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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怒-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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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定帅
辽东兵败失地的消息在京师传开后,上下震骇,谣言四起,说什么整个辽东俱都陷于敌手,箭月铁骑已直逼山海关外,并有指日可下之势。
人心之所以会如此动荡,是因为山海关对帝京的安危至关重要。山海关素有天下第一关的盛誉,但说它是天下第一关,固然是说它极其雄伟、险峻,但更主要的是说它的重要性,对帝京的重要性。
山海关是帝国的北方门户,更是拱卫帝京最重要,也是最后的屏障。山海关距帝京不过四百里地,其间大都是一马平川的旷野,若山海关陷落,箭月铁骑则只需两日急驰就会直捣帝都城下。
告急折报一道紧接着一道,雪片一样飞往帝京,但神帝却仍是一如既往地神。大皇帝不愧为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虽闻此等足以动摇国本的噩耗,也依旧不改二十几年不见朝臣的惯例,三天后,他只是打发前殿太监总管屠深雨代表他全权参赞军机。
虽然庙堂里的诸位大人常被某些不法刁民和别有用心者讥讽为‘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以此来说明他们是如何昏庸无能。其实,此等市井无赖又怎明白庙堂之事。既然能居庙堂之高,便无人不是人老成精,老奸巨滑之辈。至于做不做事,做好事还是做坏事,做聪明事还是做糊涂事,则完全是立场不同,见仁见智罢了。
这不,一旦临此攸关身家性命、荣华富贵的大事,轻重缓急的道理大人们全都明白,所以皇帝虽不急,太监却急,于是朝堂上难得一见的一幕出现了。
诸位大人完全出于公义,毅然决然地俱都放下‘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赞成;敌人赞成的,我们就反对’的金科玉律和行为准则。
隶属不同党派的诸位大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达成共识:立即从各州、府抽调三十万军队组成北征大军,出山海关,彻底剿灭箭月,再令塔儿虎部和王台部出兵三万,千济出兵三万,配合帝国北征大军一同讨伐吉坦巴赤,务必一举解除边患。
这本是许多年都未曾一见的完美一幕,但最后却还是由两个不怎么和谐的小插曲画上了句号。
第一个小插曲理所当然的是银子的问题。
谈到银子,在座的文武大员却不看本是掌管一国钱粮的户部检事张立本,反而都把目光投向了神帝的全权代表屠深雨屠大总管。
谁都清楚,国库里是一两银子也没有的,有的只是欠帐,但皇帝的内库却充盈无比。没人知道内库里究竟有多少黄金白银,神帝自己也不清楚,他对内库里有多少黄金白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每天能放进内库多少黄金白银。
神帝以稚龄即皇帝位,朝政皆由两宫太后执掌。两宫太后十分信任内阁首辅大学士王居正,放手让他施为。王居正主政前后共十年,此一时期,政通人和,国富民足,太仓积粟,可支十年,国库存银竟达四百万两之多。
四百万两,与神帝内库相比当然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但帝国当时一年的税入总共也不过四百万两。
王居正病死任上,神帝亲政。自此,神帝对黄金白银的渴望就如银河倒泄,势不可挡。他增加各种捐税用以充实内库,有时干脆把国库中的银子直接搬进内库。神帝就如口渴的人喝海水一样,越喝越渴,越渴就越要喝。 于是,矿税,这个不知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的怪兽新鲜出笼。
