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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三部曲-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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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活着的声音让他震惊,他伸手去摸她的心脏,发觉它仍在跳动。她轻轻地在胸口握着他的手。

“我的老天,你还没干完呢,是不是?”

一个活着的女人。多么难以置信啊。他全身被灌满了力量,不是巨龙的就是他自己的,他把她从躺椅上轻而易举地举了起来。她简直就没有体重,因为她没有瘫软在他怀里所以举着她很轻松。不能上楼。不能上楼。快一点。找个地方。快。外婆的床。缎子的鸭绒被在他们身下滑落了。

“噢,等一下,等我把它们脱掉。噢,已经撕了。我不在乎。来吧。噢,上帝。我亲爱的,这太甜蜜了。别这样,求你了,把我放下,让我找你。然后你抱着我。”

02

和莱芭在一起,属于他的惟一的活着的女人。他抱着她,在这个像肥皂泡一样短暂脆弱的时空里,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一切都会好的:他在释放他的生活,穿过了生死界限,穿过空想的黑暗,离开这个饱含痛苦的星球,到达安全宁静的彼岸,并永远地获得彻底的放松。

在黑暗中他躺在她身边,把一只手放在她身上,轻轻地按她的身体以便阻断归路。她睡着了,多拉德,这个受众人诅咒的杀死十一人的凶手,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她的心跳。

图像。怪诞的珍珠飞跃在熟悉的黑暗里。那把他曾用来射击月亮的手枪。他在香港看到过一种烟花名叫“龙戏珠”。

巨龙出现了。

他被吓呆了,身体仿佛被劈成了两半。在接下去的绵绵的长夜里他守在她身边,注意地听着,不敢穿着和服下楼。

她在夜里翻转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翻找东西,直到她碰到床边的玻璃杯,放在里面的外婆的假牙格棱棱地响了一下。多拉德拿给她一些水。她在黑暗中抱着他,继续睡去。他把她的放在他文身上的手拿下来,放到自己的脸上。

等到黎明时分他才昏沉地入睡。

莱芭·麦克兰在早晨九点醒过来,听到他均匀地呼吸声。她在宽大的床上足足地伸了个懒腰。他没有被搅醒。她开始重新判断房间的布局、地毯、地板、时钟滴答响的方向。在摸准了方向以后,她悄悄地起来找到了卫生间。

她洗完澡以后他还没有醒。她的撕破了的内衣在地上扔着。她用脚找到它们然后塞进提包里。她套上棉睡衣,找到拐杖,走了出去。

他告诉过她院子很大很平整,四周围有长荒了的篱笆。可是她最初进去的时候还是很小心。

晨风凉飕飕的,阳光却是暖和的。她站在院子里,让微风把接骨木果的种子从她手中吹过。微风吹过她身上的擦伤,是洗澡时刚留下的。她抬起胳膊向着风口,让风钻进衣领,凉凉地掠过胸脯、胳膊和两腿之间。有蜜蜂飞过。她一点也不怕,不一会它们也就飞走了。

多拉德醒了,起初他一阵纳闷,发现自己没在楼上的卧室里。他记起来的时候他的黄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的脑袋像猫头鹰一样噌地转到枕头的另一边。空的。

她在房子的四周巡视吗?她能发现什么?还是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那些应该藏起来的东西露馅了?他有可能被怀疑。他有可能需要逃跑。

他到卫生间、厨房去找她,到地下室放轮椅的地方,到三楼楼上。他本不愿意上顶楼,可是他必须去找她。他爬楼梯的时候文身一会弯曲一会伸展。巨龙从他卧室的画中放射出鲜艳夺目的光彩。他不敢和巨龙待在一间屋子里了。

从楼上的一个窗户里他看见她站在院子里。

“弗朗西斯。”,他知道声音是从他的卧室里传出来的,他知道是巨龙的声音。这种与巨龙不再成为一体、被分离的两个个体的感觉让他感到迷惑。他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分离是在他用手摸莱芭的心跳的时候。

