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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顶住-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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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朔


 “你回头看那个刚进门男的,就是那个瘦高个穿运动衣的。”赵蕾对周瑾说。餐馆里人头攒动,笑语喧哗。正午强烈的阳光被茶色玻璃隔在室外,室内阴凉昏暗,那个男人的脸阴暗的光线下显得苍白,高高的鼻子十分突出。

“这人怎么啦?”周瑾注视了那个人一眼,转回头来低声问赵蕾。“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国家恋爱队的一号种子选手——就是他。”“是么?”周瑾又回头看了那男人一眼,那男人正在四下逡巡,寻找空座。“没觉得他特别有魅力嘛。”

“长得是挺一般,说他是国家恋爱队的是因为他那种专业态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时不时自己把自个集训一下,就为了一旦上场,攻必克,战必胜——关山平。”赵蕾慢悠悠地拖长声音叫那个男人。“这人特有意思,招他叫来聊聊你就知道了。”赵蕾说,堆起笑脸朝闻声回头的关山平招手:“到这儿来,这儿有空座。”

关山平神色凝重地向两个女人走来,赵蕾拿起放在一张空椅上的坤包,让他就座。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赵蕾点起一支烟,高高翘在撅起的嘴唇上笑眯眯地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来得,我怎么就来不得?”关山平落座,招呼服务员前来为他陈设餐具,拿起菜单仔细地看了数遍,只点了很少一点饭菜,交回菜单,拣起筷子,大模大样吃起赵蕾她们的菜,津津有味。

“你就在这一带上班是么?”他边吃边摇头,“太奢侈了,一个普通的中国女人,开饭随便填点粮食也罢了,还上什么馆子?”“我们也就是业余下下馆子,专业吃粮食。”赵蕾少着说,“你呢?寻花问柳可有结果?”

“遇见一过些部优产品,充其量也只是填补一下国内空白。”“你看我们这位小姐怎么样?”赵蕾笑着指周瑾。

“别胡闹。”周瑾红了脸。

关山平的目光在周瑾脸上停留了片刻:“如果有路子,宽给分的话,也就是区级八强。”

“你别太狂”。赵蕾笑着说,“也不瞧瞧自己那德性,配个胡同八强还得趁别人况竞技状态不佳你超水平发挥。”

“我真不是狂,也无意摘取什么世界冠军。”关山平的饭菜上了,他一扫而空。“我只是要找我那一个。”关山平抹抹嘴站起来,指指脑子。“跟这里的那形象对上就行了。”

“只怕那主儿还没生呐。”赵蕾含笑瞅着他。

“生是肯定生了,这点我坚信。现在需要的只是去找去撞——大范围捕捉。”“只怕你面对面也认不出来。”赵蕾笑吟吟地把长长的烟灰弹落在烟缸内。“不会。”关山平眨眨眼。”她总该认出我吧……再见二位,慢慢聊着。”扬长而去。“只怕真见了你又傻了说不出话了。”

“那就对了。”关山平头也不回地说,出了门。

“你觉得怎么样——这人?”赵蕾对周瑾笑问,“神么?”

“没觉得。”周瑾摇头。“觉得这人特酸。”

“是么,那就是说印象还挺深。”赵蕾意味深长地瞅着周瑾笑。“又傻。”周瑾说,看赵蕾。“你老看我干嘛?”

赵蕾笑着把目光移开:“这种儿不多见。”

“五点半,一路车站,不见不散,我马上出来。”我放下电话,锁好办公桌的抽屉,拎起皮包出了办公室。

街上,夕阳耀眼,车流滚滚,行人熙攘。我快步穿过马路向街对面电车站走去。“嗨?”一个女人迎面站在马路边冲我打招呼。

我左右看着来往的车辆,从车辆间隙一个箭步窜上对面便道,继续大步往前走。那女人跟上我,同我并肩走。

“怎么碰上你了?”我边走边说,“这么大城市,几百万人,怎么就这么巧?”“我也觉得巧,刚才我路过这里时就想,没准能碰上你,结果真碰见了你作”“真是偶然。”我停住脚,转过头。“太偶然了。”赵蕾笑着说。

