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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肯河,为我们泣血的爱情作证-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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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刘颖问,指着东边的山。凤友摇头:“不是了。山那头,可能是松花乡的地了。”“那边呢?”她指着河对岸。那边,是大片的平原。淡淡的夜幕,正从那边悄然掩来。“那是海天公司的地界。”凤友说,“一到冬天,他们的人就过河,来偷砍枝子。是我们的死对头。”

  “死对头?”刘颖乐了,“怎么个死法?”

  “打架,上告,什么事都有。”她从凤友身上摘下枪,做出瞄准的样子。枪太重,她举了两下没有举起来。凤友笑了。刘颖顿时作出了不高兴的表情,嘴唇噘起,哼了一声,又举了两下。最后,她放弃了,让凤友给她作了个样子。凤友问:“没上子弹吧?”刘颖摇摇头:“没有啊。”凤友就蹲在地上,把枪架在肩上,对着五十步开外的一棵柳树,对刘颖讲着要领,如何瞄准,三点成一线之类。树上有一个鸟巢,显然已经废弃了。凤友就瞄着它,对刘颖说如何扣板机,讲着一吸二呼三勾火的原理。说到“勾火”的“火”。就真地勾了一下。他期待着板机的轻轻一声空响。手指刚动,就有一声巨响。一股巨大的后座力,一下子把他撞翻在地上。他手里还紧紧抓着枪,脸已经白了。刘颖乐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也蹲下了。凤友火冒三丈,张大嘴,想骂她,却说不出话来。在她的笑眼中,他看出一种最天真的世界观。她对世事,对人生,都有一种全然的新意。在她的心里,好像没有坏事,没有恐惧,当然,也不可能有更复杂的东西。她把枪看得不比一根爆竹更厉害。

  “刚才我是骗你呢。”她笑着说,上气不接下气的,“刚来那天,在路上,伍经理就教会我打枪了。”

  她把枪接过,架在肩上,又朝那空鸟巢放了一枪。虽然不熟练,可也象模像样的。凤友叹了口气,摇摇头,又把刘颖给逗乐了。“瞧你这样子,真象个老夫子。”她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看着他,“真象啊,看看你板着脸的样,不是十九岁,倒象九十岁了。”凤友坐在那里,手里拧着一根草,不能说话。那个城里姑娘。就挨着他坐着,不时还碰他的肩膀一下。她的存在,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香波味,还有,在微风中,她的发丝偶尔指在他的脸上,这一切,都让他紧张至极。他不能思想了。“别看刚认识。”刘颖说,“我知道你崇拜什么人。”凤友看着她,有些茫然的样子。“崇拜谁?”他的嗓音又哑了。“司马迁,对不对?”凤友知道,她看见了他屋里墙上挂的那张字幅,是他手抄的司马迁的一段话。他摇摇头。“咦。”刘颖奇道,“我看你那脸色,整个一个司马迁的模样,什么‘修身者,志之符也,义之表也,立名者,行之极也’。怎么又不是啦?”

  凤友还是摇了摇头。他真地崇拜什么人吗?这个,还没想过。是的,当然他崇拜,不是一个,是好多。古代那些为了名誉、为了事业,近代那些为了正义而死节的人,都是他的偶像。只是,他对这些所知不多,想得更少。所以,他说不清楚。他看着刘颖,那双大眼睛,正水灵灵地盯着他,那么美,又那么聪明。他无法与它们对视。把头掉开,看着更远处,他的心里一紧一紧的。在他和她之间,本来有着多么辽远的距离啊,可是,现在,她就在他身边,连一尺都不到了。正是这个,完全把他摄住。他几乎受不了。“哎,你看。”刘颖的声音忽然压低,几乎把嘴唇贴到了凤友的耳朵上。凤友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然而,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的所有神经,都被她吹过来的热气,她的身体的热量所吸附。他勉强呼吸着,更努力地睁大眼眼,在那棵柳树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山鸡。在深蓝色的夜空下,它的羽毛那么华丽,看着它,你忘了别的,只想到美。刘颖出神地望着它,爱慕充满了她的脸。她的心也在对这只美丽的东西发出赞美。从她的眼神中,凤友已经看出来了。两个人一时再也不动,静静地欣赏着。

