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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出书版) 猛虎嗅蔷薇-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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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背之上,手里紧紧提着一个突厥人的项上人头,原以为是敌人的一元大将,看了却没有人认得。
  原本要送他回来疗伤,不知为何他却执意不肯。直到病入膏肓,不治而亡。临死前,嘱人用马革裹了他的尸体送回京师。我想:子高将军,他还真是坚持。皇上得知之后,据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用一如既往的,威严无比的声调下旨就用那马革包着子高将军的尸体放进了皇陵他的陵寝之中。
  后来民间都说皇上真是重情重义的帝王,对效下汗马功劳的将军如此厚待,如此恩宠,竟赐他这般的荣耀。
  这一个冬天,是因为天子驾崩吗?是一个冷彻心扉的冬天。还没有到二九,我就患上了严重的风寒,无医无药的地方,接下来就会是严重的肺痨,怕是我的大限就要到了。我想这会是最后一个冬天了。视生如视死,也许他到了那边,还是坚持着他对生前一切的所有。子高将军不正如此吗?没有坟茔,没有墓碑,只留在了当初还不曾修葺完全的皇陵里,现在他的君王已成了那里的主人,并将在那里没有期限的成为子高将军的主人。
  对我也许是一样的。他生,我便苟延在冷宫;他死,也要招我到那一边。我只祈求无论是上天入地下黄泉,那边没有冷宫。而如今的我,死后是不会有进入皇陵此等荣耀的,我会被葬在西山那片放了无数枉死的宫女和太监的乱坟岗。
  我等得天不曾为我敞开大门,这地府似乎倒是已为我准备了通途。此时,我无法堪透自己心中的滋味:也许死亡会是最终的解脱,如此无望的等下去,太苦了;可真的不甘心啊!本是何等的容貌,何等的玲珑心思,我曾何等的期盼五光十色的一生在我面前隆重的拉开帷幕,又何等的可笑,双十的年华我便开始在这里等待,等待一线生机或者死亡,而现在,死亡恐怕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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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你此时此刻,身在何处?你还安好吗?你还在挂念着女儿吗?父亲,如你还在人世,愿你永不得知我的死讯,如此,生活总还有希望,如此,你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尚且不得一见;如你已去了另一个地方,那愿上天怜悯,让我们在那里团聚,让我从此又像幼时那样不知人间险恶,永远幸福下去。那种感觉,现在想来,就像轻飘飘的浮在充满水气和花香的空气里。
  当夜幕又开始降临的时分,我在想,明天,也许我就不会再醒来,明天,也许这场噩梦就算永远了结了。
  是时候了吗?我觉得我似乎虚弱的已经开始弥留,因为我看见冷宫的门开了,我看见了一点昏黄的暖光从门口幽暗的飘了过来。是冥界的使者来召唤我了吗?我感到如此恐惧,我死死的盯住了那一朵飘忽的火光。
  出
  那团晕黄的光俞行愈近,近的就正正停在了面前,我仓惶不知所措。周围的空气如死寂、凝重,天地间似乎除了那团光火,就只有我如黑暗中野兽一般的呼吸声,还有雷鸣一样沉重激越的心跳声。
  “起来吧,恭喜啦,娘娘的好日子总算等来啦。老身真是有福,还能活着又见到了娘娘。哟,是不该再叫娘娘的,是宸国夫人。”
  “宸国夫人?” 昏黄的灯火下,我看不真切他的样子,但那苍老嘶哑的声音,我听得真真切切,隔上再久的岁月我都听不错的,那是梁公公的声音。我等这个声音已经等得太久了,恍惚间就已等了一世。他竟还活着?我竟还活着?他有福?我有福?竟一起碰在了这一天!
  我一时不能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昏沉的头脑和耳中尖锐的嘶叫声让我无法思考,但福至心灵,我明白是有一线生机忽然撕开了周遭的混沌黑暗,我伏在地上只能问出一句话,是哽在我喉咙里整整九年的两个字:“出去?”
