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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人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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绺鬓发。粉嘟嘟的脸已变得黄中透青,肩上揹着背包,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上身穿一件斜对襟襻扣青布夹袄,下身穿一条黑灯芯绒裤,脚上蹬一双攀带尖口布鞋。这是我姐姐?
在李明珍眼里,妹妹李明珠长得更俊气。和她一般的高矮,黑发梳两根小辫,圆脸尖额,柳眉凤眼,一笑两腮边一对浅酒窝。她不用打扮,她穿什么都好看。如今,她已二十七岁,应该是风华正茂之时,站在面前的李明珠,脸无光泽,两眼无神,好象在病态。这姐俩相互对视了足足有两分钟。姐儿俩终于相拥在一起,呜呜地哭了。这一哭不要紧,大壮也哭了,姐俩这才相拥着走进屋里。
三间平房分左右各一间卧室,中间是饭厅,也是客厅。墙上还挂着一家四口“全家福”。全家福前摆着一张檀木四角方桌,方桌一溜边都是镂刻的荷花瓣儿。方桌两边摆着两张罗圈椅。父亲下班回家,坐在罗圈椅子上喝茶或者和来访客人聊天、讨论学术。这些摆设还是三年前的样子。李明珍看看四周,思绪万千,泪水不断地流淌。李明珠抱着大壮又亲又逗。一看姐姐哭了,她也哭。索性放下大壮,姐俩抱在一起哭。哭完了,又抱大壮玩儿,逗大壮乐。因为姐俩哭,不能大声哭,太扰民,小声哭又太憋气。所以姐俩哭哭停停,停停哭哭。大壮见二人哭,晃着小手啊啊地叫,李明珠一见大壮那样子,又破涕为笑。姐俩这才说起父亲去世之事。
去年十月一日放假,李明珠坐车去农场,当时父亲精神也很好,身体也不错。父亲告诉他,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回家、返校。当时李明珠很高兴。元旦前两天,李明珠以为父亲可以回家了,就高高兴兴去农场接父亲回家。谁知管理人员告诉她:父亲已于十一月五日暴病去世。什么病?不知道,只知是急病,说不行就没有了呼吸。如晴天劈雳,李明珠瘫坐在地上。醒过神来她问管理人员:为什么不送医院?为什么不等候家属到来?管理人员说,二天上午通知家属,没找到家门。让学校通知家属,学校没通知。所以丧事就由农场处理。李明珠问,给没给我姐打电报?管理人员说,当时从父亲衣服兜里找出一封信,是你在一年前写给父亲的信,就按信上地址打了电报,结果没有回音。李明珠说:“我一连给你发了两封电报,那个学校都以“查无此人”给退回。我以为你不认父亲了,我开始恨你。我还发誓,永远不认你这个姐姐!我去父亲坟头烧了纸便回来了。”
“提起这件事,我那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受处理,连我的电报都受岐视!哪里还有人情味?见我们这样的人,就如同见了瘟神,我们是惹谁了,害谁了?老天为嘛这么不公平?”姐儿俩边说边哭,恨不得把这几年的酸楚、苦水一下子哭出来、倒出来。这时大壮不哭不闹,被揽在姨妈的怀里,瞪着大眼睛看看妈妈,再看看抱着他的姨妈。二人哭累了,这才想起来还没喂大壮吃饭。李明珍掀开饭锅,盛了一碗玉米面糊糊用勺喂大壮。大壮一连吃了两碗后,这时上眼皮开始压下眼皮。李明珍一看,急忙给大壮铺褥子让他睡觉。姐俩也赶紧吃了两碗玉米“面粥”,烧了开水,洗漱完毕,这才上床休息。
其实姐儿俩谁也没有困意,东扯葫芦西扯瓢,说了半宿知心话。李明珍想起了在火车站发生的事,把这件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姐呀,该不是想骗咱大壮去当和尚?”
“和尚说,二十八年后让大壮还回来。”
“姐呀,那不是糊弄人吗?你相信?鬼才信!”
