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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不是狗-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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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没有走成;就在我走向我的北京吉普路过一堆黑牛粪时;裤子突然被什么挂住了。我顺手扒拉了一下;手指在一丛兽毛之间一划而过;顿时一股毛骨惊然的感觉就像雪山冰水渗进了我的血脉。我一阵抖颇;扯着裤子;扭头一看;看到的还是一堆黑牛粪。这时白玛惊诧诧地喊起来:“托勒;托勒。”
黑牛粪摇晃了一下;发出一声人似的呻吟;接着被挂紧的我的裤子松脱了。我撒腿就跑;跑进北京吉普;发动了车;急打方向盘;把车灯对准了黑牛粪。刷的一下;煞白的灯光扫向了前方。我看清了;惊得目瞪口呆:黑牛粪变成了一只黑藏獒;那是一只多么不堪人目的黑藏獒啊;如果藏獒都是这样的;我情愿世界上没有这个物种。它没有眼睛;没有耳朵;甚至都看不清有没有鼻子和嘴巴;只有两根白牙从一团黑肉里爹出来。更可气的是它那一身丑陋的皮毛;就像最糟糕的叫花子的皮大衣;槛褛到极致连肮脏也算不上了。是的;我很生气;它居然长成了这样;它长成这样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站污藏獒的名声。我嫌恶得想吐;却见白玛跑过去抱住了它;内心铿然一响;感觉很不舒服:如此美丽的女人怎么可以养育如此难看的藏獒?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我看到的并不是一切;当哭起来的白玛急切地招手要我下车时;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词来:劫后余生?眼睛看到的再也不是一团该死的黑肉了;而是一只铁铸石雕!威风刚健的天狗。它从大火中逃生或者被人救出;然后忍着伤痛;蜗牛似的一寸一寸爬行着;辗转回来了:主人;主人。
它没有槛楼的皮毛只有火烧的创伤;创伤损害了它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它看不见;闻不着;不能吃;不能喝;它是怎么回来的?回来后发现有一个陌生人出现在家园;它要履行职责;便用白牙咬住了我;但它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树枝一样挂住我的裤子。要是靠着过去的力量;它能咬断我的腿。
我心说狗东西你瞎了眼;居然没认出这是一只了不起的藏獒。我是在替藏獒托勒骂我呢。我想起我的藏獒斯巴;想起那已经三个月大的一窝五只小藏獒;立刻觉得人在动物面前真是该骂的。我于惭愧中获得了勇气;也像白玛一样抱住了托勒。托勒不允许一个陌生人的楼抱;痛苦地蠕动着创洞累累的身躯;想吼又吼不出来;呼呼地从一个似嘴不像嘴的孔洞里喘着气。我知道它这样很难受;赶紧松开了手。怎么办;它伤得太重了?这也是白玛要我下车的原因。
焦急中白玛用藏话喊起来:“曼巴;曼巴(医生)。”
我也用藏话说:“是得赶紧找医生抢救;不然它活不过今夜。你等着;最好能给它喂点水。我这就去麦玛镇请医生。”
4
我的北京吉普跟我的心情一样;飞向了麦玛镇。
地震后还没有通电;到处黑魅越的。不时会有灯光闪现;估计是连夜救援的地方。我在废墟和断路的阻拦中曲曲折折地靠近着一处处灯光;终于在一处抢救现场找到了几个来自北京的医生。他们瞪着我;惊诧我居然在这个急需抢救人的时候请求他们去救一只藏獒。
有个医生问:“藏獒是什么?”
我说:“你们怎么连藏獒都不知道?”
那人说:“不知道的是你;你连人和狗哪个重要都分不清楚。现在人都抢救不过来;哪里顾得上狗啊猫的。你应该去找兽医。”
我恼怒地说:“兽医是你爸爸。”
“什么什么?你怎么骂人?”