  “是的,出去。”
  接着,我看着他举起一样艳黄色的东西,在黑漆漆的冷宫里,它的颜色盖过了所有,耀眼的华彩盖过了那团灯火,照亮了整个世界。我知道那就是真真将要引我出去的东西……我等了旷世之久,赐下它的人却已隔世的圣旨。
  “先皇遗诏,念……伴驾有功……通习西域方言……芷葻公主……和亲,封……命宸国夫人教习……,随同……”
  梁公公絮絮的宣着旨,而我已犹如魂飞太虚,所有在我意念中冲撞奔腾的只剩下“出去”二字,再也听不到其他。我的整副心神已抛下我破败的躯体冲向了那扇斑驳的木门。
  当我被拖拽着站起身,真的往前挪步的时候,我感到四周那一双双眼睛像毒箭一般射了过来,似乎要将我万箭穿心。就将我钉在这窄小的庭院当中。是啊!怕本是等上千年也不会来的音信吧。而我,还真是这样的命,无论是当年的后宫还是今日的冷宫,我都定是要承受一众女人怨毒的目光,幸好,目光再利,并不曾穿透了我。
  当木门在我身后咿咿呀又重重的落了锁,我仰起头,用尽力气吸了一口门外的空气。就这样,我站在了门外,如此轻易,轻易的好像当年走进这门时一样。然而身后锁起了我最不堪回首的九年,那本应是寻常女子最华美的九年。
  我就定定的站立在那里,似乎迈出那扇斑驳大门就已抽空了我所有剩下的力量,无法再迈动半步。我看着前面依旧是来时那条幽暗小径,五步之遥,灯火不及之处,就已沉入一片漆黑之中。刺骨的风和阴冷的水气裹席着涌上来的时候,一股热流却从心底升腾了起来,从眼底逼了出来,激动使我浑身颤抖。
  是啊!虽然已隔的太久,我终是等来了梁公公,我终是站在了门的这一端,我终是又站在了这条小径上,然而昭阳殿里的人却已不知去向,不知道梁公公是要把我带向何处呢?是他如今安睡之处吗?不重要了,我终究是出了这冷宫的门,我终究是等来了这一天,不论明朝如何,此时此刻,就让这天地见证我的坚持,见证我九年的岁月吧。
  瘫软在地的刹那,我泪流满面。
  三皇子
  等我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身处的是间不大不小的宫室,屋子里充满了阳光,耀的人争不开眼。
  “夫人,三天了,总算醒了,快,快请太医。”
  一阵忙乱之后,小宫女端来了黑的有如墨汁的汤药。再睁开眼看到那小姑娘脸上多少年不曾见过的叫做笑容的东西,就又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此后,我就是在沉睡和吃药的轮替中度过了似乎很长时间,见到的人也只有这个照顾我的小宫女。直到有一天,那时我已经能够略略下地走动,屋外有太监扯高了喉咙吆喝到:“皇太后驾到---。”
  我一怔恍惚,才醒悟到一个人―――封贵妃,心中飘过的是一个早已一片模糊人影。那华服高冠的妇人就站在了门口,宫女细细搀扶着向里走来,室外射进的阳光打得她的剪影金碧辉煌,灿若神明。我看不清她的脸,只是不要说她是如今的皇太后,就是见到宫里任何一个有品位的女子,我也是要一跪到底的呀。趴倒在地,然后撕开太久不曾发声的嗓子,艰涩生疏的呻吟到:
  “奴婢叩见皇太后千岁,千千岁。”我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把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挤了出来。
  “快把人扶起来吧。看看,竟这样了,当年可是……”
  这声音?我瑟瑟抬头,又惶恐的立即垂了下去。但我已然看清,那竟然是王美人!
