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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那高地的太阳-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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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墙烧得滚烫。谢平在过道里站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习惯了这黑暗中的闷热,这杂混着泡酸菜、烂毡袜和鸡食气味儿的闷热。在往大房间走去时,脚下依然不时踢着碰着什么硬撅撅的东西。桂荣摸着火柴,点亮灯,小心翼翼地端起几乎跟她脑袋一般大的鼓肚子铜座大玻璃罩油灯,向一头墙上的灯龛走去。谢平说:〃我来放。〃桂耀忙说:〃你不知道咋放。〃说着忙给他姐在灯龛下搁一张板凳。桂荣搁住灯,从板凳上跳下来。桂耀也爬上去,往下跳了一次。他说他比他姐跳得远。而后,紧贴着谢平的腿杆,一只小鸡爪似的黑手,悄悄伸到谢平后衣襟里,摸弄谢平挂在腰带上的一把扁刃刺刀。这把老七九步枪上的刺刀是去年夏天,青年班的杜志雄在卫生队住院,爬到水塔顶上去玩,在塔顶的青草丛里发现的。还带着个皮套子。七九步枪,大名〃中正式〃。〃中正〃就是蒋介石的雅号。也不知道这刺刀何年何月何日何许人把它撂到水塔顶上的青草丛里去的。杜志雄带它回青年班以后,正经还搅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因为它是〃中正式〃上的刀,不少人力主马上交到政法股去。马连成的父亲在肃反运动中被镇压。他年岁又比伙伴们大,他知道这种事的厉害。女生们不管你是什么〃中正〃式、〃中歪〃式,只是觉得玩刀不正经,丢青年班的面子,劝杜志雄扔了它。吵半夜,杜志雄同意扔了它,也别去麻烦场政法股了。其实,他没扔。哪舍得呀!这么一把纯钢的刀。他藏起来了。这次谢平回试验站,杜志雄把它给了谢平。说:〃谢平阿哥,听说骆驼圈子那地方还有狼。侬自家多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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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桑那高地的太阳(44)         

  待谢平坐定,老爷子端来一木托盘热腾腾的手抓羊肉,肥嫩喷香。肉堆上插着三把牛角把的尖刀,放着两碟炒黑了的花椒盐末,两碟磨细了的干椒粉,两碟拌了醋的蒜泥。随后,桂荣捧来一个大黑粗瓷碗,里头堆尖放五六个对半切开的生皮芽子(洋葱头)。   

  老爷子对她说:〃去。锅灶上那一大碗,是你和弟弟的。吃完了给我把碗刷了,手洗了,骨头撂簸箕里。别又跟羊拉屎似的,哩哩啦啦,扔满地。〃   

  〃我哪回都没扔……〃桂荣委屈地掀起嘴,偷眼看看老舅。   

  〃是我?是我?〃桂耀蹦起嚷道,〃坏丫头。就知道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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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告。〃桂荣红起脸。   