快车道与慢车道隔离带上的公共汽车站牌林立,同一车型不同线路的通道式公共汽车络绎而来陆续开走。人群峰拥而上鱼贯而下,时而集聚成片时而疏疏落落。周瑾站在站台上翘首迎视每辆驶来的公共汽车。当公共汽车停下三门齐开时她便被人流淹没,公共汽车开走后她便单独剩下继续注视着车来的方向。夕阳灼热的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站台上,等车的面孔换了一拨又一拨。她有些焦躁了,不胜烤晒,穿过慢行道来到街绿树荫下的那排商店前。一家食品店设有一个冷饮窗口,白色的冰柜嗡嗡作响,柜上排列着各色诱人的清凉饮料,她买出瓶刚从冰柜拿出结着冰霜的酸扔站在那里用麦管慢慢在吮,眼睛仍盯着站台上每一辆公共汽车下来的人。

她看到中午吃饭时见到的那个瘦高个脸苍白的男人从一辆公共汽车的中门下来,下来后便留在了站上,仰着下颏注视着车来的方向等候。一班又一班公共汽车驶来,她等的那人没来,那个男人也没走。他回过头往向后张望寻找,她连忙转过脸,把喝空的酸扔退回冰柜,走到一片树荫下继续等候。潮水般的自行车从她面前不停驶过,快车道上并行的两条车龙争先奔驰,更远的地方同样的两条车龙和潮水般的自行车在逆行线上以同样的节奏和速度奔驶。

她看到那男人在车流人群中再次回头,这次她没有回避。两个人的视线相遇了,目光在对方同样毫无表情的脸上停留了一两秒钟,然后各是移开。

那男人下了站台,停停绕绕穿过纷乱紧凑的自行车流,上了便道,到她刚才买过酸奶的冷饮窗口去买冷食,边走边侧着身子用一只手掏裤兜里的钱。

她用眼角余光注意到他捧着一个撕坏的雪糕包装盒走进这片树荫。隔着几个人她也能感觉到听到他在大口喀哧喀哧咬冻得硬梆梆的雪糕,咀嚼肌一下一下地牵动冰冷雪白的奶晶在热烘烘紧硬的齿腭间粉碎融化。……她向一边悄悄移挪了几步。又一辆公共汽车进站,站在他们之间,周围的人纷纷跑向站台,投入耀眼的阳光中。

这一瞬间,他们四周没有任何人。

她情不自禁看了他一眼,他佝着腰哈着嘴皱着眉全力以赴地吞咽着冰凉的雪糕,接着,侧眼看她。再也不能视若无睹了,他们俩脸上都作出认出对方的笑意。

“你也等人?”她点点头。“我也等人。”他向她靠了几步,递过仍盛有数支雪糕的纸盒。“快邦我吃两根,我不行了,雪糕也快化了。”

“我不……刚吃过。”“就别客气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她犹犹豫豫伸手在纸盒里,欲拿又止。

“拿两根,两根。”他不由分说,拿出两根雪糕拍在她手里,自己也又拿起一支绕着解纸,嘴里边嘶嘶吸着气:“真凉,牙都倒了。”“干嘛买这么多?”“多买多吃呗。本来是给我等那主儿预备的,她没来,就只当是给你买的吧。”“纸别扔,小心卫生检查。”她碰了一下他的手。

他回头一看,见一个戴红袖章的老头儿在他们身旁,盯着他手里的雪糕纸等待。他们相视一笑。他对老头儿大声说:“大爷,你甭费劲我这纸不会扔在地上。”接着他连她的纸一并拿过,塞在纸盒里,大步向不远处的一个果皮箱走去,把纸盒团成一团塞入投掷孔,一手各举一支裸体雪糕回来。“你等的那个人还没来?”

周瑾抑郁四顾:“也许出了什么事。”

“说不定不来了。”“会来,我想他会来,我们说过,不见不散。”

“都这么说,都约得死死的,可到头来该来的总是不来又有几个是等到的?”“你们也说了不见不散?”

