道?”“不管咋说,明后天我先把镜子取来再说。”“你干啥干啥去,用钱时找你就行了。”

挨了好长时间,天渐渐亮了。母猪却只是哼哼,不见下崽。老顺仔细看地上的血,才发现血中有猪粪。“哟,”他叫了起来:“是拉的血。这猪拉血。”灵官妈慌得舌头都硬了,赶紧跑进院子,叫:“猛子--猛子--快去叫大夫。”

猛子跳下炕,挑开门帘子,问:“又咋了?”“猪拉血了。”“嘿,”猛子大声说,“把人往死里吓哩,我还以为爹咋了呢。”便穿了衣服,上了兽防所。

老黄照例姗姗来迟。太阳老高了,他才颠个大肚子进村。灵官妈像见了救星,急得手直抖,口里却说不出什么事。老黄仔细看看那淌血,晃晃脑袋。灵官妈给那脑袋晃得天眩地转。老顺也是六神无主。“有治吗?”他问。“试试吧。”老黄说。

“试啥?有治就打针,没治就不打针。一打针,肉也吃不成了。”老顺说。

“吃?你一天就想到吃。”灵官妈泼妇似叫,“不用试。打,这还有啥说头?”

老黄说:“你们考虑好。打就打,不打就不打……这可说不准。好了就好了,不好也没治。”

“算了。”老顺说,“治不好的。一个感冒都治不好。这拉血,谁知道是啥大病?杀了,卖几个。”灵官猛子都同意爹的话。

“不行!”灵官妈说,“务息一个母猪,容易吗?只要有一口气,救!救上个啥程度,就是个啥程度。”说着又朝老顺龇起了牙:“你少给我放不干不净的屁!”

老顺便垂了脑袋。猛子们更不敢多嘴。老黄便取出针盒,打了青霉素。灵官妈招呼老黄进屋,叫莹儿给打了两个荷包蛋。

第十三章(16)

(9)

老黄吃完荷包蛋正抽烟,忽听庄门外一阵叫声。其音质和猪叫差不多,但带了感情,透出绝望,就不像猪叫了。老黄正诧异,老顺已变了脸色。他听出是老伴在嚎,便很快把烟袋绕在烟杆上,跳下炕,猴子似蹿出门。

猪死了。又拉了很大一滩血。老顺来时,猪正放最后几口气,放了几口就不动了。灵官妈扯直了声,天呀地呀地嚎,边嚎边不相信似的拨拉猪身。猪身还很软和,随着她的拨动,肉也动着。猪虱子一疙瘩一疙瘩乱滚。灵官怕虱子跑到妈身上,就把她拉起来。

妈的哭声很大,不一会就招惹了一大群人。猛子有些难堪,就劝妈别嚎了。妈却不听,仍是长一声短一声地嚎,眼泪流了一脸。猛子恼了,大声说:“嚎啥哩?不就一个猪吗,丢人显眼的。”妈的哭声就小了,嗓子里咯噔咯噔乱响一声,哭声又大了。

猛子还想再说,见灵官正气哼哼瞪他,就不再吭气,由妈嚎去。妈的哭声引出了几个老婆子的泪。莹儿也哭了。因了几个女人的加入,气氛凄惨了许多。

老顺颠个脸,站在猪旁,心里堵了粘物。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笼罩了他。猪一死,家里的一个财路断了。憨头也拧了个眉头。

老黄过来,踢踢死猪,说:“不要紧。”老顺恶狠狠说:“猪都死了,还不要紧啥呀?”他怀疑这猪是方才那几针打死的,便对老黄格外不客气。“我是说,放了血,还能吃,不要紧。”老黄大人不见小人过,笑了笑。猛子便取来刀子,朝猪的喉咙上捅了一刀。抽了刀子,却连个血丝儿也不见;又在猪肚子上踩了几脚。随着卟卟地冒气声,刀口处涌出几个血泡。

“算了!”老顺吼一声。

“真能吃。放心吃。”老黄真诚地说,“打了针也不要紧。打的又不是毒药……正好过年。”老顺皱一阵眉头,吩咐憨头去借汤猪用的大锅。

“不行!”灵官大声说,“不能吃。”

“为啥?”猛子问。

“你知道它得的啥病?啊?拉血。谁也不知道是啥病。是传染病还是啥?不知道。人重要?还是肉重要?”