所谓矿税,就是神帝指派身边的太监为矿税使,这些矿税使随意指着某人的房产、田产、店铺,说地下有矿,那他就得交税,如果不交,那轻者掘地扒房,重者掐监入狱。
总之,一旦有谁被矿税使照顾到,那此人十有八九得被逼得家破人亡。 矿税为神帝聚敛了天文数字的财富,最高的一次记录是:五天,矿税即入神帝内库白银八百万两。
看到众人目光都聚在了自己身上,屠大总管反而双眼一闭,木然地说道:“皇上讲了,朕没钱。诸位爱卿俱是国之栋梁,要别图良策才好。”
众文武大臣面面相觑,作声不得,最后户部检事张立本有气无力地道:“那就只有加税了。”
“加税好。”大总管木然的神情不见了,眼睛也睁开了,嗓音也更见锐利。
众人哭笑不得,但也惟有点头同意,英明神武的大皇帝说得再明白不过,你们甭想打老子的主意,赶紧想别的辙吧。
从往日的经验看,打神帝内库的主意纯粹是浪费时间,还是照神帝说的办才是正理。既然不能动皇帝老子的脑筋,那动谁的?动他们的吗,削减他们自己的俸禄?开玩笑!这不行,那也不行,所以想都不用想就只有动老百姓的脑筋,加税了。
另一个不和谐的插曲是北征统帅的人选问题。
这个问题可就麻烦了,它和钱的问题刚好相反。钱是缺,但如何弄钱好定;统兵的人选则是多,定却不好定。
北征统率的人选之所以不好定,是因为谁都清楚,虽说箭月兵锋正盛,但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十万人口,五六万军队,装备的精良程度也不可与帝国同日而语,至于人力、物力、财力就更是云泥之别。
此次北征可以说兵马未动,胜券已是在握。大胜后,北征统帅除了台面上的种种好处外,还有着许多说不明道不尽的美事。这样的好事虽不想要?所以由谁来执掌兵权,各方俱是慷慨陈辞,据理力争。
几天来,争了个天翻几次,地覆几回,可也没弄出个结果。
最初的震动过后,人们很快就恢复了日常的生活,笙歌依旧,美人依旧,走马章台的豪门阔少依旧。
瑞升行,是帝国最大的粮商商号;锦云楼,是京城最有名的烟花胜地。
丑寅之交,正是人们熟睡之时,对于那些被美酒和美人榨干了身子的,不知道是幸福还是悲惨的人士而言就更是如此。
当马立承,瑞升行的少东家彻底清醒之后,也许昨夜酒喝多了点,立即就在身下宽大的锦缎褥上画了一副大大的地图。
幽暗的烛光下,眼前是一个墨黑的人形,人形上唯一的生机就是一双毫无生机的冰冷眸子里偶尔闪烁的寒光。
马少东已经死过去一次了,现在再想死过去也不太容易,于是他不得不面对,其时不面对也不行,因为脖子被人掐着,想低头都低不下去。
“大、大……爷,您老要……什么,小的……一定给,没……二话。”好在已径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鬼,所以虽然哆哆嗦嗦,但总算可以说个囫囵话了。
“真的吗?”黑衣人冷冷地问道。
“真……的,真的,您老说吧,只要小的有的,您老要什么,小的给什么。”看来不过是个求财的,少东家毕竟是少东家,见过世面,于是说话底气渐足。
黑衣人松开了掐着脖子的手,退了半步后立定,而后像看着个死人似的冷冷地注视着马立承。少东家心里又开始发毛,突然,眼一花,黑衣人凭空不见了,马少东又差点死过去,脖子也再一次落入了黑衣人的手掌中。
马立承刚睁开紧闭的双眼就又赶紧闭上,因为那双冰冷的眸子就悬在他的眼前。过了一会儿,感觉黑衣人的手掌离开了自己的脖子,马立承这才又睁开了眼睛。
黑衣人依旧没有说话,依旧冷冷地注视着,在这种恐怖而又极端压抑的气氛中,马少东刚想再死过去,黑衣人突然说话了:“有件事要你去办。”
“行,行,只要您老开口,让小人干什么都行!”极度的惊恐过后,马立承的嘴巴反而利索了。
“你去……,能办到吗?”黑衣人压低声音耳语一番后,问道。
“能,当然能。”马立承赶紧应承道。
看着马立承眼中的疑惑,黑衣人冷声说道:“不要问为什么,更不许跟任何人说一个字,如果出一点纰漏,哼!”