巨龙以前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这简直令人恐怖。

“弗朗西斯,到这里来。”

他试图把叫他的声音关掉,可这声音在他下楼的时候又开始叫了。

她能发现什么呢?外婆的假牙在杯子里丁当地响过,可是他为她拿来水以后就把杯子拿走了。她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弗雷迪的磁带。在客厅的录音机里。他去检查了一下,磁带被倒到了头。他记不起来是否在给《国民闲话报》的电话中播放磁带以后自己就把它倒到头了。

不能再让她进这个房子了。他不知道在房子里会发生什么事。她有可能会看到惊奇的事情呢——巨龙可能会下界的。他已经领教过,她多么轻而易举就能打乱计划。

可那些妇女看到她上他的面包车了。华菲德能回忆起他们曾在一起。在慌慌张张中他穿上了衣服。

莱芭·麦克兰摸了摸一棵树的阴面的清凉的树皮。在院子里来回走的时候又感觉出了太阳的存在。通过阳光的热量,通过户外空调机的嗡嗡响声,她总能判断出自己的位置。航行,她生命的原则,是很容易的。她走过来又走过去,把手放在灌木丛和花丛的顶端,轻轻拂过。

一片云彩遮住了太阳,她停下脚步,不知道自己面朝什么方位。她想听听空调机的声音,可是空调被关掉了。她感到瞬间的不安。然后她双手击掌,从房子的一头听到了令人安心的回音。莱芭打开了手表的表面玻璃,通过摸表针的位置而知道了时间。再过一会儿她该叫醒D了。她该回家了。

纱门很响地关上了。“早上好。”她说。

他的钥匙在他走过草坪的时候清脆地响着。

他走近她的时候小心翼翼,好像走得太快身边带过的风就会把她吹倒似的。他看到,她并不害怕他。

她对昨天晚上他们做的一切并没有显现出尴尬和羞愧的神情,她也并不气愤。她并不从他身边跑开或是威胁说他实施了性侵犯。他不知道她这样做是否因为她看不到他的生殖器。莱芭把双臂搭在他身上,把头靠在他坚实的胸口。他的心脏跳得很快。

他费了半天劲才说出“早上好”。

“我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时光,D。”

真的吗?应该怎么回应呢?“好啊。我也是。”这听起来还过得去。把她从这里送走。

“可是我现在需要回家了。”她说。“我姐姐要来接我吃中饭。你要是愿意可以一块来。”

“我得去工厂。”他说,修改着他原先准备好的谎言。“我去拿我的包。”

噢,不。“我去拿。”

多拉德几乎对自己真实的感情无动于衷,也无法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就像破损了的脸部皮肤留下疤痕后就不会再羞红一样。多拉德不知道自己和莱芭·麦克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为什么。他糊涂了,而且新的与巨龙分裂的恐惧刺痛着他。

她威胁他了;她并没有威胁过他。

在外婆的床上,他们做爱时她令人吃惊的顺从和活生生的动作还历历在目。

很多时候多拉德都不清楚自己是怎样感觉的,直到他做些事情让自己反应过来。他不知道此刻自己对莱芭·麦克兰是如何感觉的。他送她回家的路上,一件很令人厌恶的事让他对自己的感觉了解了一些。

刚刚从70号州际公路上林白大道的出口下来的时候,多拉德开进一家加油站。

服务员是个魁梧的面带愠色的家伙,呼吸里有麝香葡萄酒味。多拉德请他去帮忙看看车里还有多少油的时候他老大的不情愿。

需要一品脱的油。服务员狠很地把油管塞进油箱里,让汽油溅到了发动机上。

多拉德钻出车厢准备付款。

这服务员好像对擦挡风玻璃特别上心;副驾驶座的挡风玻璃。他来来回回不停地擦。

莱芭·麦克兰坐在高高的圆背椅上,她跷着二郎腿,裙子边沿露出膝盖。白色的拐杖放在座位之间。

服务员又开始重新擦,他的眼睛却盯着她的裙子。

多拉德本来在看钱夹,他一抬眼正好看到这一情景。他从车门玻璃里伸手把电动刮水器的速度调大,打到了服务员的手指。“嘿,看着点。”服务员开始麻利地把发动机旁边的油擦干净。他知道他的不检点被人看到了,还是狡诈地露齿笑着,直到多拉德绕着车向他走近。