  〃告了!告了!坏丫头!〃桂耀叫得更响。   

  〃桂耀,你要气死你姐?〃老爷子的老伴在那头屋里的床上听见了,呵斥。她有病,常得躺着。大屋里没女人收拾,也就显见得乱。   

  桂荣、桂耀去厨房了。老爷子得意地打量着自己心爱的外甥女的背影,问谢平:〃咋样?我那小丫头?〃   

  〃懂事……可爱……〃   

  〃可爱……不假啊,都这么说。只可惜了她!没长在你们上海!〃老爷子叹息道。那由衷的赞赏和心爱,使他狭长而灰白的脸庞上布满了温柔的光泽。   

  不一会儿,陪客陆续驾到。会计徐到里,转业干部,是其中年龄最大的,一脸麻坑。人却最温和,老也穿着件旧军棉大衣,进屋也不脱,扣子还扣得死死板板。那还是部队大换装前发的那种,不带剪绒领的。人字斜纹面布,军黄色,快洗白了。卫生员淡见三,在场部见过,典型的中亚美男子型。黑褐色的眼睛热烈,鼻子尖挺,颧骨高突,臂弯有力,腿细长而又壮实,皮肤亮得跟上了十七八层桐油似的,头发天然地带鬈。鬼机灵,有心计,还能用扑克牌玩三十六套把戏。但至今还是个单身汉。于书田一进屋先跟谢平亲热地点了点头,表示已是老熟人了。说起了头,才知道他还是分场机务大组的大组长,少不得的大角色呢!他个儿不高,敦实,有力,在部队是个刺杀标兵。转业前,跟军教导大队政委的女儿搞上了对象。那政委还真放他闺女跟书田上这戈壁滩来了。现如今她在分场部当统计员。比他小两岁又跟他一路转业来的淡见三常跟他开玩笑:〃唉!我嫂子当初咋单看上了你呢?瞧你那样,倒像倒扣起的泡菜坛子!说说,你咋把我嫂子蒙上手的。让我也学学这第三十七套戏法。〃第四个来的是司务长关敬春。原先是雷达兵,江苏常熟地方人,标准的南方小白脸,也瘦。一张嘴,死也分不清〃黄〃和〃王〃,〃屎〃和〃死〃。因为是司务长,他就没空着手来。提着一个南方的竹编小菜篮,篮里稳稳坐着个小钢精锅,放小半锅开水。开水里又坐着一只海碗,海碗里,白菜打底,上边团团转放起四个四喜丸子……在南方,人称〃狮子头〃。不过司务长这〃狮子头〃是素的。〃尝尝看尝尝看。上海在我江苏地盘上,阿拉也好算侬半个老乡……〃他笑道。〃红屁股猴子充花旦,还撅得怪高哩!你瞎拉啥老乡!〃淡见三笑着挖苦他。最后来的,是大车班班长韩天有。他穿着件很旧的蓝布面子短皮大衣,缝上个棕色的剪绒大翻领。身条宽厚,像块活动门板。进屋朝谢平微笑着点点头,问声:〃来了?〃算是招呼过了。而后,便朝墙根前一蹲。老爷子回头对他说:〃把皮袄脱了吧。〃他才又站起脱衣。脱完,把短大衣横起搁自己腿面上,又蹲下了,还是绵绵地笑着,一声不吭。来的这几位,毋庸赘言,都是老爷子手下的〃主将〃。除过韩天有,那几位都是同一年、坐同一趟车转业来的。韩天有这人复杂些,集当兵、盲流、新生员三种身份于一身。他原先在部队上当文书。有一年被派到地方上去训练民兵,枪走火,一颗子弹穿了姐妹俩,一死一伤。他被军事法庭判了刑。刑满释放,他被递解回甘肃老家。前几年甘肃饿死人,他带了件皮袄,背了个小包袱,爬上往西的货车,〃流〃到这达来了。开始只说是盲流,收下了,搁在砖瓦厂打砖坯。一天打一千好几,把厂长高兴坏了,以为得了个宝。后来发函一查,才知道蹲过大狱。军事监狱也是狱嘛。隐瞒历史。先说是要把他押回原籍。也是老爷子知道了,说,我那儿没人肯去。他要肯去,我收下。有人替他担心。他还是那句老话:不就是因为枪走火才打死人的吗?我那儿还有存心拿刀砍人的呢!马靠调教,人不也全靠调教?给我!其实,老爷子是心疼他当过兵又倒了这一头霉。韩天有自己呢,也确实能干、肯干,叫干啥就干啥。只要有苞谷馍吃就行!还从不计较给多给少。今年老爷子提他起来当了大车班班长。他想想,都半夜了,还跑到老爷子家门前,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好大一阵子!他没想到老爷子还真能把他当个人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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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桑那高地的太阳(45)         

