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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三部曲-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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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商,多年来他尽其所能,一直很有耐心地为她修理她那辆平托牌车。如今,这位汽车商还是一样地为她在波尔克公司的目录中查找。他回到电话机旁,将最近一次弄到本杰明·拉斯培尔汽车的那人的姓名及地址告诉了她。
克拉丽丝连交好运,克拉丽丝能克制自己。别这么高兴得忘乎所以;打电话到那人家里去,我瞧瞧,阿肯色州,第九号沟。杰克·克劳福德决不会让我上那儿去的,可至少我可以证实一下是谁在开那辆车。
没人接,再打,还是没人接。电话铃声听上去滑稽而遥远,叮铃叮铃两下一次,像是用的同线话机。到了晚上她又试了试,依然没有人接。
到了星期三午饭的时候,一个男人接了史达琳的电话:
“MPOO电台现在播放老歌。”
“你好,我想找——”
“我不爱什么铝制墙板,也不想住到佛罗里达的拖车式活动房屋停车场去,你还有什么?”
史达琳从这男人的声音中听到一大堆阿肯色山区的口音。只要她想说,用这口音她和随便哪个都能说得起来,可她这时没有时间了。
“是的先生,如果能劳您驾帮我一下忙,我将不胜感激。我想和洛麦克斯·巴德威尔先生联系一下,我是克拉丽丝·史达琳。”
“叫史达琳什么的。”那人对屋里的别的人吼道,“找巴德威尔什么事?”
“我这儿是福特公司不合格产品回收部中南分部。他有权享用公司对他的LTD型车免费保修啊。”
“我是巴德威尔。原以为你们不费劲打个长途来是想兜售什么给我。什么调修都太迟了,我要的是弄辆整车。我和老婆那时在小石城,正从那儿的南国商业区把车开出来,——在听吗?”
“是的先生。”
“妈的连杆从油盘里捅了出来,弄得四处是油。你知道那顶上带个大虫的奥金卡车?它碰上了油滑到边上去了。”
“上帝保佑!”
“冲倒了弗特麦特货棚,货棚从垫在底下的木块上斜坍了下来,玻璃也掉落了。弗特麦特货棚里那小子出来都懵了,四面乱走,只好不让他上路。”
“唉,要是我也会的。那后来怎么样呢?”
“什么后来怎么样?”
“汽车”
“我跟废旧汽车拆卸场的锡伯老兄说,他要来拿,我五十元钱卖了。我估计车他已经拆得七零八落了。”
“您能告诉我他的电话号码吗,巴德威尔先生?”
“你找锡伯干什么?如果有人想从中捞点什么,也该是我啊!”
“我明白,先生。我只是他们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五点钟为止,他们说把那车找到。请问您有那号码吗?”
“我的电话号码本找不着了,丢了有好久。你知道有这些小孙儿孙女后是什么样子。总机应该会把号码给你的,那地方叫锡伯废料回收场。”
“多谢了,巴德威尔先生。”
废料回收场证实,汽车已经被拆,被压成了方块以便回收利用。场长将记录下来的车辆编号报给了史达琳。
狗屎老鼠!史达琳想道。她还没有完全摆脱她那土音。死胡同了。还什么情人节礼物!
史达琳将头靠在电话亭中那冰冷的投市箱上。阿黛莉姬·马普髋上放着书,一连几下敲着电话亭的门,随后递进去一瓶橙汁。
“多谢,阿黛莉姬。我还得打个电话,假如事情能及时办好,我上食堂找你,好吗?”
