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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肯河,为我们泣血的爱情作证-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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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鼻子一个劲地抽,胖而白的脸上,左边的肉一哆嗦,右边的肉又马上响应。他太兴奋,不住地晃着扎枪,不住地扭着肥大的女人一般的屁股,喝道:“快点,跟咱们走,狗日的!”凤友看着他,看着他后边的人,又回头看看炕上的死过去的娘,慢慢地,目光集中到田家喜身上,问:“我家……”他指了一下东屋和北炕,“都是你弄的?”田家喜狞笑:“当然是你爷爷俺哩,杂种操的的!”凤友问:“你们……你们连一点……你们连狗都不如,连畜生都不如,你们……你们怎么这么狠啊?”田家喜哼了一声,摆着屁股,枪尖差点扎到凤友身上:“你知道就好,狗日的哩。”凤友像是自言自语:“你们诬蔑我,说我强奸,说我杀人,判我死刑……我真想认了,真想死了……现在,你们又害我家人,害死了我小妹,害得我二姐三姐不成人样,害得我外甥生死不明……我,还能再认吗?”他的眼里,放射着奇异的光芒,对准了田家喜。

  “咦,你…你娘地想干啥?”

  田家喜觉得大事不好,刚要后退,凤友一伸手,就抓住了扎枪头。再一用力,竟从田家喜手中把枪夺了过来。他举起枪,就要朝田家喜刺过去。所有的民兵都傻了,端着枪,却没有一个人反应。凤友咬着牙,瞪着眼,变成了一道寒光,朝着田家喜扑过去了。便在这时,凤友娘醒了过来。叫着:“凤友啊!”就要从炕上起来。凤友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他回过头,大叫一声:“娘!”丢下扎枪,朝着娘扑了过去。本来以为娘已经死了,这时,他惊喜若狂,抱住了娘,帮着她坐了起来,跪倒在炕前,泪流如雨:“娘啊,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啊,是我害了全家,我真该死,真该死啊……”娘像是回光返照,脸上竟然有了一股生气,眼睛也睁得大了许多,放出往日的光彩了。她抚摸着凤友,颤声道:“凤友啊,这是命哩……俺跟你爹好时,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哩,这是命哩……”凤友说:“娘啊,你咋样?你还好吧?”娘说:“你得回来,你得看看娘家哩。凤友啊……”刚说到这儿,她突然怪叫了一声。凤友顺着她的目光一看,不由得呆,住。只见田家喜脸色铁青,眼睛变形,把股一甩,端起那扎枪就朝凤友刺过来了。凤友要躲,哪里还来得及?一声闷响,那扎枪就刺到了身上。

  凤友娘软软地倒了下来,肚子上一片血污。

  那—枪—正好在了她的胃部。是她,在枪来时,以不可思议的动作,挡在了儿子的身前。

  “啊——”凤友扑倒在地,用手去捂娘的身上,要把伤捂住。血,顺着他的指缝往外流着,怎么也堵不住。那热热的血,那可怕的感觉,他永远也不会忘了。多少年以后,他想起这种感觉,还觉得心痛欲裂,半边身子立时就麻木。娘的眼睛闭着,嘴唇却动了动。凤友听不见她说什么,也不想听了。他在娘的身边坐了好久,好像,已经在那里坐化,永远不会起来了。田家喜呆在一边,脸色还没有缓过来。但是,他知道,他的任务必须完成,这个宿仇,必须现在就解决,马上解决掉,否则,他此生永远也不敢睡觉了。一打手势,他要民兵们上前,把凤友带走。万没有想到,就在时,凤友跳了起来,掐住了他的脖子。田家喜“嗷”的一声,倒在地上,跟凤友滚打在一起。他手下的民兵迅速上前,抓住了凤友的四肢,把他拉开。田家喜的眼睛被抠出了血,面目比鬼还可怕。他又“嗷”的一声怪叫,抄起了扎枪,照着凤友就扎了过来。民兵们把凤友按在了墙上,眼看着,那一枪就要把凤友钉住。

  灯,突然灭了。屋时顿时黑不见掌。

  一股强风,猛然刮进来,像是恶鬼带来的十级大风。

  五分钟后,灯亮了,风停了。田家喜从地上爬起来。那些民兵也纷纷从各个角钻出。他们拍打着身上,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没有人受伤,哪儿都不疼。有的甚至想开句玩笑。可是,看到田家喜的样子,他们谁也不敢笑了。

  像是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田家喜的胖脸抽成了一团,又抽成了一条。他手指着地上,屁股打着哆嗦:“啊……人……人哪?!”