  他们几个把板凳上的脏衣服、破衣服,往一边拨拉了拨拉,都在桌边坐了下来。桂荣赶紧过来相帮端走长桌子那头的针线笸箩,又把几样装在大海碗里的素菜端了来。无非都是些白菜土豆茄干凉拌海带之类的。老爷子从身后一架老式铁梨木黑橱柜里拿出一个玻璃杯,问他的这几个伙计:〃都吭个气,说,今天咋个喝法?〃几个家伙七嘴八舌却都说着同一意思的话:〃您说吧。您说咋喝,咱就咋喝。〃〃中!〃老爷子高兴了。这才从橱柜里掏出个军用水壶。哗哗哗,斟了个口齐杯满。滴到桌面上的,用手指刮来也舔到嘴里。这一杯足有二两八钱。老爷子端起,〃吱儿吱儿〃两声,便见了底。亮过杯,哗哗哗,又是个口齐杯满。他指着这杯酒对谢平说:〃你的。〃   

  〃一口干。〃淡见三笑着拍拍谢平。   

  谢平哪用这么大的杯子干过?但是他没有推辞。他惶惑、困窘、感激、也内疚。这一路上,他总在戒备和猜疑,揣测自己到了骆驼圈子不知又要遇到什么样的一帮子人。他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究竟又会是些啥。他无法摆脱地貌的荒寒、冷漠、旷远给自己造成的精神压力。他难以想象在这么一个角落里会得到热情和信任。更想不到,这里的人只凭他肯到骆驼圈子来这一点,就会这样款待他。   

  谢平看了看酒杯,低声说:〃分场长,我年轻,又犯过错误。今后……〃   

  〃别扯鸡巴蛋说那个了!〃老爷子立马很不耐烦地打断了谢平的话,把酒杯又往前推了推。这时,谢平看着那在油灯光下发青又发黄的老白干,在杯口里微微晃动,他心里哽咽了。是的,别扯鸡巴蛋了!月光再亮也晒不干苞谷,咱们瞧以后的。他一把端起了酒杯。二两八钱。别说是烧酒,就是毒药,谢平我今天也要把它喝了。人要的不就是这样一种理解和以心换心的真诚吗?他咬咬牙,起杯子,咕嘟咕嘟几口,喝光了。被子弹射似的,离开嘴唇时,一股火兜底从胃腔里燃起,要带着他冲出屋顶。他连连哈了两口滚烫的热气,使脚趾扒紧地皮,暗告自己:〃拿住点。既然喝了……就喝出个样子。这也是种开始。〃他端稳了空杯,笑着把它交还给老爷子,还问了句:〃行……行了吧?〃老爷子忙用那牛角把的尖刀戳起块手抓羊肉,递给谢平,惊讶地连连嗯了两声。   

  回到自己的小屋,本想给各方〃人士〃写信通报自己的下落,但他已拿不住笔了。他吐了,吐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黑早,他被尖厉的哨子声催醒。昨天,老爷子关照过他,这儿早起是要跑操的。让他记着点,别丢三落四,头一天就让人瞧着窝囊泄劲。他慌里慌忙四下去摸衣服。没摸着。愣了。衣服呢?再往身上一摸。笑了。操!昨天翻江倒海地一吐,根本没脱衣服,连鞋还在脚上呢!于是赶紧跳下床,外边已在吹第三遍哨了。   

  老爷子在队前站着,脖子里围着一大坨围巾,手里提着一盏马灯。四下里还黑得厉害,他看不清身前身后,左左右右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只听到他们喘气。他知道这达只有两种人:转业战士和新生员。他们都是受过严格管教和训练的,都是些壮汉。这会儿队伍里没有女人,她们被允许不起早。谢平尽量叫自己站直了。四路横队一个左转弯,便成四路纵队。队伍跑得很慢,简直像是在原地跺脚,但跺得很响,跺得一崭齐,徐徐绕着那不大的空场子。在房子的黑影前,谢平机械地跟着喊道:〃一、二、三……四,一一二二三三四……〃也有人咳嗽,但没人掉队没人说话。脚步声听起来好像是从地底一个空岩洞里捶打出来的。谢平觉得自己完全消失了、融和了,剩下的只是一个喊叫和跺脚的意识,尚且是机械的。手背和耳朵冻得生疼。但他高兴。甚至激动。他在他们中间,是一体。他越发用力地跺着脚,喊道:〃一、二、三……四,一一二二三三四……〃   