“我是不相信,可我又疑惑。”
李明珠沉思会儿说:“我也疑惑。那和尚为嘛要个小孩儿?这添丁增口不是加重负担吗?”
李明珍说:“当时我也问这个事,可和尚说,他们寺四周是山,有田有坡有百十多亩地,二十多个徒弟耕种收获,每年的收成可够他们生活三年,说还有山货变卖,所以他们寺僧从不去外地化缘。……”
“京东是有一个名山叫忠君山,还有一个寺,咱这邻居有人去过。这么说,这和尚确实想行善?”
“这和尚还会算命,还会行医,他还把师傅托梦所念诗白背给我听,我一听,说得还真对,所以,我,我也就同意了。”
李明珠急了说:“姐呀,你狠心把大壮送给和尚?”
李明珍说:“我现在面临很多困难。第一,这大壮经常有病,身体弱。第二,再有两个多月我又要坐月子。这些困难逼得我只能这么办!”
李明珠低头沉思,说:“我也相信,世上好人多,我相信老和尚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也许这是贵人在帮你,这是天意吧?”
“妹呀,你给姐姐拿个主意,我该不该把大壮送给那位和尚?”
李明珠莞尔一笑说:“我同意顶嘛用?大主意还不是你们拿?”
“你不反对就等于同意了?”
“那是姐姐的理解。刚才说你怀老二已经六七个月了,我这当医生的怎么没看出来?”
“大壮出生后就没好好吃过一口奶,两个月后突然断了奶,后来去皇台公社卫生院一检查,嘿!说怀孕了。开始我也不相信,因为自打生下大壮,例假就没来,也没闹过胃口,怎么就怀孕了呢?我也纳闷,到现在还真怀了。至今七个月,还没显身。你不信,你听听胎音,……”
李明珠把耳朵贴在姐姐的肚皮上,这一听,还真有胎音,那胎音还真大真响。“这不是瞎说吧?”
“那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李明珍笑得自豪:“你没听说过美国有一种高空侦察机,叫隐形侦察机。我这叫隐形怀孕!”李明珍说完,自己把自己逗笑了。李明珠听了笑得喘不过气来。笑过后,李明珍才想起大壮,一摸大壮的前额,被烫得缩回了手,说:“大壮又高烧了!”
“不怕,咱家有退烧药。”
姐俩又爬起身,斟水的斟水,取药的取药。用勺灌了药,大壮又哭又闹,翻身睡着了。姐俩又继续聊天。听听挂钟敲响两下,李明珍这才感到一天劳累疲乏,搂着大壮睡着了。李明珠翻来覆去一阵子才合上双眼。
看天色擦亮,李明珠悄悄穿好衣服去外屋点火做饭。然后去街上排队买油条。送回家时姐姐已醒了。
“姐,你和大壮先吃饭,我去医院请一天假,一会儿就回来。”说罢蹬自行车走了。
李明珍刷牙洗脸,再把大壮摇醒穿上衣服。早饭是玉米面粥,炸油条。
李明珍已多年没吃过天津的炸油条了,大壮更没见过。李明珍嚼一口油条,喂一口大壮,大壮就像没出窝的小家雀一样,伸着脖,张着小嘴等妈妈喂。娘儿俩吃完了饭,李明珠也回来了。
姐儿俩去南郊祭奠父亲。
姐儿俩到达东北角上了去南郊的班车。李明珠抱着大壮,把脸贴在大壮头上,大壮没有发烧。说:“姐,你说昨晚我看你那样,半天没认出来,你猜我当时想的什么?”
“还不把我当成要饭的花子了?”
“当时我想,这哪是我姐呀,我姐能是这个样子吗?”
李明珍两只大眼噙着泪水。“当地社员都这么穿戴,我也入乡随俗吗!”
李明珠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水,说:“你遭那大罪,为嘛不来封信告诉我呀?我给你去信,都没见回音。当时我就懵了,我的姐姐怎么了?难道有了不测?后来我一想,也许调了地方,可那你也应该给我来封信哪!我想去找你,可,我也没时间,更没出过远门,你知道,我在梦中哭醒了无数次,我不能没有姐姐你呀!”