  身后有了什么人的脚步声,他们也没注意。等他们发觉,已经晚了。

  随着一声枪响,那只山鸡栽了下来,扑拉几下翅膀,死了。

  “好枪法,好枪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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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叫唤,从苞米地里走出一个人来。是田家喜,穿着一身猎服,斜挂着半自动不枪,一步三摇。到了那棵树下把山鸡捡起,看了又看,嘴里发出更多的惊叹声。“这么多日子没打枪了,还是这么有准头。”他自我赞颂着,“一枪就干在嗉子上了。这枪子啊,跟他妈长了眼珠子似的。来来来,你们来瞅瞅。”他拎着鸡,朝凤友和刘颖走来。凤友和刘颖坐在那里冷眼看着他,谁也没动。意识到两个人的敌意,田家喜干笑了两声,凑上前,把山鸡朝刘颖递过来:“给,拿回去,让伍二嫂给炖炖,呆会我再送点油蘑过去。山鸡炖油蘑,那可没治哩,别看你爹是县长,俺敢打赌,你家八辈子都没吃过哩。贼好吃哩。”刘颖厌恶地把脸扭到一边,身子也躲开。山鸡,刚才还是那么美丽,现在,成了最可怕的东西。她不敢看,也不想看。

  田家喜二十五岁了,还没对象。他本来也当过兵,不知为什么,一年不到,就从部队复员了。传说是犯了错误。在公社养路段干了几个月,因为跟道班房工长的老婆胡搞,最后,又被开除。回屯以后,总是跟大姑娘小媳妇的不利不落的。仗着伍支书的根子,生得又是一表人才,他乱搞女人,在左右乡里已是臭名远扬。近两年,大队改成了农工商联合体,他摇身一变,成了农民企业家。在他的感觉里自然是什么也没有变,唯一不同的是他可以用“公司”的名义,更乱地搞女人,更狠地捞一些钱了。一见他跟刘颖不正经,顿时,怒火烧红了脸。“走。”不知从哪来的劲,他一下子起身,一把拉住了刘颖,“咱们到那边去。”忘了害羞,他坚决地攥着刘颖的手,朝东边走去。那软软的感觉,忽然把他提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拉着她的手。那么小,那么温暖。顿时,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丝甜意。与此同时,他的心也就怦然跳了一下。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后背发冷,手心出了汗。他赶紧把手松开,看了一眼刘颖,可是,不敢看她了。

  刘颖正望着他,笑盈盈地,大眼睛笑得更美,更有一种深意了。凤友不相信自己,这样一个女孩,这么艳丽的人,刚才,自己竟拉住了她的手,而且,用了那么大的劲。他的腿一下子软了。后面是脚步声。田家喜跟上来了。“天还没黑呢,干啥拉拉扯扯地呀?”他撇着怪腔,不住地说风凉话。“还想朝哪钻呀,这不就是苞米地吗?”在当地话里,“钻苞米地”,就是男女乱搞之意。凤友气得发昏。对这样一个女子,清洁如冰,无人敢乱动一个念头的。在他的心目中,她不是别的,是一个圣女。可是,现在,竟受到这样的污辱,而且,那话,竟是从田家喜之口而出。在凤友看来乃这就更带上了污辱性。“别跟他一般见识。”刘颖小声说,悄悄地拉住了凤友的手。她看出来,凤友是个极敏感的人。在他的心灵中,不能容忍邪恶,特别是,不能接受对美的污辱。深深的荣誉感,和那带有古风的良心感,使他有着一种脆弱的心理。他分析自己的感觉,在善与恶之间艰难地找着平衡。发现他在出汗,她心疼地要抚慰他,给他一个平静下来的机会。