“放心吃!”猛子说。忽尔,他又搓搓脖子:“不过,书上确实说了,病死的牲畜肉不能吃。你们考虑,吃就吃,不吃拉倒。”

“能吃,能吃……你们考虑吧,咋也行……不就几百斤肉吗?”老黄口气软了许多。

“算了。”灵官坚持自己的观点,“吃不上肉是小事,人是大事。埋了吧。”

老顺火了:“啥?你不吃,老子吃。不就是个死吗?怕啥?去,取锅,烧火。”

灵官妈的眼泪却一直流个不停。她强迫自己不出声,但呜呜声还是时不时就溜出来了。一头猪呀,一头肚子里怀满了崽的猪呀。丢只鸡都可惜得很。这是一头猪呀。她觉得天都塌了。

憨头和花球拉来了一口大锅。北柱在粪堆上挖个大炕,安了锅。

“日他妈。”老顺说,“倒霉事尽叫老子们遇上了。”

第十三章(17)

“天爷瞎眼了。”瘸五爷说。

“就是,就是。”人们都应和着。

“五子好了没?”老顺问瘸五爷。

“嘿,好啥呀。常傻笑。”瘸五爷叹口气。

“闹不?

“倒是不闹了。只是傻坐,傻笑,眼睛直直的。”

“好好再给看一下。”

“再看不起了。”瘸五爷灰了脸,叹一口气。

莹儿提来两桶开水,倒进锅里。猛子找来绳子,扎住猪蹄,穿个杆子。北柱们抬了猪,滑进开水锅,一上一下地鼓荡。瘸五爷取过铁锨在猪身上刮一下,刮出很白一块皮来。猛子们就一起撕猪毛。

老顺眯缝了眼,望着开始变得白净的猪,叹口气,道:“两个爹爹也大了,也没存下个钱毛,猪又死了。你说,这天爷,唉。”

拔了毛的猪被吊在沙枣树上,长晃晃十分硕大。这么好身坯的母猪死了,谁都说可惜。猛子拎来一壶冰水,浇在猪身上,好使细绒毛变硬些,好刮。北柱拿刀开剥肚子。身后有一群娃儿嚷着要尿脬。“滚!”北柱吼一声。娃儿们后退几步,又围了上来。

“肠肚子咋办?”北柱问老顺。

“扔了。”灵官抢着说,他盯着爹,说:“肉听你的。肠肚子听我的。谁知道它得的啥病。”

“给我算了。”瘸五爷说,“反正你们也是个扔。”

“不行。”灵官说,“那猪有病,拉的尽是血。”

“我不怕,死不了的。我的罪还没受够呢。死不了。要死了倒还好了,可偏偏不死。”瘸五爷呵呵笑了。笑几声,却突地垂了头,眼角里不知何时已流出了泪。他用手悄悄抹了。

“算了,给你肉。肠肚子,算了……真说不上有啥病。”灵官说。

“肉一两也不要。你看吧。下水给了,我就拿。不给就算了。”瘸五爷声音低了。

“好,给你。”北柱开膛取出肚子,倒了粪渣,把肚子夹到沙枣树丫叉里。“给你还不成吗?”