  想不到啊,登上那煌煌宝座的既不是血统高贵,沉稳而有心机的四皇子,也不是才华横溢,踌躇满志的七皇子,竟是那个总是默默地三皇子。
  当年的三皇子,十几岁年纪的少年郎,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倒也是一个碧人。但在众皇子中,却是最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个。他只与书形影不离,与人却从不亲近,我在宫里许多年,就似乎未曾与他说过一句话。但对王美人,他的母亲,三皇子是一派纯孝,费尽了心机讨母亲的欢心。那时王美人爱唱江南民间的小调,但锁于宫墙之内,除了幼时会的,就再没机会听到新鲜的词曲了。
  三皇子派出手下的文人墨客驻于江南各地,收集最新的歌曲小调,赶着最及时的送到宫里呈给王美人;自己还多次远赴江南,亲自查访,无论是失传的,脍炙人口的,还是天真质朴的,又或是过于淫艳的,凡是民间有人传唱的,据说被三皇子一曲不落的全收罗了回来,集成了几十本册子。
  这些歌,王美人没学几首,天下的有识之士倒都对三皇子甚为起敬且为之感动,一则是他的孝,对身份低微,来自江南民间的母亲敬重关爱到这般细致入微的地步;二来这样的一套集子可说是为民间文史风俗的收集、保存立下了千秋功业啊,后世的人,无论是文人还是史家,都可以此为发掘不尽的宝藏了。江南士子向来对行武出生的本朝皇族并不归心,倒因为三皇子此举,对三皇子推崇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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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一次宫内饷宴之上,有大臣问三皇子说:“三皇子大江南北遍布足迹,想必定是对各地民情风俗了然于胸吧?对各地的官员想来也关系熟络啰?”
  三皇子诺诺的应着:“四处为母亲搜寻新鲜曲调,倒不曾注意别的,实在汗颜,实在汗颜。”那一派温吞的书生模样,倒也让众人呀然。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而如今就是这个三皇子成为了这天下的九五之尊;站在面前,高高在上的女人,就是当年那个在宫中处处受气的水乡船娘,如今已贵为天朝的太后。这是怎样一份际缘,怎样一份命运。我想,宫中一定花了不少时日才洗涤净不久前这里必定上演过的血雨腥风。
  但那与我都无干,反正现在伏在地上的这个女人是我。我昏头胀脑的急喘起来,咳嗽不止,面前的太后嫌恶的皱了皱眉,又做出体恤下人的作派来说:“看你身体还未大好,好好将息着吧,过些时候能起来了,倒是来看看我。如今儿子大了,我也上年纪了,腿脚难比从前了。”
  这些话,竟是对着我这样个贬入糟粕污泥中的人说的。她看起来是如此的昂然爽朗,满面的春风,当年在宫中那么多年,都未曾见她的生命如今天这般鲜活过。轻轻暖暖的谈我的身体,谈她的儿子,谈她的年纪―――我,一钱不值;她的儿子,贵为天子;她,正值盛年。
  悟
  从冷宫出来的那一日,我没有听清老太监嘴里在念什么,后来也只是隐约记起一些零星。问照顾我的小宫女………小韶,她也是咿咿呀呀说不分明,说刚进宫不久就被指派来照顾我,连皇宫是什么样子都没瞧清楚呢。到还算她有一件事还搞得明白,就是如今我身在何处。原来我是住进了芷葻公主的解忧宫。
  我从这个偌大的后宫消失的时候,这个芷葻公主………先帝最小的女儿才是两三岁的幼儿,就是那个当年先帝南巡带回来的徐美人生下的。我无法猜测徐美人后来命运如何,瞟了一眼屋外,这解忧宫好不繁华阔绰,想来小公主享有了寻常公主所没有的尊荣。
  我在先皇驾崩之后,新皇刚刚登基之时被赦出冷宫;住的竟然是毗邻公主寝宫的侧殿;我刚刚清醒一些,太后就急急赶来。究竟是什么不寻常的原因,费尽思量,我也没能猜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这样的一线生机,无论前头是悬崖万丈还是虎狼当道,我都会牢牢抓住不放。只是情形这样的匪夷所思,倒是决不能行走有半分差池了。
  于是太后离去的第二日,我就遣了小韶代我去通报求见太后,有太后宫里的公公来回我说太后午睡后有空见我,宣我未时前去。
  我思来想去,即便是被责个不合规格典制,我也不能穿上一早就赐下来的衣服,是赐给宸国夫人的,这也是让我惶惶不可终日的名字。这个封号从何而来,又所谓何意呢?
