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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飞调-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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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徒流云
楔子
夜黑风高,一轮圆月惨白地悬挂于天幕中央。空气里弥漫过来浓重的焦味与令人躁动不安的阵阵热浪,远处鼎沸的人声在幽暗的回廊中迷失,却诡异地衬托出木质长廊上凌乱不堪的奔跑脚步。
女人跌跌撞撞地挪着步伐,拼命喘气,而鲜血汩汩从胸口流出,透过绸缎的布料染上了怀中幼儿的衣裳。那孩子双目水灵,面相姣好,圆鼓鼓的腮帮煞是讨人喜欢,此时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母亲带汗的脸庞。小小身躯突然扭动了起来,奋力伸出自己肉肉的小手,往女人的伤口捂去。
“娘,你撑着点,我们快要到书房了!”女人另一手紧紧拉着的紫衣女孩焦急低喊。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力不从心,女孩加快了步子走到了前面,似拽似拖意图加快行走速度,“娘,再坚持一会儿啊!”
书房的门在背后重重合上,书架的暗格轰隆隆移动开来,露出一条狭窄漆黑的甬道。女人把紫衣女孩推了进去,吃力地把幼女塞入她手中,伸手递过桌上的油灯,“璧儿,这条路通往后山,你快带着葑儿走。”
被唤璧儿的女孩猛地睁大双眼,难以置信道:“娘,你说什么,你不和我们走么?”她怀里的小女娃也瞪着一双澄澈的大眼,一瞬不瞬地直视着他们的母亲。
女人苦笑,爱怜地看着一双女儿,眼中流下血泪:“傻孩子,你爹在外头为我们挡着呢,他也想我们仨平安离去,只是,娘又怎么舍得下他。”
曲怀璧闻言哽咽,使劲吸了吸鼻子,生生止住了欲落下的热泪。鼎沸的人声越来越近,女人抬眼望向门口,目光似穿透了洁白窗纸投去了她所心爱之人那里。接着她咬牙抬手,一粒药丸从袖中滚入掌心,被她一口吞下。怀璧反射地伸手去挡,却没有拦住,眼睁睁看着女人脸色变得扭曲,豆大汗珠纷纷渗出皮肤。
窗外红光大盛,焦灼的气味越发浓烈。一声巨响,电光闪过,印出女人煞白的面容,鲜血从她嘴角缓缓淌下。怀璧怀中的幼妹再次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拼命探身向前想要触碰到她们的母亲,却在那一霎那被那凄厉面容慑在了当场。女人温暖地笑着,试图让自己看来更柔和些,懒懒地靠在墙上,反手握住了她,开口已是气若游丝:“娘不希望你们重振曲家,只盼着你俩从此隐姓埋名,平平凡凡活下去。记住,不许姓曲、不要复仇!”
怀璧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摇头哭喊道:“就是因为那个预言么?到底是我……还是妹妹?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太祖父为何会说出这样的预言!就是因为他那么说了,才发生今天的事情!”迄今为止世人皆不知曲氏这一代两个孩子的生辰,就连名讳也密不公布,为的就是要防人算出她们的命格。其实这根本是多此一举,她们的命格,就连曲世远都不曾参透,且在这方面,这世上还有比他们家更超群的人么?