黑衣人冷冷哼了一声后,跟变魔术似的,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出现在手中。将短刀锋芒的利刃靠近马立承有点起皱的脸上,于是少东家全身上下所有的汗毛立时根根立起。黑衣人曲起中指轻轻弹了一下刀刃,随着金属清越的回声由高到底,缓缓散去,马立承的心脏也随之越跳越慢。
短刀最后在黑衣人的手中化作碎屑,随着黑衣人手掌中流淌下的金属屑,马立承的心脏终于承受不住,再次昏死过去。
“三哥,戏法变得真好,不过别把他吓死才好。”一个双脚倒挂在房檐上,身材曼妙之极的黑衣女子飘身落地后,娇嗔地说道。
“死不了,快走!”黑衣人瞪了她一眼,说道。
冲着黑衣人伸了伸舌头,黑衣女子率先腾身而起。
“我是活着,还是死了?”马立承悠悠醒来,刺目的阳光让他睁开的双眼又闭上。灿灿的阳光竟是这么亲切,马少东这次阖上眼睛不是因为阳光刺目,而是要品味幸福。
“昨天一定是做了个噩梦,但这个梦也太真实了点,怎会做这么稀奇古怪的梦?”坐起身来的马立承依旧觉得奇怪。
低头看了看躺在身边骚媚入骨的柔娘依旧沉沉睡着,马立承突然觉得怎么这么不舒服,妈的,谁他妈尿炕了?一定是柔娘这个骚狐狸,真他妈晦气!于是想也不想,抬脚就向沉睡中的柔娘踹去。
马立承的脚并没有揣在柔娘身上,而是凝在了半空,他突然意识到他或许没做噩梦,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几乎是下意识的,马立承立即向炕边爬去,差点一头栽到地上。趴在炕沿,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金属碎屑,马立承这会儿终于清醒地意识到他没有做梦,一切都是真的。
好半晌过后,马立承起身下炕,胡乱擦了两把身子后就穿起衣服出门而去。马立诚并没有理会昨晚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女子,甚至看都没看一眼。马立承知道柔娘一定是被点了穴,时间一到,自然会醒转,即便不醒,死了也无所谓,他现在哪有心情理会一个妓女的生死!
蒸汽弥漫,马立承仰躺在一池热水中,呆呆地望着屋顶出神,他在思索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实在话,马立承并不是纯粹的二世祖,他喜欢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不假,更在这个圈子里有着响当当的名号,但他懂得天高地厚,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楚天行是个什么德行,马立承再清楚不过,是个比他标准二百倍的二是祖,是二世祖中的典范。于文于武,说半拉子都太抬举他,一瓶子不满,半瓶子神晃,狂妄自大是楚公子的本色,不知道吃几碗干饭是三少的个性,但楚天行也不是全无是处,他也有他的优点。 楚天行的长相极是俊美,嘴儿更是格外的甜,所以极得楚家老祖母奶奶和皇后姑姑的宠爱。
黑衣人为什么要他鼓动楚天行这样的二世祖争北征军的统帅?马立承不愧是帝国最大粮商的儿子,他也不乏经商的天分,只要他想,也极善算计,于是他很自然地想到黑衣人可能是离人。
马立承又进一步想到这件事的后果和对他的影响。马立承知道,如果他按黑衣人说的做,鼓动楚天行争夺北征军的统帅,那楚天行这个傻二必定得入局,而楚天行也极有可能成功。
楚天行是兵部侍郎,虽然他这个兵部侍郎只是挂个名,领份干饷的闲职而已,但那也是从三品的高官,绝对有资格做这个北征军统帅,更为重要的是,楚天行有强大的背景,看来黑衣人把什么都想到了。
“该怎么办呢?”马立承陷进了沉思之中,他现在考虑的不是照不照黑衣人的话办,而是怎么办才能对他没有丝毫不利的影响。