  最后是让小韶翻出了她进宫时穿着的衣服,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青色的布裙,盘了个中规中矩的发髻,不加任何修饰,又刻意散下了两三缕头发。我想这才合一个从冷宫里出来的女人;我想王美人,不,是当今的太后应该是更喜欢看到这样的我。
  什么都不再重要,只要不走错一步,不再让我回到那冰冷的地方,便是我能求到的最好。
  我再次跪到太后面前的时候,她问我可大好了,我回说托太后隆恩好多了;她又问我先皇的旨意我应该都明白了吧,我说那日昏聩慌乱,竟有些糊涂了。
  太后就像已把那张圣旨背诵了无数遍一样,一字一字落地有声又把旨对着我宣了一遍。那圣旨上说皇帝念我曾伴驾有功,虽父有过被贬,但毕竟是老臣之女,先皇对我是信得过的。先皇在世时已定下了芷葻公主和突厥可汗和亲之事,待再过个三年芷葻公主及笄之后就前往朔漠成婚。那圣旨上还说我不仅善于彼族的舞蹈,而且通晓其习俗与话语,命我在这三年里教习公主番邦的语言及当地的风俗民情。三年后,作为最高女官陪伴公主前去和亲。
  我头垂得很低,这前因后果到也都明白了个八九分,心中又不禁哑然失笑,我何曾通晓过异族的语言,有何曾知道过他们的风俗;我会跳几种西北各族传来的舞蹈是不错,那也是九年前的事了,如今我连这笔直的宫道都走不平稳。这一切,是从何说起呢?
  我没来得及细想,殿外传来好大的响动,有太监报道:“皇上驾到!”
  片刻的功夫,我眼前就闪过了曾经太过眼熟的明黄色袍服的下摆。
  “儿臣来向母后问安来了。”
  “你啊!那么多事要忙,不用总来看我,等空了再说嘛!”
  “再忙,陪母后的时间是一定不会少的。”
  “你这孩子。”
  他们母子亲昵地对话就一直响在耳边,响了许久,我几乎有些摇摇欲坠,头晕目眩的时候,那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才突然停了停,问道:“下面所跪何人?”
  “这就是新封的宸国夫人。皇儿难道忘了,你年少的时候跟母后说过,你说这后宫里,你觉得除了娘,就是那个会跳舞的妃子最好看,这就是那个会跳舞的妃子。”
  看看今日匍匐于地,粗布荆钗的我;瞧瞧高高在上,凤冠锦袍的她。我想她说此话的时候,心中一定好不得意,无比畅快吧。
  她的畅快就明证了我今日是穿对了行头,我的前途也就少了分凶险。
  “宸国夫人,你先下去吧,留我和皇儿说几句话。”
  我答到:“是,奴婢告退。”
  我退到门边的时候,太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好生保重着。先皇不在了,不过话也都说明白了,你心里记着先皇的好吧!”
  回解忧宫的路上,我反复的想:“不,这一点儿都不明白,他的意思我永远也明白不了。这九年算什么?发我去塞外又算什么?否极泰来,赏我一条生路吗?


  小韶
  日日我在混沌间度过。
  公主遣来侍女吩咐我安心休养,一切待完全康复后再行商议。
  春天到了。
  清晨,我喝下腥苦的药汁,似毫无所觉;午后,我漫步于殿前花圃之中,如若有所思。
  小韶时常问我:“夫人,您在想什么呢?”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因脑中一片白茫茫,什么也想不出来,前尘往事似乎都已经遗留在了冷宫之中。
  小韶也时时会说:“夫人,您面色一日好过一日呢。”我顾盼铜镜之中,被温热的药汁烫过之后,唇色火红如灼过一般,然而白森森的脸,像足了女鬼,回魂来讨情债的女鬼。
  听闻现时宫中的女子时新簪花,当宫殿中芳华满院的时候,小韶采来新开的芍药说要替我簪上一朵。我说:“小韶,你是要用那花儿衬我,还是用我显那花儿的娇艳?”