我想他们大老远来高原参与救援也不容易;赶紧解释道:“我是说兽医是我爸爸;可惜他现在不在麦玛镇。”心想;跟他们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们是獒盲是藏地之盲;不知道藏獒在草原的地位;不了解狗是藏民的福神;是带来青棵的恩主;更不明白还有生灵平等!人狗同命的信仰浸透在空气里。
我转身离去;又不甘心地停下说:“你们知道青裸吧?就是大麦的一种;藏族人的主要食物。很早的时候人类不珍惜粮食;竟然用青棵做的糟把团给娃娃揩屁股。天神见了非常生气;一怒之下抽出宝剑削砍青棵。青棵有九个穗头;当削到最后一个穗头时;藏獒突然如雷贯耳地大吼一声:“请留下我的一份。”天神觉得藏獒每顿饭都会把自己的食物吃干净;从来不浪费粮食;就把青棵的最后一个穗头留给了藏獒。
藏獒想;若是自己吃了青裸;人就没吃的了。就又把青棵让给了人。藏族人感念藏獒的恩德;每年青棵收割以后;第一次磨出的糟耙;都要先喂藏獒。我说这个故事的意思是;你们救藏獒跟救人是一样的;甚至比救人还重要。求求你们了;跟我走吧。”
医生说:“派我们来是救人不是救狗。你去把这个故事给派我们来的人讲一讲;他要是同意了;我丢下这里的人;立刻跟你去。”
真是对牛弹琴了。我只好驱车离开;见到灯光就喊叫鹫娃州长;现在只有他能够挽救托勒的性命了。
喊不出鹫娃州长我又喊哥里巴。我想告诉他:“你的托勒回家了。”我不相信哥里巴会离开地震灾区;他的藏獒也死了;五只呢;其中包括一只金獒和一只黑獒——能和嘎朵觉悟一决雌雄的藏獒。藏獒的灵魂会抓住一个藏族獒主的心;他的想法必然是:没有处理好尸体;亡灵就不会踏上往生之道。永远的幽怨会让他寝食不安;其代价或许就是让自己失去灵魂!失去转世的可能。
我的喊叫果然得到了回应。有个戴着高筒毡帽的藏民说:“哪个哥里巴?跟白玛相好的哥里巴?我见过啦。”
我走近高筒毡帽;问道:“你什么时候见的;在什么地方?”
高筒毡帽说:“昨天;太阳落山以后;就在这里。这里是我家的碉房;你看看;都塌啦。”
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说的是实话?”我知道这并不奇怪;我已经想到哥里巴没有像白玛说的那样远远地离去;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没有躲起来;还在麦玛镇晃来晃去。
高筒毡帽说:“菩萨让我做一个诚实的人;我从来没有违背过。你是一个不信菩萨的人吧?怪不得你不相信我。”
我说:“相信;相信;哥里巴去哪里了?”
高筒毡帽说:“我问过啦;我说你要去白玛家还是要去阿柔家?他们两家的帐房还好吧?看来这是菩萨的意思;以后不能再住碉房啦;还是要住帐房;帐房塌下来也不过是几片毡。”
我着急地问:“哥里巴去了谁家?他是怎么回答你的?”
高筒毡帽说:“哥里巴没有回答。我说你的藏獒多好啊;是一公一母吧?现在它们就是青果阿妈草原最好的藏獒了。听说政府要发贩灾款;等贩灾款到手了我买两只小藏獒;养大了跟它们配种。”
我惊讶得以为听岔了:“你是说你还看见了他的藏獒?什么样的藏獒?”
高筒毡帽说:“一只金獒;一只黑獒;就拉在他手上。我说你这样走来走去可不好;你的仇家说你放火烧死了嘎朵觉悟和几百只藏獒;麦玛镇的人会杀了你。哥里巴什么话也没说;拉起藏獒就跑啦。”
我呆怔着;是不是可以这样判断:哥里巴在纵火之前安全转移了他那两只已经超过嘎朵觉悟的藏獒。可他为什么不把他的五只藏獒都转移出去呢?也许时间来不及;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牺牲自己的藏獒给(W//RS/HU)人一种他不可能放火的错觉。不管怎么说;哥里巴的纵火嫌疑一下子增大了。
我谢过高筒毡帽;开车在废墟的海洋里绕来绕去;不一会儿便绕到了广场。漆黑一片的广场上有几支手电在晃动。我停车下去;走到手电跟前一说话;意外地发现;站在面前的是鹫娃州长和他的随从。原来州政府的抗震救灾临时指挥部就在广场。现在鹫娃州长带着几个人正要赶赴一座坍塌的碉楼。据报告从碉楼的废墟下面传上来了石头的敲击声和藏獒的叫声。
鹫娃州长戴着一顶黑色曲边的船形牛绒礼帽;白衬衣;黑西装;没打领带;外罩一件深灰色呢子大衣。除了藏式礼帽和永远无法改变的黑黄色!粗糙型的紫外线脸膛;其他都是约定俗成的官场打扮。说真的我不喜欢他的衣着;不仅不显民族特色;还跟官场的呆板单调!缺乏个性有着某种联系。
鹫娃州长用汉话说:“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来找我?”