当马立承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他的心情比在热水中浸泡了一个多时辰的身子还轻松,他终于可以断定,这件事不会对他产生丝毫不利的影响。
首先,若北征军因楚天行大败,朝廷追查到“楚天行为什么要争作北征统帅”这一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反倒是楚家有这种可能,但那也得楚家有明白人才行;其次,即便楚家有明白人,想到要追查这个,但也必定不了了之,因为既查不明白,也查不下去。他们几乎没有一天不在窑子里大排筵宴,胡吃海喝,而这些人又有一个算一个,没谁不是酒懵子。等喝到糊了八涂,晕头转向的时候,他只要稍微提个话,把火点起来就行,等到第二天醒来,谁还能记得昨晚谁说了什么?何况这些人不是高官显宦,就是富商巨贾的子弟,既使以楚家的势力,也不能对他们这些人用强,所以一切都万无一失。
于是,在醇酒美人的欢宴上,本对国家大事莫不关心的楚天行也就偶然从狐朋狗友的嘴里听说了朝堂上争帅的事。
为什么要争,打仗又有什么好争的呢?于是自然有人说了,因为必胜,因为这是大象踩蚂蚁。接下来,话题自然而然的就转到了“要是楚三哥当了这个什么北征统帅,那会如何如何风光,又会如何如何如之何。”
如此一番撩拨过后,楚公子的万丈雄心已不可遏止。
经过一翻复杂的暗中运作,楚天行终于如愿以尝,成了帝国三十万北征大军的统帅。 第二天,朝堂上,前殿总管太监屠深雨宣读圣旨,任命兵部侍郎楚天行为北征大军的行军总管,统辖全军。
云历一六二九年,冬十月三十日,北征大军誓师起兵。
楚天行的二世祖朋友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送来了一块纯金制作的金匾,金匾上镌刻着四个篆体大字:神机将军。金匾在日光的映照下,夺人眼目,匾上突起的四个黑体大字就更显得神秘而肃穆。
楚天行平日总是吹嘘自己的文韬武略如何如何了得,于是众二世祖也就投其所好,即送金子,又拍马屁。
京城的二世祖自有天子脚下二世祖独有的风采,这可不是其他小地方的二世祖能比得了的,光是眼界就不在一个层次上。身为二世祖,特别是身为京城的二世祖,一般不肖拍人马屁,但不拍则已,要拍,那就要拍得坐坐实实,就要拍得山响,那才叫一个够味儿。
众二世祖都想拍三公子的马屁,自然不惜重金,更请动了京城书法名家赵成之为之题写匾文,这就是京城二世祖的手笔。
楚天行虽然自打出娘胎起,就拥有爵位和封号,后来又挂了个兵部侍郎的衔,领了份儿干饷,但正儿八景地当官,今儿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而且一出手,还就是三十万大军的统帅,那可是相当于前朝的天下督招讨兵马大元帅啊!
楚天行的得意劲自非语言所能形容。 昨个儿一整晚,三公子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戒自己,明个儿一定得稳住神儿,绷住架儿,千万不能让那帮家伙小瞧了他。
楚天行看到金匾的时候,虽极为得意,但还能沉得住气,没忘了自己是谁,可当他知道匾是纯金的,登时就喜翻了心,什么绷不绷架儿的,全忘了,接下来,自然是丑态百出,洋象出尽,尽管如此,北征大军还是准时开拔了。
第八章 渡口
楚天行意气风发誓师起兵的当日,张素元和方林雨兄弟二人正在渡过黄河,向南进发。
兄弟俩凭着船桅兀立,远眺着滚滚奔流万古不息的铁红色河水。来往渡船上的梢公正唱着嘶哑悲凉的船工号子:“你晓得天下红河几十几道弯哎?几十几道弯上几十几只船哎?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杆哎?几十几个那个梢公呦嗬来把船来扳?……”