  小韶不明所以的看着我,笑的像春风里的小花。她对我说:“夫人,您看这花儿多美,您带上就更美。”
  我叹口气,道“小韶,春日里的花最配你这花信般的少女,来,夫人替你插上发髻。”小韶总是那么高兴,好像宫中的寂寞从不会折了她的兴头,也许是因为如此青春的年纪吧。
  小韶照顾我尽心尽力。我的头发在赦出冷宫后小韶第一次为我沐浴时,竟全部脱落了。(0)这大概吓坏了小韶,从此她为我每日以素馨花蒸油,取液为面脂头泽,谓能长发润肌(1);待我头发长至寸许,她就开始对我的头发用尽心机。隔日就用皂角和无患子帮我清洗头发,之后以九回香膏润发,小韶还会用一种产自西域的茵樨香煮汤润发,可让头发光亮馨香(2);梳头一定是配上芭蕉油(3),说是芭蕉油梳头止发落,可令发长而鬒。
  用尽了宫中的秘方,小韶仍不放心,她从民间带来的女子们护发的手段全都施在了我的头上,桑叶捣成汁配上香料,梧桐皮渍汁,浸过玫瑰花瓣的菜籽油……
  待头发长的可勉强盘起发髻了,小韶就给我盘了个最简单的囚髻,相传是早年有后妃逃避战乱,无法盛装,就都梳成最简单的发式,民间以之为美,纷纷效仿,称之为“囚髻”。我想这正合适我。
  当小韶捧出一盒说是公主赐的金钿,簪钗,梳篦之时,我告诉她发少而饰重,以后再说吧。但我没有告诉她宫中旧规:即使贵至后妃,有过错或是遭贬斥后皆要退簪。如今我虽说受封为宸国夫人,将来会是随行公主和亲的最高女官,但我尚记得那只步摇惹出的祸事,心中尤惴惴且惶恐。
  小韶说我皮肤白皙,她说曾见过宫里的妃子洁面之后,有些许怕人。我告诉她那全是铅华误人。但没有告诉她冷宫里难见几丝阳光,更无处寻得脂粉。
  宫里的女人为了换得帝王青睐,日日以胡粉(4)敷面,不过几年的功夫,双十的年花就不敷粉不得已见人了。我嘱她敷粉一定要敷米粉,这是不同于民间所用之产自扬州的香粉,是全然不含铅粉的宫中才有的方子:将大米调取葵子蒸后取汁、沉淀,成洁白细腻之粉末,再用丁香花揉与其中,就成了妆面的米粉。(5)效果不及铅粉,但不仅可成三白妆,还可护的皮肤晶莹细白。
  当然我没有告诉小韶小时候母亲曾用一种秘制的西域香料配了紫茉莉花和珍珠粉制成的妆粉(6)给家中的女儿们敷面,那才是最最上等的。可隔了这许多年月的事,提来会叫人心痛莫名。
  想着想着我就忘了面前的小韶,兀自入了神。念及家人,盼望可有机会再得音讯,不知老父可安好?