  众人一看,也傻在了当地。刚才,墙下明明站着姜凤友,地上明明躺着凤友娘。现在,却什么也没有了。

  “天啊……”

  凤友不见了。凤友娘,也不见了。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贺尼明有一颗鄂伦春少女的心,也有一双鄂伦春猎人的眼睛。透过夜幕,她看到了凤友盗马离去,也看到了他在树林里因为迷路而发狂。她的两个哥哥跟着她,一路跟踪着凤友。这是她悄悄对两个熊脾气哥哥说的计策:不要伤害这个人,相反,要让他逃走,跟着他,就能找到他藏那些脏物的地方,从而找到丢失的狍子。在那个密林深处,凤友对着一个坟头大哭,他们便听出了一点眉目。在巴兰屯,凤友跟娘的那一番对话,还有田家喜最后的一通恶骂,更让贺尼明听出了:这个姜凤友绝不是小偷,而是一个负有冤仇的人。在最后时刻,眼看凤友就要死在田家喜的扎枪下头了,尼明再也不顾性命,从埋伏的暗处跳起,拉着凤友就跑。她的两个哥哥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跃上去帮忙。就这样,他们不但抢出了凤友,也抢出了他怀里的就要断气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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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逃行的是一条从没人走过的地方,没有路,连羊肠小道都没有。所以,田家喜他们没有追上来,也许,根本就不知他们逃到哪儿去了,连看都没看到。不知过了多久,到了林海雪原的最深处,他们停下来了。因为,凤友娘再也支持不住了。虽然尼明用手纸、用毛巾、用尽了所有的办法给她止血,还是没用。肚子上流出的血,把马背就染红了。凤友小心地把她抱下来,觉得娘的身体一点份量都没有,好像是一片纸那么轻、那么薄。凤友不敢相信,他的娘现在应死了,死在他的眼前,而他,毫无办法。她的脸从来都是白里透红的,虽然经过这么多年的辛劳,仍然能看出她年轻时的纯美。另一只眼睛完全萎缩了、消失了、死亡了。“娘,娘啊!”凤友想放下她,又不敢。他不停地叫着,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叫,或者,这样叫够不够,是否还要加大音量。这个女人生下了他,每天蹲在锅灶前烧饭,等着他回来,用眼睛向他投来爱,并且悄悄地到他的身边,把自己的母爱的围裙擦到他的身上,让他习惯了那种只有她才有的气味。凤友就是在这种气味中,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现在,她要永远地离开了,要死了!“娘啊!”他又扯开沙哑的嗓子,想大哭,却发现自己一点哭的意思也没有。他怕极了,不,不是怕母亲死去,而是怕自己在这关键的时候,不能表达出自己的感情,不能让母亲安心。

  “凤友啊……凤友啊……”娘好像要说什么,好像就是这个意思。凤友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闻到了母亲嘴里的一股生菜味。蓦地,他发现母亲的脑门是三角形的,而且,竟然是这么小,顿时吃了一惊。所有这些复杂的感觉,使他的眼睛离不开母亲脑门上的那一缕头发了,心里想:“她死之后,这缕头发,还要活多少年呢?”到了这时,他的嘴才开大,哭出了声来:“娘啊,您放心吧!”至于为什么娘要放心,怎么放心,他一点也没有概念了。凤友娘显然已经失去神志,也不是在跟他说话。她的眼睛虽然睁着,什么也看不见了。凤友抓住她的手,头一回,他体会到母亲的手上具有一种女人的东西。直到此时他才认识到,这个女人对他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她是他的母亲。那手冰冷,硬得像铁一样了。“她死了……死了……”凤友这样跟自己说,要把她的身子放下了。突然,母亲的手有了一股劲,把凤友紧紧地抓住了。凤友吓了一跳,想逃开。他立刻为自己的心理感到羞耻。他恨上自己,更紧地把母亲搂住了。