“这是我们曲氏一族的命啊……”女人幽幽叹道,一手抚上长女的黑发,试图控制住怀璧激动的情绪,“璧儿,你千万不要无端自责,是你还是葑儿如今已不再重要,从此只剩你们俩相依为命,所以……忘却今晚的事情,带着葑儿去个没有人的地方,静静过完这一生,娘就算在九泉下也能含笑了。”
她转眼看向那幼女,见她原本清明的眼神泛着一层雾气,大大的杏眼充满了茫然与惊慌,立时鼻头酸楚,“葑儿年幼,却先天聪颖,今日之事她所受刺激必不亚于你,我恐她从此会有心结障碍,待他日你们逃出生天,你定要好好教化开导,早日去除今天一切所给她带来的阴影……”
门外喧哗声渐近,女人抹了一把脸,强咬住嘴唇,不让呜咽声逸出。带血的手颤抖着抚过两个孩儿稚嫩的面庞,一个是刚满九岁灵动活泼的长女,另一个是未及周岁安静乖巧的幼女……眼中充满强烈的不舍与心痛,这是死别之前的最后一次,之后便再无机会……
“让娘再好好看看你们……”牙关紧咬,她眉目一沉,拼尽全身力气把她们推入了甬道,猛地关上了暗格,软软靠在墙上,任凭墙后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微弱传来,她都没有动一动。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她心知深爱的人已因保护她们而牺牲,便毫不犹豫地伸手摸向书架上另一处机关。“世远,我来了。”
轰鸣声顿起,霎那间一片地狱火海,桔色的耀眼强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整条街上人头攒动,百姓们都从半夜的好梦中被巨大声响吵醒,纷纷披衣而出,聚在一起看着远处的火光,感受着火焰带来的热气。不远处的酒楼雅间中,一男子正举杯注视着曲宅,半晌没有说话,厅内气氛降至冰点。
“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曲世远的一双女儿给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砰地一声,手中玲珑琉璃杯应声而裂。
夜风强盛,林中的灌木被震得沙沙作响,耳边是风在枝叶间隙里穿梭的呼呼声,阴影之中摇摆晃动,竟让人产生一种草木皆兵的错觉。怀璧紧紧抱着幼儿,强咽下喉间升起的血腥感,一步也不敢停顿地飞快奔跑着。她至今为止的生命中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过,不能想象若是落到这帮没有人性之人手中,自己和幼妹会有怎样的下场。身体已经接近力竭的边缘,她却仍然潜意识地挪动着步伐,直到——面前没有了去路。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一个九岁的孩童,能指望什么呢,而自己竟然在慌乱之中迷了路!人声逼近,火把的光远远的射到她的眼睛里,亮晃晃万分地刺眼。怀璧转脸看向在她怀里毫无动静的妹妹,黑暗中月色出奇地亮,照在幼儿稚嫩的脸庞上,映出一副失魂的表情,而那对大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渐近的火光。怀璧心中一痛,偏头看了一眼眼前的断崖,进而握住幼妹冰冷的小手。
“葑儿,爹娘为护我们惨遭毒手,如今尸骨无存,魂飞魄散,此仇不报今世便枉为他们的儿女!”仿佛这幼儿能听懂一般,怀璧深深望进她凝滞的大眼中,继续喃喃道,“葑儿,娘不让我们报仇,为的便是留下曲氏一族最后的一点血脉。只是我仇恨深重,若能得命今世恐不能够尊崇她的遗愿,而你……娘说的对,你才一岁不到,亲眼见双亲惨死,长大不记得便罢,若受了刺激以后成了痴愚之人,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能够平淡过一生啊。这样小的心愿,如今却成了大大的奢望,是生是死,皆为天意。为何……为何无人能够看破他们曲家人的命盘!
“小姑娘,不用再逃了,你面前可是万丈断崖,跳下去是不可能活命的,你还是随我们回去吧。”追兵已至,这颇带怜悯的话竟让怀璧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她猛地转首,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一个九岁女孩应有的眼神么?那般端正的五官在周遭火光的映衬下竟然显出无比鬼魅的神情与姿容,仿佛濒临暴怒的阿修罗。难道她便是传说中的……
“就是她,就是她!抓她回去!”吼叫声震耳欲聋,火把照射下的人影渐渐逼近。怀璧仰天长笑,神色自若:“是不是都无所谓了,从今之后,那个预言将消失人间,因为——这个世上将不再有曲氏之人!”
