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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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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郁郁的叹了口气,“可能,就真的是命罢。”
“啪,”苏摩手中的篦子便倾覆在地上。
吕后凤眸一挑,回头笑问,“阿摩这是怎么了?”似笑非笑的模样。
“没什么。”
苏摩胆战心惊,拾起了篦子,勉强笑道,“奴婢只是不小心,一时惊到了。”
“是么?”吕后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道,
“那阿摩可要小心一些,一时惊到了没关系,若是一世都惊着,可就不好了。”
……
“……辟阳侯审食其毎数日入长乐宫一次” 郎中令宁炅将查到的行踪禀报给皇帝,“期间滞留长信殿,至申时方出宫。”
六十四支蜜烛在殿中两侧两排灯架上依序燃烧排开,将宣室殿照的亮如白昼,烛光照在皇帝疲惫的面色上,染上了淡淡的昏黄之色,眉心跳得几跳,刘盈复又问道,“那吕氏的人呢?”
“吕氏人中,郦侯吕台闭门不出
,镇日在家饮酒作乐;洨侯吕产虽呼朋饮酒作乐,仔细排查,并无真正出格,建成侯吕泽与武信侯吕禄亦一切正常。便是陛下曾经提到过的长乐卫尉杜延之,还有大谒者张泽,臣都秘密使人盯着,一举一动都在郎卫耳目之下,没有发现什么无可疑之处。”
郎卫是皇帝最心腹的力量,大多出身陇西六郡良家子,由皇帝简拔,亦只效忠皇帝。是长安城中最精锐的一只力量。花了这么多天的功夫,竟连阿嫣的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刘盈心中一阵烦躁,扬声斥道,
“长安城就这么大的地方,皇后总不可能凭空消失,郎卫查了这么多时日,竟什么都回不了给朕。宁炅,朕很怀疑,你究竟是怎么办事的?”
宁炅哑口无言,拜道,“臣无能。”
刘盈闭了闭眼,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再去找,若找不回皇后——“
他没有再说下去。
挥退了宁炅,他细细思虑可能的漏洞,却始终不得头绪,不由得心里急起来,快步行到案前,取笔写诏,不意碰到茶盏,滚烫的热水泼出来,溅到手背上,微微惊呼一声。
“大家,”管升吓了一跳,连忙赶上前来,“可要?”
“滚。”
皇帝已经是发作道。
皇帝的脾气一向十分温和,在他身边伺候,是极好做的差事。管升少见的见了皇帝发怒到不能克制的地步,不敢撄他的锋芒,沉默的退了出去。
刘盈喘息着坐在了宣室殿的地衣之上。
长安城就这么大,阿嫣出事伊始,北军便及时关闭了长安九门。此后三天,城门虽然开启,但对于出入百姓都严格搜查,没有人能够在这样森严的防卫下将阿嫣带出长安去。因此,阿嫣现在定然还在长安城中。但,正如自己所言,长安城就这么大,郎卫前后三次大索长安城,都没有发现阿嫣的踪迹,阿嫣如今又究竟在哪里?