  就在这时,凤友娘说出了一句话。不仅凤友听到了,站在一边的贺尼明也听见了。

  “咱姜家不能亡……有他哩……有你爷爷哩……俺和你爹……就是你爷爷的魂……你爷爷的魂给……抢救……来……来的哩……

  凤友听着这话,怎么也不明白其中的含义,虽然,他知道其中必有某种含义,不可能是娘临死前的胡话。他对着娘的蜡一样的脸,出了好一会的神。天上又下起雪来了,越来越大。凤友娘早咽了气,在雪地上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姿式,脸上似乎有点笑容。凤友在母亲的身边直直地坐着,眼神完全散光了,像是一个瞎子,在茫然地看着一切,就是不看他的可怜的娘亲。他的手还抓着母亲的手,就像是无意识一样,他不停地折叠着母亲的胳膊,如同一个小女孩在那里收拾她的洋娃娃。贺尼明在一边看得害怕,上前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再做那样可怕的动作了。她的两个哥哥挖了一个坑,把凤友娘拖了进去,用土和雪埋了。凤友在一边呆呆地看着,突然一头扎进雪堆里,手足拼命舞动,大哭起来。听上去他不是在哭,而是在用一种自己新发明的音调,表达着无论如何也表达不出来的感情。

  接下来的两天行程里,凤友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精神状态,不说话,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骑在马上,本能地跟着贺氏兄妹朝着小兴安岭的深处走。第二天傍晚,他们到了仁和屯,那是在小兴安岭北部的一个小小鄂伦春部落,有四十五户人家。冬天的太,阳快要落山,照在这原始森林的中心地块,把这个小屯子照得秀丽无比,黑白透明。屯里的人家都住一种怪怪的土坯屋,圆形:带着高高的尖顶,看上去像是平原地区农家的粮囤子一样。家家都在屋里烧炉子,淡淡的白烟就从一个尖顶上袅袅飘出。七八只凶猛的猎狗正在玩耍,叫着跳着,追逐着一只大狍子。那狍子是猎户家养的,有小马驹一般大小,根本不怕那些猎狗了,纵跳如飞,绕着井台、场院、柴垛奔跑,最后被猎狗逼到了一家的房顶上,惊动了主人,出来把那些猎狗打跑了。而那狍了在房顶上歪着头看着,几乎发出了一种狞笑。看到了凤友他们一行进屯子,那些猎狗又朝这边奔来,跟贺家的猎狗冲撞在一起,又咬又抓,热闹了好半天。如果它们会说话,一定是世界上最肉麻的语言了。

  在屯子中心有一个大院子,由柞木和桦木杆子夹成。院中乞两个圆木搭成的仓房,在仓房的北面地势捎高,矗立着座圆形尖顶房。那三座房看上去又旧又破,跟屯里别家的房子相比显得有点寒酸了。但是,这是屯长贺乌达的家,气派不在于房子厶而在于这个家庭对全屯的控制力,在于屯长本人的常居夕享的地位,在于贺氏一族一百多年来的声名。因此,远远地哪怕是一个外乡人路过这儿,也会把目光越过屯里的大多数新房,盯着这院子里树立着高杆,问道:“贺屯长就在那牡吧?那杆子上挂的是啥哩?”实际上,那上面什么也没挂,只有一根狐尾巴搭在顶端,迎风乱颤。逢年过节时,偶尔还会挂出一面旗子,显得突兀而不自然。看上去,它毫无意义。但,它却是整个屯子的权立的像征。凤友随着贺氏兄妹到了院门口,眼睛那儿也不看,死盯住那长杆的最高处,目光随着那破烂的狐尾而颤动,好像要从中悟出什么神灵的启示。贺屯长不在家,到乡上开会去了。两兄弟把猎物从爬犁上卸下来,像是两只黑瞎子回了老洞,大喊大叫,引得贺家院子鸡飞狗跳,人马腾空。驾母正在做鹿肉干,手上沾满了淀粉和盐末,听到了动静像一只球似地从下房滚出来,扑过去,搂着两个儿子,又抓住了女儿,像母熊那样笨拙地摇晃脑袋,不知是笑还是哭好了。