“你这个混蛋。”咝音很快地被滑过去了。

“关你屁事?”服务员和多拉德一样的身材和体重,可从肌肉的发达程度上看就大大逊色了。他还很年轻就戴上了一副假牙,而且他并没有好好爱护它。

发绿的牙托让多拉德觉得恶心。“你的牙齿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你的怎么了?”

“你是不是把它们摘掉了给你的同性恋朋友看?你这个龌龊的蠢货。”

“你给我滚开,”接着服务员用低声说,“蠢猪。笨蛋。渣滓。傻瓜。”

多拉德只用单手一推就让他一个趔趄撞到了车上,油管哗啦啦地掉到了沥青马路上。

多拉德把它捡起来。

“别跑,我能抓到你。”他把油管拔出来,看着它的尖尖的一端。

服务员的脸都吓白了。在多拉德的脸上有某种东西他从来没有见过,在任何地方都没见过。

在一个红色的一瞬间,多拉德似乎看到油管扎进了这个人的胸膛,把他的心脏的血吸干了。他看到挡风玻璃后面莱芭的脸。她在向他摇头,还在说着什么。她试图找到车窗玻璃的摇把来把玻璃摇下来。

“你身上哪里弄破过吗,蠢驴?”

服务员拼命地摇头。“刚才我真的没想冒犯你,真的,向上帝发誓。”

多拉德举着弧形的油管对着服务员的脸。他双手拿着油管,他把油管弯成拱门形的时候,胸部的肌肉鼓起来了。他抓起那人的马甲扣把他拽过来,让脱手的油管砸在他两腿的前部。

“把你的狗眼盯着自己瞧。”他把油钱塞进那人脏兮兮的衬衫口袋里。“你现在可以溜了,”他说,“但我可以在任何时候逮到你。”

36

磁带在星期六收到了,是用一个小包裹寄给威尔·格雷厄姆的,寄到华盛顿联邦调查局总部。是在芝加哥的劳厄兹死去的当天寄的。

实验室和潜指纹索引科在磁带包装纸和磁带盒里没发现任何对案情有价值的东西。

磁带被复制后在下午被送到芝加哥。联邦调查员切斯特在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在陪审团休息室把磁带交给格雷厄姆。里面夹着劳埃德·博曼的一个备忘录:

声纹检验已证明是劳厄兹的声音。显然他是在别人口授下重复的。是新制的磁带,在最近三个月内制造的,从来没用过。行为科学院正在整理内容。布隆博士在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应该听一听的——这个你来决定吧。

很显然,凶手想让你紧张。

他会不遗余力地这样做的,我认为。

一份简短表达的支持和信任。格雷厄姆很感动。

他知道他必须听磁带。要等切斯特离开才能开始。

他不想把自己关在陪审团的这间屋子里听录音。空荡荡的法庭会好些。清洁女工刚来过。高高的窗户透进了些许的阳光。屋里的灰尘在阳光下仍然能看到。

小录音机是灰色的。格雷厄姆把它放在一张辩护人专用的桌上后按下播放键。一个技师的呆板的声音:“案件号426238,第814件物品,已登记并设标牌。一盘录音带。这是翻录版。”

音质变了。格雷厄姆双手握住陪审团席的围栏。

弗雷迪·劳厄兹的声音显得疲惫而惊恐。

“我刚刚经过一次非常有优越性的体验。我看见了……我充满惊奇和敬畏地,惊奇,敬畏地看到了红色巨龙的力量。”