灵官叹口气,不再坚持。

(10)

次日上午,祭神的二舅来时,灵官妈还在哭。她的眼睛红红的,肿了,任谁劝也不听,呜呜声直响了一夜。老顺私下里和瘸五爷比较一番后,觉得“往前瞭不如人,往后瞭人不如”,心里本来已平顺许多,但灵官妈的哭又搅起了他的懊恼,便也长吁短叹,在炕上烙了一夜饼子。

第十三章(18)

二舅一听猪死,就叫“好事”,叫得灵官们大眼张风。二舅解释道:一、今日祭神,昨日死猪,显然,这猪主动做了神的祭物,神一定喜欢。二、破财消灾。如今舍了财,人自然就安康了。人的灾都叫猪带走了,自然是好事。换句话说,这猪当了人的替身,人就再不会出事了。

老顺向来对舅佬的能旅力有怀疑,认为他是个半瓶子醋,这次听了他的话,心中却很平顺。灵官妈向来迷信弟弟,觉得他能顶半个神仙,但这番理论却不能使她的心稍稍轻松一下。“神喜”也罢,“带灾”也罢,“平安”也罢,都轻飘飘虚虚幻幻。而老母猪的死,却是实实在在沉甸甸的损失。灵官妈睁眼闭眼,出现的都是猪的尸体,白白的,大大的,压得心打颤。弟弟的话碰在她被悲痛腌透的心上,简直是隔靴搔痒。她的哭声不但没低,反倒因有了一个新的倾诉对象而突地高了,拧鼻涕的频率也加快了。

老顺恼了,说:“你嚎啥哩?能哭活吗?能哭活,我用气管子给你打些气,叫你嚎个三天三夜;哭不活,你再少给老子掉尿水。”灵官妈抹一把泪,道:“猪都死了,还不叫我嚎?”老顺说:“好,使劲嚎吧,神爱听……我看这神就别祭了,叫人家嚎吧。”灵官妈一听“祭神”二字,哭声顿时小了。渐渐地,她住了声,进了厨房,去张罗祭祀等物。

猛子按二舅的吩咐到大沙河里请来了醋弹神——个青丢丢圆溜溜肯定烧不烂的石头。不一会,常和二舅一起作伴祭神的老何到了。他写祭文,二舅写牌位。憨头借来两个斗,装满麦子,放在供桌上,再取来一把芨芨,去头掐尾,剥去粗皮,遵嘱粘好牌位,插在斗中。

左斗插八个牌位和五面彩旗:东面为“东方震宫九炁青气春土神君”,插绿旗;南面为“南方离宫三炁赤帝夏土神君”,插红旗;西面为“西方兑宫七炁白帝秋土神君”,插白旗;北面为“北方坎宫五炁黑帝冬神君”,插黑旗。此外,斗中间插四个牌位,分别为:“中央元宫十二炁黄帝土府神灵”(插黄旗)“五方五帝土府宅龙神君”、“当方土主福德正神”、“值年太岁至德尊神”。

左斗左侧插三个牌位:“门承户尉督御将军”、“金精牛王司牧尊神”、“天驷房星马神尊神”。左斗右侧插两个牌位:“东厨司命定福府君”、“中天北斗解厄延寿星君”。左斗中间插两个牌位:“灵应药王普济妙花真人”、“家堂香火诸位高真之神位”、“九天开化榇文昌帝君”。

此外,特设一牌位,上书“陈氏门中,三代宗亲”、“高曾祖考妣大人神位”等字样。

插好牌位后,老顺便到自家地里去取土。二舅再三叮嘱:面朝西北,焚黄纸三张,叩头三个,再取土。取土回来,放盘中,献牌位前。土中立一只鸡蛋供土地爷。因为土地爷爱吃汾酒烧鸡蛋。

牌位前摆满供物:有馍头、面、米、水、鸡血酒、核桃、枣儿等。

祭神时,天已黑。“率祭弟子”老何立在神位旁,阴阳怪气地吟唱:

“肃静——肃立——执事者各执其事——主祭宾就位——率祭宾就位——”

第十三章(19)

“主祭弟子”二舅便领着老顺和憨头,听“率祭弟子”老何的命令依次上香、奠酒、烧纸钱、献血酒。猛子则负责献羊肉祭祀。上祭祀后,老何开始读祝文:

“……神职司北极;光灿七星;添寿注藉;保命延生灾祥必注乎人事;吉凶不差夫天文。今有祈安下民陈顺;数年以来;星辰不顺;长子有疾染身;六畜不能兴旺,诸事不能遂心;为此许愿;致祭焚文;祈神庇佑;大施宏恩……”