  她的个子小得出奇,又胖得惊人,如果倒下肯定会顺着雪坡滚出三里地。给人的印象,她好像就是某个雪球变成的,那一身白白的肥肉,如果遇到火就会化了。那两个熊兄弟的长相,是对她的脸相的全面抄袭。只不过,抄得更拙劣,更丑陋罢了。小小的眼睛,大大的、不规则的嘴,还有脸蛋上那两块抽动不止的肉,给了她一种动物的表情。只不过,她的表情是那么和善,那么纯朴,看到她,你不但不会感到恐惧,相反,你要跟着她一起笑,立刻,你就感觉到了她心中的爱意,于是,你就真地爱上她,跟她说出心里话,再也离不开她了。“啊呀,你爹还要找你们去哩,这不是回来了吗?”她一手抓着一个儿子,像生病了那样哼着说。“俺就知道你们今儿回来!”二熊吼叫一声:“你净瞎扯啥呀!”他娘急了:“咋是瞎扯,不信你问那谁谁谁,俺前晚就梦见让黄皮子咬了脚后跟,找后院和老七算了一算,算定了你们今儿回哩!”两个儿子挣脱了她,把东西朝自己屋里搬去。她这才发现女儿一直没说话,在照顾着一个陌生男子下马。她扑了过去,兴奋得全身直抖:“哎——尼明啊,这是谁呀?是不是那个老汤谁家的小谁呀?”贺尼明不知为什么,脸红如血,朝着她娘尖叫一声:“不是不是,快点开门呀!”

  尼明娘帮着女儿把凤友弄进了上屋,进了尼明的房间。她又张罗着烧火送汤,给凤友拿来干净的衣服。忙完了这些,她还要进去打听更多的她非知道不可情况,女儿却把门关上,怎么也不给她开了。凤友喝了一碗热汤,困意袭来,一头栽进热乎乎的被窝里睡下,再也不醒了。他发着高烧,说着胡话,吓坏了贺尼明。一连两天两夜,她守在凤友的身边,给他喂药,睁大眼睛看着他,时不时地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或者放在他的鼻孔下,生怕他死了。第三天下午凤友睁开了睛眼,看到贺尼明坐在炕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觉得有点奇怪。虽然熬了两天两夜,虽然没有怎么吃饭,更没怎么睡,贺尼明的脸色还是白里透红的,显出健康与青春的动人之色。她长得浓眉大眼,嘴巴也不小,看上去完全是一个男孩子的长相,眼神也是男子的神态。只是她的嘴唇上有一个黑黑的美人痣,才多少缓和她的表情的严峻,透出了一点少女的柔情来。凤友明白了:是这个人救了自己的命。他要说点感激的话,张了张嘴,只是叹了一口气。贺尼明的脸腾地红了,眉头顿时高高地耸起,对自己的害羞很是生气,于是,严厉地、清楚地说:“你想吃点什么?要不要先喝点野鸡汤?”不等凤友回答,一跺靴子像男人那样脚步沉重地出去了。

  尼明爹回来了,听说了凤友的事,先进女儿的屋来看他。凤友见到一个高大威猛的老头站到炕边,先自吃了一惊。老人足有一米八五的个头,长着白头发和白眉毛,却有一张红红的寿星老似的脸。他戴着一顶旧式毡帽,紧紧地扣在头上,把长长的白发从帽下压出,垂到了后背上。他的双肩不知为什么耸起很高,看上去好像总是在缩着脖子一样了。凤友看出贺尼明长得像她的父亲,只不过没有父亲那么黑,那么高。她的白净和小个子,是从母亲那继承的唯一特点。“姓姜?是南岭那边的?好吧,好吧,先养着吧。”尼明爹不爱说话,也不善说话,小声地吩咐了尼明几句,就出去了。尼明把野鸡汤端来了,重重地放在凤友的身边,又给他拿来筷子,亲手剥好了两头蒜。这一切做完,她呆在一边看着凤友吃饭,不知为什么,又生气了,把嘴唇上的那个美人痣掀得那么高,动得那么快,好像马上就要把它当子弹一样射出,射到凤友的脸上了。