“我多么希望你能改改那可怕的方言,”马普说,“可以找些书来帮帮你呀,千万别再用我所在的居民区那些花色繁多的方言土语了!你来这儿说起话来那么不清不楚,人家说你是迷上那些糟糕货色了,姑娘。”马普关上了电话亭的门。
史达琳觉得有必要设法再从莱克特身上搞点信息来。如果她先约好,克劳福德或者还会让她再回一趟精神病院。她拨通了奇尔顿医生的号码,可一直被挡在了他的秘书那儿。
奇尔顿大夫正和验尸官及地方检察官助理在一起。那女人说,“他已经同你的上司谈过了,和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再见。”
□ 作者:托马斯·哈里斯
第07节
“你的朋友密格斯死了。”克劳福德说,“史达琳,你是否把每一件事情都跟我说了?”克劳福德一脸倦容,可对什么信号还是非常敏感,正如猫头鹰那盘子状的翎颌对信号十分敏感一样,而且是和平常一样的缺乏仁慈。
“怎么死的?”她感觉都懵了,不知如何是好。
“天亮前什么时候把自己的舌头给吞食了。奇尔顿认为是莱克特建议他这么干的。前一天晚上,勤务兵听到莱克特在轻声地和密格斯说话。莱克特对密格斯的情况了解得很多。他和密格斯说了一会儿,可勤务兵听不到莱克特说些什么。密格斯叫了一阵子,后来就停了。史达琳,你是否把每一件事情都跟我说了?”“是的,长官。我备忘录里的一切都写进了报告,几乎一字不漏。”
“奇尔顿打电话来数落了你一番。……”克劳福德等了等,见她不问为什么,倒显得蛮高兴。“我跟他说我觉得你的行为举止还是叫人满意的。奇尔顿正在设法阻止人家来搞民权调查。”
“会来调查吗?”
“当然啦,只要密格斯的家人想这么做。民权处今年很可能要调查八千例,他们会乐意再加个密格斯进去的。”克劳福德仔细盯着她,说,“你没事吧?”
“这事儿我不知道怎么看。”
“你不用对此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莱克特这么做只是以此自娱,他知道他们不会当真拿他怎么样,所以为什么不闹着玩玩呢?奇尔顿把他的书和马桶上的座圈拿走了一段时间,就这点:再有就是他没有果子冻吃了。”克劳福德将手指交叉着放在肚子上,比了比他的两个大拇指。“莱克特向你问起我的事了吧?”
“他问到你是不是很忙,我说是的。”
“就这些?有没有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就把涉及到个人的一些事给省掉了?”
“没有。他说你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可这一点我写进去了。”
“是的,你写了。没别的了?”
“没了。我什么也没有省略。你不要以为我以什么闲言碎语作交易他才开口跟我谈的。”
“我没有。”
“我并不知道你的任何私事,就是知道也不会谈的。如果你不相信,我们现在就来说说清楚。”
“我相信。下一个题目。”
“你是在想有什么事,还是——”
“史达琳,接着谈下一个题目。”
“莱克特关于拉斯培尔的汽车的线索是死胡同一条了。四个月前在阿肯色州第九号沟,车就被压成了方块,卖出去回收利用了。也许我可以再回去和他谈谈,他会再告诉我点什么。”
“那线索你已经研究透了?”
“是的。”
“你为什么认为拉斯培尔开的车就是他唯一的一辆呢?”
“因为登记的就那一辆,他又是单身,所以我猜想——”
“啊哈,你等等。”克劳福德用食指指着他俩之间空中的一条什么看不见的原则说,“你猜想。你猜想,史达琳。注意看这儿。”克劳福德在一本标准拍纸簿上写下“猜想”一词。史达琳的几个老师也从克劳福德这里学会了这种做法并且曾对她使用过;可史达琳并没有表露出她以前已见过这做法的样子。
克劳福德开始强调他的观点了。“史达琳,我派你去干一项工作,你要是猜想的话,就会把你和我都弄成一头蠢驴。”他向背后靠去,很满意的样子。“拉斯培尔收集汽车,这你知道吗?”
“不知道。遗产里还有这些车吗?”
“我不知道。你想你能不能设法去查出来?”
“我能。”
“哪里下手呢?”
“处置他遗产的执行人。”
“巴尔的摩的一名律师,中国人,我好像想起来了。”劳福德说。
“埃弗雷特·尤。”史达琳说,“巴尔的摩电话号码本上可以找到他。”
“搜查拉斯培尔的车要有搜查证,这个问题你有没有考虑过?”
