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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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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手去,隔着王庭薄薄湿润的水汽抓向乌暗天际,想来,这是她最接近楚地的春天的时候了!
“哟,”身后传来年轻女子清亮的声音,“这不是咱们的宁阏氏么?”
刘撷回过头来,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领着一众侍女经过不远之处,着着华丽的赤狐裘,眉宇姿色清艳,腹部微微隆起,有着年轻少女特有的鲜亮和浅薄。
这是新继位的老上单于近年来颇宠爱的一名阏氏,封号昭眉,据说是坚昆部一个裨小王的妹妹。
刘撷淡淡一笑,她还不知道此生究竟能不能回到汉土。就让她在这之前,最后为大汉做一件事情吧!
昭眉阏氏负气道,“喂,你怎么不答我的话?”
她是知道的,如今稽粥继承了单于的位置,依据匈奴父死子继的传统,冒顿单于帐中的诸位阏氏都将成为稽粥的女人。她自负受稽粥宠爱,自然对于稽粥即将多出来的这些女人十分不悦忌惮,经过宁阏氏的帐篷,见刘撷容色美艳不俗,不自觉停下脚步,挑衅几句。
刘撷抬头嫣然笑道,“昭眉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几个月了?”
昭眉阏氏立即转嗔作喜,抚摸着腹部眉开眼笑,“已经六个月了。这个孩子在我肚子里十分活泼好动,单于很是喜欢他呢,在我帐中歇息的时候,曾经摸着我的肚子赞许道,‘这是我家的小马驹。’待到他出生,一定是个英俊可爱的小王子。”
“是么?那可真好。”刘撷微微一笑,“他没赶到好时候,日后恐怕再得不到单于这般宠爱了。”
昭眉面上笑容刮下来,“你是什么意思?”
“昭眉妹妹不懂我的意思么?”刘撷舒扬眉眼,淡淡走了一步,“我是汉人公主,无论我多落魄,这王庭始终有我一席之地;但同样的,因着这样的原因,我也永远没法子做这王庭最大的阏氏。倒是……”向着大阏氏蒂蜜罗娜的华丽帐篷努了努嘴,“她若入了单于的帐篷,方是最擅独宠的角儿呢。到时候昭眉妹妹和你的小王子只怕就会被她衬的再看不见了。”
昭眉阏氏颦起眉头,“我才是单于最宠爱的阏氏,便是那蒂蜜罗娜又如何?”
刘撷觑了昭眉阏氏一眼,淡淡一笑,“昭眉阏氏,你可真是年小啊!”
昭眉阏氏微怔,“年纪小又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刘撷微微一笑,“王庭中年纪稍大点的人都知道。单于少时恋慕雄渠部的阿蒂居次,若非先单于迎娶蒂蜜罗娜做了大阏氏,蒂蜜罗娜本是要做稽粥的元妻的!”
昭眉阏氏眉宇惘然。片刻后匆匆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刘撷立在身后。看着昭眉阏氏匆匆的背影,唇角微微一翘。
帐篷富丽舒适,昭眉阏氏在榻上翻覆不定,问身边心腹姑姑,“姑姑,你说今日宁阏氏说的是真的么?”
姑姑道,“阏氏。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单于再如何,总是怜惜自己孩子的。阏氏还是先将腹中小王子平安生下来要紧。”
昭眉却充耳不闻,只道。“单于真的曾恋慕过阿蒂阏氏么?”