领首之人大惊,奋力往前跃去,却只抓住了小女孩束发的银蚕丝带。他呆愣当场,心头被震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手握成拳紧紧攥着那还带着甜甜香味的发带,任凭崖下凛冽刺骨的寒风割着他的双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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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时节,山中渐闻鸟语,流水潺潺。一老一少两个书生打扮的人信步走在林中,模样十分闲适。少年转头朝身后的老者笑道:“爹爹说的对,这个时候踏青,眼见万物始生,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老者正要答话,却见那少年的眼神越过他的肩头落向身后的溪涧,脸色略显古怪。他顺着望去,却见岸边腐烂的树叶中露出一截白色的衣袖,顿时心里一沉,连忙小跑了过去。他同少年七手八脚翻开覆盖着的叶草,却见一幼童浑身冰冷地半躺在其中,半身衣物被岸上灌木枝丫勾住,嘴唇发紫,皮肤发皱,像是浸泡了许久。
“这孩子命大,竟然支持到现在,但若是再迟个把时辰她必定冻死在溪中。”老者伸出手指按其颈项,不免松了一大口气,也不管她肮脏,立即抱了起来往回走去。那少年亦知情势紧急,不发一言,只亦步亦趋跟在老者身后,往山中的村落赶去。
第一章 初遇
清源山脉绵长,山高林密,秀丽幽深,半山腰处云雾缭绕,高耸的青峰更是破入九霄,令人望而生畏。林中溪涧纵横,沟壑密布,而环绕的泾水烟波浩淼,衬着纯蓝天色与如黛苍山,真让人有种置身世外桃源的错觉。
泾水岸边一白发老翁正端坐垂钓,双目微闭,握杆的手一动不动,想来已在这里坐了些时候了。今日的风头不太大,干净清爽的微风阵阵,只见水面上波光粼粼,岸旁的芦苇丛纷纷含笑点头,一派舒心写意的画面。
一阵婉转的笛声伴着轻朗的风飘然而来,淡淡浅浅,细腻绵延,正凝神把杆的老翁闻声顿觉心神舒爽,不自觉眯起了双眼,目光朝着声音的源头追寻而去。只见水面上缓缓漂来一只小巧竹筏,一身形颀长的男子泰然立于其上,动作闲适随意,那天籁之音便从唇边的碧绿色曲笛逸出。
那男子待竹筏行得近了便收了曲笛,足尖轻点,翩然一跃上了岸,整了整衣衫便朝老翁走来。老翁眼力不佳,待走得近了才看清来人的长相,不由惊得张大了嘴,半晌发不出声来。
男子二十岁模样,双目湛湛,剑眉入鬓,气质温润隽朗,身形清雅难言,晨辉柔和地拂在他身上,浅浅地竟透出一股绝俗韵涵。他在老翁跟前站定,极有礼貌地躬身行礼,娓娓道:“晚辈谢重鸾,打扰老丈垂钓雅兴,在此赔罪。”他的嗓音清朗和润,听得人顿觉久旱甘霖。老翁好不容易从初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撑着身子站起来道:“不碍事,不碍事,倒是小伙子,你怎会来此穷乡僻壤?”
谢重鸾搀扶着老翁站起,低低笑了一声:“老丈此言差矣,此处山清水秀,又怎能以穷僻两字形容。请问老丈,这里可是棋州清源山?”
见那老翁点头,他便继续道:“不瞒老丈,重鸾此行便是要去云中村探望故人,一路上也算得游山玩水,顺而行医助人、历练自身。”
老翁恍然,连忙说道:“要去云中村得从山的另一面上哪,西边的山头山势险峻、荒无人迹,可是没有路通上去的。如今天色仍早,不如待晌午时分你同我回家用膳,之后我再给你指上山的路如何?”
重鸾低头稍作思考,歉意回答:“多谢老丈美意,只是重鸾听闻清源山自然景色不同别处,若是从山道而上势必会错过一些迤逦风光,虽山路艰险,攀爬起来却定是别有一番趣味,遂重鸾更有意从这一头上山,还望老丈见谅。”
老翁听他如此说来也不好勉强,更是赞许地拍了拍他肩膀点了点头:“年轻人啊,有气魄!”