有时候,克劳福德说话的腔调让史达琳想起路易斯·卡罗尔作品中那条自以为无所不知的毛毛虫。
史达琳不敢怎么太退缩。“既然拉斯培尔已经死亡,对他不用有任何怀疑,那么,我们只要获得处置遗产的执行人的准许搜查其车,这搜查就是合法的,而搜查结果根据法律,在别的事情上也可用作可以接受的证据。”她背了起来。
“完全正确。”克劳福德说,“告诉你吧:我来通知巴尔的摩分局你将去那儿。星期六,史达琳,利用你自己的时间。要是有什么果子的话,就去摘摘看。”
她离开的时候,克劳福德尽力不去从背后看她,倒克制位了。他用手指从废篓里夹起厚厚一团紫色的便条纸,在桌上展开。纸条是有关他妻子的,一笔漂亮的字这样写道:
噢,不同学派在争吵,找寻什么火,可把这世界烧?如何没有一点脑,不知这样去寻找。
她这热病一发,可不就完了?
杰克,贝拉的事叫我非常难过。
汉尼巴尔·莱克特
□ 作者:托马斯·哈里斯
第08节
埃弗雷特·尤驾驶的是一辆黑色的别克车,后面的窗子上贴着一张保罗大学的标签。他的身体很重,进这别克时,车身都略为向左人侧了一下。克拉丽丝·史达琳随着他朝巴尔的摩城外开去。正下着雨,天快黑了。史达琳作为探警,她这一天差不多就要过完了,却再没有第二大可以替代。她焦躁不安,只得合着挡风玻璃上刮水器的节奏一下一下轻叩着方向盘,以此排遗。车辆沿着301公路缓慢地往前爬。
尤很机警,体胖,呼吸起来很吃力。史达琳猜他的年纪有六十岁。到现在为止他还很帮忙。耗掉的这一天不是他的错;这位巴尔的摩律师出差去了芝加哥一个星期,下午很晚了才回来,一出机场就直接来到他的办公室和史达琳见面。
尤解释说,拉斯培尔那辆一流的派卡德车早在他死之前就一直存放着。车没有执照,从来都没有开过。尤见过它一次,被东西盖着存放在库里,那还是在他的委托人被杀后不久,他列遗产清单时为了确证这车存在见过一见的。他说,如果史达琳探警肯答应,一发现任何可能有损于他的已故委托人的利益的享,就“立即坦率地予以公开”,那他就让她见这辆车。搜查证及其相应的麻烦倒没有必要。
联邦调查局调一辆配有蜂窝移动电话的普利茅斯轿车供史达琳享用一天,克劳福德则又给她提供了一张新的身份证,上面直白地写着“联邦探警”——她注意到,这身份证还有一周就到期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斯普利特城迷你仓库,大约在城区外四英里的地方。史达琳一边随着车辆慢慢地往前爬,一边用电话尽其所能了解有关这个仓库场地的情况。当她一眼看到高高的橘黄色标牌“斯普利特城迷你仓库——钥匙由你保管”时,她已经掌握了一些事实。
斯普利特有州际商务委员会颁发的一张运费由提货人照付的执照,开的是伯纳德·加里的名。加里三年前在州际间搞盗窃物品的运输,大陪审团差一点让他跑了;他的执照如今正交由法庭复审。
尤从标牌底下开进折人。他把钥匙给门口一个穿制眼的、脸上长满粉刺的年轻人看了看。门卫记下他们的执照号码,打开门,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了一下,好像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似的。