“一样。”关山平微笑着说,“这个俗套儿不具有任何约束力。”“他一定是碰上了什么事,过去从不失约。”

时已黄昏,夕阳敛尽光焰,缩为猩红浑圆一团,直线坠落。天仍很亮,微风袭来,些许凉意。街上的车流稀了但闲人更多了。前方十字路口愈见热闹,小商小贩出市了,五光十色的服装摊密密丛丛布满路口四周。“估计咱们等的人全不会来了,起码今天不会来了。”

周瑾闷闷不乐地一语不发,十分失望。

“显然你是第一次挨涮。”关山平安慰周瑾。“没关系,多涮几次就好了,就习以为常了。”

她白他一眼。“真的。”关山平推心置腹地说,“你瞧我,天天在全城各个路口等人,从来没等到过,仍然乐此不疲。别让我等着,等着便一劳永逸。”“从来没等到过?我不信。”周瑾微笑。

“从来没等到过!来的都是我不想见的人。”

“你等谁自己都不知道?”

“当然知道,所以来的不是我等的我一眼就能认出。”

“可逮着你啦!”随着一声喝,那个戴红箍的老头儿从树后跳出来得意地指着地对关山平说:“捡起来。甭废话。”

不知什么时候,地上出现了两根雪糕棒,关山平的雪糕几乎没吃因而没化成半截,再一看周瑾,显然她吃完雪糕随手无意地把捧丢在脚下。“有什么呀,有什么呀,逮着就逮着您何必那么兴奋。”周瑾未及动作,关山平已迅速弯腰将雪糕捧捡起,掏出钱给老头。大声说:“不就是点款么,搞得跟打了多大的胜仗似的。”

“什么叫兴奋?我这是管你!不对呵?”老头儿声色俱厉。

“对对,您全,我全错,您可有理了。”

“走吧走吧。”周瑾拉关山平,”交了钱就别跟他说了。”

“不是。我就纳闷,人怎么都这样,占点理就跟雷霆万钧逮贼似的,这要让他占个天大的理儿,我还别活了。”“你什么呢?你给我回来!”老头儿在后厉喝。

“我不回来,你有本事追我!”关山平被周瑾拉拉扯扯地快步走,挣着身子回头冲老头减。

“你冶什么气呀?”周瑾紧紧挽着关山平,不让他停步。“这点气就受不了还是人么?”

关山平笑了。周瑾含笑责备道:“真是给自己找不自在,还得我安慰你。”“不就因为是个老头儿么,真正穿官服的我也敢对他说什么。”二人拐入一条僻静林荫斜街,脚步慢下来。

“这是哪儿呵?我怎么不认得?”关山平打量着四周黑黢黢静悄悄的院落房脊。长的围墙沿街曲伸逶迤不休,遮住了所有门之窗口灯方人语,使整条街显得空旷但不荒凉,因为街树郁郁葱葱。“我也没来过。”周瑾说,“没想到城里还有这样的路离大街那么近。”“这下去通哪儿?”她问。

“不知道。管他呢。你们原来打算上哪儿?”他问。

“没说好,只想见了再定——你呢?”

“也没准,只想到了再说。”

“那咱们就走下去吧,看这条路通哪儿。”

“你本来等谁?”“我的那一个。”周瑾低头看着自己一眼交替的脚尖说。“真是么?我可知道很多人经常搞错。”

“我想是,”周瑾抬头看了关山平一眼,又低下头。“当然有些出入,但我不扩剔。”

“等不及,怕耽误?”“怕没有。”“万一有了呢?突然出现了,你怎么办?”

“不知道,自认倒霉呗。”周瑾笑着抬头注视关山平。“我没你那么浪漫。听说……”她笑着往下说了。

“我知道你听说了什么,听谁说的。”关山平故作悲壮。“我虽准备死等,不将就。”

“你真相信有么?真的存在?”周瑾好奇地问。

“绝对相信,问题仅仅是机缘。”

“听说你到处化缘。”“殚精竭智,始终待机,相对而动。”

“怎么想的?”周瑾笑。“穷且益坚?”