重鸾闻言不禁绽出羞赧笑容,朝他抱拳行礼道:“那重鸾便出发了,老丈多保重。”
被他的笑容晃了神,老翁也不回答,只看着他远去的俊挺背影口中喃喃道:“世上竟有这般天人相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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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密林环绕,巨石纵横,其间飞流潺潺,鸟声阵阵。清风吹过,在错杂的林间瞥见深色的律动,带来饱含璞质韵味的大自然的呼吸。重鸾寻了一处干净的高坡坐下,抬起袖子轻轻拭去额上的薄汗,接着闭眼深吸了一口不同俗世的新鲜空气,不免满足地谓叹出声。
自四年前为救胞妹墨完墟而离开居住了十六年的落霞双涧,惜别了鹣鲽情深的父母,他便遵循了内心的意愿,秉承父志,开始了悬壶济世,四海为家的生活。墨玉与谢竹筠皆是博闻多才,他与妹妹自小耳濡目染,见识已非同凡人;而这些年更是独自行走江湖,看遍了形形□的人文风光,真正有了对人生的感悟与体会。
他出外行医从不提及父亲名号,但箬竹公子年轻时救人太多,他又和父亲长相气质相像,不多久就被认出,并冠以小谢公子之称。他对这类虚名不以为意,觉着只消能为人解救病痛,叫什么并不重要,怕只怕医术浅薄未能助人,岂不抹黑了父亲颜面。谁道箬竹公子知晓后修书一封,信上只有短短十四字:“吾儿,秉心而医,少时必能青出于蓝。”接着与墨玉两人撇了竹屋,销声匿迹,不知道去了哪里当游仙去了。
想来父亲对自己的医术十分有把握,却也明了他毕竟涉世未深,阅历尚浅,心中必有浮念,不若与母亲一走了之,放任自己在这红尘沉浮,好历练自身从而找寻脱俗的心境。妹妹墨完墟听他诉说完毕后颇没形象地大笑一番,晃着脑袋道:“爹爹许是这么想的,可娘亲定是这十几年来在落霞双涧被闷坏了,敢情这次是撺掇着爹爹一同出走游玩呢!”
这个妹妹,虽为双生,脾性等等却与自己天差地别。哭哭笑笑,叫叫闹闹,顽皮起来一点也没有女孩子的样子。皇朝的守疆元帅随轻尘乃父母好友,也是他们兄妹的义父,小时候曾有一次带着儿子来家里做客,那小子除了一头红发明显遗传自随轻尘外全身上下无一处像他,貌似有些……有些发圆……但也就那样的身胚,最后还被完墟戏耍地哭了,临走的时候都是抹着泪的呢。人说女儿像爹,有时候他真怀疑,父亲年轻时是否也是这个样子。每每思及此他便冷汗直流,赶紧从脑海中消了这奇奇怪怪的念头。难以想象,难以想象啊……
沉浸在回忆中的思绪突然被中断,重鸾缓缓起身,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双亲皆是武学精深之人,尤其母亲墨玉体质特殊,而他偏偏承了这体质,竟能阴阳两气同修不混,手握灵犀宝剑而不被震慑。只因他无心争显,不然以如今的造诣他早已入高手之列。
他的耳力目力比常人好上几倍,此时林中的声音分明不同于草木动物,而这般偏僻的地方又怎会有人迹呢?胸中突然有种莫名的悸动,他竟克制不住地抬脚,循着远处轻轻的悉索声走了过去。
心跳如鼓,重鸾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如此紧张,微颤的手拨开灌木的枝丫,露出山林中的一条弯曲小溪,以及——溪边正在汲水的一个白色身影。
那个瘦小的身形背对着他,双手握着水桶从溪中舀水,看样子似乎有些吃力。漆黑的长发简单在脑后挽成髻,散发又从肩上垂下,由着动作上下起伏飘动,恍若轻灵的柳絮。重鸾看着那个轮廓,耳边顿时没了声音,眼中的一切山林树木突然消失不见,面前幻化出一条浓雾迷障的路,路的尽头便是她,隐隐现现,背影却突出的决绝坚强,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女子似感受到他的目光,缓缓起身回头,眸光与他的碰撞,重鸾如遭电击,怔怔站在当场,霎那间周遭环绕的雾气猛然散开,脚下的路无影无踪,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与她。
那是一双澄澈冰亮的眼睛,淡淡的光彩流转,似深水寒潭般拢成漩涡,不真实地要把他吸进去。他从没有觉得人的眼光可以如此有穿透力,那一刻他仿佛全然被她看穿,心中没有丝毫秘密藏匿。
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两个人静静对视,直到这个女子蹙起了双眉,面色显出彷徨与痛苦,手中的水桶松脱,“砰”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一瞬间周遭的声音景象全部归位,重鸾立即清醒了过来,连忙走近几步行礼道:“在下谢重鸾,路过此地,不意惊扰姑娘,还请见谅。”