斯普利特这地方无遮无挡,风从其中直灌而入。我们人口中的一些人没有脑子,永远在无休止元规则地瞎闹,仿佛在作布朗运动;这倒又像从拉瓜迪亚飞往华雷斯的离婚者,什么时候飞说不准;斯普利特城就给这样一些没脑子的人提供服务性项目,而它的生意主要也就是贮存离婚者分道扬镳后的有形动产。单位里堆放的全是些起居室的家具、早餐时的全套用具、沾满污渍的床垫、玩具,以及没有冲洗好的一些东西的照片。巴尔的摩县治安官员普遍认为,斯普利特城还藏有破产法庭裁决的相当可观的值钱的赔偿物品。
它的样子像一个军事设施:三十英亩长长的建筑物,由防火墙隔成一个个单元,大小如一个宽敞的车库,每个单元都安有上升卷门,收费合理,有些财产放那儿已经有多年了。安全措施很好。地区四周围着两排防强风暴的护栏,护栏与护栏之间二十四小时有警犬巡逻。
拉斯培尔那间单元仓库是三十一号,门的底部已堆积了六英寸厚的湿漉漉的树叶,其间还杂有一些纸杯及细小的脏物。门的两边各紧锁着一把大大的挂锁。左边的搭扣上还有一颗印。埃弗雷特·尤弯着僵硬的身子去看这印。史达琳举着伞拿着手电。这时天已薄暮。
“这地方自从我五年前来过后好像还没有被打开过。”他说,“你瞧这儿塑料上我这公证人章的印子还在。当初我不知道那些亲属会这样争吵不休,为遗嘱验证的事拖拖沓沓,一闹就是这么多年。”
尤拿着手电和伞,史达琳拍下了那锁和印的照片。
“拉斯培尔先生在城里有一间办公室兼音乐室,被我关闭了,这样可以免付地产房租。”他说,“我找人将里面的陈设搬到这儿,和先已在这儿的拉斯培尔的汽车和别的东西存放在一起。我想我们搬来的有一架立式钢琴、书、乐谱,和一张床。”
尤试着用一把钥匙开门。“锁可能冻住了,至少这一把死死的。”弯下腰去同时又要呼吸对他来说很是不易。他试图蹲下来,膝盖却好像嘎吱嘎吱地响。
看到这两把大挂锁是铬钢制的“美国标准”牌,史达琳很是高兴。它们样子看起来可怕,但她知道,只要有一颗金属薄板做的螺丝以及一把羊角铆头,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让那黄铜锁柱啪的一声弹出来——她小的时候父亲曾给她演示过夜盗是如何干这活儿的。问题是要找到这样的榔头和螺丝;她的平托车里连一点可以派派用场的常备废旧杂物也没有。
她在包里四处翻找,找出了她用来喷她那平托车门锁的去冰喷剂。
想不想进您的车去歇口气,尤先生?您稍微去暖暖身子吧,我来试试看。伞拿走,现在只是毛毛雨了。“
史达琳将联邦调查局的;;辆普利茅斯车开过来紧挨着门,这样可以利用它的前灯。她从车里取出量油尺,往挂锁的锁孔里滴了点油,再喷人去冰剂将油稀释。尤先生在车里微笑着点点头。他很能理解人,史达琳为此感到高兴;她可以做她的事,同时又不至于让他觉得被撂在了一边。
这时天已经黑了,在普利茅斯车前灯的强光照下,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一无遮拦。车子的发动机在空转着,耳朵里只听得风扇皮带嘎吱嘎吱的响声。她锁上车,却没有让它熄火。尤先生看上去是不像会害人,但她觉得没有理由冒险,万一被他开车压碎在门上呢!
挂锁在她手里像青蛙似的跳了一下,打开了在那儿,沉甸甸油腻腻。另一把锁油已经浸过,开起来就更容易了。
门推不上去。史达琳握着把手往上抬,直抬得眼前直冒金星。尤过来帮忙,可是门把小,他一伸手,之间就没有多少空隙抠样也
就几乎没增加什么力。
“我们不妨下星期再来,叫上我儿子或别的什么工人。”尤先生建议说,“我很想一会儿就回家去了。”
史达琳一点也没有把握是否还会再回这地方来;就克劳福德而言,他只需抓起电话让已尔的摩分局来处理就行了,还更省事儿。“尤先生,我赶一赶。您这车里有大的千斤顶没有?”