姑姑迟疑,“这……”
昭眉觑着姑姑神情,顿时知道宁阏氏所说确有其事,心中顿时下定决心。诚如刘撷所言,她汉人公主的身份注定她不会彻底失宠。也不会真正得宠,反倒是大阏氏蒂蜜罗娜,却是绝不可以留下来的。
草原难得的天光明朗,昭眉阏氏大踏步走近大阏氏蒂蜜罗娜的帐篷,科达持着弯刀挡在昭眉阏氏面前。“昭眉阏氏,单于吩咐后,任何人不得打扰阿蒂阏氏。”
蒂蜜罗娜在帐中看着一本《礼记》,听到帐外传来动静,不由起身走到帐前,望着外面。
自那日初醒与稽粥会面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王庭大夫的水平还算不错,手臂上的伤已经结痂,新生的肌肤比旁的地方带着些淡淡的粉红,独自在帐中与世隔绝,看书烹茶,倒也自得其乐。
王庭草野清凉,昭眉阏氏抽出弯刀,指着自己的腹部,“你要不让我进去,我就刺向我的腹部。看你怎么向单于交待。”
科达不自禁的后退,昭眉阏氏肚子里的可是单于看重的骨肉,若是伤在了自己手中,自己可没好下场。
蒂蜜罗娜站在帘下,看着眼中情景,淡淡一笑开口道,“科达,单于只是不让我出去,可没说不许旁人进来。就让昭眉阏氏进来吧。”
“这……”科达迟疑了片刻,终究是让了路。
昭眉阏氏托着肚子缓缓走入蒂蜜罗娜的帐篷,左右打量着帐篷中华丽的设置,目光落在坐榻一旁搁置在《礼记》上,道,“若不是听说阿蒂阏氏您是左谷蠡王的妹妹,我可真要以为您才是汉人来的和亲公主呢!”
蒂蜜罗娜微微一笑,“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昭眉阏氏道,“日后我们便是侍候同一个男人的女人了,我自然要来看看你呀!”
小儿女的天真,近乎单纯到愚蠢。蒂蜜罗娜唇边扬起淡淡一笑,从今以后,她真的要和这样的女人一道待在王庭中,伺候着同一个男人,毎日里傻傻等候着他的到来临幸么?
她心中一恸。自己能够为匈奴做的事情,已经做的太多了。如今的匈奴,已经不再需要她做的事情,这百里王庭,是她的伤心事。她曾经在这儿爱过一个英雄,这个英雄却始终没有将她放在心里去。甚至在他生命的最终时刻,对自己心怀恶意,一意要取自己的性命;稽粥待她虽心诚,却始终不懂她。而且,她已经厌倦了和一群女人共享同一个男人。
王庭虽好,却已经没有了她留恋的地方。
何不离开这儿?
这个念头一起,蒂蜜罗娜的心神便激荡起来。
很久以前,在还没有权利围绕着自己的时候。她也曾和闺蜜一处,畅想着理想的生活,一个人一匹马走遍天下,观赏着每一处的风景,若是累了,便停下来歇歇脚,等待着下一次重新启程。
如今,当凡尘俗世萦绕疲倦之时,她可以重新捡拾起梦想里的生活,看山、看海、看风起云涌,看自己久违的梦里桃源。
“你想的太多了,”蒂蜜罗娜挑眉道,“你所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相信不必成为敌人。”
昭眉阏氏怔了怔,眸中闪过一丝喜色,“阿蒂阏氏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嫁给单于么?”
蒂蜜罗娜没有答话,显然是默认了昭眉阏氏的话语。
匈奴人为了保证前人资财最大程度为子孙后代继承,传承着父死子继习俗,成为新任单于的女人,是每一个老单于阏氏最好的选择,蒂蜜罗娜却不这样想,昭眉阏氏好奇的看着蒂蜜罗娜,“你是要给冒顿单于守贞么?”
守贞?
蒂蜜罗娜冷笑,那是自己两世都没有考虑过的东西。
“咱们匈奴人不兴那套东西,只是我和冒顿单于毕竟夫妻多年,如今他去世,我有些累了,想多歇一歇。我想回雄渠,在哥哥身边待一会儿。”
昭眉阏氏看着蒂蜜罗娜,她容颜美艳之至,虽已经年近三十,依旧皎皎如冬日朝阳,灿灿如三月山花,青春明媚较自己丝毫不予逊色。
她心中忽然下了一个决定。
绝对不能让蒂蜜罗娜活在世上。
蒂蜜罗娜美艳无双,且有着左谷蠡王那样在匈奴权重的哥哥,在匈奴子民心中还威望甚重。
若她当真成了单于的女人,这王庭中哪里还有自己待的位置?
纵然蒂蜜罗娜现在说自己对单于没有想法。但只要她人还在这个世上,日后便有可能改变想法。只有真真正正成为死人,才会彻底没有威胁。
她想清楚了前后,眸子一瞬间转为阴暗,转瞬又恢复原样,盈盈笑道,
“原来如此。阿蒂阏氏既然是这样想的,妹妹倒可以帮上你的忙!”
337
蒂蜜罗娜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哦?”