那女子也不说话,只是面带惊惶地望着他。重鸾走上前来拾起地上的木桶,正要开口为她汲水,却见她转身便跑,步伐踉跄却急急忙忙,似乎他是洪水猛兽一般。若是追过去,岂不是更加唐突了别人?不由止了步,提了桶的手停在半空,他傻傻瞪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呆了半晌,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长得很吓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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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鸾无法,只得提了桶继续前行。不复方才欣赏青山绿水的闲适心情,脑海中那一双稍带凉意的双眸竟是挥之不去。他闭上双眼甩了甩头,十分不解自己为何会对那女子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
自小看惯了双亲惊世绝俗的样貌,他与完墟亦是不在话下,遂对于人长相的好看与否已然有些麻木。虽是惊鸿一瞥,他也记得她长得并不十分美丽,顶多算是清秀,且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脸庞仍显稚气,却在他脑海里形成及其深刻的影像。
还有方才的幻象……不比四岁便能完整背诵周易六十四卦的完墟,自己从小便对五行八卦不太热衷,更不要谈鬼神乱力之说,如今也无人可请教,只得叹气作罢。
头顶群鸟掠过,重鸾抬头看天,这才惊觉未时已过。这一路爬山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中竟快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好在云中村已在目测范围之内,他不由来了精神,脚下的步伐也渐渐加快。
云中村之所以得名,缘由于它地处清源山腰,因为山势陡峭半耸入云,从山下看来整个村庄就像被仙雾笼罩一般,若隐若现,十分秀丽朦胧。村庄中人满足于自给自足的现状,除了季节性地下山置办粮食货物,鲜少与外界来往;山下之人多也嫌其地处偏僻,不大上山来,是以云中村更是给人一种神秘感。
关老的儿子长平正站在村口的田埂边,手中攥着一页信纸,来来回回踱着步,似在等待什么人。路过的村人见了不免奇怪问道:“长平,今个儿不是下山置办物品的日子,你这是在等谁啊?”
长平免不了激动一番:“两年前我爹下山时水土不服,差点客死他乡,都是一位小谢先生救的,还根治了老爹几十年的痼疾。之后我们一直惦念着要请人来做客,年初便托人送了信去,本也不抱希望他能收到,岂知前些日子竟有了回信,说今日晚间必到,我便早早在这儿候着了……”
说着说着长平突然住了嘴,面上露出狂喜的表情,拨开众人就朝村头跑去。众人眯眼而望,只见一丰神如玉的男子翩然走来,素衣无华,腰间别了一支曲笛,眉目含笑,生生把背后的绿水青山都比得失了色。
“小……小谢先生。”长平嘿嘿傻笑着,见着了真人反而不知如何开口说话了,只定定站在重鸾跟前颇为手足无措。
重鸾熟络地拍拍他肩,轻笑出声:“长平,都快两年了,你一点未变么。”那笑好似春风拂过湖水,划出淡淡圈圈的涟漪,带起满天的柳絮飘飞,温润地要把人都化开了一般。
长平不免有些眼花,赶紧别开了视线,依旧结结巴巴道:“先……先生走了很久的山路了,该是……是饿了,赶紧回我家用晚膳去……”他见重鸾提了个木桶,赶紧想要接过来自己拿着,却被重鸾笑着回绝了:“长平,我只是来做客,你这样反倒让我不自在了。”
长平听罢不由得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了起来。从村口到关家有一段路,两人一边闲聊家常一边走着,重鸾更是时不时被村中质朴的风土人情而吸引。垂髫小童少有见过陌生人,见他可亲的笑容不由得胆大起来,纷纷拥上前说话,重鸾笑意加深,更是蹲下身来耐心地回答着他们一个个好奇的问题。有外人来访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人人都知道有位神医做客村尾的关家。
走到大门口时快近申时,长平把重鸾领进大院,张嘴就要喊老爹出来迎客,却被他笑着止住:“我是晚辈,理应我入内拜访,哪有让关老爹亲自出来接的。”长平奈他不得,只得拿过他手中的木桶道:“小谢先生是客,既然客人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勉强了……我来整理行李吧,唉,方才就想问了,先生上山带个木桶做什么?”