  马灯光照着老爷子踏动的腿。   

  吃罢早饭,老爷子跟谢平说:〃走,跟我到分场子女校看看。〃   

  火墙跑烟,教室里呛死人。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从灰蓝布的罩衣下端露出好一截旧棉袄衣襟,咳呛着,带几个大孩子在生炉子。烧的是红柳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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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桑那高地的太阳(46)         

  〃哟,分场长来了?上办公室喝水吧?〃她用手背揉着充满泪水的眼睛,跑出教室,哈了口气,说道。   

  〃折腾你的火墙去吧!〃老爷子对她很生硬,显然对子女校的现状不满。他颔首指指子女校那一大一小两间干打垒的房子,对谢平说:〃你先替我把这学校管起来。桂荣、桂耀也交给你。〃说这话时,他都不回避那女教师。那女教师在一边惶惶地站着。老爷子忽而拧过头去对她叫道:〃柴火棍从炉门口掉下来了。没看见?你以为你还是在喂猪呢?〃   

  老爷子上别处去转的时候,谢平犹豫了一下,问他:〃我的预备期到时间了。我是这会儿就打报告要求讨论转正,还是待段日子再说?〃   

  老爷子低下头想了想,问谢平:〃这事,你咋没在离开场部前办妥了呢?〃   

  谢平说:〃他们让我来这儿再说……〃   

  老爷子说:〃那好。我问问。〃   

  回到子女校,那女教师还呆在原地等着他。她是新生员二贵的女人,原先在猪场当饲养员。她算是有点文化吧。原先的那个男教员不肯再在骆驼圈子待下去,跑个屁子了,才临时把她从猪场拿来带这帮娃子。   

  二贵女人从一个土块垒的桌子洞里掏出几本用旧报纸包着的教材、一摞破烂得很的作业本、一本点名册、一本流水账,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用花手绢包着的钱,大约有二块二毛五,是学校经费尾子,交给谢平。谢平问她:〃你这是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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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眼圈红红:〃我修火墙去。修完火墙,回我的猪场……〃   

  谢平笑着问她:〃你修火墙拿手吗?〃   

  她又颇为愧疚地把头低了下去。显然她不会修。这达的新生员都个顶个地能干,谁家会让女人干那泥巴活?   

  谢平说:〃分场长又没说你什么,你撂什么挑子。这样吧,我去修火墙。今天的课还你上。下了课,咱们再商量商量。两个脑袋瓜总比一个脑袋瓜好使。咱们怎么也得把这十来个孩子对付好了,不能让大伙觉得咱们委屈了孩子,觉得在咱们手里,孩子就没了指望,这儿到底不是猪场。分场长这话没错。您说呢?〃   

  二贵女人笑了。笑起来还挺甜,后脑勺上的发髻松松地抖动,就是身上有股味儿不好闻。   

  十三   

  我没见过这么一副脊梁骨。你呢?   

  清明一过,渠帮上的大叶杨和乱石滩里的水曲柳都缓过劲来,好似百足僵虫重得地气,一天比一天活泛。到谷雨边起,即便在骆驼圈子,在最背阴的地方,也再难找到半点残雪。涝坝里只剩盆大的一小坑水,早浑浊得跟马尿一样,不能喝了。干沟的砂砾层下边却开始湿润,时而爽爽地开始有甜水冒出。中午两个小时,再经不住棉袄捂了,有娘儿们到河滩里来洗头(天哪,一冬下来,头发全结饼了。)有爷儿们来擦澡。(更甭提那味儿了!)有爷儿们带着娘儿们一起来擦澡洗头。脱了光膀子的爷儿们站在娘儿们的身边,挡住别人〃打野食〃的视线,自己却贪婪地瞅着自己的娘儿们,看她蘸湿了黑黢黢的毛巾,伸到单褂子里去搓那晃动着的雪白的胸脯。备不住,让那羞红了脸的娘儿们反过手来,在腿根子上那最经不得人掐的地方死掐一把,疼得跟狼嗥般的,冲着那终于又活过来的大戈壁嘶叫……   