这边刚唱完,那边就接上调,“我晓得天下红河九十九道弯哎。九十九道弯上九十九只船哎。九十九只船上九十九根杆哎。九十九个那梢公呦嗬来把船来扳。……”
声音沙哑而粗犷,张素元仔细听了一阵,感到这苍凉的乐曲中,虽然没有家乡右清江的号子来得清澈婉转,但究其本色其实是一致的,无奈而悲壮。
万古奔流不息的九曲黄河,千回百转,古道新道,变换不定,人的一生也是如此,命运就如河水中的粒粒泥沙,在抵达死亡的终点前,究竟会走过怎样的行程,没人知道。他的命运会怎样呢?望着滚滚奔涌的河水,张素元不禁感慨万端。
到帝京不过一年,张素元已隐隐感到,他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中多了些异样的东西,这让他很不舒服,所以才会在代表着历史沧桑的黄河上这般感慨。
迎来送往的船只上,人们喧哗不止。 突然,一个巨大的旋涡急速游来,不偏不倚,旋涡正好裹住船头。
或许,船工正沉浸在号子苍凉的韵律中有所感怀,一个不小心,手中的船浆猛地失去了阻水,顺着水流的急势,竟漂上了水面,于是船头顺着水势立时掉头,打着转儿随着水流高低沉浮。
渡船上下剧烈地颠簸着,都能听到船板间的榫卯传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一船人的脸色都在瞬间失去了血色,人们惊呼起来。
船老大站在船尾,死死地把住手中的橹,想稳住船身,但情急之下,用力过猛,“喀嚓”一声,稳舵用的粗大船橹一下折为两段,一段拿在手中,一段顺水飞去。
“用船蒿,用船蒿!”船老大声嘶力竭地喊道。
船蒿是用来撑船离岸的,长达两丈的细木杆子,此时一个船工踉跄着将船蒿抓在手中,但船颠簸得实在太厉害,他几次都无法把船蒿举起,恰巧在一旁的方林雨见状,一个箭步跨上前去,将船蒿夺了过来,随即塌腰下身,然后双手高举过头,猛地将船篙插向船尾的激流中。
额上青筋暴起,双目圆睁,手腕、脊柱、大腿,方林雨全身所有的骨节都在吱吱作响。方林雨和船篙凝固成了一张充满了爆炸力的巨弓!
本是随着涡旋的水流激荡漂移的木船,此时却只是围着船篙原地打转,竟没有向下游冲去。船上的客人都惊呆了。 好一会儿,一张张惨白惨白的脸又都有了少许血色,一棵棵旋到嗓子眼的心也都稍微往下放了放,可还没等他们的心回落到肚子里就又提到了嗓子眼,因为他们又一次更真切地听到了死神刺耳的狞笑声。 他们听到了船篙咯吱吱似欲断裂前的声音,船篙眼看就要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力量。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决于一瞬的危急关头,迎面而来的渡船上突然飞起一条大汉。横过十几米的空间到了船篙上方,大汉就如鱼鹰一般直直地插入了不知可以吞噬多少生命的激流中。
咯吱吱的声音消失了,已经弯到了极限的船篙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缓过神来的船夫们这才拼命地挥浆,飞溅起的浑浊河水混着船工们的汗水一同汩汩流下。终于,那个巨大的旋涡渐渐远去,众人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就在方林雨卸去船篙上力量的瞬间,没入激流中的大汉破水而出,手持着船篙如天神一般挺立在船尾上。身高足有两米开外,有如铜浇铁铸般的大汉俯身轻轻放下船篙,放下船篙后,重又站直身躯的大汉灿然一笑,直如刀砍斧剁般的脸容竟于瞬间放射出太阳般的光辉,真诚而无暇。
这大汉竟是非常的年轻! 张素元和方林雨二人都看得一呆,心中都不由喝道:好一条大汉!
随着大汉嘴角翘起,天空地阔的朗朗笑声就传到了众人耳畔,大汉抱拳一礼,向着方林雨说道:“兄台,真好功夫!”