“这是要改日还给人家的。今日我从山顶下来,在溪边遇到一个汲水的姑娘,她大概是被我吓着了,急急忙忙跑开,竟连水桶都落下,我连她住哪里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重鸾不以为意道,却听身旁没了声音,抬头只见长平面色发黑,神情颇为沉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长平,有何不妥?”
长平也不言语,转身就要把木桶扔出门外。重鸾惊异,连忙拦住不解道:“只是一个汲水的女子,难道还有什么古怪不成,竟连她的东西都要扔之而后快?我视你为兄弟,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先生这么说真是折煞我了。”长平无奈叹气,终是把他拉到一旁,“先生不知,你口中的这个女子在清源山住了也有一十四年了,是以前这里的书塾吴夫子和他儿子捡回来的,不知其姓,只道她名唤怀葑,胸口玉上刻的。我小时候同她玩过,痴痴呆呆的,话也说不好,本以为长大了便会好,谁知道……”
长平声音渐渐放低,脸上表情越发古怪诡异,“谁知道……痴顽之症没好,倒是把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克死了!这个女子,是个不祥之人哪!”
不祥之人,痴顽之症……那样的女子怎会是痴顽之人?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重鸾连连摇首,正色道:“鬼神之说尚不可全信,无凭无据,你们怎可武断下此结论,云中村民风淳朴,如此一来这女孩怎还能在村中立足?”
“被这女子接近之人非死即伤,无一幸免,收养她的吴夫子早看出她的不祥,却也舍她不下,便在怀葑四岁之时迁居山顶,最后连自己和儿子都没逃过啊……”不像啊不像……与完墟十六年的朝夕可可不是白相处的,怀葑眉目清秀,丝毫不染肃杀之气,怎会是克人之相?这点面相他还是有自信看的出来的啊。
“总而言之,先生不要去管她的事了,这木桶让我早早给处理了,免得让先生染了晦气。”重鸾见他如此坚定也不好再继续阻拦下去,遂顺了他的意没有再管。
他又跟着长平进屋见了关老爹,故人相见自是喜不自胜。老人曾受他恩惠,又极其喜欢重鸾的品行为人,视他为亲子一般,甫一见面便嘘寒问暖的,恨不得把这几年间发生的事都问个遍。更何况人上了年纪话头自然多些,几人边吃边聊,一顿晚膳便用了一个多时辰,待得窗外天幕漆黑方才尽兴散去。关家大姐早已出嫁,长平早早就把空了多时的房屋收拾妥当,领了重鸾进去。
“村中也没有客栈,先生只能在我们家委屈几晚了。”
重鸾歉意笑道:“长平客气了,我在外游历,风餐露宿常有的事,能有这么好的住宿条件已经很满足了,倒是这次来给你们家添麻烦了,看你们忙里忙外……”
“先生这就见外了。”长平赶紧打岔,“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村里人家也涌不了什么泉,先生能用到我们的,我们就很开心了!”重鸾无语,这长平心眼就是直,心里还惦记着两年前他医治关老爹的事,更是丝毫不隐藏对他的崇敬,到现在还不愿意叫他一声谢大哥,仍以“先生”称呼。
长平见一切收拾停当便离开了房间,此时夜已深,重鸾洗漱完毕便息了灯早早睡去。
第二章 再遇
