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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花宝鉴-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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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云道:“若果如此,倒也很好。”便问蕙芳道:“你们有这力量作此义举么?”蕙芳道:“若说力量,原也勉强,但集腑成裘,也还容易。我与瑶卿、香畹三人可以凑得六百金,王氏弟兄、佩仙、庚香可以凑得四百金。”次贤道:“我来一分,出二百金,前舟可出三百金,庸庵、竹君二人可出三百金。庚香、湘帆、剑潭不必派他,凑起来已得一千八百了。若要三千,还少一千二百两,不消说是度香包圆了。”子云道:“难道华星北倒干干净净,一文不花,这么便宜。”蕙芳道:“据我说,不必要他出钱。如今与他讲,就是一总要他拿出来,他也肯,但是玉侬只好在他家一辈子了。”子云点头道:“说得是。我想你们都不甚宽余,一时仗义挤了出来,恐后来自己受困。如今通不用费心,在我一人身上,只要你们去讲。讲妥了,银子现成,叫他们来领就是了。但以速成为妙,一来玉侬假期已满,也不宜常在外边,适或进去了,再找他出来也费事。明日你们就去,尽其所欲,自无不妥的。”三旦皆应了几个“是”。琴言见子云如此仗义,感激不尽,不觉流下泪来,便跪下拜谢。子云连忙搀起,见琴言如此光景,颇觉恻然,说道:“玉侬何必伤感,我看你终非风尘中人。不过一举手之劳,何足称谢!”三旦见琴言的凄恻是生于感激,子云之慷慨是生于怜爱,都也枨触起来,泪珠欲堕。子云问道:“这话谁去讲呢?须得个老成会说话的。若你们去,恐不中用。”蕙芳道:“此事少不得叶茂林,玉侬是他同来的,又是他教的戏,他也老成,会说话。”琴言连连点头道:“必得他去才妥。”子云道:“既如此,你们早些回去罢。今晚就请叶茂林去,讲妥了,我明日听信,碰玉侬的运气何如。 
我宅里还有点事;不能陪你们,要过那边去。”子云带了家人 先出园去了,回到住宅。 
这边四旦个个喜欢,辞了次贤,也同去找了叶茂林,告知此事。茂林一口应承,又对蕙芳道:“停一会儿,你与我同去。 
我年纪老了,笨嘴笨舌的,恐说不圆转,你在旁帮个腔儿。那位庆奶奶嘴里,好像画眉哨的一般,我有几分怯他。”蕙芳道:“人说他倒是个直性人,顺了他的毛,倒也易的很的。”琴言、宝珠、素兰先回去了。 
蕙芳与茂林练了一番话,约定晚饭后同去,蕙芳也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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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值田春航来看蕙芳,蕙芳即与他吃了饭,谈了一会,春航去了。茂林已在外面候了多时。定更后了,茂林提了灯笼,照着蕙芳,到了长庆家。也不找琴言,找了伍麻子,请了长庆媳妇出来。蕙芳见他扎了白包头,穿了孝衫,下面倒是条长绿绸裤子,白布弓鞋,黄瘦脸儿,长挑身材,三十来岁年纪,像个嘴尖舌利的人。见了蕙芳却不认识,问茂林道:“这位是谁?” 