史达琳将千斤顶放到门把手的下面,用她身体的重量压在六角扳手上权作千斤顶的柄,门嘎啦嘎啦响得可怕,往上升了半英寸,看上去像是中间部分往上弯。又上去了一英寸,再上去了一英寸:她把一只备用轮胎推到门底下抵着,再把尤先生和她自己的千斤顶分别移到门的两侧,放在门的底边下面,紧挨着门升降时走的那两道轨辙。
她在两边轮流起动着千斤顶,一寸一寸把门往上抬到了一英尺半,这时门牢牢地卡死了,她把全身的重量往千斤顶柄上压,门也不往上动。
尤先生过来和她一起从门底下仔细地朝里看。他一次弯腰都只能弯几秒钟。
“那里边好像有老鼠的味道。”他说,“我让他们在这儿一定要用獐鼠药,相信契约中是明确指定了的。他们说獐鼠之类的啮齿目动物几乎都没听说过。我可是听说过的,你呢?”
“我听说过。”史达琳说。借着手电的光,她辨认出许多纸板箱和一只大轮胎,轮胎的内壁呈一圈宽宽的白色;露在一块布罩子的底边下面。轮胎是扁的、没有气。
她将普利茅斯车倒开去一点,直到前灯的光能照到门底下。她取出一块小橡胶地板垫。
“你要到那里面去,史达琳警官?”
“我得去看一下,尤先生。”
他掏出手帕。“建议你还是在裤脚翻边的地方把踝关节紧紧地包扎好,以免老鼠侵袭。”
“谢谢,先生,这主意很好。尤先生,万一这门滑下来,嘿嘿,或者出点别的事,能否劳您驾打这个号码?这是我们巴尔的摩分局。他们知道我这时正和您一起在这里,一会儿得不到我的消息会引起他们警党的,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可以。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他将派卡德车的钥匙交给了她,
史达琳将橡胶垫放在门前的湿地上,在上面躺了下去,手里拿一包放物证用的塑料口袋窝好套在照相机的镜头上;裤脚的翻边处用尤先生和她自己的手帕紧紧地扎住。一阵毛毛雨落到她脸上。她闻到强烈的霉味和老鼠味。说来也荒唐,史达琳这时想到的竟是拉丁语!
在她上法医学的第一天,老师写在黑板上的是那位罗马医生的名言:Primumnonnocere——勿伤证据为首要。
他倒不上他妈的满是老鼠的车库里说这样的话。
她忽然又好像听到了父亲的声音;父亲一手按着她兄弟的肩,对她说,“克拉丽丝,要是玩起来就要吵闹抱怨,你还是进屋里去。”
史达琳将罩衫的领扣扣上,双肩缩在脖子里,从门底下躺了进去。
她人到了派卡德车后部车身的底下。车紧挨着仓库间的左边停放着,几乎都碰到了墙。房间的右边堆着高高的纸板箱,把车子边的空间全占满了。史达琳背部着地这么扭动着身体,一直到可以将头从车子与箱子问那狭窄的空隙处露出来,她用手电照着样子堆得像悬崖峭壁似的箱子。窄小的空间拉满了许多蜘蛛网。多数是球形状蜘蛛,蛛网上处处缀满了蜘蛛小小的皱缩了的尸体,牢牢地缠结在那儿。
嗨,唯一要担心的是一种褐色的隐身蛛,它不在露天筑巢搭窝,史达琳自言自语他说,别的无关痛痒。
后挡泥板边上有空地可以立足。她的脸紧靠着那只宽宽的白胎壁轮胎;她来回扭动着身子,最后从车底下钻了出来。轮胎已经干腐了。她看到上面有“古德伊尔双鹰”的字样。她一边从那块窄小的空地站立起来,一边当心着自己的头别被碰了,又用手去拽面前的蛛网。戴面纱的感觉是否就是这样?
外面传来尤先生的声音:“行吗,史达琳小姐?”
“行!”她说。紧接着她的话音,是几下小小的慌乱声,钢琴里面有什么东西从几个高音键上爬过。外面车的车灯照进来,灯光一直照到她的腿肚子。
“这么说你已经找到钢琴啦,史达琳警官?”尤先生喊道。
“刚才不是我!”