“你不妨将其称之为一种追求。”关山平得意地说,“相当执著的追求。”“怕到闷的吧?”“你这么说我就不你了。”关山平严肃地对周瑾说奇。com书,“老是把高尚的感情庸俗化刺打击。”

“没有没有。”周瑾笑着说,“说着玩呢。”

“你这么着特别妨碍我跟你掏心窝子。”

“千万别,我不啦。”“爱听?”“还行吧。”周瑾笑。

天暗下来,林荫上树影重重,他们走过一座小石桥,桥的河沟接近干涸,茂盛青草几乎覆没了小河,墨绿淳着白沫的河水稠成浆体,小心听才能听到静止水面下的汨汨流淌声。

“不是生下就会这么多情,也就是这二年才开始追求。”

“那你生下来都干嘛了?”

“玩来着……你是说多年前吧?刚走进人生?”

“刚懂事。”“当时,刚懂事我就坏有特别强制想要改变迅速改变自己一穷二白面貌的愿望。“后来呢?”“我爷爷死了。”“什么意思?”“留下一间房呵。”“怎么啦?谁死不留房?留一间都是少的。”

“是地方呵,临街。”“于是呢?”“于是的就开了一个饭馆,专门经营特色饭菜。”

“你发财了?”“我倒闭了。用了坏人,周围群众把我的特色饭菜称之为妙脚丫泥鼻涕芡鸣屎氽丸子粘痰打卤虫面广为传播,我于屡次大酬宾提篮小卖送货上门仍毫无起色。”

“后来呢?”“后来我觉得特别需要理解,于是便改了追求为精神追求。放弃荣华富贵天涯海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的一生真是充满追求的一生。”“对对,说的太对了。现在我已成了毛主席说的那三种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听着特腻是么?”

“听着特感动,真的真的,特为你难过,真是好人没好报。”

“同情我?”“不是,就觉得特别不易。一个民愤极大的几乎丧尽天良的人尚且不忘追求越是艰验越向前,那是一种什么精神?”

“朝笑我?拿我开心?我这人可脆弱。”

周瑾咯咯笑。路灯忽然华光齐放,勾勒出一条街的轮廓,他们沐浴在雾状的光明中。有少年在黑暗处憋着嗓子喊:“嘿!街上不许手拉手。”

周瑾蓦地伸回自己的手,羞红脸。

关山平也讪讪的。周瑾回到家时,脸上仍自带着笑意。他轻轻拿钥匙开了门,蹑手蹑脚走进来,到卧室门口看了一眼。

我正倚在床上,开着台灯在看报纸,闻声抬头。

“回来了。”“你还没睡?”她走进来,面带笑意。“等你呢。”我把报纸翻了过来。继续浏览。“你不回来我哪敢睡?”

“你今天怎么没去?害得我等了半天,傻子似地一个人站在车站,人家都看我。”“还说呢,刚出单位门就碰上一个人,缠着我没完没了地说话,走都走不开。”“谁呀?”“谁呀?赵蕾,你的好朋友。真拿自个不当外人,也不知又跟个什么人了,找我哭诉。当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惹得人都看,好像我跟她怎么啦似的,什么事呵?我还得安慰她,烦透了。”“人家信赖你。”周瑾笑着说,“她老跟我说,特喜欢你。”“我用得着她喜欢么?她还是别喜欢我的好。我又不是熊猫不被喜欢就不珍贵了。”

“你这话要让她听见伤心死了。”

“那就让她死吧,反正她不死在心这儿也得在别人那儿死。我也看出来了,她那颗心是迟早要伤,别人不伤,自己也得伤了。”“你太损了,回头我小告她。”

“告吧,就说我说的,像她这样的趁早死了算啦!活着也怪没劲的,别人看着也着急。”

“我不,我告她你听了她的诉说回家就长吁短叹,打心眼儿里心疼她。”“你饶了我吧。”我俩一起笑。“你后来去哪儿了没等着我?”