茂林道:“这是班里的苏大相公。”蕙芳上前见了礼,叫了婶娘。长庆媳妇还了礼,请他坐下,问叶茂林道:“你们二位,什么风吹进这冷门子来?”茂林笑嘻嘻的说道:“竭诚来与嫂子请安的。为我曹大爷没了,嫂子究竟是个不出闺门的妇道家。 
适或外面有什么使唤我处,可以叫伍老麻来说声,我是闲着,尽可效劳。”长庆媳妇道:“阿哟哟,言重言重!多谢你看顾我们的好心。我想我们当家的在日,那间屋子里,一天至少也有十几个人,围着那盏灯,一个起来,一个躺下,倒像吏部里选缺一样,挨着次序来。到他死了,不要说是人,连狗也没有一个上门。那两个孩子也不好,麻子又戆头戆脑的不在行。我想这个门户也支不起,心上想另作别计。我娘家在扬州,娘今年才五十岁。大兄弟开了个估衣铺,闻得很好。我想回去,手内又没有钱。你兄弟在日,是东手来,西手去,不要说别的,单 这一盏灯,一年就一千多吊,还有别样花消,一家的浇裹呢。 
这两个傻孩子赔饭赔衣裳,一月挣得几个钱?昨日有两个生人来打茶围,他们就留他喝酒吃饭,吃了就走。麻子跟了他去,才开发了三吊钱,你想这买卖还作得作不得?想起来直臊死了人。”叶茂林道“如今事情也难,不比从前了,都是打算盘的。 
你看那家寓里到晚没有人来?就是空坐的多,吃酒的少。你方才说回南方的主意倒好,究竟是个妇道家,住在京里,无亲少故的,要支持这个门户原也不容易。不如带几千两银子,与令弟开个大铺子,倒是个上策。”长庆媳妇笑道:“阿哟哟,你倒说得好!若有几千银子,我也不着急了。原是为的两手空空,所以为难。我前日不是和琴言商量么,我说我要靠你的了,你去对华公子说,可一月给我二百吊钱。他又说不能,也不敢去对他说。我说你既不能拿钱回来,难道将我吊在西风里么?况且华公子在他面上也没花过什么钱。我说你何不请个人去对他讲,拿个三五千两银子来出了师,以后就由你怎样。我有了这一总银子,也可过得一世,自然不向你要养老送终了。他又支支吾吾的,没有爽爽快快的一声。”蕙芳道:“婶娘,果然要他出师么?如今倒有个凑趣的人。今日原为着这件事来与婶娘商量。”长太庆媳妇道:“是那一处人,现作什么官?”蕙芳随口说道:“是个知县,是江南人,这个人甚好,就是不大有钱。前日见了琴言,很赞他,想他作儿子,所以肯替他出师。 
昨日与我们商量,若要花三五千两,是花不起的,三千吊钱还可以打算。”长庆媳妇口里“阿哟”了几声道:“三千吊钱就要出师!你想那琴言去年唱戏时,半年就得了整万吊钱。如今与他出师,这个人就是他的,他倒几个月就捞回本来。啧,啧,啧!有这便宜的事情,我也去干了。”茂林道:“嫂子不是这么说。譬如还唱戏呢,原可以挣得出来。若卖去作儿子,是要攻 书、上学、娶亲,只有赔钱,那里能挣钱?况且这个人是善人,成全了他也好。”长庆媳妇道:“我也不管什么,只要他花得起钱,能依我的数,就教他来出师。”蕙芳道:“婶娘,你到底要多少钱,说个定数儿,我好去讲,或是添得上来,添不上来,再说,”长庆媳妇道:“老老实实,是三千两上好纹银,我也肯了。他能不能?他若不能,我还候着华公子。他是个有名花钱的主儿,或者一万八千都可以呢。不然还有徐老爷,他是爱他的,更好说话。我忙什么!”蕙芳冷笑道:“婶娘但听华公子的声名,三千五千两原不算什么。但是华公子近来不甚喜欢他。非但不肯替他出师,只怕还要打发他出来。婶娘在外头如何知道?我们是常到他府里去的,如今是一间闲房给他住着,也不常使唤他。新年我们去叩岁,公子每人赏一个元宝,何以他倒没有赏呢?那一日我见他箱里,一总只得六十几两银子,还是去年中秋节积到如今,才积得这点东西。那徐老爷近来不比从前,也有些烦了,况他与徐老爷终是冷冷的。徐老爷肯替他师,也早出了,不等到今日。