阿嫣出事的时候,他极度忧疑,不知道动手的心怀叵测的藩王,还是长乐宫中自己的母后,更甚者,是万里之外的匈奴人。但他自信,没有人能够在长安城劫走自己的妻子,而不留下一丝痕迹被自己的人发现。除了,
长乐宫中自己的母后。
因此,阿嫣出事后的第三天,他便笃定,这件事与母后有关。
对于这样的结果,在他心中,不知道是提起了心还是松了一口气。毕竟,阿嫣是个女孩子,若是落到母后的手中,必不会受旁的侮辱。但身为一个儿子,他也十分了解自己的母后。母后历经苦难,心性酷烈手段狠辣,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十分喜欢。但若转了憎恶,动起手来,也是不留半分余地,若是真的恨了阿嫣,只怕阿嫣多半会无幸理。
而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
这些年,他作为皇帝权威日增,母后的影响较自己登基初年也就有所下降。如意在未央宫中横死的时候,自己无法悖逆母后,却腰斩了对如意亲自动手的杨力士。长安城的人都知道,自己对于张皇后十分宠信,纵然是母后,也不可能毫无顾忌的命人在自己的羽翼下伤害阿嫣。她能够动用的,也只有自己极度心腹之人。他命郎卫一一盯着吕家一系与太后亲信仆役,相信总能找到这些人的动作,从而找出阿嫣,但经过这么些日子,居然毫无所获,纵然再劝着自己冷静,也有些惊慌不定起来。
“参见大家。”
椒房殿中,荼蘼领着宫人拜见道。
刘盈点了点头,“下去吧。”
荼蘼轻轻一颤,抬起头来,露出苍白消瘦的面色,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看着疲惫焦虑的皇帝,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叹息了一声,带着人退下了。
刘盈极目看着阿嫣曾经待过的寝殿,朱檐依旧,帐幔柔和的下来,在腰上用组绶挽起,形成一个柔软的弧度。饕餮香炉被掀开盖子,里面尚放置了新添的沉水香……一切都和阿嫣尚在的模样一样,只是佳人失去了踪迹。
“大公主——”伺候的人惊慌的声音从廊上传来。
繁阳公主赤着脚,从侧殿奔出来,一头扎进父亲的怀中,委屈痛哭起来。
刘盈安抚道,“好好,不哭,”
他抱起女儿,苦笑道,
“小鬼,你知道什么?你阿娘对你掏心掏肺,她若是回来,你可要对她孝顺。”
刘芷嘶声哭了好一会儿。她听不懂刘盈的的话语,但阿翁熟悉的怀抱大大缓解了她这些日子思念母亲的焦虑情绪,泪水渐渐收了起来,抽抽噎噎,眼眸红彤彤的,大大的凤眼里尽是水意。
刘盈只觉心中骤痛,对阿嫣的思念,也就愈发痛楚分明起来。
阿嫣,你在哪里?
你在不知名的地方,可觉得寒冷?
你可害怕?
刘盈回过头来,椒房殿中帘影低垂,无语徘徊,仿佛在下一个刹那,佳人从中走出来,眉似远山,眸如秋水。不由激动起来,喊道,“阿嫣,”却在下一刻,只闻见扑鼻沉水香,哪里有妻子的身影。
刘盈骤然心酸。
阿嫣,
明明我们昨日还花好月圆,两相缱绻。只要和阿嫣你在一处,我便觉得这天青日朗,世事没有不顺心处,纵人生有些许遗憾,只有有心,总能补全,怎么就忽然,琴弦一个急转,由盛而衰,不得归途?
明明头一天晚上,你还陪在我身边,弯着眸子,笑盈盈道“等过一阵子,我给你做一件中衣,可好?”怎么第二日一次普通的早晨离别,就骤然分别,再也寻不到你的踪迹?
我尚在等着你缝制的中衣,
你却已经是杳然无踪
我是如此思念着你,既然已经尝到过和你在一起的甜蜜生活,又如何能够回到失去你的日子中去?一生一世独憔悴。
刘盈抱着女儿娇软的身躯,只觉得心中抽痛,抱着女儿,“你母亲那么狠心,抛下了我们,待她回来,我们不理她好不好?”