  凤友不能握她的手。现在,他不能跟她有任何接触。田家喜就在身后,盯着他们。这还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无法跟那种感觉抗衡。她是不能随便触摸的。用自己的手跟她的手相握。在凤友的感觉里那是不恭。甚至,是对一种美好理想的亵渎。把手从她的手中挣出,他真地有了痛感。“要拉就拉呗,有啥见不得人的?”田家喜跟得更近了,说的话更往下流里走。“书念多了,还想啥呢?整天不就是想着钻苞米地吗?”这个田家喜,从头一眼看到刘颖,就对她产生了邪念。他心里叫道:“好个小臊X,真他妈的水灵。要是能跟她来那个一回,也不枉活这一世了。”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还是暗暗发狠,幻想着那样一个情形,让他能发泄一下他的淫欲。所以,现在他与其说是出言污辱,不如说是对她大发意淫。凤友猛地站住,转过身去。田家喜跟得正急,差点撞进凤友的怀里。他忙朝后退了一步,凤友眼中发出的怒火,令他心颤。那是似正压邪的目光。看看凤友,咬牙不说话,只是气得脸通红,他就冷笑了。“咋的咋的呀?要干啥呀?行你们胡搞,就不行俺胡说呀?”他一边说,一边把眼睛就。淫乱地朝刘颖身上瞧。

  刘颖气坏了,手指着他说:“田经理,称是党员,又是干部,可不准你跟我要流氓。什么胡搞不胡搞的白我们现在是同事,又是好朋友,当然要在一起走。这犯着你哪根筋疼了?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上总公司告你去。不行,还有乡政府,还有县法院!”她灵牙利齿,一席话,说得田家喜脸色大变。田家喜当然知道惹不起她。想一想,这个女孩子家有大台柱,伍经理也不敢得罪她的。自己一时兴起,竟然对她无礼。后果是什么,他不敢想象。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但是,如里他马上软下来,就枉称巴兰屯头号无赖了。眼珠一转,他决定把气出在凤友身上。现在,他是以治安处长的名义,阻止凤友对刘颖的不轨之行。“姜凤友,你给我老实点。”他使出了治保的腔调,“黑天巴地的,你把小刘弄到这苞米地,想干啥呀?嗯?”最后一字,劲头十足,厉害至极。凤友干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这是他的特点:气极了时,话就没了。田家喜自然知道他的弱点,更要乘虚而入。

  “赶快给我回去,到总公司,写份检查,把事儿交待清楚,要不然,我送你小子上乡政府。”他狞笑起来。

  “我操你妈!”凤友终于发出了声。

  田家喜愣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好小子,你敢骂我?”一把揪住了凤友的脖领子,抬手就是一记耳光。凤友跟他扭打在一起。他年轻力单,又书生气十足,哪里是田家喜的对手?不一会,就被田家喜按倒在地。他嘴里喷着血沫子,仍然在反抗。田家喜就不停地抽他的嘴巴,要他喊爷爷,求饶命。要不是刘颖用枪托打田家喜,把他赶跑了,凤友真要被打坏了。就这样,他还是头破血出,脸上肿得老高,一只眼睛也看不清了。在伍大咂儿那包了又包,上了好多药。躺在家里,由于止疼片的作用,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这期间,凤友娘不住地哭泣。老姜头骂骂咧咧,也不敢大声。他知道田家喜这号人,是姜家所惹祸不起的。最后,他也只能抱着脑袋,歪着一只瞎眼,在猪圈旁边叹气。三姐找田家喜吵了一架,又到伍经理那儿诉说。伍经理特意听刘颖讲了经过。刘颖哭哭涕涕,说不处理田家喜她就回家了。说着,真地动手,要打点行李。