“是真的呢。”昭眉阏氏心中不定,忙开口试图证实自己的能耐,“如今守在外头的百夫长科达我虽然不熟,但他的副手却是我的人,娶了我从前的贴身侍女,我可以让他安排,明天晚上放一条路让你出去。在王庭通向雄渠的路上,我会安排人放一匹马,只要阿蒂姐姐取了这枚令牌过去,就可以乘了马一路向雄渠而去。单于便是发现总要到第二天早上了,到时候阿蒂姐姐早已经走出大半的路,便是单于想追,却也是不成了。”
蒂蜜罗娜接过昭眉阏氏递过来的令牌,似笑非笑,“那就多谢妹妹了!”
雄驼草原草场青青,牧人们赶着牛羊,唱着悠长的草原调子。左谷蠡王渠鸻带着一队铁骑准备赶往王庭。
“大王,”一名美姬从身后追出来,“你别去王庭。我父王一直对你心存芥蒂,这一次他病重,说不定设了诈死诱你过去的局,想要临死前除去你呢?”
渠鸻低头,看着美人突出的腹部,眸子里闪过一丝柔情。“离离,放心吧,冒顿单于虽是枭雄,我也不是吃素的。我既然有准备去王庭,便绝不会把命丢在那儿。”
“可是……”离离依旧不放心,急急道。
“离离,”渠鸻阻止了她的话,目光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我只有阿蒂这么一个妹妹,她也许此时正在王庭忍受磨难,我不能够就这么放着她不管。”
离离叹了口气。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看重情义的人。可她不就是因着他是这样的人。方对他倾心相待么?
“大王,”离离低首,捉着渠鸻的手置在自己腹上,“你既然决定了,离离不阻止你,可你总要记得,这儿还有你的孩子,你一定要活着回来照顾我们母子两。”
渠鸻哈哈大笑。“放心吧!”
一骑黑马从雄驼草原上飞驰而来,渠鸻打了个呼哨,翻身而上,向着王庭奔驰而去。
“居次,”小丫头卡卡皱眉担忧道,“看起来,在大王心里。您和您的孩子还没有阿蒂居次来的重要。”
离离望着渠鸻消失在草原远方的背影走了一步,抚着腹部微笑道,“如今这般,我已经很满足了。人生在世,从没有十全十美的的,比较我的两位阿布,我已经很幸运了!”
左谷蠡王渠鸻此去一路直闯王庭。老上单于稽粥带着人亲自迎出来,笑道,“左谷蠡王此来,实在是很是荣幸。”
渠鸻从马背上跳下来,淡淡道,“单于如今新得位,才该是正当得意呢!”
他说完了,哈哈一笑,“这儿风大,总不好站在外头说话。不若咱们进去吧!”
稽粥微笑点头,“也好。咱们进去再说!”
王帐金碧辉煌,自冒顿去后,新单于的侍者按着新单于的喜好重新收拾过一阵。
甫一进王帐之后,渠鸻便变了脸,劈头问道,“我妹妹阿蒂呢?”
稽粥淡淡一笑,优容道。“阿蒂如今很好,半月之后,王庭将为她和我举行收继典礼。左谷蠡王是阿蒂的兄长,既然到了王庭。到时候还请出场,也好让阿蒂开心一些!”
渠鸻挺立,傲然道,“单于说笑了。我此次前来,是来接阿蒂回雄渠的。阿蒂是我的妹妹,是雄渠部的居次,雄渠二十万雄兵都站在她的身后,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二十年前,他年纪还轻,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无法保住阿蒂,让她委屈嫁给了冒顿,半生不畅,这引为他一生憾事。如今,他已经贵为匈奴一部之主,手握重兵,定要护住阿蒂下半生无忧!
“放肆,”稽粥怒气勃发,“蒂蜜罗娜已经嫁入王庭,便是我挛鞮氏之人,父死子继本是匈奴族习性,你虽为她的兄长,有什么资格要将她从王庭接走?”