  过了几天,眼看要立夏了。谢平想起自己小时候,过立夏,妈妈总是用彩色丝线编蛋袋。到端午,则是编香袋,插菖蒲。蘸着用黄酒化开了的雄黄,在额头上一横一横再一横地写上个〃王〃字。那些彩袋或者挂在窗楣上,或者挂在黄铜的帐钩上,或者干脆吊在胸前的扣眼上,让那煮熟的鸡蛋在丝线袋里得意扬扬地蹭着小肚皮,来回晃荡。而且是红蛋,搽了胭脂膏的……   

  他也想给孩子们编一些。没有丝线。好办,白鞋底线加广告色。鞋底线粗,好抓捏,编完了再染,那还不随你!那天,他正编着,桂荣来了。她说:〃老师,我来编,好吗?〃谢平问:〃你会编吗?〃她说:〃老师,你教我。好吗?〃桂荣一口一个〃老师〃,一口一声〃好吗〃,把谢平叫得心里暖暖的。他喜欢这个懂事过分早了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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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桑那高地的太阳(47)         

  又过了几天,他带学生到五号羊圈后边的戈壁滩上去打柴火。大车班班长韩天有骑着匹光背马,疾速从后头赶上来,在马背上大声告诉谢平:〃分场长找你。〃谢平问:〃什么事?〃韩天有答道:〃没跟我说。〃谢平便没再往下问。这段日子,谢平跟分场里的人处得都不错,包括这位能干的韩班长。但不晓得为的啥,他总也没法跟他进一步接近,也没法使自己真正喜欢上这个个头要比旁人高出一大截来的壮汉。而这位韩班长呢,也不让你深入地接近他,总像用一层人摸不着、看不见的薄壳儿,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着,还不漏一点儿缝隙。他让你瞧见的,永远只是那层壳。他乐意帮你干事,但决不跟你废话。他似乎对谁都这么随和。但谢平感到,他真正在乎的人,只有老爷子一个。   

  〃能不能麻烦你替我把这牛车赶到五号圈去?〃所以谢平从来都用这种商量的口气跟他说话。   

  韩天有犹豫了一下,说:〃成。〃   

  谢平走了几步,回头看看。韩天有已经赶着牛车,带上学生,绕过沙窝,抄另一条近道,去五号圈了。高高的沙蒿和灰灰条遮去了牛的脊背,遮去了孩子们的头顶,但还能看到高耸在马背上的天有,在那样松弛自得地晃动着。他对这一片戈壁的熟悉,自然远胜于谢平。骑着马,别说赶一辆牛车,就是赶十辆,他也能让它们排成纵队(或横队),在一条辙沟里(或一横线上)走齐了。有一回,过〃八一〃节,全分场会餐。没桌子。十个人一围,一围十碗菜,两瓶散装老白干,蹲在老爷子家门前那排青皮杨下的地上干开了。划拳砸杠,吃喝到一半,只见去老乡公社拉早熟西瓜的韩天有,一人赶着三挂马车一并排散开,飞快地向分场部跑来。他呢,也跟今天一样,独自骑在一匹马上,腿夹马肚脚蹬镫,屁股不挨住鞍,一手扽住缰绳,一手挥动着长鞭,来回在三挂马车后边驱赶吆喝指挥调度。十二匹马扬起的灰土上了半空,那雨点般杂乱的蹄声、那接二连三的鞭声、那惊雷般的吆喝声、胶皮轱辘的滚动声,加上那道齐刷刷往小高包下推来的尘土的帷幕,简直叫大伙看呆了,看得心里痒痒直叫绝。连老爷子端着酒也忘了喝,只知道喊:〃这小子,真他妈的!真他妈的!〃……   

  按说,今天这情况,他应该把马让给谢平,让谢平早点赶了回去。但谢平不主动开口要,他也绝不会主动这么做,除非是老爷子,那又另当别论。   

  谢平大步流星、汗流浃背赶回分场部,见老爷子家门口停着两挂马车。一挂上堆着些破烂家具,还有鸡笼,刺猬毛似的戳出些铺板,都用粗麻绳紧煞住。另一挂上,空的。只在厢底里铺着厚厚一层麦草,像是坐人的。又分来了个拖家带口的?谁呀?   