我说:“你的事很紧急;我的事也很紧急;不相干的话就不要说了吧。”
鹫娃州长生气地说:“你是我叫来的;我要掌握你的行踪;也是对你负责。这个地方乱糟糟的;出了事怎么办?说吧;什么急事?”
我把哥里巴的事隐瞒了下来。我觉得要是让我说出纵火者;就一定得铁板钉钉;而不能似是而非。
我骨子里是个风头主义者;喜欢独自逞能;由我一个人查实纵火嫌疑人和提供一点这方面的线索绝对是两回事。更何况一见鹫娃我就明白过来;我要追查到底的决定是一次真正的开始;不期而至的兴奋是由于只有行动起来才是我自己;就像一个因负罪累累而谢罪无门的人;终于找到了进人解脱之门的机会。
在这之前我一直在忏悔;但如果忏悔不能变成行动;解脱就会越来越远;这样的生活我已经不想再有了。
就是这样;我要为我钟爱的藏獒报仇雪恨。我只把托勒回到白玛家的事说了;又问道:“它是不是你们救出来的?”
鹫娃州长说:“当时救火的人虽然很多;但只救出了六只藏獒;六只后来也都死了;我亲眼看见了尸体;这个不会假。”
“这么说托勒是在火灾中自己逃生的;它是怎么逃生的?逃生的不可能只有托勒一只吧?还有没有?”
“这个不知道;你了解了解吧。”
“现在托勒怎么办?得马上派个医生去。”
鹫娃州长摆摆手说:“我派不出人来;尤其是医生。要不你去寺院找找喇嘛;让喇嘛念念经;送它走;都烧成那样了;死了比活着好。”
我盯着他半晌没吭声。我不相信一个全力推动过藏獒经济的藏族干部会这样说;也不知道拿什么语言来反驳他。
聪明的鹫娃州长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想法;解释道:“灾情严重得超乎想象;要救的人太多;救人的人太少。”
我悲哀地说:“我还是无法接受你的这个大反差。是你专门打电话给我;让我赶紧来。你在电话里描述大火和营救场面时;激动得都语无伦次了;一会儿藏话;一会儿汉话。哭没哭我没看见;但声音绝对是发抖的;抖得我也跟着你抖起来;是心在抖;你我的心都在抖。”
“给你打电话时;我是你的朋友;现在见到你时;我是一州之长。”
“难道朋友和州长不是一个人吗?”
“当然不是一个人。你没当过官;你不知道。我问你;如果是你在领导救援;人重要还是藏獒重要?如果这个人是你的亲人呢?是你的阿爸阿妈呢?在青果阿妈草原;所有需要救援的人都是我的亲人。真要是放着阿爸阿妈不救;去救藏獒;那你就不是人了。”
我恼火地说:“你就说我是畜生吧;畜生就畜生。
畜生有什么不好?”