  伍经理这才慌了。多年来,他这棵大树一直不倒,就是因为他能够从上面找到靠山。乡里的还不够,因为,那里的人,多是左右屯子的人出身,他们知道他的底细。他必须有县里的根子。只有那样,才能借之压住乡里,他伍江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历次运动,多少人想整他。现在,又有多少人在告他的黑状,说他这个农民企业家实是恶霸。他有人,才不怕。正因如此,他想方设法,让刘县长送女儿到这儿来当几天秘书,见习一下,以为日后掌握刘县长跟外商合办的一家木材公司。他把个刘颖当花瓶一样摆起,当菩萨一样供起来。“别哭,孩子。”他安慰刘颖,“然而呢,看我咋收拾那个狗日的。”算起来,田家喜是他的小侄子。不到万不得已,伍占江决不想动他一指。他最讲究培植自己的势力。可是现在他必须收拾“那个狗日的”。在总公司办公室,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给了田家喜一个大嘴巴。然后,要田家喜在广播里跟全农联体员工作“深刻检查。”最后,又让田家喜亲自提着糟子糕,跟着伍经理到姜家来,看凤友,向凤友和姜家全家陪不是。

  众人都走了,只剩下刘颖。她坐在炕沿上,看着凤友,眼睛里闪着泪花。凤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从她的脸上发现了比好看更深刻的东西。那是善良,是同情心。在她的小小的鼻梁上,闪动着汗珠。她的小嘴微微颤抖着。一切都在显示着她心里有一股热情。对凤友,她的纯洁的情感一会比一会令人心动。“好好养伤。”她说,伤好了,咱们再治那坏蛋。”凤友苦笑了一下。她的温柔的话已经治好的他的伤。闻着她身上的那股香味,淡淡的少女的体香,他浑身都浸人了温情,再也没有痛感,了。以后的几天里,她每天晚上都来看他。坐在炕沿上,在他的身边,刘颖给他说着有意思的事。她的语声,特别是,她的笑,让凤友的心一跳一跳的。多可爱的女孩子,关键是,她多美,对自己又是多好啊。凤友看着她,不知不觉的泪珠就滚出来了。刘颖掏出手绢给他试泪,也把他枕头擦干了。“哎,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她笑道,可是,她的眼泪也出来了。那天晚上,她呆了好久。跟凤友一起,谈着人生,她的小脸红红的,动人极了。

  凤友注视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的漂亮的脑门上旷那一片红晕,心想:“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可是,她怎么会看上我呢?”想到这里,就听不见她的说话了。他把眼睛调到一边,看着北炕上的苞米。他想着,世界有多么大,城里有多么好,会有多少男人想着她,追她,为她而害相思病。而他,姜凤友,一个屯子里的人,民办教师,又有何德何能,想象着癞哈蟆吃天鹅肉呢?他的目光就暗下来。一时间,从内心深处感到了疼痛。刘颖走了。他闭上眼睛,想让自己不再思想,静静地睡去。有一个感觉,让他非把眼睛再睁开不可。他抵抗着它,还是睁了眼睛。就看见一样东西在炕沿边上。是手绢,刘颖的那块花手绢,他久久看着它,一时,不敢碰它。好像它就是刘颖本人,静静地对着他,直视着他的心灵。屋里静极了。他看见自己的手一点点伸出。朝手绢探过去时,如同作着什么异样之事,令他心虚。他的手就停在那里,等着什么。他的眼睛也不自觉地朝屋门口看,怕那边有人,看着他举动,分析他的心理。手指尖触到手绢时他的心提了起来。那种感觉,就象是摸到了刘颖的手,碰到了她的身体。把手绢拿到脸前,他的心狂跳着。因为,他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是她的身体的味。淡淡的,有一股草香。他分辨出了,是她常抹的那种SOD的清香。

  可是,那仅仅是擦面油味吗?

  把手绢展开,看到了一幅山水画,还有两只小鸟,蹲在一枝蜡梅上。旁边,还绣着两个字。那是什么字?他没有看。他慢慢地把手绢放在自己的胸脯上。一时间,竟感到了某种重量。她的身子,一下子活跃在他的眼前。他忽然能清楚地看见她的身影,那么娇美,年轻,充满了弹性和弧度。她的面容,也在他眼前晃动着。他想看清,却奇怪得很,再也看不清。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冲动中,他把它放到了自己的脸上,抚摸着,在脸上摩擦着。她的体温,那软软的感觉啊,又回到他的心里来了。他神昏志迷了。把手绢放在鼻子上,他长长地吸着气,闻着,感受着。她的少女的体香,就在他的每一呼吸中,产生了,升华了。他把被子拉起,蒙住了头。在被窝的黑暗中,那股气息更明显。在它的影响下,他处于幻觉之中。再也无法控制,他发出了轻轻的呻吟。手绢就顺着他的胸脯,摸索着,贴到了他的肚腹上。那柔软的、丝质的感觉,此时,对他已经是完全的肉感了。他让它在自己的下体活动着,产生着热量。