“单于说笑了,”渠鸻寸步不让,“你当我不知道么?父死子继虽是匈奴习性,但从来不是每一个阏氏都必须如此的。当年头曼单于之父的安氏单于便并未由头曼单于收继,而是由其娘家白羊部接回去了。阿蒂虽是先单于的阏氏,却也是我雄渠部之人,她在王庭待的不舒服,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帮衬着她。”
两个骁勇华贵的男子在王帐之中针锋相对,气势惊人。帐中的侍者惊的面无血色,瑟瑟发颤。
须臾,还是老上单于先放软了声势,“左谷蠡王,你知道,我是从前就一直很喜欢阿蒂的,我知道你不放心她,我愿意对你起誓,我若得了阿蒂,定会一辈子善待于她,不蓄另宠。”
渠鸻怔了怔,略微迟疑,方道,“单于的心思我是明白的。但我只顾念阿蒂,我要阿蒂亲自对我说出口。”
稽粥顿时放松下来,面上也浮起一丝笑意,“那也是,”他点了点头,转头吩咐道,“朵娜,去请阿蒂出来。”
朵娜屈膝应了,前往一阵子,不一会儿忽的冲回来,面上满是惊惶失措,“单于,阿蒂阏氏不见了!”
“什么?”稽粥猛的惊起。
稽粥站在蒂蜜罗娜帐前,看着面前作色惭愧的王帐卫兵,面上带着积郁恼意。
科达跪在地上,低低禀道,“昨儿晚上昭眉阏氏送来了酒食,我们用了一些,后来就睡过去了,实在不知道怎么回事。”
稽粥面上神色十分可怕,“将昭眉带上来。”
昭眉阏氏走进来的时候面上还带着明媚的笑意,款款多姿,“单于,这是怎么了?”
稽粥转脸,看着昭眉,“是你放走了阿蒂?”
“单于胡说什么?”昭眉嗔道,“我最佩服阿蒂阏氏不过。我是悄悄来看了她一次。可要说我放走了她,可真是冤枉了我。”她含情默默,抚着自己的腹部,“单于,你看看咱们的孩子,他已经会动了呢。一定是个勇武的王子。”
稽粥满心恼恨,狠狠的朝着昭眉腹部踢了一脚。
昭眉惨呼一声,跌倒在地上。脚下迅速涌出一滩血水,“孩子,我的孩子,单于,”她花容失色,抬起头来,“救救我们的孩子。”
稽粥却似充耳不闻。大踏步的往外走,“速去审问这贱婢身边的人,阿蒂如今去了哪里?”
渠鸻跟在后面,走出帐篷,回头看了看躺在血泊中的昭眉阏氏,她的面色白的像一张金纸,眸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昭眉的安排很快就被身边的大丫头招了出来。雄渠设路的人早已经受了昭眉交待。见到孤身经过的美貌女子便格杀勿论。稽粥手攒成拳头,恨的牙齿咯咯作响,想到蒂蜜罗娜此时可能陷入的危机,顿时再也把持不住,带着麾下精锐金狼骑向着雄驼草原的方向追了过去。
渠鸻跟在后面,却不急着上马,朝着草原落日的方向微微一笑,
蒂蜜罗娜是他的妹妹,他对她知之甚深。昭眉那样的傻子,心里的算计决计瞒不过他的妹子。她根本不会去撞雄驼草原路上设下的陷阱。
至于她此时去了哪儿?
渠鸻回过头,吩咐道,“派咱们的人向四个方向寻找,追寻阿蒂居次的踪迹。”
稽粥沿着雄驼草原的方向追了一日一夜,远远的见着前方凸起的草丘旁,一匹骏马倒伏在地上,一旁卧着一个女子,着着蒂蜜罗娜的衣裳。背上插着十数支箭支,惊的魂飞魄散,从马上下来,跌跌撞撞的奔到女子身边。唤道,“阿蒂。”将蒂蜜罗娜拥入怀中。猛然一怔,只觉“阿蒂”入怀触感不对,将人翻转过来,见入目的是一团草堆,原来这躺在草丘下的并非真人,而是一个草作的人。
将草人丢下,稽粥站起身,满面阴云,恼怒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单于,”他的心腹属下上来禀道,“咱们的人在来路上搜了这么久,没有见到阿蒂阏氏的踪迹,想来阿蒂阏氏没有往这个方向而来,后面来的消息说……左谷蠡王往阴山的方向追去了!”
稽粥怔了片刻,反应过来,立即翻身上马,一勒马缰,喝道,“追!”