方林雨刚才聚力于船篙是为了撑住木船,不让它被涡流卷走,而没于水下的大汉也是聚力于船篙,但却是为了护住船篙,不使它折断。 在与大自然的抗争中,人鲜有不尽全力者,也容不得你不尽全力。大汉和方林雨通过船篙的角力,就等同于是一场双方都毫无保留的生死较量,相互间功力的深浅自是都了然于心。
方林雨既对大汉的仪容心折不已,又对大汉的功力十分钦佩,何况这些日子来,和大哥整天腻在一起,人也随和了许多。听到大汉称赞自己,方林雨赶紧抱拳还礼,也大笑着说道:“兄台,你也一样,彼此彼此。”
听到方林雨毫不谦虚地受落了他的称赞,神色间没有丝毫忸怩,同时还回赠了他同样的称赞,大汉觉得很有趣,方林雨的率直也对了他的脾胃。
就在大汉立身船尾,看见方林雨的瞬间,也同时看见了站在方林雨身边的张素元。大汉心中暗赞一声罢了,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个年轻人也同样极为不凡。
大汉正要开口,和这两个看来比他也大不了多少,却让他一见投缘的年轻人好好攀谈攀谈,但却不得不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八九个船工在船老大的带领下,已跪到在他们面前叩谢救命之恩。 好不容易把感激涕凌的船工们打发走,大汉挥手示意他乘坐的渡船不必管他,可以走了。
津川渡,万里黄河上无数渡口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小渡口。渡口旁边一块背风的洼地上也照例有一个用茅草为顶,草席作墙搭成的简陋小酒家。经营小酒家的夫妻俩以红土高原人的淳朴和热情招待着渡口上来来往往满面风尘的人们。
船老大也随他们三人朝不远处的小酒馆走去。夫妻俩见船老大带着客人进来,赶忙端茶倒水热情地招呼着。
“大妹子,把烧刀子,把你们所有的好吃食都拿出来。”船老大大声地吩咐着。
四只大海碗里倒满了辣死人的烧刀子,船老大端起了海碗,说道:“俺是个粗人,但俺也知道恩人都不是凡人。俺们也没有什么能让恩人看得上眼的,俺就借这碗烧刀子,带老少爷们谢谢恩人了。”
说罢,船老大一仰头,咕咚咚一口气就将满满一大海碗烧刀子一饮而尽。大汉一见,说了声“好!痛快!”,也把海碗端起一饮而尽。
大汉喝得比船老大还快。 看着二人喝酒的样子,张素元和方林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真有点大眼瞪小眼的意思。兄弟俩平时也都喜欢整点,也基本可以归入有点量的人士,但要像大汉和船老大这么个喝法,他们就不仅仅是怵头这么简单。何况这海碗里的烧刀子,光是酒气就能把人冲个跟头,他们可从未喝过这么烈的酒!
方林雨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冲船老大和大汉笑了笑。船老大每天迎来送往,这点眼力见怎会没有,他赶紧说道:“恩人,这烧刀子太烈,如果恩人没有酒量就不要喝了,会伤身的。”
张素元和方林雨冲船老大歉意地笑了笑,但二人还是端起碗来各自喝了一大口。烧刀子辛辣的程度还是出乎了他们的想象,张素元还能免强忍着,但方林雨可不管什么形象不形象,辣得龇牙咧嘴直抽冷气。
船老大看得出恩人们有话说,他在这里久了不合适。船老大站起身来,双手抱拳恳切地说道:“小人虽不富裕,但这顿饭就让小人请了,好略表我们的谢意。”
说完,船老大固执地看着三人。
张素元站起身来,抱拳还礼道:“船家大哥,那我们就谢谢了。不过既然如此,那船资我们也不付了,您看可好?”
“好,好,这样好。”船老大开心地笑着走了。
看着船老大走远了,三人这才转身回到酒馆。坐定后,张素元向着大汉抱拳说道:“在下张素元,这位是舍弟方林雨,敢问壮士高姓大名,怎样称呼?”