除了这两人,你想要二百吊钱一月,否则三千银子出师,能不能?婶娘是明白人,难道近来在家一个多月了,还看不破他心事来?遇着这个机会,我们去说,叫他再添些。婶娘也看破些,与自己亲儿子一样,让些下来,两边一凑也就成了。三千吊钱原少,二千银子我可保得定的。”长庆媳妇道:“你来说,更要为顾着我,也不可丢了你们红相公的身分。如今这么样罢,杀人一刀,骑马一跑,要爽快。我虽是个梳头裹脚的妇人,却不喜欢疙疙瘩瘩。我让二百两,二千八百是不可少的。”茂林见他口风有些松了,对蕙芳道:“如今这么样,你去对那位老爷说,只算他照应了孤儿寡妇,行好事,也是阴德,叫他出二千四百银。我们中间人不要他一个钱谢仪,都贴在正数内。庆嫂子你可不必板住了,事体 以速为妙。一二日成功了,也叫庆嫂子爽快,他是直性人,作不得转弯事。”长庆媳妇心内细想:“万一华府打发出来,这孩子又强,不肯唱戏,也是不好。就是徐老爷,他心上人也多。 
不如应许了罢,二千四百两,已有六千吊钱,也不算少了。” 
主意已定,口中还说要添,经不得叶茂林这个老头子,倒是一条软麻绳,嫂子长,嫂子短,口甜心苦,把个长庆媳妇,像个躁头骡子似的,倒捆住了,只得应允。蕙芳道:“你倒担承了,不知那边花得起,花不起。若真凑不起来,倒叫婶娘见怪,空费了半天唇舌。”茂林笑道:“你倒胆小,就是他凑不上来,短了一千八百,你这个红人儿替他张罗张罗,值什么事?横竖他也不至负你。”蕙芳道:“只好如此,且看缘法。”于是约定了明日早饭后就有回信,如成了,就送银子来,并要这边写张字据给他。一番话,也讲到三更天了。蕙芳便请长庆媳妇进内,他们还要到琴言处谈谈。长庆媳妇谢了一声,先进去了,心里想道:“姓苏的这小杂种好不利害,二千四百两,从三千吊钱添起,我若软一点儿,就被他欺定了。内里他倒想赚一注大钱。这般可恶!”自言自语的也就睡了。蕙芳与茂林到琴言房内,把事讲定了的话与琴言说了,琴言甚是喜欢,只候明日就可跳出樊笼了。蕙芳与茂林也就回去。 
明日一早,蕙芳就到怡园,子云尚未过来。在次贤处等候,一连两起的人,将子云请了过来,说明此事。子云也甚喜欢,就传总管的,叫他去开了二千四百两的一张银票,格外又一张五十两的,赏与茂林。蕙芳也不耽搁,急忙回去吃了饭,找了茂林,先将五十两送了他,茂林感激不尽,即同到长庆媳妇家来。蕙芳说:“费了多少力,他才凑了一千九百两,我代他借了五百两,一总开了一张票子在此,请收了。”茂林就代写了一张字据,与琴言收执。长庆媳妇见事成了,才备了几个碟子 请茂林、蕙芳,叫琴言陪了小酌。蕙芳道:“我吃过饭了,不消费心,叶先生请独用罢。”即对琴言道:“你去收拾收拾,辞辞师父的灵,谢谢师娘的恩,就同我到那边去,我再同你进城去谢华公子,也不宜迟了。”琴言依了他,带回的东西也不多,叫人帮了那小使收拾捆扎停当。蕙芳叫人一担挑了回家,又拿出十吊钱的票子,代琴言分赏众人。琴言穿了衣帽,拜了师父的灵,倒也伤心哭了一会。又向师娘拜辞,长庆媳妇也着实伤心,掉了好些眼泪,又嘱咐了几句话。茂林见此光景,也无心饮酒,随着出来。长庆媳妇直送到门口,琴言洒泪而别,回到蕙芳寓处。 
明日,长庆媳妇谢了茂林一百吊钱,茂林倒也不想,已心满意足的了。谁知琴言命中磨蝎颇多,虽出了师,忽又生出气恼来。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听谣言三家人起衅见恶札两公子绝交 
话说琴言出师之日,就是华公子赏花之日。明日,华公子吩咐珊枝着人去叫琴言回来,珊枝派了一个外跟班姚贤,一早出城。到了长庆寓处,见了伍麻子。说假期已过,叫他进城。 