“喔。”
汽车大而高,还很长。根据尤列的清单,这是辆一九三八年生产的派卡德牌轿车。车由一块地毯盖着,长毛绒的一面朝下。她晃动手电在上面四下里照。
“是你用这块地毯盖在车上的吗,尤先生?”
“我见到车时就那样,从来也没掀开过。”尤从门底下喊道,“沾满灰尘的地毯我是弄不来,拉斯培尔会那么干的,我只是证实一下车在那里。帮我搬家具的人将钢琴靠墙放好,用东西盖上,车边上再堆放些箱子后就走了。我是论钟头给他们付报酬。箱子里大部分是些活页乐谱和书。”
地毯又厚又重,她一拉,只见手电射出的光束里飞舞着无数的尘埃。她打了两个喷嚏。她踮起脚,将地毯翻卷到这辆高高的;日车的中线。后窗上的帘子紧拉着。门把上盖满了灰尘。她必须越过箱子身子往前倾才能够到门把。她只摸到了把手的末端,试着朝下扳。锁住了。后边的车门没有锁孔。她得搬开许多箱子才能到前车门,该死的是几乎没有地方可以放这些箱子。在后窗的窗帘与窗柱之间,她看到有一个小小的空隙。
史达琳俯身在这些箱子上,将一只眼凑近玻璃,再通过那隙缝用手电往里照。她只看到了玻璃中反射着自己的影子。最后她窝起一只手遮在手电的上方。布满灰尘的玻璃将一小束光扩散开去,从座位上移过。座位上,一本相册打开着放在那儿。由于光线不好,相片的颜色看上去很差,可她还是能看得到粘贴在页码上的情人节礼物,那带花边的老式的情人节礼物,松松软软地贴在上面。
“多谢了,莱克特大夫。”说这话时,她的呼吸扬起了窗沿上那些毛拉拉的灰尘,把玻璃给糊住了。她不愿去擦这玻璃,所以只好等它慢慢再清晰起来。手电光继续移动着,照到了一块盖腿膝用的毛毯;毛毯掉在了汽车的地板上。接着又照到了一双男人晚上穿的漆皮皮鞋,亮亮的,却也染着灰尘。鞋子往上,是黑色的短筒袜;袜子再往上,是全套礼服,裤筒里伸着两条腿。
五年中没人进过这门——慢点,慢点,宝贝别着急!
“噢,尤先生!喂,尤先生!”
“什么事,史达琳警官?”
“尤先生,像是有人在这车里坐着!”
“噢,我的天!或者你最好还是出来吧,史达琳小姐!”“还没怎么完呢,尤先生。要是您愿意、还请就在那儿等着。”现在该动动脑子了。下半辈子你可以躺在床上对着枕头扯扯废话,现在可还不是扯废话的时候。抓住时机把事做好。我不想毁了证据。我确实需要帮忙,可最要紧的是我不想喊“狼来了”!搞得人虚惊一场。要是我急急匆匆通知巴尔的摩方面,结果却是警宫到这儿空跑一趟,那可够我受的。我看到的只是像腿一样的东西。尤先生假如知道这车里有件好东西也不会带我上这儿来。她自个儿勉强地笑了笑。“说有一件好东西”是虚张声势。自从尤上次来看过后,没人到过这儿,好,这就是说,不论车里的东西是什么,这些箱子是后来搬到这儿的,也就是说,我可以搬动这些箱子而无损于任何重要的线索。
“行了,尤先生。”
“好。史达琳警官,我们要不要喊警官?你一个人行吗?”