原版的录音里断断续续的,录音的时候就是这样。每一次停顿都按下了停止键。格雷厄姆看到了键上移动的手指,巨龙的手指。

“我谎报了他的情况。所有我写的内容都是威尔·格雷厄姆编造的谎言。他让我那样写的。我……我亵渎了巨龙。然而即使这样……巨龙对我仍怀慈悲。现在我想供奉他。他帮助我了解了他的光辉和伟大。我要歌颂他。报界啊,你们要是发布这条消息的话,一定要把他的名字大写。

“他知道是你让我撒谎的,威尔·格雷厄姆。由于我是被迫才撒谎的,他对待我会比对你更慈悲一些的,威尔·格雷厄姆。

“往你身后摸,威尔,格雷厄姆……在你的骨盆的顶端感觉一下那些小骨节……在它们之间感觉一下你的脊柱……巨龙就要在那里把你的脊柱折断的。”

格雷厄姆的手一直抓着栏杆。我才不会去尝试呢。难道巨龙不知道髂脊柱的名词吗?还是他故意不说?

“有足够的……让你担惊受怕。从我自己的口中你会了解更多的内容来害怕。”

停顿,继而是那撕心裂肺的尖叫。接下来的哭号更恐怖:“你这个上心病狂的翅生你答应过的。”①

'①弗雷迪·劳厄兹想说“丧心病狂”和“畜生”但因嘴唇被咬掉而不能正确发音。'

格雷厄姆用膝盖夹着自己的头,直到他眼前的亮点消失为止。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吸气。

过了一个小时他才能再听一遍录音。

他把录音机拿到陪审团办公室,想在那里听。可那里空间太狭小了。他把录音机留在陪审团办公室,按下播放键,走回法庭。他可以从开着的门里听到录音。

“我刚刚有过一次非常有优越性的体验……”

有人站在法庭门口。格雷厄姆认出他是联邦调查局芝加哥办事处的年轻的职员。他招手示意他进来。

“有你的一封信。”职员说,“切斯特先生给我的。他让我肯定地告诉你邮件检查官已经用荧光镜检查过了。”

职员从前胸的衣兜里掏出信。厚厚的淡紫色的信封。格雷厄姆希望是莫莉来的信。

“你看,这里有章。”

“谢谢。”

“而且今天发工资。”职员把支票交给他。

弗雷迪在磁带里尖叫起来。

小伙子吓得往后退了退。

“抱歉。”格雷厄姆说。

“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能受得了?”

“回家吧。”格雷厄姆说。

他坐在陪审团办公室里看信。他想放松一下。信是汉尼拔·莱克特博士写的。

亲爱的威尔:

我只想对你在劳厄兹先生身上做的工作做一个简短的祝贺。我对你的手法钦佩极了。你是个多聪明的孩子啊!

劳厄兹先生用他的无知的胡言乱语冒犯我很多次了,不过他告诉了我一件事——你被关进过精神病院。我的懒惰的律师本该在法庭上把这个情况公布于众的,不过,没关系。

你知道吗,威尔,你过于担心了。要是你能放松自己你会快乐许多的。

我们无法创造我们的本性,威尔;它们与肺、胰脏和其他的一切东西随我们天生而至。何必要和它们过不去呢?

我想帮助你,威尔。而且我想从问你这个问题入手:当你开枪打死哥莱特·雅各伯·霍伯先生以后你陷入了忧郁。其实并不是开枪这件事让你情绪低落,对吗?事实上,难道不是因为你觉得杀了他的感觉是那么的美妙才陷入了迷茫吗?

想想我说的话,但别为它困扰。为什么不能觉得杀人美妙呢?在上帝看来它一定是美妙的——他成天都在干这个,而我们难道不是依照他的容颜而造的吗?

你也许已经在昨天的报纸上看到过了,星期三晚上上帝在得克萨斯把一座教堂的屋顶掀落下来,砸在了他的三十四个信徒的身上。他们当时正跪在地上唱圣歌呢。你不觉得那很美妙吗?