李明珍说:“当时我并不在乎如何处理我。因为我知道,我没犯法。但是这件事好说不好听,我怕连累你,更怕让你伤心。我咬着牙没给你写信,我心里难受哇!人的一生虽说只有六七十年,但是不容易呀!人活在世总要遇多种磨难、困苦,只要坚强就能渡过难关。我总是这么想。”
李明珠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说:“姐,你可受苦了,我心里难受!”
“只要有坚定的信心,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眼下,你也二十六七了,该考虑自己的事了。当然,我清楚,咱家这种情况,是令人生畏的。不知你有没有心意人?告诉姐呀!”
“姐呀,像咱们这样家庭的人,出身好的不敢接近咱们,条件孬的咱们又看不上人家。高不成低不就呗,你想我能有心上人吗?我也想好了,独身光杆一人也不错,这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大门一锁,独身一个!"李明珍叹了口气说:“这事不是你我之过,也不只你我二人。哎,单身可不是事,总要成双才是家。”
姐俩在汽车上小声说贴心话,李明珍发现大壮在怀里不动弹,一摸大壮额头,说:“又发烧了。”
李明珠说:“呀!我忘了带退烧药了。”
李明珍说:“我兜里有药,可是没有开水呀。好,等下了车再找水给她灌药吧。这里离站点还有多远?”李明珠看了看前方,说:“你看,那片大水就是北大港,绕过北大港就是咱下车点。再坚持会儿吧。”
汽车很快绕过北大港,姐俩抱着大壮下了车。泛白的碱土地上长满了刚出芽的芦苇,刮着大南风,一股股沙尘迎面扑来。“这里离大苏庄还有多远?”
“我下车得走半个小时。”
单人走都吃力,再抱着孩子就更困难了。姐儿俩正顶风向前走,一个人骑自行车过来,因为是顺风,骑得飞快。这辆车和李明珠擦肩而过,车把把李明珠碰个趔趄。李明珠扭身看骑车人,那骑车人一脚叉地,说:“对不起,我车骑得太快了。”
李明珠抬头一看,说:“吕主任?”
原来这个骑车人正是农场的副主任、为李明珍父亲去世忙前跑后的吕志安。李明珍听说是农场的领导,扭过头一看,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这个人个头挺高,一张白净子脸,眉眼长得和周玉差不多。身穿一套退色的中山装,脚穿一双三接头旧皮鞋。骑一辆旧飞鸽自行车,车把上挂一个人造革提兜。
李明珠说:“吕主任干嘛去?”
吕志安说:“我去小站买点日用品。”说罢,用眼看了看李明珍说:“对,刚过清明节,二位是来扫墓的吧?李明珠点点头说:“正是,我姐也从外地赶回来,可有件事请您帮忙。是这样,我姐的孩子发烧,吃药有水,你能不能帮一把。”
没等李明珠说完,吕志安说:“我知道了,快让娘儿俩上车,我驮娘儿俩回农场,快上吧!”吕志安调转自行车,李明珠扶着姐姐和大壮上了自行车后座。吕志安猛蹬车子回农场。李明珠跟在车后急跑。蹬了十多分钟,吕志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返回农场。下车时,满脸是汗水和灰尘。李明珠也不说句客套话,急忙让吕志安给大壮倒水灌药。
这个农场分左右两个部分,西部分是判刑在押犯,东部分是大专院校五七年以后,被打成的右派分子。这些右派分子劳动改造期满已陆续返回学校。所以,吕志安所在农场已经没有改造对象。眼下,吕志安等十几个人只是留守人员。李明珠虽然几次来农场看望父亲,但对这里地形并不清楚。对埋葬父亲的坟地有印象。如何去,却不认识路。所以请吕志安引路。这时已近十点,大风依然刮得很猛。吕志安顺手扛一把铁锹,沿着小河向西走。