  过了一个星期,凤友完全恢复过来了。这些天里,他一刻也没忘记自家的深仇,夜里常常哭醒了,恨不能立刻飞到巴兰屯,把伍占江撕成碎片。同时,他也感到贺家人对自己太好,连两个熊兄弟也整天傻乐着,给他送来好吃的野味、好玩的小动物,哄着他高兴,忘却烦恼。他更看出贺尼明对自己有着那么一股劲,是什么,他隐隐有感觉,却不敢往深里想。他不好意思提出要走,下了很大决心,还是跟贺尼明说了。贺尼明听完,没吱声,也毫无表情。她站起来,把凤友的衣物整理了一下,拿起来,走—到门口就丢到了院子当中。凤友大惊,想出声止住又不敢。见她又进来,把能扔的都扔出去,其中有凤友穿的棉拉鞋、二熊给凤友的狗皮帽子、昨天刚开始看的书(是尼明专给他借来的《菜根谭》)、刚咬了一口的关东糖,以及钢笔、小刀、腰带之类,不多会便堆满了一院子。贺家的人都被惊动了,二熊兄弟睁大小眼,看不明白,在那儿大呼小叫,要求得到解释。贺乌达要上前劝,却被女儿的突然一瞪给吓住了,站在那堆东西前抓耳挠腮,把白胡子都揪下来了。

  “哎呀,姜凤友啊,你是找死咋的哎!”

  只有尼明娘最理解女儿的心情,她冲出来,不是劝女儿,而是骂开了凤友。她的圆圆的小手几乎点到了凤友的鼻子,一对小眼睛瞪得那么圆,那么亮,把凤友吓得不敢下炕了:“俺闺女拼着抢着把你救了,为的啥呀?不就是因为你们老姜家斗不过人家吗?你也不想一想,你去哪儿呀?去哪儿不是送死呀?你问问你叔,啊,你问问他呀,像你这事,告到哪儿也没用。你还想啥呀?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呆着吧,能多活几天,算你的造化了呀!”凤友声辩:“我不是不懂这些,可是我不能不报仇啊……”尼明的爹娘对凤友的事,并不是特别了解,一是尼明不跟他们多说,二是他们对于“南岭”的事本来就天生缺乏理解力。他们认为凤友家的事,不过是屯子里两大家族的私仇,只能靠血斗来解决。既然姜家没人了,此仇也许唯有来生再报了。他们心头的不是凤友,而是他们的女儿。凤友住到这儿之后,他们的女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幸福,温柔,对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笑意。他们如何不明白女儿的心思?只是,这件事怎么了他们心里没有一点底。他们还要看,还要想。凤友在这时候走,不仅他们的女儿不同意,连他们也是想不通的呢。“好了好了,快把东西收好,收回去吧。跟你说哩,有我在,你哪儿也别想走!”这,就是尼明娘给凤友的最后指令。

  她心里明白,这也是她的女儿的心声。

  就这样,凤友在贺家呆了下来。一天比一天,尼明爹娘都明确地认定,他们不愿意尼明跟凤友好,原因很简单:他是一个汉人,而且,还是“南岭”的人。当地的鄂伦春族对所有小兴安岭南部的人们,怀有一种天然的偏见,认为他们好吃懒做,没有道德感,对朋友少义气,而对亲人也亲得不自然。总之,瞧着他们别扭得很。尼明爹性格内敛,城府很深,只是在跟女儿偶尔说话时暗示出此意。尼明娘却叫得山响,等话说完了,才明白自己要说什么。“谁跟他好啦?你们胡说什么,胡想到哪儿去了?”尼明冷笑着,脸色先是泛红,然后就变得铁青了。到了这种时候,爹娘便都知趣地把话题差开,再不敢看她的眼睛了。