  在黑暗中,眼前一亮。她的皎洁的面容,那双清丽的眼睛,一下子就活了,朝他微笑着。没有见她动,可是,她抚摸着他,发着银铃般的笑声。凤友想说话,表达自己的心情。但是,他的脑袋一片糊涂。热火般的情,在他的体内燃烧着。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眼睛里,有着那样动人的闪烁。平时,他不敢直视它,现在,他却感受着它。多美啊,多好啊。就在那一刹那,他体会到了自己的青春期里,从未体会过的感觉。是什么?他说不出。那么强烈的欲望,突然,就在那个出口发泄了出来。他不明白,吓了一跳。立刻,他就住了手,睁大眼,再也不敢动。同时,他也感觉出自己的下身上流出了一股热乎乎的液体之物。那一夜。他都怀着半恐惧、半惊喜的心情回味着自己的感受。他想把它再重复,可是,不敢了。天还没亮,家里人都没起来时,他就悄悄起身了。把那手绢洗干净,一时不知往哪儿晾。娘听见了动静,问:“谁呀?是凤友?”就起来了。

  看到儿子能下地了,凤友娘高兴,同时也奇怪了:“凤友?咋起来了?这么早?”凤友把手绢藏在身后,脸色难看,说:“啊,睡不着,起来透透风。”没等娘再说话,他就进屋了。把手绢晾在窗台上,他又躺下了。那天晚上,刘颖又来了,跟他说着这几天他没上学校时出了多少有意思的事。她一直为他代着课,很兴奋。凤友知道,学生们喜欢她,她也喜欢孩子们。她是天生的老师。然后,刘颖就看见了自己的手绢,叠得整整齐齐,就放在炕头。她乐了:“哎呀,我还以为丢了呢。是一个同学送的,看看,这上头还题字呢:‘思颖’,有意思吧?”她嗒咯地笑了。凤友的额头上冒着汗,心也在跳。他不敢看她。听着她议论着手绢,手里在摆弄着它,他完全被一种心虚所摄住,一动不动。刘颖还在说笑,可是,凤友已经不敢呼吸了。本来,他的身体已好,可以上课去了。他却没跟她说。现在,他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就是,想法不让她看到他。尤其是,不让她看见他的眼睛。

  第二天早上,凤友还是上学校来了。看到教室时,他忽然紧张了,停住脚。可以听出,她在说话,声音很响,清脆极了。凤友悄悄地过去,到了房子的一角,就在那里呆住。他想隔窗看看,又没有勇气。刘颖正在讲香港的故事。她的声音,此时比音乐更美。听得出,在故事里,她注入了自己的东西。那是什么,现在,凤友深深明白了。是一种真情。在她身上最爱就是这种真情。她用全副心灵,爱着生活,爱着别人。因此,对于那些个为理想而死的最早的香港人,她的理解就是最动人的了。凤友听着,激动了。他知道,自己不是为香港人的故事颤抖。在他莳内心里头一次感到纯洁的感情胜过了最漂亮的衣服。听着她的青春洋溢的声音,他看到了她的最好的一面,同时,也就看到了自己的心灵深处。相比之下,她是多么美,多么纯,多么动人啊。可是,他却产生了那样的心理,在黑暗的地方做了那样的事情。为此,他的心抽搐了。没来由地,他蹲在那里,抱住脑袋,无声地哭了。