鹫娃州长冷笑一声:“怪不得你不理解我。我是人的州长;不是藏獒的州长。我必须对省长负责;省长也是人的省长;不是藏獒的省长。我们正在统计死亡人数和救活的人数;救活的人越多;救援的成绩就越大;藏獒是不算数的。”
我几乎喊起来:“这个我不管;我只管良心。是人把藏獒烧掉了;不是藏獒把人烧掉了;是人对藏獒有罪;不是藏獒对人有罪。任何人包括你和我;都有义务追查责任。”
鹫娃州长愤怒地说:“追查谁的责任?责任就在于你。没有你的关于藏獒的书;藏獒能这么火爆吗?能普及到全国各地去吗?能几十万几百万地出售吗?能有‘藏獒节'‘评展会'这一类活动吗?藏獒原来就是普通老百姓;是牛粪;是牧草;是天上的云;稀松平常;你把它写成了国宝!国王和王后。结果呢?买卖国宝的来啦;刺杀国王的来啦;偷盗王后的来啦;现在又把这么多国王和王后统统烧掉啦。这就是我让你来的原因;我要让你看看;你的罪责有多大。还动不动就要追查;你有这个资格吗?我要是你;就会自己把自己发配到地狱里去;就会给死去的藏獒下跪请罪;会把良心割下来抹在藏獒身上让它们来生做人。”
我想不到鹫娃州长会这样说;感觉我已经不认识他了;他完全是倒打一耙;颠倒黑白;嫁祸于人;贼喊捉贼。他忘了在我写书之前中国早就有藏獒买卖了;忘了烧死这么多藏獒的“藏獒节”“评展会”正是他领导下的州政府也就是他主办的;忘了正是他制定了“把藏獒经济当作青果阿妈州龙头经济”的方针;还提出了“以獒富州”的口号;忘了他的每一次升迁都跟藏獒有关;早就是“藏獒兴;鹫娃升”了。我想把这一切都吼出来;看看他身后那些对他毕恭毕敬的部下就又咽了下去。我怒瞪着他;却不知道如何反驳他;仿佛一个杀人犯正要一刀捅向对方;发现该死的原来是自己。
鹫娃州长似乎意识到他把话说重了;唉叹一声说:“算了吧;不跟你计较啦。你的藏獒书好处也是多多的;毕竟牧民有了经济收人;政府也增加了地方财政嘛。”
我叹口气;扭头不看他。平心而论;鹫娃州长说得也不错;过去藏民是不卖藏獒的;卖藏獒就跟卖儿女一样让他们难以接受。如果你看上了某家的藏樊;喜欢得不得了;想要自己养一只;那就得送礼物!交朋友;等人家看清了你的为人;觉得你跟藏民一条心;不会亏待藏獒;才会送你一只獒仔。但是后来就变了;从青果阿妈草原出现喜马拉雅藏獒销售基地起;藏獒的价格年年都在攀升。尤其是我写的关于藏獒的书出版以后;很短的时间内藏羹就像股票一样牛市起来;而且没有涨停;无限制地飞跃着。藏民们在愕然!不解!迷惘之后迅速适应了这个变化;再也不是卖藏獒跟卖儿女一样了;连他们自己都奇怪:怎么会那样急切地希望出售自己的藏獒呢?金钱进来了;欲望出来了;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交易价格让藏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实惠。他们说;我们一群一群的牛羊都没有换来这么多钱啊?既然牛羊是可以卖的;同样是牲畜的狗怎么就不能卖呢?我有时想;如果没有我的书;是不是就不会有藏獒热呢?不;事情不这么简单;我的书只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决不是藏獒热的缔造者。缔造者是生活本身。过去牧民的生活是逐水草而居;不需要钱;就能有吃有喝!不冻不饿。现在牧人大都定居了;乡镇化和城市化了;消费和欲望正在翻倍增加;干什么都需要钱。而草场却在迅速退化;牛羊的锐减一年比一年严重;以钱为轴心的日子怎么过?于是藏獒市场出现了。钱!钱!钱;藏民们奔钱而去了。
我说:“是藏民需要钱;我才写了藏獒的书;让藏獒为他们赚钱;不是我写了藏獒的书之后;他们才需要钱的。对吧;鹫娃州长啦?”
“这么说你是救世主啦?”鹫娃州长把手搭在我肩膀上说;“色钦啦;不讨论这个问题了。你跟我来;我让医院给你一些药;医生真的是派不出去了。”
广场的一角;就有一个由三顶帐房组成的临时医院。鹫娃州长带我走进病房;指使一个中年医生给我拿药。有人在门口大声说:“鹫娃州长;机械用不上啦;只能靠人的手一点一点挖;进展缓慢;已经很长时间听不到下面的石头敲击和藏羹叫啦。你快去看看吧。”鹫娃州长匆匆走了。
医生递给我一管烧伤膏。我说:“远远不够;浑身上下没有一片好肉。”
医生问:“都烧成这样了;人还活着?”
我说:“不是人是藏獒;在大火中死里逃生;多不容易啊。”
旁边有个护工模样的外地人搭腔道:“藏獒的命比人的命硬多了;老天在保佑它们。要不是有人放了火;地震是震不死的。”
我瞅他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人放的火?”