在顺城已是风和日丽春暖花开,在这里却像顺城的隆冬季节。走到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吕志安用手指着一个坟堆说:“那座便是!”李明珠绕坟转一圈说:“是,是咱爸的坟!”李明珍把大壮放在一边,“噗咚”一声跪在坟前,先磕三个响头,接着两行热泪凄然落下。李明珠双腿跪地,姐妹二人喝着嗓子哭起来。先哭妈,历数妈妈的恩德。又哭爸,叨念爸爸的情深。然后又一齐叙说自己的遇境,那泪水如小溪涓涓不断。今天姐妹二人再不必拘谨了,这里是旷野,大风相助,那凄哀的哭声传得很远很远。姐妹二人的悲恸之声感动了吕志安。他先将祭品摆在坟前,然后挥锹剷土,将坟头加高。后来,帮她姐妹俩点燃了冥纸。因风大柴草干,点燃的冥纸到处乱飞,把坟周围的干柴枯草引着,风助火势,大火熊熊燃烧。李明珍姐妹只顾哀伤哭嚎,放在地上的大壮,被烟火呛得大哭大闹,吕志安急忙抱起大壮到河的堤岸下躲避大风和烟火。姐妹二人哭得死去活来,一直把嗓子哭嘶哑,这才找大壮。发现大壮在吕志安怀里睡着了。李明珍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她感谢这个吕同志。李明珍接过大壮说:“吕同志,今天太感谢你了,若不是你帮忙,这么大的风,恐怕连烧纸都点不着。”吕志安也不说话,李明珍问道:“听说我父亲的事全是你操持的?”
吕志安搓搓手说:“这是领导的安排。”
“我还想问个事。”
“大姐你可以问。”
“我父亲的寿材怎么样?”
“李教授不幸去世,农场领导比较重视,领导让我去小站棺材铺定做的寿材。松木料、六块头、质量绝对不错。只是当时没有通知到家里亲人。一天只有两趟过路汽车。,打个电报还得进天津城,这里办事实在不方便奇书网。当然,处理李教授的丧事有悖常理,实在对不起你们!”
李明珍听了吕志安的话,气顺了,心中那块石头马上落地了。说:“在这里我再次感谢吕同志对我们家的帮助!”
李明珠把坟前火扑灭,把该拿回的物品装好,说:“吕同志,我和我姐商议好,三年后我们再来迁葬。要和母亲并骨。不知这里有嘛变化没有?如果有变化,你可及早转告我们,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今后有无大开发或大变化,我不敢肯定,因为这里一直向南到桑州已发现大油田。我们留守人暂时还走不了,如果最近有什么变化,我可以随时去市里通知你。”
李明珍说:“常言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要有变化,涉及到迁坟,请提前告诉我妹妹,我们就万分感谢了。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吕同志,我父亲到底是嘛病死的?”
“不用谢,这是我们的工作。要问嘛病?我不是医生,但从发现到去世还不到五分钟。实在太快!。”
李昊哲是一个性格耿直、对事认真的人。
劳动改造人员每天除了开荒、引水、种田外,晚上要抽两个小时集中学习。学习时事、政策、思想、教育等方面有关报纸、文章。这一天队长在会上念报纸。当他念一篇新闻时,把肯尼迪念成了“肯尼由”,这个错白字引起了人们的哄堂大笑。这位队长被笑傻了,还不知哪儿出了娄子,便说:“大家严肃点,这是政治学习,懂吗?不许哄堂大笑!”李明珍父亲太认真,就举手报告说“刚才队长念错一个字,应该念肯尼迪,而不是肯尼由。”队长脸红一道白一道,说:“什么肯尼迪肯尼由?我念错了你们就往对里听不就行了吗?我告诉你们,我念由,就是由!嘛迪迪迪?就你们文化水平高?是不是?你们越是文化水平高,越是反党!不反党?为嘛上这儿劳动改造?啊?你们这是嘛立场?嘛阶级?啊?工农兵大老粗嘛,难免念错个把字,有嘛大惊小怪的?站起来指责我,你有嘛资格?告诉你们呐,你们犯错误就是太高傲了,目空一切!看不起领导干部!今天会议就开到这,散会!”队长一甩手走了。李昊哲没想到竟有这么没水平的领导,回到寝室倒头就睡。第二天队长派人来取检讨,李昊哲说:“领导也没让我写检查,我没犯错误写嘛检讨?念错了字的人才应该写检讨!”这一句话可戳了队长肺叶。队长亲自登门兴师问罪。李昊哲一气,跌倒在地。人们把李昊哲架到农场医务所,医生马上给打了一剂强心针,一针下去不久,瞳孔放大,停止了呼吸。这件事吕志安当然清楚,但他不能实说,也不敢说,因为这是“铁的纪律”!