刘芷咿咿呀呀摇头,瞪着阿翁。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明明知道她听不见自己的话语,却觉得她像是为母亲出头,大力反对自己的话。、
刘盈苦笑了一声,又觉心酸,抱紧了女儿,
“好好,这未央宫,如今也只有我们父女两相依为命了。”
……
长骝站在椒房殿门前,焦急的等待,过了一会儿,方见皇帝抱着大公主出来,连忙迎上去,
“大家。”
“将大公主的东西收拾一下,送到宣室殿,”刘盈吩咐道,眼光扫过椒房殿之后的掖庭,“将掖庭里的人都给朕看好了。绝不能出乱子。”
韩长骝吃了一惊,不敢再说,弯下腰去,“诺。”
……
长安城风声鹤唳。所有潜藏的风波却都掩藏在表面的平静之下,一时之间,风雨欲来。
周夫人一身玄色朱缘深衣,脚踏云纹歧头丝履,匆匆领人迎出武信侯府,笑着对中常侍寇安道,“阿监奉太后之命前来,臣妇来迟,实在是怠慢了。”
她是吕后最看重的子侄武信侯的夫人,寇安亦不敢托大,笑的眯了一双眼睛,和善道,“周夫人实在是客气了,奴婢不敢当。前一阵子,阿茹娘子病了,太后担忧吕娘子,命奴婢领着江太医特意前来为阿茹娘子诊治。”
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周夫人迅速按捺下心思,恢复正常,笑道,“原来如此,阿茹得太后厚爱,夫君和我实在是感激不尽。——阿监请随我来。”
她领着寇安穿过武信侯福,来到吕茹居住的园子,拭泪道,“当日十二妹的病情十分烈,夫君和我都为她十分担心。命她在园中将养着,好在,现在总算也养的比之前好一些了。”
寇安微微一笑,“夫人仁义。”
寝卧之中,吕茹被侍女春儿扶着行出来,对周夫人勉强拜了一拜,“阿茹见过嫂子。”一身白色禅衣,身形消瘦的如同一抹影子。平添一份荏弱,竟比从前在宫中的时候看起来多了一份动人风情。
寇安眸中的笑意就愈发深了,“奴婢参见吕娘子。”
他恭敬了行了礼,温声道,“奴婢是奉太后之命前来,领江太医为吕娘子瞧病的。”
吕茹矜持的一拜,“阿茹谢过太后恩德。”
年过古稀的老太医上前,隔着座屏为吕茹诊脉,过了一会儿,收回手,起身禀道,“侯夫人,吕娘子的病情好转,想来,再将养一阵
子,就能彻底好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周夫人爽朗笑道,“她的二哥和我都担忧着呢。如今能够有这样的好结果,实在是邀天之幸。便是朱姨娘,听了也该放心了。”
寇安便一笑,躬身道,“既然如此,奴婢便先回宫了。说起来,太后还等着吕娘子病好了,接进宫里看一看呢。”
寇安申末进了武信侯府,宁炅酉初便知道了,他沉吟了一会儿,便往宣室殿求见皇帝。
刘芷自出生便一直宿在椒房的偏殿,刚刚到宣室殿,小孩子十分娇气,便有些择床,刘盈哄了几句,待她睡了,才匆匆从后殿出来,问道,“可是皇后有什么消息了?”眸中含着期待。
宁炅迟疑了片刻,“皇后娘娘的下落还没有消息,只是……”
“怎么?”
刘盈的眸子沉下来。
“武信侯府传来消息,长乐宫的中常侍寇安奉太后命去武信侯府看望吕十二娘。此后,吕娘子的病情便据说开始好转。”
宣室殿上的夜空呈现一种明朗的墨蓝色,刘盈望着天色,忽然升出一种恨极的渴望。
吕十二娘,他是知道的。
他不愿意接受这样一个表妹,但是再那样激烈的冲突之后,短期内他也不想再与母亲争执,便无可无不可的拖延了下来。此后,吕茹重病被送回武信侯府,他亦乐观其成。
人生在世,总有一些愿望,是希望达成的。
他少年苦难,位履至尊,如今一身帝冕,坐在高高的宣室殿之中,看起来是尊荣无限,什么都有了,但他心中的愿望其实朴实而又简单:不过是希望身边家人和和睦睦,和阿嫣相守到老。
却偏偏,连这么一点点渴望,都不能实现。
母后在他少年的时候曾经教导他:只要能够登上这个帝座,便能够掌握天下。但他如今连枕边的妻子都无法保护,那么,他做这个皇帝,又有什么意义?
“来人,”他钝声吩咐道,“摆驾长乐宫。”
苏摩匆匆的从寝殿迎出来,“参见大家。”
“起来吧。”对于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姑姑,刘盈还是比较尊敬的,勉强自己用和缓的语气道。脚下不停,“我去看看母后。”
“大家,”苏摩连忙叫住了刘盈,“这时候,太后已经入睡了。”
“哦?”刘盈停住了脚步,似笑非笑道,“既如此,我自会轻着,不会吵醒母后的。”
苏摩愕然。
“怎么?”刘盈微微沉了面色,“不成么?”