“我得查个明白。请您就在那儿等着。”
箱子的问题就和魔方一样叫人头疼。她试图一边用胳肢窝夹着手电,一边动箱子,可手电掉了两次,最后只好放到车顶上。她得把箱子挪到身后去,矮一点的可以推到车底下。碎片之类的什么东西擦了她,叫她的拇指球痒痒的。
现在她可以透过前座边窗灰蒙蒙的玻璃看到驾驶室的情形了。一只蜘蛛在大大的方向盘与变速杆之间织起了一张网。前后室被隔了起来,彼此不通。
她想,从门底下钻进来之前给这把派卡德车钥匙上点油就好了,可是,钥匙往锁里一插,锁竟然开了。
窄窄的过道里几乎没有什么空间,车门开不到三分之一。车门打开撞到箱子上,一震,惊动老鼠一阵抓挠,钢琴琴键又发出了几声。一股腐烂及化学品的臭味从车内散发出来,使她想起某个她说不上名字的地方。
她弯身钻进车去,打开驾驶座后面的隔板,用手电去照车子后面的隔间。首先照到的是一件光亮的东西,一件在正式场合穿的、带饰钮的衬衣。很快往上照衬衣的硬前胸,再照脸。不见脸。重又往下照。衬衣的饰钮闪闪发光,翻领是缎子做的。照到腰膝部,拉链开着。回上去,照到打得很匀整的蝴蝶领结和衣领,一个人体模型的白白的脖子根,就从这地方伸了出来。但是脖子上方还另有样东西在泛着微光。是布,一块黑色的罩布,本该在头的位置,大大的,像是罩着一只鹦鹉笼子。是丝绒吧,史达琳想。人体模型的背后是行李架,由那里再从模型脖子的上方,伸出一个由胶合板做的架子来,那东西就搁在这胶合板架子的上面。
她打着手电调焦距,从前排座位的位置上照了几张照,闪光灯一闪眼睛就一闭。接着她从车里钻出来,直了直身子。她站在黑暗里,身上湿漉漉,缠着蜘蛛网;她在考虑,该怎么办?
她不打算做的是,把负责巴尔的摩分局的特工请来,结果就是让人看一个裤子拉链开着的人体模型和一本情人节纪念册。
既然已决定进入后座去将罩布从那东西上拿下来,她就不想再多加考虑。她将手伸过驾驶室的隔板,打开后门的锁,重新挪了挪几只箱子的位置好让门开开来,这一切好像都花了不少工夫。门打开后,后座间里出来的味道比刚才要强烈得多。她进到里面,捏着情人节纪念册的角将它小心翼翼地拿起,移到车顶上一只放物证的袋上,又将另一只物证袋铺到座位上。
她进车时,车的弹簧吱嘎作响。她在人体模型旁坐下来,模型微微动了一下,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从大腿那里滑落,掉到了座位上。她用一根手指碰了碰手套,里面的手硬邦邦的。小心翼翼地,她将手套从手腕处褪了下来。手腕是用某种白色的人工材料制造的。裤子里鼓着一个东西,使她一瞬间想起上中学时几件好笑的事情来。座位下传来一阵小小的抓爬声。
轻如抚摸,的手触到了那罩巾。布从什么硬东西上面轻松滑过,滑落了下去。当她摸到上部那圆顶时,她明白了,她明白那是一只实验室用的大标本瓶,也明白了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带着恐惧;然而又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她揭开了盖子。
瓶子里是个人头,从下巴底下整整齐齐切割了下来。人头的脸向着她,防腐用的酒精早已将两只眼睛的成乳白色。嘴巴张着,舌头稍稍伸出,灰得很。年代久了,酒精已有挥发,这头已经沉落到瓶底,露在液体表面之上的冠状部分已有一层腐烂。头与下面的身子成一角度,像只猫头鹰似的呆呆地凝视着史达琳。即使用手电摇来晃去地照面部,它依旧默然一副死样。
这时的史达琳审度着自己。她高兴。她极度兴奋。刹那间她又问自己,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很有价值。现在,此时此刻,和一个人头与几只老鼠坐在这辆旧车里,自己的脑子居然还很清楚,为此她感到自豪。
“好啦,孩子,”她说,“我们再不是堪萨斯那时啦!”她一直想以坚强的口吻说这句话,可现在这么说了,倒又让她觉得虚假空洞,所幸没有人听到。有活儿等着干呢。
她小心翼翼地往后靠着坐好并四下里瞧着。
这是什么人选择和制造的一个环境。从沿着301公路慢慢爬行的车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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