  他进了屋。屋里有了变动。笨重的白皮长桌被挪开,一头靠墙去了。空出的地方,搭起床。床上躺着个病人。病,看样子不轻。瘦。颧骨和下巴成了个尖尖的倒三角。满脸的黑胡茬儿,跟留着高茬子的老木樨草似的,龇龇扎扎一大片。眼熟。他内心一惊,没等得及清醒,便已经喊出一声:〃赵队长!〃   

  他不敢相信,恁样一个〃人干〃,怎么能是赵队长?他后悔这么胡叫,这么冲动,不觉茫然失措。一转身,却看到渭贞嫂。她拘谨地、疲乏地而又不无忧郁地搂着孩子们,靠墙坐在一条长板凳上。那就没错了……   

  赵长泰到师拘留所便要求见师首长。不见师首长,便什么也不肯说。师政法科长亲自找他谈许多次,也不管用;替师首长带话给他,嘱他先服从业务部门的安排,配合他们,搞清自己的问题。别的,不用担心,慢慢再说。他嘿嘿一笑,说,我的问题本来就清楚着哩。现下,就得跟师首长〃白话〃。师首长单批他一天一斤白面。早起做碗白面糊糊喝,中午晚上,蒸个〃杠子馍〃、〃刀把子〃、〃银包金〃什么的改善个伙食。他不要,偏跟着别的那些人犯,排大队,刮桶底。后来,他就病了。屙血。他的一些老战友,师里的几位科长,纷纷到师首长家里力保他。对于赵长泰的问题,师里一直模棱两可着,只是羊马河党委力主要判他刑,叫师里为难,下不了决断。到这地步,师首长才决心了结此案,驳回了羊马河的报告,把他发回羊马河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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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桑那高地的太阳(48)         

  〃我们……又凑到一块儿了……〃赵长泰无力地挣扎坐起,微笑,慢慢抬起柴火棍似黑瘦的手,轻声轻气跟谢平打了个招呼。   

  〃缘分。〃老爷子感喟地笑笑。他转业来羊马河,奉命在鸦八块组建武装值班营,当营长。那阵子,赵长泰也被调到值班营管过一阵机务,他们搭档过。   

  〃缘分……〃赵长泰轻轻地笑应。   

  这时,两个车把式在伙房里管饱管足地吃喝了一通,粗黑的脸皮下泛着浓重的酒红,进屋来问:〃呃……东西……呃……东西卸哪达?〃   

  谢平忙擦去因一时激奋而不由自主地涌上来的泪水,上前说:〃我去卸车吧。〃   

  老爷子说:〃这事,我让淡见三安排人去干了。你别管。你准备准备,去场部。〃   

  谢平一惊:〃去场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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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子说:〃你们上海名堂多,来什么慰问团了。〃   

  谢平按捺住激动:〃场里让我见慰问团?〃   

  老爷子瞪住他:〃你这是什么情绪?什么叫〃让你见〃了?〃   

  谢平不吱声了。   

  老爷子说:〃你跟送赵队长来的马车去场部。我就不另派车了。〃   

  不一会儿,淡见三、于书田、关敬春等原先在值班营待过的转业战士都来见他们的老领导赵长泰,帮着腾房子,卸车,用抬把把赵长泰抬走。眼看日头西沉,那两挂车今天动不了身了,赶车的老伙计索性卸了套,把马牵到马号里,叫人往草料里多搁些苞谷豆,小心照料着,自己便跟着韩天有他们找睡的地方去。谢平一直也没离开赵队长身边,帮着忙完,在他们家喝的糊糊,吃的苞谷面贴饼,被赵队长叫着,在他床沿上坐下。赵队长拿起他的手,翻手掌心,摸摸指节肚上平常容易结茧盖的地方,笑着问:〃咋搞的?老茧都消了?〃   