大风没有停,风沙已将太阳遮昏。天色已近中午,姐妹二人抱起大壮就走。
“这里离汽车站还有三里地哩,下午那趟班车得四点返回。我提个建议,你们去小站吃午饭,吃完,即可坐小站去天津的汽车。在小站上车,半个小时一趟车,挺方便。怎么样?”
李明珍姐俩商议一下说:“我们去小站吃饭算了,那里坐汽车方便。”
“这里离小站还有十几里路,我马上回农场再借一辆自行车。我骑车可带他娘而俩。用不了半个钟头准能赶到小站。”李明珍抱着大壮说:“这可辛苦吕同志了!”没一袋烟工夫,吕志安骑一辆飞鸽车,左手推一辆自行车一溜顺风追过来。吕志安把一辆自行车交给李明珠骑,李明珍抱着大壮坐在吕志安自行车后架上。南风一吹,两辆自行车飞一般直奔小站。没有半个钟点,赶到汽车站对面一个小饭馆。吕志安被李明珠拉进了小饭馆,按在椅子上。李明珠说:“姐,你陪吕同志,我去买!”吕志安坐在椅子上心里急,但表面挺平静。他是老公安,遇事不慌。等李明珠开了票才对姐妹二人说:“二位大姐,我说出来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毛病多,每顿饭都喝酒,没酒饭不香,所以我去买几两酒。”李明珠拦住吕志安:“我去给你买!”吕志安说:“大姐,你不知道我喝嘛酒。”吕志安想的本是脱身之计。他走到卖饭处,把李明珠买的饭菜退掉,自己又掏钱和粮票重新点了饭菜。他告诉服务员,等他出门时,再把钱和粮票退给李明珠。吕志安这才转来对姐妹二人说:“实在对不起,我们农场干警对外接待有特殊规定,不许吃请,特别是农场改造人员的家属。所以,我现在只好告辞,请原谅。”
吕志安一说,李明珠一下子愣住了。李明珍听后很平静,说:“既然有规定,我们坚决执行。在这里,请让我对您给我们的帮助表示感谢!”
吕志安走出饭店门口。说了一声“后会有期”,骑上一辆自行车,推一辆自行车,顶着黄烟大风走了。
李明珍说:“这吕同志可真是个实在人。”李明珠噘着小嘴不说话。不一会儿,服务员送来饭菜,李明珠看不是自己点的饭菜,就问是不是上错了饭,服务员说:“这饭菜是刚才那位同志买的。对,还有刚才这位女同志买的饭已退了。他让我把钱和粮票退给您。”
李明珠原来买的是三份炒饼、三碗苜蓿汤。现在却变成两大碗大米饭,一个回锅肉,一盘糖醋鱼。李明珠说:“好你个姓吕的,不吃我买的饭,却让我们吃你买的饭,反过来请我们!”她心里又恨又气,用筷子点着饭,就是不吃。
李明珍说:“你也别生气了,这么好的干部,不容易碰到,这样实在的人,也不好找。小妹你说呢?”李明珠红涨着脸说:“我看他就是虚伪!耍滑!”
李明珍抱着大壮抄起筷子就吃,边吃边说:“你不吃,我们娘俩都吃光了!”
吕志安买的这顿饭可让大壮吃个肚饱。自打吸不到妈妈的奶水后,就和大人一样吃五谷杂粮,就是没吃过好东西。出生十个月,头一次吃这样香的大米饭,这么香的肉。今天大壮吃饭,根本不用妈妈嚼,妈妈夹一柱,吃一柱。送一口,咽一口。特别是回锅肉,一大块来,整块吞!李明珍怕大壮吃坏肚子,不敢多喂,大壮急得手挠脚蹬,列着小嘴儿哭了。哭也没用,不能吃太多了,消化不良又该拉稀了。
李明珠吃了几口饭,一推碗说:“不吃了!”