三十四个人。他会宽恕你干掉一个霍伯·S。的。

他自己让一百六十名菲律宾人丧生在上星期的一次飞机失事中——他会同意你去干掉那个微不足道的霍伯的。他不会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谋杀凶犯而对你斤斤计较的。现在是两个了。不会有事的。

看报纸吧。上帝永远是超前的。

祝一切都好!

汉尼拔·莱克特

M。D。

格雷厄姆知道莱克特在霍伯的事情上的看法是大错特错的,可是有一瞬时他怀疑莱克特是否在弗雷迪·劳厄兹的案件上有一点是对的。格雷厄姆心里有个敌人,他同意任何对格雷厄姆的指控。

他在《国民闲话报》刊登的照片里曾把手搭在弗雷迪的肩膀上,做出姿态表明他确实对弗雷迪说过那些侮辱“巨龙”的话。难道他是想把危险转嫁给弗雷迪?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他不知道。他确信如果知情的话,他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与“巨龙”交手的。这个信念让他稍稍有了些宽慰。

“我只不过和你们这些混账王八蛋们快要耗得油干灯尽了。”他大声说。

他想歇一会儿,于是打电话给莫莉,可是威利的祖父母家没有人接。“可能又去他们那个讨厌的别墅了。”格雷厄姆咕哝着。

他出去买了杯咖啡,一面也是告诉他自己没有躲在陪审团的休息室里。

在一家首饰店的橱窗里他看到一只精美古朴的金手镯。他花了几乎全部的工资把它买下来,让人把镯子包好,盖好邮戳准备寄走。直到确信他身边没人以后,他才把莫莉在俄勒冈的地址写上。他并没有意识到——其实这个莫莉早就发现了——他在生气的时候才送礼物给别人。

他不想回到陪审团的休息室继续工作,可他必须去。想到沃拉蕊他就像受到鞭笞了一样。

“很抱歉我现在不能接通您的电话。”沃拉蕊·利兹曾经说。

他真希望他曾经认识她。他希望……唉,没有用的小孩子的想法。

格雷厄姆浑身疲倦、自私、愤恨,他的大脑已经疲倦得降低到小孩的思维方式了,他的衡量标准回到了他的孩提时代:北边就是61号高速公路,六英尺就是他父亲的身高。

他一直在整理一份详细的受难者的资料,从一排排警察局报告和他自己的观察记录中整理两个家庭的共同点。他让自己在这个文档里静静地思考。

富有,这是个共同的东西。两个家庭都很富有。真奇怪为什么沃拉蕊·利兹还要在冷热水引水软管上省钱。

格雷厄姆不知道她是否曾经是个穷人家的孩子。他觉得是的。她自己的孩子们有点被教育得太好了。

格雷厄姆曾经是个穷人家的孩子,跟随着他的父亲从比洛克西和格林维尔的船坞到伊利湖的湖上小船。总是学校里的新生,总是匆匆过客。他有一种对富有者隐藏了一半的怨恨。

沃拉蕊·利兹可能曾是个穷人家的孩子。他想再看看她的影片。他可以在法庭看。不,利兹家不是他的主要问题。他了解利兹一家。他不了解的是雅各比一家。

他对雅各比一家缺少详细的了解很让他苦恼。在底特律发生的火灾把一切都烧毁了——家庭的相册,也许还有日记本。

格雷厄姆试图从他们想要的东西里,他们买的东西和使用过的东西里认识他们。他手上只有这些。

雅各比一家的遗嘱查验报告有三英寸厚,而且很多内容都是物品的清单——自从搬到伯明翰以来整整一个新家的东西。所有的物品都上了保险,按照保险公司的要求,每件物品旁边都列着对应的保险号。一个人被大火把一切财产都吞噬了,所以把所有的新置的物品都上了保险,以应付下一次可能发生的火灾,雅各比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相信他吧。

雅各比的律师——拜伦·麦特卡夫,给他寄来保险报单的复写件,而不是复印件。而复写件失真得很厉害,很不容易看清楚。

雅各比有一副滑雪板,利兹家也有一副。雅各比家有一辆三轮车,利兹家有一辆山地车。格雷厄姆舔了一下大拇指,翻过一页。第二页上第四项物品是一台亚太持诺牌家庭自制影片的投影仪。