瀑布从几丈高的山岩上飞射而下,击上湖中大石,顿时千朵浪花重重而起,飘渺迷雾中紫色身影若隐若现。那女子束发丝带在风中飘扬,她缓缓回过头来,一双美目锐利如刃,那眼神直看到他心窝中去。
“世代积德,福泽庇佑,你拥有不世出的双鸾之命,此生无病无痛,无灾无难……”她的声音冷冰冰,却与她一身偏绛红的紫融得正好。她轻叹一声,颇为无奈地摇头,“只可惜,命中一劫,祸起无端,双鸾命格破。”
眼中漾出少有的情绪,幻化为紫色波涛,翻卷流转。掠过短暂的停顿,她启唇:“重者,将有性命之虞。”
血色业火猛然袭来,陡然间赤莲绽放,漫天漫地,那层层浸透出的诡异猩红撑满了他的眼。女子轮廓在斑驳的光影下愈发黯淡,疾速地被穿耳的叫嚣声盖过,他只望见了一双含泪的眸,刚强却痛不欲生……
重鸾猛地惊醒,睁眼却不见了瀑布小湖红莲业火,环顾所及之处便是关家房间中的物什摆设。他这才发现方才的影像只不过是一个梦境,而这个梦境却真实存在过。几年前曾因完墟的缘故与一位精通相术的女子有过一面之缘,分毫不差的情形光景,一模一样的眼神语气,完全在梦境中重现。只是那恐怖鲜明的幻象……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二次见到幻象,而且还是在梦中。
而那双眸,那双眸,分明不是那紫衣女子的眸,却给他一种好熟悉的感觉……
一阵寒意窜上脊背,他颤了颤,这才发现身上衣裳微微透着濡湿。他原本就不大信命,对当日那女子的话根本没有上心,权当了耳旁风,吹吹便散。那次他还笑着说:“命之一说,若由得你们来讲,乃甫一出生便定下的,那知与不知也没有什么大差别,又何苦听了不好的终日惶惶,想方设法也要为自己改运。若我命该如此,那便如此吧。”
他后来才知道那女子的真正身份。别人摸骨看手可以是糊弄,孙苒卿却是个真正的命相高手。只是,被他遗忘多年的旧事,为何今日突然梦起?这只是一个纯粹的巧合,又或者,其中隐藏着什么征兆?
重鸾有些心神烦乱,抓过床柜上放了一夜的凉茶一口灌下,这才清醒了些。眼见天色渐亮,他干脆起身洗漱,开始每日的晨课。所谓晨课,无非是阅读消化历代名医的行医手札,其中大半都是父亲箬竹公子所著。谢竹筠所记下的病症不分常见或罕有,皆囊括了症状、治疗手段、用药方法等的一手资料,比起一般大夫所用的医典要好上不知千百倍。重鸾用心记着了,即使现在用不到,将来遇上了疑难疾病兴许能救人一命。只是他研习医书过于细嚼慢咽,阅读之余常常自行配制药剂尝试,看能否比书上记载的要强一些,若是听闻哪里有奇疾怪病,他绝对是第一个扛起药箱往前冲的。便是这样,谢竹筠的厚厚二十本手札都已经被他看得只剩一本,面对很快弹尽粮绝、失去精神支柱的现实,他不由地轻叹口气,默默盘算着怎样无中生有,挖掘新的精神食粮。
天色至辰时,“笃笃”的叩门声响起,应是长平叫他用早膳来了。他遂笑着推开了房门,却见长平挠着脑袋一脸歉意道:“先生今日起这般早,定是晚上没有睡好吧?”
“哪里的话,村中环境安静空气清新,昨晚睡得很好,只是我原本就习惯早起做晨课的。”他温和笑答,长平闻言不由舒了眉头,立刻高兴了起来,赶紧道:“那先生必定是饿了,便随我去前屋吃些东西吧。”
应昨晚重鸾提出的要求,关家父子并没有特意准备什么吃食,但山中特有的瓜果野味杂多,早膳虽然简单却也独有风味。三人一边饮着山泉水泡出的野莓茶一边用着新酪的面饼,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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