那人说:“我是地震后最早来广场的;那时展览馆只塌了一半;大部分藏獒还活着;还能听到打雷一样轰隆隆的叫声。我看到一个人走进了展览馆;后来就着火了。”
我问道:“这人是干什么的?什么长相?是汉民还是藏民?”
那人说:“长相没看清;从背影看是汉民的打扮;牛仔裤!皮夹克;好像是棕色的。”
我想了想;又问:“后来呢?着火以后你又看见他跑出来了?”
那人说:“没看见。我当时想;这个人要是不出来;会把自己烧死的。不过后来听说;展览馆有好几个门。”
医生把药箱里的多一半烧伤膏都给了我;又把抹药!换药的方法叮嘱了一遍。我连声谢谢都忘了说就走了;脑子里一直在打鼓:牛仔裤!皮夹克!棕色的?
5
已是后半夜了。白玛的帐房前;草原上的藏獒托勒;它还没有死;好像在等着我呢。白玛一直在给它唠叨:那个人去请曼巴啦;曼巴一来就好啦。托勒;我知道你;只要回家就不会死啦;要死的话就在外面死啦。
但我的到来让白玛有些失望:“佛祖啊;你怎么一个人来啦?”
我下车捧着药;告诉她:“我没请来曼巴;我请来了药;我就是曼巴。”我假装轻松地哼着歌;又说:“放心吧;如果我救不活它;我也会死在你面前。”
白玛听我这么说;松了一口气;轻声呼唤了一声:“托勒。”
藏獒托勒用超人的感知完全明白我这个陌生人想挽救它的命。它一动不动;只用微弱的喘息告诉我;它还活着。
我让白玛提一桶清水来;要给它清洗创面。我说:“有没有软布?”白玛拿来了几块借毽;不是太硬就是不干净。我瞅着白玛说:“那就撕衬衣吧。”心里想着她应该撕破她的衬衣;两手却解开了自己的衣扣。我脱了防寒服;脱了毛衣;又脱了衬衣和贴肉背心。白玛的眼睛扑楞扑楞眨巴着;能感觉到熠亮的眼光在我赤裸的肌肤上荡来荡去。我决定暂时不穿上衣服。草原之夜;初春了;冷凉的空气里我一点也不冷;有月亮;我居然还有心情朝它望了一眼。我用我的贴肉背心给托勒轻轻清洗创伤;仔细得就像清洗自己的眼睛;全部清洗完后;我发现我的防寒服已经披到我背上了。我说:“白玛不用管我;我不冷的。”肩膀一抖又把防寒服抖落在地。我在托勒身上均匀地涂抹烧伤膏;就像女人在自己脸上小心涂抹脂粉一样。然后我用我的衬衣兜着它的肚子周身包了一圈;勉强算是包扎。我把剩余的烧伤膏交给白玛;告诉她三天换一次药;这些药够换三次的。白玛接了药;又从草地上捡起了我的贴肉背心。
托勒发出了一种声音;虽然细微却很尖锐。这次我能感觉到它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在一阵震颤之后;带动了牙齿的抖动。我蹲踞着把手伸向了它爹出来的犬齿。我知道它对我仍然怀有敌意;但已是防范的敌意;而不是进攻的敌意。它的聪明!藏獒的聪明就在于能用最快的速度理解人的举动;当人的手已经给它留下轻柔抚摸!擦洗抹药的记忆之后;它就决不会再把牙齿对准这只手了。可是我没想到;我的手刚一触及它的犬齿;犬齿竟会掉下来;两颗犬齿都掉下来了。与此同时;从那个似嘴不像嘴的孔洞里伸出了粉红的舌头。
我吓了一跳;捧着犬齿看了看;发现上面还有划伤的痕迹。我明白了;犬齿的脱落不是因为火烧;而是因为咬合。它咬断了铁笼子的铁条;同时也把自己的犬牙别断了;这就是它逃生的办法。我想它以后怎么办?就算烧伤能治好;犬牙没了怎么吃东西?不;不光是以后;更重要的是现在;它的能量早已耗尽;现在急需要补充。该死的鹫娃州长;要是派个医生来;就可以给它挂吊瓶了。
我感觉托勒的舌尖够着了我的手;轻轻一舔;就让我别有会心。我说:“白玛;去拿点牛奶来。”白玛站在我身边不动;我抬头一看;发现她已经把牛奶端来了。我说:“白玛;你是一个很好的獒主;天然就知道藏獒什么时候需要什么。”
白玛问:“你也有藏獒吧?你的藏獒在什么地方?”