格雷厄姆停了下来。他怎么会把这件东西忘了呢?他把伯明翰仓库里每层架子上的每只柳条箱都翻遍了,对每一件可能让他详细了解雅各比一家的东西都没有放过。

投影仪哪去了呢?他可以把这份保险清单与拜伦·麦特卡夫作为遗嘱执行人来储存雅各比一家的物品时所列的存货单相对照。这些物品由仓库管理员在人库时清点过,并签了储存协议。

他花了十五分钟检查储存单。没有投影仪,没有摄影机或胶卷。

格雷厄姆向后靠在椅子背上,盯着雅各比一家在照片里的笑容,照片就放在他对面。

你到底他妈的拿这些东西干什么了?

被偷走了?

凶犯把它偷走了?

要是凶犯偷走了,把它藏起来了吗?

上帝啊,给我一个能往下走的线索吧。

格雷厄姆不再觉得累了。他想知道是否还漏了其他的物品。他看了一个小时,把仓库存货单与保险公司保单一张一张地比较。每件物品在上面都被列出了,除了一些昂贵的细软。这些细软肯定都在伯明翰银行的拜伦·麦特卡夫自己的清单上,而且被锁在了盒子里。

所有的物品都在上面,只少了两样。

“水晶零碎物的盒,4×3英寸,标准银的盒盖”,在保险单中有,在麦特卡夫的上锁的盒子里没有。“标准银的图片镜框,9×11英寸,镶有叶子和花朵”,也没在盒子里。

被窃?装错地方了?这两件东西都很小,很容易藏匿。一般情况下作为赃物的银器在交割完之后立刻被熔化,所以会很难追踪到。可是摄影器材的正反面都是有序列号的,可以查到。

那么凶犯是窃贼吗?当格雷厄姆盯着带污渍的雅各比一家的照片时,一种甜蜜的、新发现的联系萦绕着他。可当他正视这个答案的全部时,它立刻少得令人失望。

陪审团休息室里有一部电话。格雷厄姆打到伯明翰凶杀案科,他找到了三点到十一点值班的负责人。

“关于雅各比案我发现你们对房子一直保留着来访人的名单,是吗?”

“让我找个人帮助查一下。”值班负责人说。

格雷厄姆知道他们肯定有一份。对每个出入凶杀案地点的人都进行记录是一个好的侦察习惯,他很高兴伯明翰警方做到了这一点。他等了五分钟,有一个职员拿起了听筒。

“是的,有出入人名单,你需要知道什么?”

“奈尔·雅各比,他们的儿子,在单子上吗?”

“是的,有。7月2日,晚七点。他有获准单去取私人的东西。”

“他当时带了手提箱了吗?那上面有描述吗?”

“没有,抱歉。”

拜伦·麦特卡夫电话里的声音很粗,他的喘息在电话里也很重。格雷厄姆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但愿我没打搅你什么。”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威尔?”

“关于奈尔·雅各比我需要一点帮助。”

“你发现他做什么了?”

“我觉得他在谋杀案发生以后从房子里偷走了一些东西。”

“哦。”

“在你有锁的盒子里的清单中没有镜框。我在伯明翰的时候在奈尔的寝室里发现过一张散放着的家庭相片。它原来肯定是镶在镜框里的——我可以看出照片边沿的印。”

“这个小畜生,我给他进房子的许可是为了让他拿走个人的衣服和他需要的书。”麦特卡夫说。

“奈尔需要花很多钱保持同朋友的关系。这其实才是我想要的——一台投影仪和一架摄影机也没有了。我想知道是不是他拿走的。也许是他拿的;但如果不是,凶犯就有可能偷了它。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需要知道当铺的序列号。我们需要把这个放在新的全国通报名单中。镜框很可能现在已经被熔化掉了。”

“等我教训教训他以后他会想起‘镜框,的。”