李明珍看妹妹真生气了,就说:“这点事儿,也值得生这么大的气?”姐妹二人带着大壮上了返回天津的公共汽车。大壮一路没有发烧,精神特别好。李明珍觉得今天为父亲扫墓心里特别畅快,一是心里压着那块石头落地了,二是碰见吕同志这么个好人。
李明珠想的却是,吕志安这个人不错,就是耍滑头,令她生气!但细细一想,她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一想就想起了吕同志?头脑里都是吕志安的影子。第一次去农场看父亲,吕志安接待她,说话实在,不打官腔。对他印象不错。第二次去农场,还是吕同志接待。父亲的后事处理,都是吕同志跑前跑后。今天,又是吕同志热心帮助……,李明珠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李明珍最知妹妹的脾气秉性,就点了一下妹妹的额头,说:“我还有件事没跟你说呢!”
李明珠闭着眼睛,一字一板地问道:“有嘛大事?这一惊一乍?”
“昨天那老和尚说,你家庭还有变故,你一定要冷静……。我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变故,你说,我家庭会有嘛变化?”
李明珠这才睁开眼睛说:“是那老和尚瞎说吧?你家庭有嘛变化?我姐夫高升?也可能让你返校?还是我姐夫和你离婚?哎呀,我也想不出来。别听那老和尚瞎说。”
李明珍说:“你姐夫是个老实厚道人,可他的身世太复杂了。他自己也说不清。他说他家是湾道山,周家是他家,谁知道是不是?不过,村里有人知道根底,可没人说。最清楚的是我那婶婆婆,可谁能撬开她的嘴呀?其实说了也没用。我想最大的变故可能是从北京来的。孙运达是你姐夫的养父,那时闹革命,在天津组成的家庭。如果出变故可能就是孙运达。”
“这都是猜测,谁知是什么事?你别听老和尚的话!”
“不管有嘛变故,我得尽快回家。”
“姐呀,说嘛呐?尽快回家?有嘛急事?多住几天不行吗?”
“我们湾道山小学刚刚开学,七十多名学生分四个年级,我讲四个年级的课,一天要上八节课。在这多呆一天,就影响七十多个孩子的学业、课程。我请了四天假。再说了,我们娘俩多呆一天,就多吃你两天的口粮。”
“姐呀,三四年才回一趟家,就多呆一天,你知道我多想你吗?”
李明珍见妹妹可怜巴巴的样子,马上鼻子一酸,流出泪来,说:“不是姐不想和你多呆几天,就因为我和村支书请四天假,咱们不能说话不算数哇!”深知姐姐脾气秉性,从来是说到做到,谁也拗不过她。李明珍说:“我可坐夜车,去北京转车。”
李明珠说:“那不成,要走你自己走,把大壮留给我!”李明珍一想大壮,只好改口说:“我明天坐天津到邯郸那趟车回去行吧?”
李明珠这才破涕为笑地说:“这才是我的好姐姐!咱姐俩还可以拉拉贴心话。”第二天早晨,李明珍姐俩抱着大壮赶到天津站。“姐,咱们可不能把大壮送给老和尚,这件事你也做不了主。”
“可那天我答应老和尚啦,咱们哪能爽约?”
“你推说家里不同意不就行了吗。李明珍“扑哧”笑着说:“你当是逗小孩哪?那老和尚什么都知道,能骗得了人家嘛?”
李明珠眼珠一转,说:“给不给他也不能由老和尚说了算。我看这么办,也算是听天由命吧,进候车室不是由南边和西边两个进口吗,今天咱们走西进口,如果碰见老和尚,那咱就认了,把大壮送给他!如果遇不到他们,那就对不起了。你带大壮走人,怎么样?”李明珍点点头说:“好,那就听天由命了。”姐妹二人刚走到路口,就远远看见老和尚正朝二人走来。那个小和尚早在姐妹面前站着。李明珍心里一惊,对李明珠说:“老和尚早就等咱们哩!”