皇帝与太后乃是嫡亲母子,纵然亲近,亦是应当的。太后纵然已经疏淡了皇后,但对于这个皇帝儿子,在长女鲁元去世之后,亦是当做眼珠子命根子,心疼到心底去的。苏摩又哪里有胆子对皇帝出言,连忙伏身
道,“奴婢不敢。”
吕后觉得自己走在长乐宫朱红色的殿堂中,檐牙高啄,不闻人语,似乎整座长乐宫,只有自己一人,正自惊疑不定,忽见一名女子在前面廊上行走,不由扬声喝问道,“谁?”
女子回过头来,一身黄色明光锦深衣,挽着椎髻,抬起温厚的脸庞,面上一片伤心神色,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爱女鲁元。
“满华,”
吕后欢喜异常,“你怎么进宫了,都没有遣人告诉我一声?”声音到了这儿,忽的一顿,这才想起,自己与女儿已经是天人两隔。
鲁元却是不说话,只伏跪在廊角,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地上,额头触于其上,不肯抬起。正如她当初弥留之际,撑着在病榻上,将一双儿女托付给自己一样。
她猛的从梦中惊醒,闻得熏香沉沉,寝殿之中一片寂静,头顶上褐色四阿纱帐随风飘扬,正松下了一口气,忽见脚踏上羊角宫灯的照耀下,一抹淡淡的黑影投在身侧床屏上,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唤道,“谁?”
“母后,”身边的人已经伸出手来,扶着她倚着床头坐起。
“是皇帝啊。”吕后吁了口气。。。。
二八二:心曲
“陛下,”她瞧着儿子,嘴角扬起一抹温煦的笑意,“你怎么忽然在这个时候来我这儿?”
声音含着母亲对儿子特有的温柔。
刘盈凝视着自己的母亲,凤眸中蕴着一片悲凉,
“母后刚才,是梦见阿姐了么?”
他移开眸光,凝视着寝殿中默默燃烧着的青铜瑞鹤香炉,仿佛没有看见母亲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僵,
“这些日子,我也常常梦到阿嫣,”
“阿嫣丢了的这些日子,我整夜整夜的梦着她,想着她在不知名的地方受苦,我这个做丈夫的,却没有法子救她,就辗转反侧,无法安眠。母后,”
他从脚踏上站起身来,替吕后拉起滑落的朱红锦缎凤纹被衾,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替她掖了,动作轻柔而温体,“——你说,阿嫣如今究竟在哪里呢?”
吕后唇边的笑意就一点一点的淡漠下来,凤眸微微一挑,“那么多郎卫翻遍了长安城都找不到,我这个深宫中过的老婆子,又怎么会知道?不过,我想着,阿嫣吉人天相,当是不会有事的。”
刘盈深深的凝视着母亲,过了一会儿,方垂下目来,凤眸里泛起一抹薄薄水光, “母后也这么说,那我就放心多了。”轻轻喟叹,
“你真是出息,”吕后忽然暴怒起来,掀了被衾,赤足下榻,指着面前的男人骂道,
“不过是一名女人,便将你弄的这么要死要活的?所谓大丈夫何患无妻,这天下,有那么多好女子,多的是比她张嫣美的,乖巧的,都是任你采择,你却偏偏只迷恋那么一个,为了一个张嫣颓丧成这幅模样,你对的起将大汉江山交到你手中的先帝么?对的起——”
这么多年为你含辛茹苦的我么?
“母后,”
刘盈扬声道,含着烈焰的双眸骤然直视母亲,“——纵然天下有再多的美而巧的女子,她们都不是阿嫣。”
他的声音慢慢呈的悲凉下来,
“这些天,没有阿嫣的日子,我常常反复的记起来,初见阿嫣的景况,和阿嫣初嫁入未央宫的样子。那一年,我在北地涉险,平安归来之后母后你责我妄为。那时候,我觉得,让母后为我担心受怕,我十分歉疚,可是对于亲自去北地带回阿嫣,我一点也没有后悔过。这些日子,没有她在身边,我便觉得吃饭睡觉都不安。早知道日后我会如此爱她,当年我绝不会冷待她多年。”
“母后,”
“既是你当初让我娶她为皇后,如今又为何见不得我们好好在一起?我想着,也许,她要是回不来了,我也就活不下去啦。”
“啪——”
刘盈的脸上现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痕,吕后气的浑身哆嗦,指着刘盈道,“你这个不孝子,我养你这么大,将你送到皇帝位置上,就是为了让你为一个女子去死么?”