伍麻子道:“琴言么,昨日有人替他出师,已经搬了出去,恐怕未必进城来了。”姚贤听了一惊,道:“这话怎么说!我家的人怎样私自放走了,如今他搬在那里?”伍麻子道:“我不知道,听得说替他出师的,是个江南人,想必就在他家了。”姚贤道:“岂有此理!你们就要出师,也回明公子,没有这样的。 
我们公子知道了,如何肯依,那就了不得了。”伍麻子道:“不干我事,这是他师娘作主,谁能拦阻他的!”姚贤道:“如今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好去找他问个明白。”伍麻子道:“住处实在不知,只听得说,他还进城呢。况且他还有多少东西在城里,岂肯扔掉了,自然还要进城来的。”伍麻子说得不明不白,急得姚贤什么似的,又问道:“你们奶奶呢?待我当面问他。” 
麻子道:“他不在家,一早上坟去了。”姚贤无奈,只得出来,走到戏园门口,正待闲望,忽听后面车声辚辚,直冲过来。躲开一看,却像两个相公,坐在车里头的好像琴言。待要赶上看时,车已去远了。姚贤想道:“原来他倒在外边这样快乐,一定又到那里去陪酒了。”姚贤一面想,一面走,忽前面来了两个熟人,一个二十九岁叫孟七,是徐子云的家人;一个三十九岁叫胡八,是奚十一的家人,都是本京人,那胡八与姚贤是两 姨中表,这三个人都是相好的。这日胡八因主人患病无事,出来找了孟七听戏,想到馆子里去吃饭,遇见了姚贤,又是城里出来的,便一把拉住,各人问了好,便邀进了馆子,要了几样菜、两壶酒,细酌闲谈。孟七问起姚贤,倒有空出城闲逛,姚贤道:“那里能闲逛?我们的差使是有专司的,就没有事,也不能远离一步。今日公子叫我来找琴言,假期已满,叫他回去。 
谁知又找不着他。”孟七听了,怔了一怔,道:“还要叫他进府吗?”姚贤道:“正是。我方才到他师父家,遇见一个麻子,说得不明不白。说昨日一个江南人,替他出了师,同了去了。 
我想他现在我们府里,外人如何敢替他出师,又带他去?这也实在是个奇闻。况我们公子待琴言怎样的恩典,一月给他师父二百银,格外还有赏赐。他的分儿,在府里除了林珊枝,还有谁比得上他?他竟绝不感恩,辞也不辞,竟同人走了。我想天下竟有这样忘恩负义的人,我回去禀明了公子,定然要拿转来,这就看他的造化罢。”孟七听了,笑道:“那里的话,这是谁哄你的?琴言好好的在这里,何曾同什么江南人出京。这是讹言,听不得的。”姚贤道:“这倒不是讹言,是他家里讲的。” 
孟七道:“你别信这话,你且喝一钟,我告诉你,这琴言从他师父死了,告假出来,却天天总在我们园里,我们老爷为他请了半月多客。至于出师的事,不晓得是琴言求我们老爷的,还是我们老爷愿意与他出师的。昨日,我们管总的叫我去到日新银号,开了一张二千四百两的银票,又一张五十两的,交与苏蕙芳,替琴言出师的。方才我们在路上,还见他同蕙芳坐在一车,又到我们园里去了。看这光景,想是我们老爷要使唤他。 
我们当是不在你们府里了,所以来伺候我们老爷。若知道还在你们府里,我们老爷与你公子这般相好,我见他们彼此常送古董玩器,很重的东西都肯送。若要这个人,只消写个贴儿与你 们公子,难道公子不肯送他?何必花此二千四百银,真冤不冤?”姚贤道:“原来如此。就是你们老爷要他,也应告诉我们公子一声,现在还没有出府。不是我说,你们老爷也有点冒失。” 
那胡八道:“这琴言我没见过,不知怎样生得好呢。就是我们老爷,前月在宏济寺魏大爷处,叫他陪了一天酒。将我们姨奶奶的一对翡翠镯子赏了他。这镯子在广东买,还值一千四百块钱,在京里更贵了。如今我们老爷病到了,也没见他来看过一回,这人大概是没有良心的。既跟了你们公子,又想跟他们老爷,可见是个无恒心的了,以后还不知要跟准呢。”他二人不知底里,随口讲了一遍似是而非的话。 