“巧了,神了!这真是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手心!”
“咱们还是听天由命吧!”
姐俩刚说完话,老和尚已近跟前,单掌树立,口念阿弥陀佛,说道:“看施主有惊慌之色,莫非想爽约不成?施主再思定夺,老僧决不勉强。”
“敢问法师,果真能养好我儿?二十八年后真能让我儿认祖归宗?”
老僧低垂双眼,面目凝重地说:“老僧所言,决无半点虚假,佛祖保佑!”
李明珠一听老和尚说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地说:“今天不能保证明天事,谁知二十八年的变化?你说佛祖保佑,谁能保佑你?”
老和尚听后,身子微微一颤,说:“这位施主说话口无遮拦,老僧本不计较。六根已净,不争世事。但可坦言告诉施主,若依俗家伦理,还可以和二人攀亲哩,此为笑话。老僧收此儿决无岐想。只因善缘所至,一为其家解困;二为小儿有此天赋;三是小儿长大成才,可报效国家。”
李明珍听老僧说话若明若暗,顿感蹊跷。一时不解,但她相信,老和尚绝不会打胡乱说,必定有其依据,只是自己一时不解而已。李明珠听了老和尚的阴阳话,一张巧舌利嘴只好打住,在一旁生闷气。
老和尚也不看李明珠,只和李明珍说话。李明珍说:“我已答应法师,所以言出必果。但请法师将山寺和法师的名号告诉我。我回家也好有个交代。”
老和尚一笑:“只恐施主不说真话。回家如何交代,恐施主早已想定了。也罢,老僧再叙一遍:老僧修身忠君山,“忠君寺”主持是也。”
李明珍听后,默记在心中。然后,抱着大壮,亲了又亲。大壮双手搂住李明珍,把脸紧贴妈妈的脸,两眼却偷偷看着老和尚,不怯也不笑。李明珍看看大壮,又看看李明珠,李明珠直愣愣地站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李明珍一咬牙,转手把大壮交给老和尚。老和尚右手接过大壮,左手在大壮头顶上摩挲一遍,又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胡芦,打开顶盖,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塞进大壮嘴里。大壮不哭不闹含在嘴里、咽下肚内。
老和尚说:“我寺山下村庄,小儿凡有病,即唤本寺僧人诊治,此药为治小儿良方。小儿连服三次此药,病可治愈。”
李明珍说:“但愿大壮药到病除。”
老和尚说:“老僧还要多问一句,小儿生辰年月可告知?今后有事也好知晓。”
李明珍想了想说:“大壮的生日是一九六0年农历五月初八,凌晨三点。”
老和尚听后,用手指比了几下说:“阳历一九六0年是庚子年,农历五月初八凌晨三时即为丑时,属相为鼠。鼠为先,头为大。好,好。”老和尚连念两个好字,又说:“老僧还有一事相求,此时只有施主姐妹俩知道,二十八年内不可去人去信打扰……只要可保证,小儿定能成材。如施主别无他事,老僧带小儿走了。”
真把大壮交给老和尚,李明珍揪心难过。眼看老和尚要带走自己的儿子,那泪水就迷住了双眼。事已至此,只好一跺脚,说:“望老法师一路平安!”再看眼前,老和尚和大壮已无踪影。李明珠这时才如梦初醒。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却说不出话来。李明珍走到妹妹跟前说:“别愣着呀,咱们得买火车票去。”一拉李明珠的手,一张火车票从李明珠手中落下,李明珍弯腰去拾,一看正是天津至顺城的火车票。也不知那老和尚如何知道买到顺城的火车票,更不知何时把火车票放在李明珠手中。李明珠买了一张站台票,把姐姐送进站台,姐妹二人又抱头痛哭一场。这次分别,谁知何年何月再相逢。人生苦短,日月流长,谁知这二十八年又有怎样变化?李明珍含泪看着妹妹走出站台,感到浑身无力,头脑昏沉,心烦意乱。一合眼就看见大壮,一睁眼,眼前却是乘客。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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