“我也想做到你口中的有出息。”
皇帝凤眸发红,冲撞道,“这些年,我一直努力做一个你心目中合格的皇帝,做的还不够好么?可是,哪怕再是皇帝,我也想身边有个知心意的人陪着。我经历了那么多,才得到一个阿嫣。这世上我真心爱的人不多,阿姐早逝之后,除了母后,我只有阿嫣了。”
为什么,偏偏是母后你容不下阿嫣?
吕后赤足站在殿中棕红色地衣上,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儿子,冷笑,“你装什么情圣?陈瑚死后,你不也就这么过来了么?还不是照样娶新人,搂着你的美人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陈瑚,
刘盈蓦然微怔。
——这个名字,却是许久没有人在未央宫提了。
她是自己做太子的时候娶的妻子,在先帝驾崩之前意外身亡,母子两命。四年之后,自己迎娶了阿嫣,汉时没有追封皇后的例子,先帝时候住在长乐宫,后来,自己登极之后搬入未央,身边关于那个女子的痕迹,已经是几乎全部被抹掉了。
“那不一样。”刘盈问自己心中所爱所欲,慢慢的答道。
“阿嫣和陈瑚是不一样的。”
“陈瑚是我见花开的欢喜,凋谢之后,我十分难过,但终究还是能恢复起来,继续往下走下去。可是阿嫣,阿嫣——,”
“阿嫣是我生命里的一根骨头,”
拿掉了她,我怕,我根本没有直立的力气。
“娘亲,”他终于低下头,发出一声惨淡似哭似笑的悲吟,“我不想这样的。”
“我也想对的起父皇交给我的万里江山,想对母后孝顺,想孝悌兄弟,想照顾万民。”
可是,我更加想念阿嫣。
“若是没有了阿嫣,我真的不知道我会怎么样,该怎么办。若我连我最爱的人也保护不了,这个皇帝,我做的又有什么意思?”
武信侯吕禄进宫晋见皇帝,行到宣室殿门口的时候,正听见殿中传来男童稚弱稳健的声音,“儿臣拜别父皇。”
是淮阳王刘弘。
他怔了片刻,在原地等候,见殿中刘弘小小的蓝缘玄色陈留锦深衣的身影在纁色地衣上端端正正的再拜,方起身退了出来。转身露出一张年弱但文秀的容颜。
“臣参见淮阳王。”
吕禄行了拜礼,姿态鲜艳。
刘弘怔了怔,道了声,“不敢当。”还了半礼,笑道,“武信侯入宫,想来是父皇有召,弘便不打扰,先回去了。”
小黄门从殿中出来,宣道,“大家让武信侯入殿。”
吕禄脱履入殿,见皇帝一身玄端,倚在殿上凭几,透过殿门瞧着淮阳王愈行俞远的背影。
“陛下——”
刘盈回过神来,咳了一声,坐直了身体,不在意的笑了笑,“过了年,淮阳王已经有十一岁了,朕打算放他就藩。”
“就藩?”
吕禄愕然,抬头看着皇帝。
数月不见,皇帝的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眼圈之下,有着掩不住的青灰色泽。
“陛下做如此决定,自然有你的道理。本来臣是不该置喙的,”他失措答道,“但……淮阳王毕竟年纪还小。”
他竟完全觉得摸不准皇帝的心意。
说起来,淮阳王虽然生母出身卑贱,但刘盈目前并没有其余皇子,他便是皇帝膝下唯一的皇子,不容朝臣忽视。在张皇后失去踪迹的如今,后宫颇经动荡,皇帝却在这个时候要遣这个唯一的儿子出京,究竟是出于什么打算?