金狼骑随着主人调转了方向向着阴山的方向追去。
渠鸻策着骏马在草原上奔驰,他已经在草原上追了五天四夜,蒂蜜罗娜的踪迹越来越近。眼见得就要到阴山脚下,想来很快就可以见到他的妹妹了,他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忽听的身后不远之处嘞嘞作响,是群马踏在地上奔驰的声音,在马上诧然回过头来,见身后远处冒出来一批铁骑。待到这批骑兵追到自己身边之后,他惊讶的打量着为首的稽粥,
“没想到你倒能追的上来。”
他们一同出发开始追蒂蜜罗娜,稽粥先是去了错误的方向,自己比他领先了一日多的行程,他却在剩下的四天中赶了上来,可见得一路上赶路赶的有多辛苦。
稽粥面色铁青难看,坐在马背上,身子已经摇摇晃晃,闻言瞪了渠鸻一眼,投目望向前方,
“阿蒂在前头?”
渠鸻赞道,“你倒有些心。”
稽粥淡淡一笑,将喉头涌上的一丝鲜血吞了回去,“我只是想要阿蒂罢了!”
无论如何,这个男人对于阿蒂的心倒确是真诚的。若是阿蒂日后真的跟了他,想来,应该可以幸福一些,弥补前半生的缺憾吧!
渠鸻在心中想着,叹道,罢罢,自己这般费心,不也是盼着阿蒂能够幸福么?
“只要阿蒂肯答应跟着你,我便自回雄渠!”
阴山绵延数千里,山势险峻起伏,初夏的季节草木青翠,一条河流从阴山脚下蜿蜒流过,水深数丈,一架木桥横加在其上。蒂蜜罗娜牵着马站在桥头,绿鬓红颜,朱红锦绣氅衣在山风的吹拂下直往后翻飞。静静的看着遥远的对面,两队并驰的铁骑在草原上飞驰而来,马蹄铁踏过地面。溅起淡淡尘埃。
到得近处,铁骑一分,为首的两个雄伟男子策马而出。
渠鸻在河岸上勒住马,皱紧了眉头,“阿蒂,你站在这儿做什么?水上危险,若落下去,就算你会水。也要生一场大病。还不快点回来。”
“阿蒂,”稽粥亦沉声道,“昭眉胡乱挑唆,我已经处置了她。你日后若是有什么不满,只管和我说,我定都答应你。只要你肯跟我回去。”
蒂蜜罗娜闻言凝视稽粥,嫣然一笑。“单于真的我说什么都答应么?”
江山如画,流水迢迢在她的脚下湍急流过,她这般侧目一笑,当真是万种风华,稽粥为她风采所惑,情意绵绵道,
“自然——阿蒂。我自小时候第一眼见到你,就深深爱上你啦!这些年,你虽不在我身边,我却一直将你记挂在心上,此情此意天日可鉴。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我自是愿什么都答应你。”
蒂蜜罗娜似什么都没听到,盈盈笑道,“那好。我在王庭这么多年,已经累了,如今我只想抛下一切从前的负累。独自在外面行走,看山看水看风景,再也不回王庭啦!”
稽粥一惊,所有的旖旎心思全部收起,惊怒斥道,“阿蒂,你发什么疯?”
他随即意识到自己话语太过严厉,重新放软了声音。“阿蒂,外面太辛苦,你早已经习惯了美衣美食丫头服侍,哪里能够过的惯?随我回王庭。若你真的想在外面走走,明年夏天的时候我陪你去漠北,可好?”
他一片深情,蒂蜜罗娜似充耳不闻,转向渠鸻方向,轻轻拜了一拜,“哥哥,请恕阿蒂不顾情意,日后不能再陪着你了。”
渠鸻注视着蒂蜜罗娜,在她的美眸中看懂了她的坚持和决绝,深深道,“你又何苦这般?你是我妹子,只要有我在,没人能逼你做任何事情。不如还是跟我回雄渠吧!”
蒂蜜罗娜嫣然而笑,“哥哥,没有人逼的了我,我也不是因为害怕逼迫才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只是,真的累了,想好好的歇一歇,歇一歇!”
其时一阵山风吹来,吹的她轻轻挽起的发丝轻扬,她侧身站在高高的桥头,仿佛如仙子欲凌空飞去。稽粥看着她身下的湍急流水,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恐惧,怕她真的忽然间凌空飞去,从此后再也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他急急翻身下马,想要捉住阿蒂的衣裙眉梢,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渠鸻上前拦住,“单于,你可不要强迫他人的意愿啊!”