“还有件事——如果奈尔把投影仪拿走了,他也许会保留下胶卷。胶卷他是无论如何卖不出去的。我想要胶卷,我想看。要是你直截了当地和他讲,他会矢口否认任何事,然后把胶卷销毁的。”

“好的。”麦特卡夫说。“他的汽车被转换成了房产,而我是执行人,所以我不用授权就可以搜查。我的法官朋友不会介意为我开搜查房间的授权的。我一会儿给你打电话。”

格雷厄姆又继续工作了。

富有。把富有放在警方用得到的文件里。

格雷厄姆不知道利兹太太和雅各比太太是否穿过网球衣去购物过。在某些地区这是很时髦的事。在另一些地方这么做会显得很傻,因为会同时激发阶级怨恨和色欲,从而使负面效果加倍。

格雷厄姆想像着她们推着购物车,短短的褶裙轻轻地拂着棕色的腿,网球袜上悬着的小球一摆一摆的——经过一位有着梭鱼一样的眼睛的男人,他只能买冷冰冰的午餐肉拿到他的车里去啃。有多少家庭有三个小孩和一只宠物,而且在睡觉的时候他们和“巨龙”之间只隔了普普通通的房门锁?

当格雷厄姆想像可能的受害者时,他看见在漂亮舒适的房子里的聪明和成功的人士。

可是下一个面对巨龙的人没有孩子也没有宠物,他的房子里也没有高雅可言。下一个面对巨龙的是弗朗西斯·多拉德。

37

在顶楼举重的重量压迫着整栋房子。

多拉德在举重,在把全身拉紧,在举他以前从来没有举过的重量。他的装束也与往日不同;宽松的长运动裤盖住了他的文身。汗衫挂在油画《红色巨龙与披着阳光的女人》上。和服挂在墙上像一条蛇的整张的皮,把镜子罩住了。

多拉德没戴面具。

再往上。两百八十磅,从地板上一口气举到胸口,再举过头顶。

“你在想什么人?”

听到这个声音他很惊奇,差一点把杠铃摔了。身子不稳了,随着杠铃摇晃着。把杠铃放下来。杠铃的铁盘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音。

他转过身,粗壮的胳膊在空中举着,他盯着刚才发出话音的方向。

“你在想什么人?”

那声音像是从汗衫背后发出来的,可是它刺耳且异常响亮,让他的嗓子难受。

“你在想什么人?”

他知道是谁在说话,他很害怕。在以前,他和巨龙是一体的。他是它转世后的变体,而巨龙是他更高层的自我。他们的身体、声音和意志都是统一的。

可现在变了。自从莱芭来了以后——不要想莱芭。

“谁将被摄入?”巨龙间道。

“哦……谢尔曼太太。”多拉德开始觉得说话都困难了。

“说实话。我不能理解你。你在想谁?”

多拉德紧绷着脸,走到杠铃前。举起来。过了头顶。这次比上一次还狠。

“尔曼太太在水里的样子。”①

'①多拉德紧张时吐字不清,“谢尔曼”他说成“尔曼”。以下也有类似情况。'

“你在想你的小朋友是不是?你想让她当你的小朋友,对不对?”

杠铃从头顶掉在了地上。

“我……不要小补友。”他在恐惧中说话不利索了。他不得不用上嘴唇顶住鼻孔。

“一个愚蠢的谎言。”巨龙的声音有力而清晰。他发“咝”音的时候一点也不费力。“你忘记转世了。为谢尔曼一家做准备。举起杠铃。”

多拉德双手紧握杠铃,全身都使劲。他的大脑也跟着身体一起用力。他几乎绝望地试着去想谢尔曼一家。他迫使自己想像手中的杠铃就是谢尔曼太太的身体。谢尔曼太太就在身边,这就是谢尔曼太太。他在黑暗中与谢尔曼先生搏斗。他把他放倒,直到对方因失血过多,心脏跳动微弱得像只小鸟。那是他听到的惟一的一次心脏跳动。他听到的不是莱芭的心跳。对,不是的。

恐惧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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