“也不小了。”
刘盈扯起唇角微笑,却没有透出太多的笑意,“他的几个皇叔也是在这个年纪就的藩。朕本就有此打算,偏偏过了年事情颇多,才拖到了今天。”话音忽然一转,“听说你府上有一位妹妹,最近颇得母后喜欢?”
吕禄愈发吃惊,起身伏拜道,“臣妹资质粗陋,不过是托了点运气,才得太后青眼。”
“武信侯太客气了。”
刘盈淡淡道,“能得母后喜欢,定然不会是个不好的。说起来,他是建成侯的**,便也算得是朕的表妹,朕虽没有见过,也不能不表示一番。听说,十二表妹如今已经到及笄之年,朕给她指个如意郎君如何?郦家的少子看起来就不错,不若结一个秦晋之好,也不枉你和郦况的情分。”
“这——”
吕禄目瞪口呆,顿时觉得汗如雨下,顷刻之间,浸透了重衫。
“怎么?”刘盈微微一笑,面上看不出喜怒,“莫非武信侯觉得朕这个媒人不够分量?”
吕禄纵然满心苦涩,也不得不伏拜道,“臣不敢。”
这一声下来,吕十二娘吕茹的终身便算是定了。皇帝的权威重于一切,既然已经明发了话语,便是长乐宫中的太后,也不能更改。
“啪”的一声,吕后手中杯盏被掷在地上,摔的粉碎,“皇帝竟做出这样的事情——”
长信宫中一片寂静,满殿宫人噤若寒蝉。
过了许久,吕后方缓过来,疲惫道,“皇帝他终究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心思也敏锐了起来。”
她做了这么多,不过是为了把吕茹送到他身边。刘盈抢先一步洞察先机,先将吕茹遣嫁出去,她纵然再坚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太后,”苏摩为吕后捏着酸痛的肩膀,勉强微笑着劝道,
“奴婢实在是不明白,”
你纵是不喜欢张皇后,“你对这位十二娘子实在是太看重了。若是当初的未娘子就算了,这位十二娘子,不是奴婢说,无论容颜,德行,心性都不是顶尖。纵然被陛下做主嫁出去了,天下除了吕家的十二娘子,还有多少好女子。就是吕氏一族,也不见得不能找到一个比她美比她聪明的,又何必——”
将所有心思放在一个小小的吕茹身上。
吕后烦躁道,“你懂什么?”
“阿茹是没有多么好,天下也的确是有太多的美女,但我真正想要的,还是一个有着吕家血统的皇子。”
吕茹虽不够聪明,不够漂亮,但她是故建成侯吕释之的女儿。
自己出生吕氏,嫡亲的哥哥只有两个,为周吕侯吕泽与建成侯吕释之,汉朝立国之后,都已经过了壮年,子息都不算盛。子孙两辈之中,妙龄未嫁的女子,只有吕茹一个。
别的女子再好,生出来的皇子,母家都不姓吕。保不得吕家下一世的荣华富贵。至于那些所谓的吕家族人?
吕后凤眸微挑,冷哼一声。
秦汉之际,一个家中通常只有嫡亲的父母兄弟姐妹,一俟兄弟年纪大了,父亲便会分家。自己老父当年从单父到了沛县,其中本就有瓜葛。说是同族之人,但其实远远不是那么亲近。族女虽然同姓一个吕字,若只是许婚给一般权贵,自然会紧紧攀附皇帝舅家,
但,
若是给了她们一步登天的资格,侍奉皇帝,甚至于将来的某日产下皇子。日后,这个吕皇子侥天之幸登上了帝位,母子二人心中会记得的又是谁?是嫡亲血脉的外祖舅舅,还是曾经捧他们上位的族兄族舅?