他虽然并不太懂蒂蜜罗娜的想法,但既然这是他妹妹的愿望,自己就要帮她实现。
稽粥来不及解释他的心思,红着眼睛嚷道,“闪开。”一刀斫向渠鸻,想要冲破渠鸻的阻拦,赶到蒂蜜罗娜身边。
蒂蜜罗娜却并不惊惧,山风吹拂着她的眉目,带着淡淡的冷静,拔出腰间匕首,挥臂一刀斫向身下桥梁。
稽粥喊了一声“不”。
木桥板从空中翻下,落入其下滔滔流水之中。
稽粥策马奔了出去,想要踏进滔滔流水,追逐佳人指尖的那一缕香气。身边金狼卫惊呼出声,跟在后面扯住稽粥的手足,不肯目睹单于踏入险地。
河水深湍,匈奴人多半不识水性,没法子骑马度过河流。方圆两三百里内只有这一架桥看,蒂蜜罗娜斫断了桥,也就断绝了稽粥追过来的希望。木桥高挂于两岸之间,想要重新修建起来,没有个几天功夫是不可能的,那时候,阿蒂早已经进入阴山之中,阴山山势险峻复杂,阿蒂没入其中,稽粥再想要找到她的踪迹,可就是千难万难了!
蒂蜜罗娜既已斫断了木桥,策马转身向阴山山道上而去,再不回头。徒留稽粥在河对岸,唤道,“阿蒂。”声音惨然,带着知其不可为的决然和痛失所爱的伤痛。
阴山之下一片寂静,流水在脚下滔滔流过,带着人世不知的心酸苦耐。左谷蠡王渠鸻带着身后众人站在流水对岸,看着纵马远去的红衣女子,色泽纯美,映在心底,成为永远不糊褪色的画面。
稽粥伏在岸边,忽觉满心空茫。
蒂蜜罗娜是他一生挚爱的女子,他曾经以为她最终会是他的,她却最终从自己指缝中溜走。
六月初夏,阴山上草木如织,郁郁葱葱,不知何处的山民起了一道小调,“阿兄在那天边望啊,赠妹一匣红蓝花。红蓝花开美如玉啊,怎及阿妹笑颜娇。”歌声高亢,直入人心扉。似乎有一道红影在山路中一闪而过,一条朱红色的纱巾款款飘了下来,带着鲜艳的色泽。
稽粥在河岸边奔走数步,接过天边而落的纱巾。那纱巾柔软如云,是用上好的汉国齐地丝锦织就。他举到鼻尖轻轻闻了闻,仿佛还能闻到蒂蜜罗娜螺颈间淡淡的幽香!
338
长安初夏的熏风吹的柳丝飘扬,馆陶公主刘嫖踏着木屐行走在未央宫檐宇高啄的游廊中。代地是什么模样,在自己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了,长安的花红柳绿,未央宫的金碧辉煌,远比苦寒的代地繁荣富饶,让人心生喜悦留恋。
我愿意永远留在这儿,未来一片灿烂锦绣。
“阿嫖皇姐,”身后传来少女娇呼的声音。
刘嫖回过头来,见一个娇美少女从身后追了过来,大约十四五岁年纪,鹅黄的齐襦如同渭水河畔初雪的柳絮,鬓边簪花如同早春迎春花初吐的花蕊。
繁阳长公主乃帝后唯一的亲生爱女,初生即封长公主,封地繁阳富丽繁华,虽天生耳疾,但貌美才高,心性聪慧善良,在未央宫中颇受宫人爱戴。
“好好,你怎么来了?”刘嫖问道。
刘芷不答反问,“皇姐要去哪儿?”她的一双杏核眼儿神似张皇后,天真明媚,仿佛不知人世忧愁。
刘嫖顿了一会儿,方笑着道,“我要出宫一趟。”
“出宫,”刘芷眨了眨眼睛,挽着刘嫖的胳膊,嫣然一笑,“那我和你一道吧。”
“那怎么成?”刘嫖大惊,“阿姐出宫是有事儿要办,好好身份贵重,可不能轻易出去
刘芷闻言皱了皱娇俏的小鼻子,“为什么不成?阿姐是公主,我也是公主,为什么你能够出宫去,我就不成?”