  进入冬季,屯里的男人都出去打猎,女人们在家里收拾兽肉,操持家务,怀孕生孩子,再加上扯个闲话,吵一吵架,也就把漫长的冬日一天一天熬过来了。贺尼明是屯里的保管员,现在跟一帮老弱劳力一块,要到屯子后头老林岗那儿的一个湖里打冰块,运到屯里存人冰窖,以备夏天库存鲜肉用。凤友呆着没事,要找点活干,便也跟着尼明每天到那湖里打冰块了。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叫莫生根,推说自己的眼睛近视,没有跟着别人进山去打猎,倒要跟着贺尼明他们下湖搬冰。凤友发现,尼明对此人相当不客气,不正眼看他,动不动就骂他一顿,骂得狗血喷头,这个莫生根也不生气。他长着一个小脑袋,把脖了显得格外地细长。他的鼻子左边长着一个小小的肉球,一看到尼明,那肉球就先自红了起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要“庆祝春节”的。他总是城里人打扮,穿着精致的豪华的皮夹克,戴着皮手套,脚上一双长筒靴擦得雪亮,比尼明的梳妆镜子更照人。他巴结尼明,围着她跑前跑后,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经常看着尼明发着呆,哈拉子都流出来了。

  “你给我滚远点,笨蛋!”

  “啊,是!俺这就滚。”

  这是他们之间最经常的对话。

  莫生根看出了尼明对凤友情有独钟,嫉恨得眼睛都红了,牙根咬断,真想一口把那个外乡傻小子吃掉。瞪着凤友,他问尼明:“是你啥人,你对他那好?”贺家的人把凤友的事秘而不宜,对外只说是他家的一个远亲,是以莫生根还不知真情。“不要你管。”尼明的脸气得血红,“是人都比你强!”莫生根冷笑道:“就这个书呆子,也能比俺强?俺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摔得不知西东。不信,你让他跟俺比比,就那个大冰块,瞧见没有?俺就跟他比一比,看谁能举起来。”尼明哼了一声:“光有傻劲算啥?你咋不比一比谁能吃,谁傻得透腔?咋不比一比谁更不像人,谁更像个大流氓?”莫生根的长脖子一挺,不怒反笑:“就算是流氓,也比一个二尾子强哩。你跟个小白脸子有啥好的?俺瞧着他连个把儿都长不全哩,还能跟你……”刚说到这里,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

  尼明扑上前还要打,凤友把她拦住了。他看着莫生根,平静得有点令人不解,一字一板地说:“你想怎么比呢?我陪着你,你先挑一样吧,然后,我再挑一样。”莫生根鼻子上的那个肉瘤立时变得通红发亮,心想:“这可是你自个找死,须怨不得俺哩。”哈哈笑道:“就是这块,背起来送到那拖拉机上,不准歇气,压死没赖!”本屯很有一些人,在夏天到来后,处于空闲时节,经常到松花江码头去“卖大块”,莫生根便是其中的一个。虽说看着不是最强壮的,他抗沉举重的本事确已是屯子里最拔尖的。当下不待凤友答言,嗨的一声把那大冰块便背了起来,一步一个深坑,走到了三十米开外的拖拉机跟前,轻轻地放下了。喘了一口,他回过头看着凤友,长脖子像是要拧出十八道劲来了:“该你啦?要是不成,马上就认输,跪地给俺磕俩头,就算认了师父。”在众目睽睽之下,凤友脸色煞白,眼光闪烁。别说他身子刚复元,一直虚得慌,就是在他最壮实的时候,也从没背起过一百二十斤以上的东西。盯了莫生根足有两分钟,他什么都没说。尼明拉了他一把,气愤地说:“快走凤友,咱不跟他犯混。”谁知,凤友轻轻地挣开了她,扑通一声,扑地跪下了,叫了一声:“好吧,你是我师父……”

  莫生根愣住了,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尼明简直吓了一个后仰。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凤友,以为这小子神经出了大病。

  “哈哈哈!”莫生根突然像中了夹子的狼那样扬起脖子,长长的笑了三声,又把长脖子猛地一扯,差点连根拔起来,得意道:“好好好,好!既然认了师父,俺可就对你不客气哩!一日为师,一生为父,俺也不要别的,只要你能离俺们的贺尼明远一点,那个……”

  “先别忙。”凤友站起来,一把抓住莫生根的袖子,带他朝着湖边走,“刚才我说了,你挑一个比法,下面,还是由我再挑一个比法呢,对不对?”