若是到了那样的地步,还不若容忍张嫣呢。至少张嫣记得情分,是嫡亲吕家的。
水滴打在灰土岩石上的声音,滴答一声,隔了很久才落下来,仿佛悬在心头的重物。
左足上尚有着脉脉的疼痛之感,是当日从复道之上摔下来,跌伤足踝所制,没有得到很好的包扎,过了这么多天还泛着丝丝痛感。
面前放着一小盏清水。张嫣取过饮了,觉得凉意浸透五脏六肺。手足之上的锁链哐当当的作响,她坐直了身体,再一次打量着处身的这座石室。
它看起来不是很大,不过三四丈见方,光线暗淡,听不见外界一丝声响,想来是位于地下,只殿中一枚小小的蜜蜡燃烧着,照出一块微弱的晕黄光泽。张嫣伏卧在室中一隅的木榻上,在不明白目前处境的时候,只有待在黑暗中,才能给她带来一丝安全感。
“叮咚”一声,头顶传来门开启的声音。不一会儿,便闻得来人踢踢踏踏下得台阶的声响,十四五岁的青衣少女头上梳双螺髻,提着一个食盒进来,放在她的面前,一双扑闪闪的大眼睛瞧着张嫣,十分好奇。
张嫣抬头,朝她微微一笑。
这位日日给她送食水的女婢,是一个聋哑之人。
——当日,她从两宫间复道跌落,在所有人惊慌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个人从北后用一张浸湿的帕子捂住她的口鼻,她不过瞬间便昏迷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到了这件地室,不见生人,只有这个哑女常常前来为自己送干粮食水。
想来,捉她的人对自己颇为忌惮,怕自己从来人口中套出消息。
但,没有关系。
她倚在石壁上,闭目养神。
幕后的人不管是何人,这样将她生擒了来,又软禁在这座地室之中,便绝不至于是存了将她活活困死在这儿的打算。只要没有到绝望的时刻,她有的是耐心,慢慢等下去。
地中岁月不知长短,亦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张嫣在迷迷糊糊中醒来,忽听得室外石阶上传来临近脚步声,却不是那名哑女——这脚步声轻盈而舒缓,远异于哑女沉重跳脱的声音。
她在黑暗中直起背来,肃穆而坐,瞧着石门开启的方向。
仿佛过了一刹,又仿佛是天长地久,石门从外推开,蓝衣女子提着灯笼走进来,面庞映在忽明忽灭的烛光中,显得圆润而又带了一份陌生之感。
“我想了许久,究竟是什么人?”张嫣呼了一口气,
“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我还是要说一声,实是没有想到:——是你。”
大家可以猜猜是什么人呀。。。
二八三:妾心
张嫣趺坐在清简的木榻上,挺直背脊,抬起头来看着来人,呼了一口气,“虽然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我还是要说一声,实是没有想到:——是你。”
女子将手中提的青竹桑皮灯笼轻轻的放在室中石桌上,抬起头来,瞧着张嫣微微一笑,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身长玉立,青蓝色同色缘襦裙贴身窈窕,长长的衣带从腰间垂下来,婉转修长,鬓边三彩珠玉簪子微微晃动,唤道,“皇后娘娘,”不是别人,却正是增成殿的丁七子。
“在此前,”丁酩笑吟吟的,“我也做梦都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见到皇后娘娘。”矜持的目光便做不经意状,扫过坐在室中木榻上的张嫣:
冬日渐渐深了,地下更是比宫中燃着炉火寒冷的多。背后筹谋的人将张嫣软禁在这儿,倒也没打算就这么将她冻死,也曾命哑女送下来一套冬衣。但自然不同于皇后袄子的华美厚重,不过是普通素色袄子,看上去还有几分陈旧,如今披在张嫣单薄的身体上,再加上张嫣多日寝食不安导致的苍白脸色,令国色如张嫣,如今看起来也有了几分落魄。
——椒房殿中的张皇后,素来高高在上,竟也有这样的时候,一身狼狈的坐在空旷地室中的简陋木榻上,和立在一旁气定神闲的自己比较起来,仿佛亦矮了半个头。
丁酩心中微微自得,唇边亦扬起淡淡的笑意,“咱们的皇后娘娘又有没有想到过,你也会有这么一天?”
张嫣垂眸,淡淡道,“我从来不想不好的事情。”
丁酩一噎。
在下来地室之前,她也曾经想过,这个女子半辈子平顺荣华,于最花好月圆,万事无忧的时候骤然落下,如今孤零无依,生死未卜,前途不明,她应当是怎么样子呢?是慌张的不知所措,或者是没有休止的失声痛哭?她想过无数的情景,却从来没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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