  谢平不好意思地答道:〃分场长让我教学。劳动少了。〃   

  赵队长问:〃党籍转正了吧?〃   

  谢平答道:〃分场是报上去了,我估计场里不会批。大概要延长我一年吧。〃   

  赵队长马上挣扎着撑起身,追问:〃场里是这么批下来的?〃   

  谢平说:〃还没有。我自己这么猜……〃   

  赵队长又靠回到那用旧棉袄垫起的靠枕上,叹口气笑道:〃你倒是比几个月前显着有心计了……〃   

  谢平迟钝地问:〃我把手套从你那儿要回来,你骂我吧?〃   

  赵队长笑着摇了摇头,倒也没说什么。而且也不想再说它。没意思。   

  但谢平似过意不去,仍说道:〃那几天里,你心里一定很难过吧?觉得连我也对你这么无情无义。〃   

  赵队长笑道:〃你怎么恁婆婆妈妈,丁点儿大的事,老倒腾啥?〃   

  这时,渭贞嫂端来碗煎药,晾温了伺候赵队长喝下。赵队长自己又从床底下一只柳条筐里翻出一个小布包,找出几个不小的药瓶,倒出一把各种颜色、大小不等的药片,拿水过来,一口吞了;闭上眼,歇了会,精神好了些,主动问谢平:〃知道他们抓我的原因吗?〃   

  谢平说:〃一句半句地听说过。〃   

  赵队长拿湿毛巾擦擦嘴边的药渣,又问:〃知道叶尔盖那地方吗?〃   

  谢平迟疑地点点头。   

  〃大概没去过吧?以后有机会,倒是该去看一看。前年有一批老兵转业到叶尔盖,其中有百十来个就到了叶尔盖五队。那个队原先是个劳改队,后来边境紧张,劳改员后撤,把转业兵换了上去。条件自然是差些。队长指导员原先带惯劳改,待人接物,方式方法也简单。自己呢,也是老兵,就没把这批新来的转业兵太怎么放在心上,待他们确实也冷清了点。天又下雨,地窝子里潮湿,没供上取暖的煤。弄点红柳柴吧,又太湿,只冒烟,不起火头。跟着一起来的老婆都才一二十岁,哪吃过这苦?就埋怨。四处看看,一片荒野,买卷卫生纸得走十好几里。后来其中一个的孩子,满月不多久,得了急病,又让队上的卫生员误诊,给治死了。找队长指导员说理,队长指导员还护着那卫生员。那话大意是说:谁工作能保证不出点差错?你们要样样都行,部队早留下你们提干了。凑合着点吧。这一下炸了窝了。所有带着不满周岁的孩子的女眷都吵着要起车票、回口里。那些老兵呢,去找部队带队来的干部,要求澄清,他们到底是犯了啥错误,才让部队给〃发配〃到这达来的……〃赵队长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句一喘。说到这里,还擦擦额角的冷汗,歇了一会子。〃事情到这一步,本来还是有转圜的余地。但那队长一跺脚,让人把死婴的爸爸给扣起来了,说是他带头挑动顶撞领导,无理取闹。你要知道,在那地方,那时候,凭〃顶撞领导、无理取闹〃这八个字,就能判你劳教,加你刑期。但那批老兵一个个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多一半都有七八年军龄,六七年党龄。在部队,最不济,也挂过下士领章。尿你那一壶?这儿就不是共产党天下?怎么就不能给你提两毛钱意见?提了意见你就拿大帽子压人,就扣人?哗……百多战士一起上来把队部围上了,把队长指导员扣了起来,要求场里、师里派人来解决问题。还把已经埋了的死孩子又挖出来,晾在指导员家门口了。其实到这一步,事情也还没绝了退路。队领导作个检查嘛!体谅一下这些刚从大部队转业下来的老兵嘛!把取暖的煤供上嘛!别让小孩再得肺炎嘛!你对当兵的好一分,他对你好十分。当兵的都是直肠子,秤砣心,实打实,好弄着哩。可那两个队领导就是扯不开这面子,以为这批转业兵跟劳改员一样,给点硬的,就能低头。连夜派人往师里报材料。师里得信儿,让副师长和政法科长带着一个警卫连全副武装去解决问题。一到五队,哗,把机枪架了起来,这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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