“哪儿也没去……也碰见一个人,就站在那儿聊了会几天。”“我后来去了,八点钟,没看见你们。”

“后来我们就到一家冷饮店坐着聊去了,我们也不能老站街上。”周瑾笑,神态从容。“谁呀?我认识么?”“你不认识,原来我们单位的一个同事,后来调走了。”

我看着她笑:“男的吧?”

“对,没错。”周瑾晃着头笑,看着我。“是男的。”

“我猜也是男的,要是女的哪至于聊那么长时间。”

“吃醋了?”“我才不吃醋呢,”我笑着把报纸放下,从床上坐好,”谁像你呀?整个一个阎锡山的老乡。”

“哟哟,还说不醋呢,脑酸得都能蘸饺子了。”周瑾在我身边坐下。“我们什么都没干,就是一起聊天来着。”

“不要那么我岿嘛,谁也没说你们干嘛了。”

“德性!”周瑾一甩手站起来。“越说你还越来劲了。”

“这就瞧我不顺眼了?”

“别没完呵,说两句得了。”周瑾摔帘子出卧室。出了门又回来问:“你吃饭了么?”

“吃了。”我安详地说,“你呢?吃了么?”

“没有。”“聊了一晚上那男的也不请你吃顿饭?真不够意思。”

周瑾转身就走。“我吃的也是面条,锅还剩点卤,不够你再自己做点。”我在屋里大声说,随手又捡起报纸看起来。

周瑾在厨房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响,一会儿,端着一碗堆得高高的面条进来,奇…_…書……*……网…QISuu。cOm坐在我对面吸吸溜溜地吃。

我放下报纸看她一眼。

她边吃白我一眼,用筷子把面条卷成厚厚一捆往嘴里塞。

我举起报纸,嘿嘿一笑。

“你明天干嘛?”她含着面条问。

“上班呵。”“别装傻,我问你下班后呢?”

“魏大冬叫我去他那儿打麻将。”

“不带我去?”“都是男的你去干嘛?”

“都是男的怎么啦?我又不是不认识他们。”

“说好了不许带媳妇的。”

“你要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出去玩了。”周瑾吃完面条,把碗筷往桌上一搁,赌气说。

“刷了刷了。”我指着碗筷说。

“着什么急?明天刷不成?我就明天刷,你要看不下去你替我刷。”“——你明天上哪儿玩去?”

“这你就管不着了。”周瑾坐在梳妆凳上对着镜子卸发卡头绳,松齐头发。“找‘情儿’去。”

“你够长本事的。”“那谁叫你不带我去的?”

“我说咱们可约法三章!找‘情儿’可以,但不许花家里的钱给‘情儿’往家里挣奖励……”

“你就坏吧!”周瑾蓦地转身站起,举着拢子打我,我骂道:“我明天还就偏跟你去,想不让我去都不成了。”

“那你去打牌,我找‘情儿’。”

乒乓球在桌上一来一去地飞速跳跃。“吃转儿。”我一边削球一边念咒。“你接我这左旋,你这右旋——我可抽了!”我侧身拉步一个大扣杀,球弹在他方的台边一个变线飞到地上。围观同事们哗地一声笑了。

“你真不是我对手。”我对站在球桌另一侧的关山平说,“赶紧下去吧,趁着比分比较接近。”

“你吹什么呀!快发球吧。”关山平把球扔过来笑着说。

“真不知死,那我可真不给你留面子了。”

“你要这么说,我也不让着你了。本来说帮你在群众面前树立点威信你还不识趣。”

“一对臭球,就会吹。”球台旁的女同事们笑。

“开会了开会了,那边打球的把拍子放下吧。”单位头儿拿着一叠文件走进会议室,边走边冲我们这边嚷嚷。

我们放下球拍,一哄而散,乱哄哄地在一排排长椅间找坐位。单位的同事们陆续进来,拿书的挟着毛线的,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关山平夺一个女同事手里的书看,挨了一顿抢白。“你怎么那么抠呵?看怕什么?”关山平说。