刘嫖一时语塞,最后只得道。“阿姐年纪大了,好好还小着呢,就这么出去,母后会担心的。”
刘芷盯着刘嫖,忽然道,“哦,我知道了,皇姐是想去见前些日子上巳在渭水河边遇见的那个少年了!”
“哎。”刘嫖大急,连忙捂住刘芷的唇,“你可别瞎说。”
刘芷嘴虽然被捂住了,一双杏核眼却咕噜噜的转,“皇姐若不带我出去,我就去和母后告状。”
“你。”刘嫖跺脚。终究无奈服软,“好啦好啦。我带你出去,你可别在母后面前乱说。”
长安繁华热闹,棋盘一样的街道宽阔干净,里坊里的民屋高大肃穆,东西两市商肆密如蜂窝,金银珠宝出入日盈千万贯,这座城市已经当之无愧的成为世界最繁华的大都市。
“阿嫖姐姐喜欢什么人。就自去见就是了。”刘芷依着琼阳食肆二楼阑干,看着东市繁华如织的人流,
“你是父皇亲封的馆陶公主,凭是长安什么样的少年,只要你看上了,难道还嫁不得?”
刘嫖低头,“我当然知道这个。可是我怕母后……”她是代国收养的公主,若是做出了什么让张皇后不高兴的事情来,张皇后知道了只怕要生气。
刘芷扑哧一笑,“母后才不会管你这个呢!母后当年就是自己看上了父皇。才想法子嫁给了父皇,父皇被她磨了三四年,如今不就有了我和皇弟了么!若她知道了你的事情,只会拍手叫好的。”
刘嫖抬起头看着刘芷,“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刘芷笑着道,笑颜天真明媚,“母后总是说。‘女子一生,已经是很多憋屈了,总是要求一个畅快。所以心里若是想做什么就要去做,莫要辜负了自己!’”
莫要辜负了自己么?
刘嫖在心中沉吟。
少女是人生最好的年华。如诗如酒,总要最好的美梦,才配得这般最美的春光!
一阵南风经过,吹拂琼阳食肆旁的杏花树,绯红的杏花缤缤纷纷的落下来,华美如同编织的梦,堂邑侯陈午从琼阳食肆下经过,在漫天花雨中抬起头,刘嫖凝目,看着面前风神玉树的青衣少年,不觉红了脸颊。
刘芷坐在雅舍食案前,端起了面前的杯盏,饮了一口盏中美酒。望着面前这对彼此含春的少年,杏核般尖尖的眼角含着灼灼笑意,春日是多思的季节,这个世界充斥着各种音符动听不已,她却听不见半点声音,阿娘说,这并非是上苍对自己太过残酷,而是上苍觉得,这个世界已经足够五光十色,要她更专注用眼睛去欣赏,而不是受着耳边声音干扰。
阿娘说,“上苍关闭了一扇门,同时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户。好好,仔细看看窗户外的景色,你会发现,世界是如此美好。”阿嫖皇姐如今已经找到了自己择定的另一半,而自己,真的能找到那扇打开的窗户么?
她这般想着,摇头晃脑的吟哦,踏着步子从琼阳食肆上下来。护卫在暗处的郎卫上前,刘芷将手背在背后,轻轻摇了摇,郎卫们便停住脚步,隐在人群中,护持着这位金尊玉贵的长公主,错眼不放。
刘芷她心中所感,在暮春初夏的长安街头慢慢漫步。今日长安天气甚好,蔚蓝的天空中漂浮着朵朵白云,长街两侧商肆林立,肆中的商贩们吆喝着叫卖自己的东西,面上带着知足光彩,在更远的地方,褐布衣裳的男子推着手推车将些竹木玩意的东西叫卖着走过,空气中漂浮着糖炒栗子的甜香气息。
身手灵活的小偷儿从刘芷身边擦过,顺手摘下她腰间系着的白玉龙凤佩。郎卫蓦然变色,正要上前追拿这胆大包天敢偷长公主玉佩的贼子,路过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转过头来,一把擒住小贼的手腕。
小贼只觉扣在手腕上的手掌如钢铁一般,死命挣扎,“放开我。”
少年不理会他,伸手取了小贼手中的龙凤佩,放开小贼,“今日且放了你,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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