姚贤吃了饭,道了谢,就进城来见了珊枝,将琴言近日的事,先照伍麻子,后照孟七、胡八的话,没有少说一句,说得顺口,还添了好些。又说路上见他与一个相公同车,想是陪酒去了。珊枝听了,呆了一会,说道:“这是什么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要照你的话回,若有假的在里头,就了不得了。” 
姚贤道:“我怎敢撒谎?这是徐老爷家的孟七爷,并奚家的胡八爷,讲得有凭据,我敢添一句,对出谎来,是好耍的么?”珊枝心里细想道:“琴言何敢如此负恩?非特公子白疼了他,我也白白的照应他一番了。”又转念道:“看他的心总是勉强在此,心上又有什么梅少爷,自然在外面快乐。但到徐老爷处也还罢了。怎么连魏聘才、奚十一都陪酒来了?就不顾自己身分,也应留公子脸面。翡翠镯子也不算什么宝贝,就这么下作。偏在府里时装腔作势,十三太保的样儿,冷气逼人。原来也报应在我眼里。此时就要替你遮瞒也不能了,不如照直说罢。这是有骨气的人作的事,也可臊臊人的脸,他身分好,不像个唱戏的,全没有半点下作脾气。如今好罢,倒是那有些下作脾气的,不敢告假,闹出笑话来。”主意定了便走到内书房, 在粉墙外低低的喊叫那小香儿。听得香儿在里头咯吱吱的笑,喊了几声才出来。香儿问是什么事,珊枝说:“要回话。”香儿道:“公子到园里去了,”珊枝道:“公子一人去的,还是同奶奶去的?”香儿道:“公子在这里带了宝姐姐、珍姐姐、蕊姐姐到园里,还是看桃花去了。奶奶没有去。”珊枝又听里面一人说话:“你听是谁?”那人道:“是林珊枝儿,还有谁!” 
珊枝知是花珠、荷珠,就急往园中来。只见姹紫嫣红,和风骀荡,一径往留仙院走去。到了园后,听得笑声盈耳,又像念诗的,却是女儿声口。珊枝便轻了脚步,绕到西边,隐身在太湖石后,从石穴中远远望去,只见蕊珠穿了桃红绸袄,绿绸背心,跪在桃花林下,背的是《长恨歌》,背到了: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髻半偏新睡觉,衣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到了“梨花一枝春带雨”,便重了两句,背不下去。公子哈哈大笑道:“跪了之后,还背不出来,只好打了。”见蕊珠涨红了脸,越想越想不出来。旁边爱珠在那里笑他,宝珠在公子身后抓着脸羞他,羞得蕊珠要哭出来。这两日公子与夫人把这十珠作个消遣法子,教他们念唐诗,念熟了背,背错了要罚。 
如错得多的,跪了还要打几下手板。今日宝珠背了李义山《无题》六首,错了一字,没有记过。爱珠背了《琵琶行》,竟一字不错。蕊珠背《长恨歌》,已经错了许多,故跪在地下,又背不出来,那三珠又一言半语的笑他,他已气得难爱,又不敢站起来跑了出去。 
华公子在那里笑得有趣,忽见太湖石洞穴像有人偷望,便问一声:“谁在太湖石背后?”倒把珊枝唬了一跳,忙走上前, 垂手站立。公子道:“你来为什么又不上来,要躲在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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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枝道:“奴才方才走来,听得公子正说着话,故在太湖石后瞧一瞧,再上来。”公子道:“有什么话说?”珊枝道:“今早打发姚贤去叫琴言,姚贤回来了。”公子道:“琴言呢?” 
珊枝道:“琴言没有回来。”公子道:“琴言怎么还不回来? 