“就不给你看,”女同事不高兴地说,“不愿意。”

“静一静静一静,咱们开会了。”瘦瘦的但有个肚子的头在大家对面铺着白布的桌后坐下。威严地说,“今天咱们学习几份文件。关于形势的,然后念几份通知,最后再讲讲咱们单位发生的一些问题——大家往前坐坐,别都挤在后面。”

头儿在上面一字一顿地念起文件,大家在底下叽叽喳喳开起小会。我坐在两个女同事身边趴俯前边椅背上低声和她们说笑。“给挪个地儿给挪个地儿。”关山平曲膝弓腰拨拉着人腿沿着这排椅子挤过来。“去去,这儿没你的地儿。”我身边的姑娘说他。“怎么那么烦呀?”关山平涎着脸笑,央告着,硬挤在我们之间坐下。

我闭眼假寐。他捅我:“哎,我跟你说咋儿那人没来。”

“看来你是真没福气。”我仍闭着眼养神。

“你说我怎么那么倒霉?约谁谁不来。”

我闭着眼,没吱声,接着,头枕着胳膊偏脸看他:“你确实没救了。”“不过,我昨天倒自己认识了一个姑娘。”关山平得意地说。“毛主席保证。你这种自我安慰特没劲。”

“真的真的,不骗你。我在那儿等人,她也在那儿等人,我们都没等着,后来生搭上了。”

“肯定是猪八戒的近亲。”

“还可以,挺漂亮的”,关山平兴奋地说,“一点不蒙你。我跟她聊了半天,特有戏。”

“你怎么说的?”“就按你教我的那套路数,云山雾罩,我觉还真灵。”

“是你喜欢的那类型么?”“是我喜欢的,但还不完全是我喜欢的那个。”

“这就行了,挺一般的人就别那么高的要求了。”

“你觉得我真没希望遇到一个十全十美的姑娘?”

“没希望,谁也没希望,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挂历上美人漂亮吧?那是经过技术处理的,光给你看拿的出来的那部分。拿不出手的呢?谁知道她有没有暗疾?就算有个十全十美的完全吻合的,涮羊肉爱吃吧?老让你吃你也受不了也得烦。”“你觉得我不该错过这机会?”

“坚决冲上去。”周围人哗地一声笑了,不知头儿念了什么把他们逗乐了。我也抬起头继续跟关山平说话。

“你爱钱是吧?你爱钱和你有钱是两回事,还得钱爱你,两厢情愿。老实说,真有个十全十美的姑娘站在你面前,你也就是看看,解解眼馋。”

“是是,这道理我懂。”

“是个好坯子就行了。乔装打扮嘛。”

“对对,多好的房子不装修一下内部住着也不舒坦。那我就不犹豫了。”“千万别再犹豫了。你的问题不是找谁而是有没有人找你。”“不过,这姑娘好像有主儿了。”

“咳!还管那些!”我抬起头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还管那些?这事没顺序,谁积极谁主动谁就捷足先登。挤过公共汽车吧?拿出点那劲儿来,趁热打铁见缝下针。你不是觉得她有戏么,那就是说她和那男的不是牢不可破。人生能得几回搏?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具体步骤呢?”“敌进你退,敌退你进,敌驻你扰,敌疲你打。”

前排坐着的一个女同事扑哧一笑,回过头横我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不是我说我的,《诱妞大全》上就这么写了。”我继续跟关山平说,“你还得机智灵活,英勇顽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看的。”“你这都是原则。”关山平抱怨说,“我需要的是立即能奏效,譬如开那把锁的那把钥匙。”

“没法再细了。”我说“情场就是战场,战术通用,关键看你是不是用兵如神了。”

昨天晚上在街上我可看见你了。”

银行营业大厅内,赵蕾和周瑾对坐着,一边书写、传递着各种票据一边聊天,大厅内人群川流,人声嘈杂。

“在哪儿?”“你别管在哪儿了,有没有吧?……和个男的。”

“没有。”周瑾笑着不承认。

“还不承认呢。”赵蕾笑盯着周瑾。“够快的,人不知鬼不觉。”“你说什么呢?我一点也听不明白。”