我没有回答;把牛奶碗凑到托勒的舌头跟前;想着如何给它喂;最好有个漏斗或者奶瓶。没想到那舌头突然动起来;还一卷一卷的;牛奶便随着舌头的卷动;流到嗓子眼里去了。我高兴地说:“白玛;托勒简直太聪明啦;以后就给它喂流食;牛奶!肉汤!措耙糊糊!稀饭都可以。”
白玛爽朗地回答:“噢——呀。”
我又说:“但不能一次喂太多;还不知道它内脏有没有受损;能不能消化。肛门那儿有烧伤;还不知道能不能排泄。”
白玛说:“能啦。”
我奇怪道:“你怎么知道能?”
白玛毫不怀疑地说:“就是能啦。”
我把牛奶碗还给白玛;穿上了我的毛衣和防寒服;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让托勒睡吧;睡眠是最好的疗养。它一定好几天没睡觉了。”
白玛“噢呀”一声;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是为什么?你应该为你信仰的神佛鞠躬;让他们保佑托勒好起来;活下去。”心想:如果白玛是一只藏獒;我就可以像接近托勒一样接近她了。“白玛;再给我吃一碗酸奶吧。”说罢不管她肯不肯;我大步走向了帐房。
白玛紧跟在后面;几乎和我并肩挤进了帐房。我没有落座;站着把白玛双手捧过来的酸奶吃完了。之后;我留意地看了一眼羊毛毡后面叠起的被子和衣物;虽然酥油灯的光亮是黯淡的;也能看清女式的皮袍上缀着一个锦缎的香囊。
“真香啊;很漂亮的香囊。”其实我的眼光早已离开香囊;盯上了蓝色的牛仔裤和棕色的皮夹克。
白玛似乎觉察了什么;用身体挡住我的眼光;接过碗去说:“再吃一碗吧?”
“不了。你歇着吧;我在车里守着托勒;守到天亮它没事了我再走。”
我朝帐房外面走去;听到白玛在身后说:“多谢了;你走吧;不用你守着啦。”我固执地回答:“不;我一定要守着。请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色钦。”
我觉得很累;蜷缩在北京吉普里想睡一会儿;可一闭上眼睛睡意就没了。一个男人;在这样的夜晚;守着一只受伤的藏獒和一个女人。藏獒是如此可怜;女人是如此可爱。天不会即刻就亮吧?怎么会是哥里巴的女人呢?是什么击中了我——比野兽更亮的眼睛!比妖女更妖的身段!比度母更慈丽的笑容?我对女人的美貌就像对藏獒的品貌有着一个很高的标准;她好像不在标准之内。也许是标准之外的魅力吸引了我吧;那又是什么呢?走进帐房;我要是现在走进帐房会是什么情形?藏獒托勒;感谢你的回家给了我接触这个女人的机会。有人问——大概是鹫娃州长:你除了喜欢藏獒还喜欢什么?我说还喜欢女人。
他大笑:男人嘛;很正常。幸亏她是哥里巴的女人;我是因追查哥里巴才看到这个女人的。她最大三十岁;最小二十岁;草原女人的年龄就像藏獒的年龄一样难以揣测。还有没有火灾中逃生的藏獒?有的话在哪里?我要找到它们。在残害动物的过程中;人类就已经为自己的谢幕做好了准备。多少年过去了;当生命界里已经没有人类的地位时;我看到了藏獒的曙光。
那么多藏獒;都是我和白玛的孩子。白玛是莲花的意思;莲花又是诞生的象征。藏獒托勒;感谢你让我救了你。你就是我的斯巴;就是我应该下跪请罪的斯巴和一窝五只小藏獒。救一只藏獒;少一点忏悔。我已经把自己发配到地狱里去了。有人要为藏獒报仇;所有藏獒的敌人都听着;你们都应该把良心割下来抹在藏獒身上让它们来生做人。我颠三倒四地想着;睡着了。
第三章 各姿各雅
1