难道还有事呢?”珊枝道:“这琴言恐怕不能来的了。”公子听了,倒吃一惊,道:“怎么说,琴言有病么?”珊枝道:“没有。”公子道:“既没有病,为什么不能来呢?”珊枝故作吞吞吐吐的,公子十分疑心,忙道:“姚贤回来是怎样说的,你快说,不要支吾。”珊枝道:“说了恐公子生气。”公子听了十分疑心,就追紧了,珊枝将姚贤回来所说的话,细细说了。 
四珠婢听了,也觉诧异。那蕊珠尚跪在地下呆呆的看着珊枝讲话,自己忘其所以,花片落了一头,还拿一片花瓣在嘴里嚼了一会,吐在爱珠手上,爱珠瞅了他一眼。 
华公子听了这些话,不觉大怒,把脸都气得白了,连说:“有这等事!可恨!可恨!琴言丧尽天良,人间少有。而度香笑里藏刀,欺人太甚,难道我就罢了不成!你明白还叫姚贤去,务必把他叫来,我问问他,是何缘故。我也不管什么徐度香,我自然不能依他,与他评个理,天下有这么欺人的事情么?若不相好的人也罢了,既系相好,就不该有心欺人。从前何以不早与他出师!要到我这里来了,才卖弄他的家私,替他出起师来。这琴言实在可恨。那一样待差了他,一心向着那边!”珊枝婉言劝道:“公子请息怒,琴言本来进京未久,他师父又是个不会教训的,由他的性儿惯了。在这里半年,不要说没有委屈处,就走遍天涯,也找不出这地方。不晓得他为什么,背地里总是颦眉泪眼的。他另有心事,讲不出来。这种没良心的人,公子还放他心上作什么!据奴才想,倒不生气,看他在徐老爷 处也不长的,徐老爷园里天天有十个八个人,若待他与众人一样,他必不相安。断没有将野鸡养成成家鸡的,坏了良心还有什么好处,只怕天也不容。况且那个奚十一,奴才虽不认识他,听说是极混帐的人,也陪他喝酒,岂不辱抹杀人。奴才想这一件下作事,就不到徐老爷处,也可以不要他了。”公子听了珊枝的话,气略平了些。珊枝又对宝珠丢个眼色,宝珠也劝道:“珊枝的话说得是。琴言若果真心向着公子,就有人替他出师,他也不肯瞒着公子,必来禀明一声。如果他来禀明公子,难道公子不肯与他出师?这个人又糊涂,又没有良心,还要他人作什么呢?况去年原是他自己要来的,今年又是他自己要去的,公子待他的恩典,那一个不知道?这是他自己没福,消受不起。 
若公子必要他进来,谅他也不敢不来,但倒像少不得这个人,他自己一发看得自己尊贵了。奴才想以后随他来也好,不来也好,横坚府里不少这个人。至于徐老爷,自然更不该,但劝公子也不必与他较量,为着一个不要紧的人,伤了两代世交情分。 
且人自然也说徐老爷不好,抢人家的人,岂有不赞公子大量么?” 
公子被这两人劝了一番,气虽平了些,究不能尽释,坐着不语。 
蕊珠跪了这半天,虽有个垫子垫着,膝盖也跪得很疼,又遇着要小便起来,满脸飞红,那要笑要哭的光景,令人可怜。 
公子生了这一回气,又听珊枝、宝珠说话,就忘了他还跪着。 
蕊珠急了,只得说道:“跪到明日,也想不出的了,要打倒是打罢。”公子听了,倒笑了一笑,道:“起来罢,我也忘了你还跪着。”蕊珠站起来,曲着腰,将膝盖揉了揉,徜徜徉徉的走开道:“冤不冤,跪了这半天。”找个僻静地方小解去了。 
华公子起身回夫人房内,宝珠、爱珠随了进去,珍珠等蕊珠同行。珊枝慢慢的送公子出了园,正要走时,忽然一把花瓣撒了他一头,急回头看时,见蕊珠、珍珠骂道:“人家跪着,你倒 在石洞里偷看人,瞎掉你的眼睛。”珊枝道:“明日还要挨打呢。”说着也就走开了。 
公子回房,见了夫人,欲不题起,心上又忍不住,就将子云与琴言出师的事说了。华夫人道:“什么叫作出师?”华公子道:“当年他师父也是花钱买的,所以挣的钱都归他师父。 