大汉急忙站起身来,红着脸抱拳说道:“壮士之名,实不敢当,小弟董震云今日得遇二位兄长,真是高兴得很。”
张素元也站起身来,伸手让道:“你我兄弟萍水相逢,千万不要拘礼,快请坐下说话。”
二人坐下后,却见方林雨翻着眼睛,白着董震云说道:“没想到你五大三粗的,高人两头,粗人三圈,喝酒也豪气,说话却这么文绉绉的。”
董震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张素元看着尚带稚气的董震云,真是越看越喜欢。
张素元和方林雨把董震云送到渡口时,就见船老大把满船乱烘烘叫嚷着的客人丢在一边不管,反而屁股下垫着一块石头在那儿望天玩。
见三人过来,船老大急忙跳起,跑过来哈哈笑着说道:“恩人来得真是时候,俺正要开船了,来,您快请上船。”
三人相互看了看,都为船老大这份细腻的心思所感动。船老大知道董震云原本是要到对岸的,所以他就一直等着,不管董震云今天到不到对岸去,他都要等出个结果来。
董震云与张素元、方林雨拱手作别,兄弟俩目送着木船消失在苍茫的烟波间。
晚上,劳累了一天的船老大收拾木船时,在隔板里发现了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泪水一下子模糊了船老大浑浊的双眼,突然,船老大狠狠一跺脚,又正反抽了自己俩嘴巴子,混啊,一把年纪都他妈活到狗身上了,他竟忘了问恩人的姓名。
疯了一般向酒馆奔去,看到老板娘,船老大急切地问道:“大妹子,你知道刚才吃饭的那三个客人的名字吗?”
看到船老大如此慌急,老板娘迟迟疑疑地说道:“好象有一个人叫张素元什么的,我也只是约莫听到好象是这个名字。”
“真是叫张素元吗?大妹子你能肯定吗?”老板娘的话音刚落,船老大就紧接着问道。
老板娘想了想,终于点头道:“是,是叫张素元。不过是谁叫张素元,俺就拿不准了。”
“啊,对了,俺差点叫大哥给追忘了,那两个年轻人托俺把这个给你。”说着,老板娘拿出了一锭五十两的银子。
又看到银子,船老大咕咚一屁股坐在长条凳上,这算怎么回事啊?
第九章 茶姐
快马踏青秋,这在北国清朗空阔的秋意中,是生命的爽朗和飞扬,而在南国同样空阔的天空下,暖暖的秋阳却会使人平添一份慵懒和温暖。
方林雨正被南国的这份慵懒和温暖折磨着,他想仰躺在马背上,在温暖的阳光中闭上眼睛,就这么信马由缰地听任马儿自由自在地闲荡,但大哥却毫不理会他这份美丽的心情,几乎每天都加班加点地往前赶。没办法,谁让他是小弟,所以尽管不高兴,却也只得跟在后面纵马急驰,大哥太想早点当他的县太爷了。
“大哥,歇一会儿吧!”遥遥望去,前面路边似乎有一个茶摊。
“好吧,那就歇会儿。”是该歇歇喘口气了,一口气跑了五十多里,马和人一样,都通身是汗。
兄弟俩在茶摊前勒住了马头。
坐在树阴下,吃着江南甘甜的瓜果,喝着温温的清茶,方公子好不痛快,尤其是看着素面朝天却是无比美艳的茶姐走动时娉婷袅娜的身姿和过来倒茶水时似凝霜雪的皓腕。
看着茶姐那似春水作成的身子,方公子眼中飞出一道又一道软绵绵的刀光,向着茶姐身前身后身左身右身上身下飘去。方林雨如此个看法,倒不是真起了什么色心,虽然二十大几了,他其时还单纯得很,之所以拉不动眼珠子,实在是茶姐太过美艳,天性使然而已。
方公子没有欲念,眼里也就自然没有火光闪烁,可虽说如此,就这么个看法,在外人眼里,他也与登徒子无异。看到背过身子去的茶姐本是霜雪般洁白的耳根玉颈此时都布满了红潮,张素元轻咳了两声。
方公子依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又看了一眼茶姐后感叹道:“大哥,古人云‘越女天下白’,‘耶溪女如雪’,真是诚不欺我啊!大哥,江南的女子都是如此清丽可人吗?”
茶姐的确艳色无双,难怪兄弟如此感慨,只是一想到那个七岁时就已不能用母老虎来形容的弟妹,张素元就忍俊不禁。
看到大哥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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