  刘颖不喜欢当秘书。甚至,她根本不想进那个农联体联体总公司的院子。她,更想跟孩子们呆在一起。过了几天,伍经理决定把原有的教室分作两个屋。凤友教一二年级,刘颖教三年级。老姜头带着两个人,干了一天,就把隔断墙打好了。在屯里老姜头干这类活是有名的。“他本来就剩一只眼睛,当然吊线吊得准哩。”人们都开玩笑地说。但是,墙虽结实,却不隔音。凤友在黑板上写字,能听见刘颖写字的粉笔声。甚至,他能听见她的抽鼻子,因为粉笔灰引出的轻咳嗽。她,就在他的身边。这个感觉让他无法专心了。他给学生讲课,说一句就要停下,听着对面有什么反应,刘颖在那边的说话,他更留心去听,去体味。因为有了这堵墙,他觉得跟她更近了。刘颖觉出了他的不对劲。问他:“哎,这几天,你怎么老躲着我似的?”凤友脖子先红了,把眼皮垂下,说:“没没有啊。”刘颖嗔怪地捅了他一下:“别老那样闪闪烁烁的,哎,抬起脸,看着我说话。”凤友把眼皮抬起,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明晃晃地对着他。他觉得,自己几乎哆嗦了一下。连忙就把眼睛又转向一边,脸,更红了。

  刘颖咯咯乐了,又捅了他一把:“真逗,你跟个大姑娘似的,动不动就脸红。哎,跟你说个事,今晚你到我那儿去,啊。”凤友顿了一下,慢慢抬起眼,问:“去……你那儿?”刘颖更高兴,跳起脚,把一片半空中飘动的树叶抓住了,闻了闻,竟有香味,就插在了凤友的领口止,说:“我们家捎来东西了,不少好吃的,我要请你的客。怎么样,就说定了?看看你又脸红了!”她大声笑起来。学生们都往这边看,也都要跟着笑。由于不知笑的理由才把那种起哄的欲望忍住。伍家的人正在院子里吃饭,看见刘颖进院都站了起来。对于刘颖,他们一家人从伍经理开始表现出了不正常的恭敬。他们说的话,对她的笑,冲她作出的每一个身体语意,都给人这样的印象:他们对她好,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就象是狐狸对狼说好话,只是为了骗它的口食,或者,让狼想不起来去吃它。“啊昵。”伍经理女人说,话到了一半,才挤出笑来,“小刘回来啦?这不,正等着你吃饭哩。”实际上,他们家的人都快吃饱了。

  伍家的大小子,由于小时害天花,一直傻傻的,二十###岁了,还只有小孩的智力。这时,他嘿嘿笑了,拿起一块饼来,对刘颖叫唤:“哎哎哎,小仙女儿,吃块饼,亲个嘴儿。”他娘一巴掌打过去,傻子的饼掉了,哇哇哇地哭起来。伍大咂儿起身昨咋呼呼地说:“嗨呀呀,饭都凉啦,来来来呀,小刘哇,你先歇会,我给你重烙几张油饼去呀?”刘颖笑了:“不用,我不吃了。”冲凤友眨了眨眼睛。伍大咂儿急扯白脸地说:“不吃哪行啊。”对她的对象那个安徽人叫唤:“桂山,快去烧火去,把面擀出来,多搁点油哇?”她说话,带有特别的戏剧性,每句话尾音,总是,类似于问号的味道。对姜凤友跟刘颖在一起伍家人都有点奇怪。他们没有跟他说话。用那种方式对他表示出了最大的蔑视。伍大咂儿还要坚持给刘颖做饭去。刘颖不再理她,知道她反正不会去做的。就问:“我叔没回来?”伍经理很少在家里吃饭,各家户,多少人找他办事,谁不想请他?刘颖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拉一下凤友,就想转身进屋了。这时候,伍经理的声音忽从院子门口传来。