一觉醒来;我发现我的眼睛陷人了无边的盲点;或者我的记忆出了问题:睡前的情景荡然无存了。我走出北京吉普;往前走了五十米;才意识到眼睛和记忆都是真实的。我看到了扎过帐房和拉起地绳拴母牛的痕迹;看到了在藏獒托勒待过的地方清洗创伤留下的水溃和一管昨天晚上被我挤干净了的烧伤膏的空皮;看到了白玛的遗物那个被我称赞过的锦缎的香囊——不知为什么;它被丢在了草地上。我捡起来;仔细看了看;闻了闻。我睡得太死了;至少睡了五个小时;白玛有足够的时间完成搬迁。但是她没有搬迁的力气;需要一个男人帮助她。那人赶着驮运的骗耗牛悄悄来到;又悄悄而去。可是藏羹托勒怎么办?它烧伤太重无法行走;也不能驮在牛背或马背上;它一定是被车拉走的;马车!汽车或者摩托车。我到处走动着察看车辙;什么也没看到;正在灰心丧气;却看到就在那片水渍里;非常醒目地留下了一双人的大脚印。
哥里巴?一定出现了哥里巴。他很可能一直在附近;观察着我给托勒疗伤的整个过程。我在寻找他;他也在监视我。哥里巴;一个警觉而聪明的康巴人。
可我不理解的是;白玛为什么要偷偷离去?纵火的嫌疑人是哥里巴而不是她;她逃跑什么?她的逃跑反而会增加暴露哥里巴的几率。万一我醒来;看到了哥里巴呢?虽然我无权也无力抓捕他;但我一定会扑过去;为了嘎朵觉悟和烧死的那么多藏獒;拼他个你死我活。是的;我会的;我和朵藏布一样喜欢带刀;一尺长的腰刀;就放在驾驶座的旁边。
那么现在怎么办?是不是应该报警?我已经追查到了纵火者;他就是哥里巴。哥里巴有合乎情理的犯罪动机。为了达到目的;他牺牲了自己的三只藏羹;又从展览馆安全转移了比嘎朵觉悟更优秀的一只金獒和一只黑獒。也就是说他的金羹和黑獒依然活着的事实;诊释了他的犯罪动机;并且足以证明火灾之前他去过展览馆。而这一点已经有了证人:临时医院护工模样的外地人;同时我还看到了物证:牛仔裤和皮夹克(但愿它们不会让仓碎逃亡的哥里巴和白玛毁掉)。判定犯罪事实的几个要点都有了;似乎就只剩下他自己招供了。抓住哥里巴!
突然又有些迷惘;就凭我的指控;哥里巴就能痛快认罪?他也许会说:是的;我是去了展览馆;去展览馆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我的金羹和黑羹拉出来。我不放心;我担心万一我的仇家知道它们是我的;在背后下毒手害了它们怎么办?我要是打算放火;为什么不把我的另外三只藏獒也拉出来呢?他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一方面给拉出金獒和黑獒提供了理由;又证明他进展览馆不是为了放火。哥里巴太狡猾了;他在地震后带着金羹和黑獒招摇过市;就是为了让人很容易抓住他犯罪的把柄;一旦抓住;就发现这把柄恰恰又是他无罪的证明。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不像朵藏布说得那样可怕;他有动机但不是罪犯;他诚实而善良;怎么做就怎么说。正如白玛说的;他的逃跑并不是因为有罪;而是不相信会有公正;生怕被冤枉了;而冤枉的结果就是让一个执着于自由的康巴人失去生活本身。
我的北京吉普颠簸在草原上;远远的天际线烘托着麦玛镇的阳光。我看到即使是坍塌的麦玛镇;也是阳光灿烂的地方。那儿一片亮丽;而它周围的草原由于毫无保留地把阳光奉献给了麦玛镇而显出了深色的阴郁。天属于云的世界;蔚蓝羞惭地退让着。我透过车窗感觉着风的峻烈。我是来告别的;向鹫娃州长告别;但我一定不会告诉他我要去追踪哥里巴。我是一个作家;我相信我的眼力和面对面时的感觉。哥里巴如果真的是穷凶极恶的纵火者;我的心灵首先会抓住他。
当然还有白玛。我追踪我的白玛就像骑手追踪草原!雄鹰追踪蓝天;完全是靠了本能;想都不用想。文人小说下载
我的白玛——这样的称呼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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