老顺憨头一脸虔诚,跟着二舅奠酒叩头,焚烧牌位。灵官放了几个很响的大炮。猛子撤去羊肉祭品。

“祭喜了……”主祭弟子二舅唱。

“祭喜了……”众人和。

“灾难免除了……”

“免除了……”

老顺家里是普通祭神,只祭十五尊神,有几次两神合祭,加上三代宗亲,得十二道祭文。以上仪式便重复十二次。因每位神所司不同,祭主所求不同,祭文也不同。

祝五方五帝文祝告其“大施恩典,五瘟远遁,五煞回轩,五行不克,五运隆昌,五谷丰登,五土奠安”;祝家堂:“三生幸而家宅清吉,百祥降而病煞远方”;求药王:“三峰笔索室驱疫,万言书摄毒收瘟”;求牛王马王:“耕畜不染水草之症,六畜旺而瘟疫不侵”;求灶君:“赐福水於常给,善火祈其旺兴”;求土主太岁:“土煞消而四时顺序,病煞避而益寿延年”;求门光星君:“门迎百福其昌,户纳子孝孙贤”;求三代宗亲:“托先君而九族亲睦,保后裔而百世芬芳”。如此等等。

祭完十几位尊神,牌位诸一焚完,纸钱也变成大堆纸灰,蜡烛摇曳,黑烟迷茫,屋里浑沌一团。纸灰上还有芨芨在燃烧。献给土主爷的汾酒烧鸡蛋也在燃烧,火光蓝幽幽一片,伴着噼噼剥剥的响声和一股焦臭。二舅带老顺憨头端了纸灰,拿着送神的纸张柴草,拔了五色旗,出门,到取土处,倒纸灰,点燃麦草纸张。二舅跪而祝曰:“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千变万……烧的不是初一钱,烧的不是十五钱,烧的是陈顺一家的消灾还愿谢神钱……求诸位神灵保佑无病无灾,人丁兴旺,六畜安康,百事大吉。”念毕叩首。

(11)

祭完神,照例得打醋弹。因为祭神时“门神”“户尉”也来受供,门户大开。在诸神和三代宗亲进出时,免不了有破头野鬼混入。平时不要紧,“门神”“户尉”各职其司。他们认得哪是家亲,哪里外鬼;家亲放其行,外鬼挡其道。当然,要是不安分的家亲带野鬼朋友来作祟,门神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就像门卫不挡住户带来的生人一样。

醋弹神得请。平时不知它身居何处,用时只要到河滩上找一个圆溜溜烧不烂的青石头,跪下叩请,即是醋弹神。这醋弹神据说很厉害,鬼惧神怕。它一到,家亲外鬼和个别受祭祀后赖在家中不想动身的神灵只好逃之夭夭了。

第十三章(20)

老顺负责打醋弹。他往铁勺里放些头发,倒点醋,将那烧红的圆石头放进勺里。酸溜溜的焦毛味伴随滋啦啦腾起的雾气顿时弥漫全屋。老顺的身子变得异常敏捷。他猴子似进屋上炕,上蹿下跳,把冒着白气怪味的铁勺探向每一个角落。而后,在门坎上倒一点醋,又风一样卷进另一个屋。

醋弹神一出,猛子马上关门,以防野鬼再次溜进。

灵官则负责放炮。一个个炮飞上夜空,炸响。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将驱出屋的鬼又撵到院子外面。

灵官感兴趣的不是打醋弹的过程,而是氛围。他很惊诧这种仪式独特的氛围带给人的心理效果。滚滚升腾的雾气,叫人鼻腔发痒的异味,旋风似卷进卷出的人,以及醋弹神发出的滋滋声,构成了神秘的氛围,激荡着情绪,使人产生奇妙的兴奋。野鬼撵走了,厄运远去了,灾难消失了。剩下的是好运、洁净、幸福。