有人替他出了师,那就不算师父的人,由他自己作主了。昨日度香花二千四百两与琴言出师的。”华夫人道:“这么说,琴言就是度香的人了。”公子道:“可不是么!我心上实在有气,度香眼底无人,也不告诉我一声,公然如此。我明日倒要亲去问问他,我还要将琴言撵出京去,不许他在京里。”华夫人笑道:“为这点事,也值得生气?人家爱替他出师,干我们甚事?究竟琴言也算不得我们家里人,他不愿意在这里,随他罢了。 
度香的老爷与我们老爷是至好,何必为着琴言,伤了世交的情份。我劝你可以不必,琴言到底算个优伶,若闹起来,这狎优二家就难免了。”华公子素来敬爱夫人的,听他心平气和的讲,心中的气亦消了一大半,口内答应了一句:“说得是。”但又舍不得琴言。忽又转念过来,欲行不可,欲罢不能,惟是无情无绪的光景。华夫人又宽解了一回,华公子只得暂为放开。过了一夜,明早忽又恼起来,叫珊枝将琴言的衣箱什物装了车,写了个帖儿,着珊枝亲到怡园,面交度香,看他怎样。珊枝只得遵命而行。 
这是琴言出师第二日,琴言原要今日进去,适子云于初六日要请客,一来与南湘、春航送场,并请屈道生,约子玉、仲清等相陪。今日已是初四,索性到初七进去,并说写个字贴与华公子,说他过了假期,一因身子不快,二因留他逛几天。所以琴言倒也心安,乐得多顽几日。 
那日蕙芳出门去了,琴言便到怡园来。此时梨花已开,子 云、次贤与宝珠在梨院闲谈,琴言进来相见了。次贤笑道:“玉侬,如今由你自己作主了,不如辞了华府,到这里来罢。” 
琴言笑道:“我倒很愿,但怎样去辞那边呢!”子云笑道:“那还了得?华星北必说我夺其所好,这官司还打得清么?不要弄到叩阍起来。到初七日也可回去了,你是几时出来的?”琴言道:“正月二十七。”子云道:“已四十天了,怎么这样快?” 
琴言道:“我在府里,又觉日子慢,在外面又觉得快了。”子云对次贤道:“这两天竹君、湘帆都在那里抱佛脚呢。湘帆无怪乎其然,他要在媚香跟着争个脸。竹君也坐得定能写字作文,可见功名心切,是人人不免的。”次贤道:“今年有两条道路,不中进士,还可以考试博学宏词。中了宏词科,比那进士不好些么?”子云道:“比中进士难多着呢,我是不能想这个好出身。想中个进士还不算妄想,偏又补了缺,叫人扫兴得很,今年只好看人热闹了。你们看今年竹君、湘帆二人谁拿得稳?” 
次贤道:“他二人本事不相上下,湘帆是当行出色之文,竹君是才气比纵横,恐怕遇着那冬烘考官,就要委屈了。殿试工夫,竹君不及湘帆,若试宏词,竹君倒要擅长了。我看今年庚香是必得的,剑潭、卓然也有九分。”子云道:“你自己呢,一发拿得稳了。”次贤道:“也不去考,我自知无福。”子云道:“这叫什么话?你不应举也罢了,还可以说得无心进龋这宏词原是品定海内人才,就是那些老前辈退居林下的,还耒应考,岂有全才如你,倒不去的?那时我托人硬把你荐了,由不得你不去。”次贤笑而不答。宝珠道:“若考中了,作什么官呢?” 
子云道:“翰林院编修。”琴言道:“庚香是个秀才,也可考么?”子云道:“可以。”琴言道:“你自然也去的。”子云道:“现任官不准考,我已补了缺。就是前舟,只怕也不能的了,五月前后总可得缺。”正说话间,忽然管门的进来禀道: ·“华公子打发人来,要面见老爷,还有几个箱子送来。”子云诧异,道:“什么箱子?叫来人进来。”话言未了,只见珊枝已走到梨院。琴言望见珊枝,早躲进屋后,潜身听他所为何事。珊枝见子云、次贤,请过了安,说道:“公子与二位老爷请安,有一封信在此。”便双手呈上。子云接来,看见封面上有“皮箱四个,面交徐二老爷查收”,才即问了华公子好,将书拆开,次贤在帝同看,只见写道: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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