  他是在跟田家喜说话。从声音里,可以听出,他喝醉了。田家喜显然是送他回来的。到了门口他不让田家喜进门了。“去去去你的,我我没事,然而呢,没没事哩……”刘颖听着,脸上出现了那样一种表情,象是害怕,更象是厌恶。她一拉凤友进了自己的屋。这是第一次凤友到刘颖的屋里来。那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香气,立刻随着他的深呼吸进入了肺管。他要自己显得平静,甚至,在脸上作出冷漠的表情。可是,他的心背叛了他。跳着,跳着。他握紧了拳头,还是感觉到了脸色泛红,鼻梁上又有了汗珠。刘颖让他坐在炕沿上。凤友迟钝地过去,坐下,手就摸到了她的枕头上。象是受不了,他把手抽回放在腿上。眼睛低下,他什么也不敢多看。他知道,自己处在这样的境地,一不小心,就要污染什么,亵渎了什么。

  脚下,就是那双拖鞋。精致的鞋面,小巧的模样,令他一下子眼热了。他想把眼睛挪开,却更深沉地看着它们。不知不觉间,他感到了那股冲动。刘颖兴奋地搬过来一个大纸箱子,打开,就从里面了出了各种点心、罐头,摆满了一桌子。“快过来,坐这边来。”她拉凤友,让他坐在了她的身旁,“吃吧,管你饱。”她先吃了一大口清炸鳟鱼,美滋滋地乐了。凤友听她的指挥,把一瓶香槟酒打开。两个人用饭碗装酒,小口小口地喝着,都感到了柔情蜜意。凤友不让自己喝了,站起,在屋里来回走,看着她的书。炕头的书架上,摆满了厚厚的书籍。文学方面的,理工科方面的,什么都有,按类别分开。他拿起一本,以为刘颖不让,看看她,她正笑着,就顺手翻开。那是一本《变形记》,很旧,可是,很干净。书中还有手写的小字,秀丽,简洁,显然,是刘颖的读书笔记。凤友想细看一下,刘颖发觉了,快步上前,一把将书抢了过去,背在身后。“不许你看。”她笑着叫道。

  第一次,凤友发现她的脸红了。因为羞,也因为得意,那笑容在她的脸上,有了全然不同的光辉。呆呆地看着她,凤友觉得,她的美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了。“干什么?那么看人?”她问。她知道为什么,所以,这问话就更有韵味,更有意思了。女孩子的娇羞,此时,完全体现在她的话里了。凤友明知自己的表情是愚蠢的,还是没有办法。看着她,本身就是在审美。对着她的眼睛,她的艳容,他无法不动心。他想:“我是在她的屋里吗?是她要我吗?可是,我怎么觉得不真实呢?”刘颖过来,站到了他的身边。她手里拿着一本书。凤友看清了是一本《古文观止》,新版的。“这个,送给你。”刘颖说,微微笑了一下,忽然严肃起来了。凤友的心别地一跳。他接过书,打开。清香的味道扑上了面门。那是她,她身上才有的,是她的气味。书很新,横排本,印得相当漂亮。凤友哗啦啦地翻着,翻着,好像,要永远翻下去了。心情的激动使他不能抬头了。

  伍经理的声音忽然在院子里响起,大声叫道:“小刘回来没有,啊?”他的女人说:“回来啦,在下屋呢。啊昵。”下面又说了句什么,就听不见了。刚听见两声脚步响,小屋门就哗啦一声打开了。伍经理一步跨进来,酒气立刻把小屋灌满了。一见到凤友,他先是愣了一下,突然就把眼睛瞪了起来,手朝着凤友的鼻子一指,大叫一声:“好啊,姜凤友,俺正要派人逮你哩,你他娘的干的好事!”

  
第四章
第四章

  至少从脸上看局伍经理是喝醉了。他个子本来不低,现在靠在门框上比平时矮了半截。脸更见长皮肉更松驰。嘴角上的两撇胡子难看地垂下。而他的一双眼睛,平瞪得牛铃般大,发着光,现在,只有绿豆大的那么一点亮了。“然而呢,然而呢。”他说,手指着凤友,“你来干啥?你想干啥你想干啥?想跟小小刘干啥?”那个“啥”,在当地话里,一直说成“哈”的,此时在他嘴里说成了“牙”。

  凤友的脸已经变得煞白,比死还难看了。“天啊”,他对自己说,“那孩子到底是谁的,为什么要那样?”他一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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