安祥感随之产生。

这种感觉异常明显。打醋弹前鬼气森森,打醋弹后清清朗朗。人的生理和心理都有种透明的清爽。妈和莹儿忙颠颠爆炒那只祭神时被砍了脑袋的鸡儿。送走醋弹神后,老顺上了炕,惬意地靠在被子上,大功告成似的舒了口气,

“那个铁勺叫熬仙勺。”老何说,“那个石头是鬼神的头。鬼神一看,呀,熬着头哩,还有头发,吓得赶紧溜……哈哈,老先人都这么说。”

“醋辟邪。啥邪气,都怕醋。哎呀,”二舅拍一下大腿,“醋呢?打了醋弹的醋呢?去,取来,取来。那可真是个好东西。喝一点,利顺得很。娃娃大小没毛病子。”

猛子取来醋。二舅接过,喝了一点。屋里人轮流喝了一点,都咂咂嘴,说好酸。二舅叫猛子给厨房里的人都尝一点。

“书上说醋杀菌。”灵官说,“流行感冒时要用醋熏屋,就能预防呢。打醋弹也许是这个道理。”

“书上?书上?”二舅说,“书上尽用一些所谓科学的狗屁道理来解释一些本来就无法解释的事儿。不解释倒明了,越解释越糊涂。驱鬼就是驱鬼,辟邪就是辟邪。驱了辟了,健康了,和顺了,不就截了?解释啥哩?越科学越不科学。”

“就是。”老何道,“鬼就叫鬼。说是这个生物信息,那个电磁波。叫法不同,其实是一样。你叫信息,我们叫鬼。像你叫土豆,我叫山芋一样。东西是一样的。破除迷信,破除个屌哩。”

老顺咧嘴笑了。这种场合,不管听懂听不懂,先笑的总是他。

“难说得很,有些事情。”老何说,“就说寿命吧,这科学,那营养,懂这些讲这些的反倒短命。你看我奶奶,吃个啥?一辈子山芋米拌面——半锅水,下一把米,切几个山芋——啥营养?啥维生素?人家九十了。”

“就是。啥都说不准。越讲科学,病越多,现在死的尽是年轻人,尽是懂科学的。听说北京有个啥中关村,尽死年轻科学家。这寿命,谁知道……”灵官说。

第十三章(21)

二舅笑道:“北斗主生,南斗主死。你没见牌位上的那几个字吗?‘中天北斗解厄延寿星君’,北斗能解厄,能延寿,主生。”

老何说:“有个孝子,命尽了,还在犁地。吕洞宾变个道人去点化。远远地,孝子就扔下牛鞭跑过来,笑着说,老爷爷,我身上只有这点钱,要不你等一等,我到家里去取。吕祖说,你明日午时必死,还犁啥地呢?张生急得哭起来。道人说,今夜三更,华山上有两个老汉下棋。你带壶酒上去,不要说话,跪一旁,等他们喝干杯中的酒,你就斟上。等他们喝了你的酒后,你就求北边的老头儿,叫他给你加岁数。吃了人的嘴软,他一定加。张生就上了山,真见两个老汉下棋,就跪下,就斟酒,就求寿。老汉骂吕洞宾多嘴,只好将张生的岁数从一十九岁,改为九十九岁。哈,从此,人们才知道北斗主生,南斗主死。”

“说是那么说,谁见来?”老顺笑嘻嘻丢一句,打发灵官去厨房里看看鸡肉炒熟了没有。

“啥东西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老何笑道。

灵官端上了炒好的鸡肉。老顺笑道:“来呀。管他谁主生,谁主死。我们吃我们的。活一天吃一天,吃饱喝足,哪天‘主’的人不叫吃了,再说。”众人笑着洗手,吃肉,喝酒。

(12)

次日忌门。照例忌三天。老顺在庄门上吊了个红布条儿。

一忌家亲引来外鬼作祟。庄门上本来有门神值班。死去的家亲可自由出入。当不学好的家亲引着鬼友上门做客时,门神只好放行。所以,家人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