  “怎么不对?”不等莫生根回答,尼明先叫了起来。怒目瞪着莫生根,瞪得后者只缩脖子,“俺听得一清二楚,错不了的!哎,姓莫的,你怎么说呀?别到这会装熊啊!”

  旁边的看热闹的人这时都起哄:“是啊是啊,俺都听见哩!”“一人一个比法哩!”“三局两胜才公平嘛!”“咋的啦,莫老歪,又要使啥歪心眼子吧?”“大老爷们儿的,可不兴说了不算哪……”

  莫生根又羞又气,很快转成了最激烈的仇恨,对凤友骂道:“操你个奶奶,有啥哩?俺怕你多个###毛哩?比就比,你能豁出来死,俺就能豁出来哩!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到底还要咋比吧!”心里道:“只要不是比擦胭抹粉、缝叶绣花,俺就不怕,不把你小子比出稀屎来,俺他娘的就不姓莫。”跟着凤友到了湖边刚刚打出的冰窟窿前。凤友朝着那个大窟窿一指:“好吧,咱们就在这里比。”莫生根眼睛翻了一下:“你说啥?”凤友又重复了一遍。顿时,周围的人全都静了下来,尼明几乎是尖叫了一声:“凤友,你疯啦?!”凤友却一动没动,看也没看她。他的眼睛,只看着莫生根。莫生根面对着那个冰窟窿,后背上先渗出了一层冷汗,立刻觉得全身都结成了冰。三九天的冰湖,比地狱还可怕。水几乎是黑的,深不见底。即使在夏天屯里的人也很少敢下来洗澡,因为它太阴森,也因为它有一股邪气。莫生根天生不会水,做梦也不敢想象到这儿来扎个猛子。现在,面对着这黑乎乎冰窟窿,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半了。“你…你意思是说,要跳进这冰窟窿?”他手朝那边指,把脖子使劲摇了三圈,开心地、小声地、不真实地笑了起来。

  但是,凤友已经把衣服脱下了,先是棉袄,棉裤,接着是衬衣衬裤。脱到只剩下一条裤叉时,众人的眼睛都不忍再看了。他的身子是那么单薄,肩膀是那么窄,腰又那么细,如果是在平时准有人要笑了。此时,大家谁也不出声。他的肋骨清清楚楚地显现着,像是鱼骨一样。不知怎么,他左侧的肚皮看上去那么薄,随着呼吸竟陷进了一个坑,看上去又可笑又可怕。目不转睛地,他看了莫生根一会,然后便一转身朝着那冰窟窿走去。不理会尼明的惊呼,不理会众人的怪叫,几乎是无声地跳进了那冰窟窿内,连个水花也没有。过了五分钟,他才从水中冒出来,带起了直径两米的白色的水花。他的手里,举着一条五斤重的黑色的、闪着金色条纹的“黑狗鱼”。众人把他拉上来,尼明这才从痴呆状态中醒来,扑上去给他裹上了军大衣,抱住了他,像婴儿那样“啊啊”地大哭起来。乱了好半天,大家才静下来,不约而同转身去、对着那廿像是透不过气的莫生根。突然地,他像一截被雷电击倒的枯树,怪叫一声,跪倒在地,给凤友磕起了响头:“啊——师父呀——”

  自这次较量之后,莫生根即使在百米之外看见凤友,也要慌慌地转身跑掉了。尼明对凤友的态度也更奇怪,看着他的目光更坚定,而凤友回看时她也更容易脸红了。有一天,她对凤友说:“我真想一刀砍了他。”凤友自然知道是指谁,还是问:“砍他?”尼明的脸忽然变得跟她穿的红毛衣一样了:“就是那个死老莫。”凤友的脸也要发红,他急忙低头:“啊,莫生根。”然后,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说出了这句话:“我看,你也没必要对他那么狠。那个莫生根,我看,也不算是什么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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