“别装傻了。他怎么样?挺有意思是不是?”“不懂,你肯定看错人了。”“你说你瞒我干嘛?我这眼睛可是照妖镜。”

“是么,周瑾?”同桌的另一个女同事笑着问,“够风流的。”

“没有,”周瑾笑着辩解,“你听赵蕾瞎说。”

“我瞎说?”赵蕾笑吟吟来,“好,算我瞎说。”

“下一位。”周瑾把手伸到柜台上,接过一张存款条,看了一眼,脸立刻红了,手把存款条迅速握成一团。

她抬眼看柜台外,关山平微笑着站在外面。

“你怎么来了?”她红着脸说,“你到门口去我马上出来。”

她回过头看,同事们都抿着嘴看着她笑。

“这回你还说什么?”赵蕾俯过身来低声笑道。

“别告诉我们那位。”周瑾央告说:“其实我们真没什么,就到一起聊聊。”周瑾起身,从柜台出口出去,到门外找关山平。透过宽大玻璃窗可以看见关山平满脸堆笑,周瑾连连摇头。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赵蕾懒懒地用两个手指夹起话筒,放在耳边,娇滴滴地拉长声音说:“喂——”

“麻烦您给找一下周瑾。”我在电话的另一端说。

“你是方言吧?”赵蕾蓦地坐直身子,把话筒贴紧耳朵,娇笑着说,“我是赵蕾。”“周瑾不在?”赵蕾看了眼门外仍在跟关山平说话的周瑾,说:“她走了提前下班走了。”“噢……”“你有事吗?”“没事。”我准备挂电话。“不打算出来玩玩?”“不打算。”我说,“回家睡觉。”

我挂了电话,赵蕾慢慢将话筒放回机座,扭脸长时间地凝视窗外的周瑾。银行大厅内响起下班的电铃声。柜台内的职员们立刻忙碌起来,飞快地结束手头的工作,站起来收拾桌面准备下班。柜台外的顾客们也结束了排队,纷纷散去。

赵蕾浓汝艳抹,穿戴整齐,挎着小包,高跟鞋咔咔地走出银行大门。“还没完呢?”她冲那两人说,“都下会班了。”

“是么?”周瑾急慌慌地冲回银行大厅。

“你找了半天就找上她了?”赵蕾对关山平说,“人家可是有丈夫的。”“我找她是别的事,”关山平说。

“你还能有什么事?”赵蕾笑一下,娉婷而去。

周瑾挎着小包急急走出来,关山平迎上去。

“真的不行,我得回家。”周瑾说:“我爱人在家等我呢。”

“那改天,明天怎么样?”

“明天也不行,明天我们做账,得加班。”

“你是不愿意跟我出去?”

“不是,真的是没时间。”

“那算了,不求你了。”

“真对不生,你别生气。”

“我没有气。”关山平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你要不去,那张票就让它作废,别再给别人。”“不会的。”周瑾充满歉意地说。

关山平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瑾站在人群中看着窗外,手把扶杆身子随着车身的运动轻轻摇晃。窗外是一片片车流和人群。一对对情侣手拉手在便道的树荫下走,飞跑着过马路,忽然对视着笑起来……

她回到家里,各间居室内悄无人息。她脱了鞋,把包丢在沙发上,换了睡衣穿着拖鞋在屋里四处走动。

她在厨房里切肉切菜五彩绚丽地堆满一只只盘子。锅里的水开了,咕咕冒着热气掀动着锅盖。

电动排风扇飞速的旋转,嗡嗡作响。

炒勺里的油热了,冒出股股青烟,蓦得火苗窜起,油锅着了火,连忙将炒勺端下,关了炉火。

她拿着一袋挂面往滚开的锅里下,用筷子搅迅速变软变曲泛出白沫的雪白细长的面条。

那一盘盘搭配得十分悦目的肉菜原封未动,鲜灵的色泽黯淡下来。她端着一碗面条坐到电视前,边吃边看,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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