  注:
  (0)《新唐书。列女传》中贾直言获罪流放,临行前劝其妻改嫁,其妻以绳束发,让贾署字封识,并说“非君不解,毕死不开。”二十二年后(个人觉得非常恐怖),贾终于还乡,其妻头上封识依然。贾为她解开,她这才能洗发,洗的时候,所有头发都脱落了。
  (1)李调元《粤东笔记》,鬒:音“诊”,形容头发浓密而黑。
  (2)吴凌云《红妆》
  (3)《日华诸家本草》
  (4)早期的铅粉未经脱水处理,多呈糊状,也叫胡粉。
  (5)《齐民要术》
  (6)《红楼梦》中宝玉提及:“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此处稍加篡改。
  遇
  黄昏了,我在花圃中一站,不觉过了这么久。正彷徨间低头寻思该回转还是再往前,发现已有人挡了前路。眼前是双男人的脚,这双履金丝翠线织就,好不华贵。我无需抬头就知要先行下跪,有修长的手指突兀的滑上了我的下颌,大吃一惊之际我急忙向一旁躲闪,却有一只臂膀飞过来揽住了我的腰,人就狠狠的倒在了对方的胸膛之中。
  “以为这一世是等不到你了,不曾想……”
  一个激灵,我伸手推他,却被他紧紧圈住不放,他的胸膛急剧起伏,热气冲上我的面颊;一时间我心里又急又怒,诘问他:“是不曾想总算等到这一日,我不堪至此,可任人所为,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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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不加思索的就出了口,只因对面的是从小就熟碾的八王。话刚出口,心中就悔意顿生,我这般旧时脾性,就不知悔改吗? 今日我陷他于尴尬之境,明朝他便全然可以置我于死地。
  我停下了挣扎,静静地伏在了他的怀中,偏过头,让久违的泪滴在了他的肩上,低低饮泣起来。
  “痴儿,莫哭,是本王的错。”他慌忙抬起我的脸时,嘴里唤出的竟是我幼时的小名。我一时又痴痴愣住了。还是小儿时,曾因对大人们的哄逗不做理睬,家人以为我呆笨,都唤我痴儿。一叫,就从懵懂无知叫到了离家的那一日。
  “本王绝非有意唐突,只是以为这一世再不会见到这一张面庞,一时间竟不知是真是幻。”
  大约是太久没有感受到来自另一具身体的温暖了,四周的空气混合着水气和花香,立身其中,我有些薰薰然了,贴着透来的温热,隐隐的享受着不自知的舒适。
  他的话我不知从何而起,听来却情真义切。这般灼灼的目光,却有几分可信?当日父亲出事时,家中弟兄四处求救无门,不是没有找过他啊。只是即便问他,他定会说当年先皇早已定了心意,局势哪里容得他周旋盘横。
  那时节府中各房包括已分房另立门户的,罄尽家财,也未能喂饱那些欲壑难平的骗子。人人争上跳下,个个说得玲珑活现,桩桩件件,似都要展出十八般本领救我满门于水火之中。最后,全是设好的局,连母亲的陪嫁,姨娘们安度余生的私房钱都不给留下。
  皆以为知交遍天下,祸事来临,才知道是如何的孤独无援。不经如此变故,是不会真正明白这世态的炎凉。那一众平日里的慈眉善目,谦谦君子……到了利字关口,又明知已将你拿捏手中,面目竟可丑恶狰狞至这般,直叫人胆战心惊。
  也记得我去苦苦哀求过皇上皇后,都厉斥我女子不得干涉朝政;我示意封贵妃,若此时出手相助,在立储之争上必力挺她,她讥笑我都已自身难保,还遑论其他……
  好在,父亲终是立下过汗马功劳,又明摆着是朝廷刻意打压,罪名始终落不实,最后才得以保全了全家性命,只是家中有官爵在身的男儿全都贬去了岭南。
  远处突然传来小韶唤我晚膳的声音,我匆忙从他怀中脱了身,那一瞬间,忽然有些冷,有些失落,让我对那人怀中的温度生出些不该有的不舍。
  揖了一揖,便欲转身往回路去。他牵住我的袖摆,急急说道:“痴儿,当日情势我唯恐适得其反,逝者如斯夫,以后我定会护你周全。”
  我心下黯然, 好一个“逝者如斯夫”,多么轻松,多么信誓旦旦,然而即便我逝去的青春不值分文,可谁能把我远方的亲人带回身边,让他们安康无忧,我情愿以命相换。
  整个夜晚,我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责怪自己莽撞,不假思索就出言不逊;责怪自己慌张,忘了问他怎会出现在宫中,可有我家人音讯;也责怪自己竟在那一刻,对他的身体兀自生出的一点点遐思。
  金枝玉叶
  很长的时间里,我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我看看书,散散步,和小韶闲话几句,安适度日,倒是不时收到八王遣人送来的种种吃食,还有各式稀罕的滋补药品,正如小时候。
  我曾经觉得后宫是这世上最大的妓院,最高的青楼,粉黛三千,恩客却只有这一人………至尊的帝王………这天底下最贪婪最无情的“嫖客”。
  八王是先王………我的丈夫或者说我的恩客的弟弟;他叫瓛。
  小时候,他常常到府上来,每次总会给我带上一两样稀奇玩物。说稀奇,那是真正的稀奇,常能让其他兄弟姊妹双眼发红。所以,某种意义上,我觉得八王是父亲的同谋,他帮着父亲一起让我觉得我天然就有理由生存的如此骄傲,让我觉得一切都本该如此,而且将会永远如此。
  也因为这样,我在府里来来往往的门客,权贵中对他特别的有印象。
  这个八王是个怪人,听说他们的父亲在位时最钟爱他,才情相貌,文涛武略样样都属翘楚,就曾有意以他取代已立为皇储的长子,而这个八王却在朝堂之上坚决不允,说什么自古皇位都传娣、传长,绝不能坏了纲常……就这样将唾手可得的皇位拱手让了人。
  听解忧宫里的太监说,当年的太子………四皇子竟被人在他的宫殿里挖出了写着先皇生辰,扎满钢针的木头小人儿。当天就被废遭贬,押出都城没多远,就死在了路上。于是,就有了今天的皇上。
  如今的八王是受命监国,辅助新帝,是先皇临终前钦封的摄政王。我想那个拥有无以伦比的智慧的男人一定是觉得三皇子在宫内没有地位尊贵的母亲,在宫外没有权势显赫的外戚,怕有人趁机图谋,而八王就是个现成的有智谋,得人心,又忠心不二的周公。
  其实我倒觉得先皇多虑了,有一个平民出生的母亲,又有这么多如狼似虎的兄弟,不显山不露水的就登上了帝位,这般人中龙凤,这个皇位真是得至所归的。
  又到冬天的时候,我的头发已经很长,长的不用巾帼(1)就可以绾出宫廷里任何时新的式样。小韶就把她的心灵手巧和她在宫廷里的寂寞都打发在了我的头上。多亏她的照料,多亏这夏日里水气蒸腾的宫殿,多亏八王的人参燕窝、海外仙药……我成了宫廷里的奇迹,老宫人口中的妖孽。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公主派人来宣我觐见。公主是个宁静而敏锐的孩子。第一次见她,她眼里幽幽的光落在我身上很久,才轻声说:“夫人要陪我一同去塞外呢!”我的心被她的话扎得生疼,还是个孩子啊,命运就一早给她写好了柬语,人生就被如此发派了。
  我说“是的,公主殿下,奴婢以后会一直陪在公主殿下身边。”说这话的时候,过往的岁月仍旧没能使我懂得我是无法把握他的意志的。多少年后,公主被命运的洪流卷滚着喘息不得,而我也在我的人生旅途上疲惫奔波,我们各自去了各自的前程,谁也顾不得谁,此时说的“一直”就成了没有机会笑的笑话。
  这个小女孩对着我的保证露出了浅浅的笑颜,这样一抹笑容让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有多幸福,我如她这般年纪的时候对自己的未来人生还毫无估计,还在肆无忌惮,优游自在的享有父亲搁在我眼前的理所应当的生活。而她,正认真而无望的等待着不可逆改并且不可知的未来。
  生死契阔,相期终始,便是结发的夫妻也不得言说,又何况我们这些浅浅淡淡的缘分。
  公主并不需要我教导她什么,她有太多的先生,太多的课业。在那个对她而言毫无胜算得遥远宫廷里, 需要太多的东西来为她争得生存的空间。


  公主待我温和有礼,不经意间又有几分依赖。我明白,不久的将来陪伴她的会有异域的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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